【潇湘汐苑】【原创】天须无恨 (M\F,古言,大帅哥爱上小师妹)

第24章 梅花正雪月正明
除夕的下半晌,,照例弟子们都穿了新做的衣裳,等着在晚饭前给师父磕头拜年。逸阳见风儿也换好了一身乌锻的衣裳,便帮他将头发仔细梳做两只抓髻,拿出两条织金带子绑住。
带子不过一指宽,却用细若发丝的金线杂了银线,细细织出万字不到头花样,风儿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发带,扯住鬓边垂下的带子不住地细看。
逸阳给风儿梳头之时,便看见门外飘起了铜钱大的雪花,只不声张。果然风儿刚刚梳好头发,在屋中跳来跳去之时一眼看见下起雪来,登时一声欢叫,便朝门外便跑。逸阳一把拉住风儿的后衣领:“慢着!跑出去把衣裳弄湿了,一会儿怎么给师父磕头拜年?”
风儿跟在逸阳身后,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大家一看便知道风儿必定是被逸阳管着不能得偿所愿,也不敢招惹这个刺儿头。只有暮宇拉了风儿到一旁,从身后变出一个偶人塞给风儿,风儿一看是有雉鸡翎的吕布,总算心情好些。
好容易熬到给师父磕过头,风儿转身拉了暮宇就往门外跑,屋外的雪已经深有数寸,白茫茫之中印下两串小小的足印。
赵飞郎铭他们几个年龄小的也撒欢跑出去玩耍,逸阳也不忍再搅了大家的兴致,也就由着风儿跟他们闹去。秦正杰看他们摔跤打滚互相丢雪球,也觉得甚为有趣,端了茶笑着看孩子们玩,还叮嘱让他们玩一会子就进来暖和一下,千万别冻坏了身子。
风儿直玩儿到将近三更,叫了几次也不肯进来,直到师父发话回去休息,方极不情愿地进得屋来。秦正杰见他只顾了笑闹,衣服竟然湿了之后又结了冰,忙让逸阳赶紧去添些热茶来,让书勇给风儿暮宇换上干净衣服。
风儿是女孩,这个消息竟然比除夕的炮仗还响还惊人。
过了年,师父便命风儿搬去“锁风轩”。锁风轩是棋窗茶绿侧院,只有一进的小小院落,一泓溪水,翠竹郁郁森森,掩映着一座灰瓦粉墙的简陋书斋,因着风儿年纪小,便让留儿和槐芬轮番照顾。
逸阳心里明白师父是默认了关门弟子是女儿身的事实,但是师父仍旧让逸阳带风儿,并且让风儿就住在自己左近,意思便是还要自己管住风儿,可逸阳到底还是忌惮风儿是个丫头,对风儿自然不好太过严厉。何况师父对风儿似乎更加宠爱,甚至有时候明显便是偏袒,风儿闯了祸事,暮宇怕风儿挨打便全揽在自己身上,师父竟然并不深究,让暮宇如愿以偿地做了心甘情愿的“替罪羊”。
风儿仍旧是一身黑衣,一刻也不消停,留儿给她梳了头一会子又凌乱了,总也不见她清清爽爽有小女儿之态,至少在逸阳看来,风儿既不像“小子”,也不像“丫头”,风儿,就是个麻烦。不过毕竟真的是风儿从“小师弟”变成“小师妹”,大伙自然便更容让她些。
风儿很快就明白了身为“丫头”的好处,既然有师父的娇宠,大伙都不愿违逆了自己的心意,胆子自然就越发大起来,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除了对逸阳还心存些敬畏,竟是哪个师哥师姐都管她不住。
甚至风儿逃了功课,师父也不过就是做个架势打风儿手心几下子,结果板子还没挨到皮肉,风儿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师父倒先心软了。左不过便是将风儿关在锁风轩里两天,偏偏倒合了风儿的心意,不念书还有的玩,乐得自在。师父无奈之下,风儿罚闭的时候便不让留儿或者槐芬夜里来陪风儿,结果风儿夜晚害怕,竟然爬窗跑去找暮宇,结果黑暗中跌伤了脚踝,又惊又痛之下,风儿又病了一场,倒害的秦正杰担心了几日。
天渐渐回暖,从迎春花开到杜鹃开满了山梁子,似乎并没有多长时间。逸阳看见风儿抓了一把花朵跑过石桥去,仍旧是一身黑衣,头上左右两个抓髻也仍绑着自己送的金带。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18:50:00 +0800 CST  
第25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
秦正杰一夜无眠,辗转之间倍觉五内俱焚,只恨没有一杯忘川之水,方能解了这摧心缠肝的苦痛。
怎么会呢?
风儿怎么会真的是她呢?
可风儿又怎么可能不是她呢?
其实如今想来,真相便如同讨债恶鬼一般步步逼近,自己却一味闭了眼睛,只不肯仔细去想。从第一次见风儿之时,都道风儿是个小子,但陡升的亲近之感,让自家心头只是算计若是芳伊的女儿尚在人间,想来也是这般年纪。风儿的眼睛和某些神情,让自己瞬时便想起了芳伊,小时候的芳伊。自己不想去疑心,便又想风儿自幼长于京畿之地,与九离山相去千里,况且细看风儿,虽也是生的粉妆玉琢,但也不过算是个齐整孩子,既不似芳伊的娇媚婉转,也不像那人的俊俏风流,心下也更觉轻松了些。
也许受了娇宠的孩子都是一般的任性胆大些,风儿的性子和芳伊幼时一样的骄纵,如今看着风儿,心下回味的却是幼时的芳伊和自己。存了这样的私心,秦正杰自己也明白不应该,可就如同当年不忍心违逆芳伊一丁点心意一般,看到风儿哭泣,秦正杰心下总是不忍,也许只是因为风儿哭泣之时总是攥了粉拳用手背去揉抹泪眼,和芳伊几乎一摸一样。
当得知风儿竟然是女儿身的时候,秦正杰并没有太过吃惊,反而是心中悲喜莫名。风儿不是那个孩子,但风儿却神似芳伊,难道是芳伊自那日断肠离去之后便遭遇了不测?难道芳伊已然转世重生?难道芳伊终究也是舍不得芳魂来归?也许是太久的思念烧干了心智,这傻傻的想头按也按不住,明知是悬崖也跳得毫不犹豫。明知一切已经不可重来,但终究是忍不住回顾,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味。于是顾不得风儿本做不得关门弟子的门规,干脆将风儿当做小芳伊来疼爱。那个同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芳伊,那个让自己苦苦思念经年而不得见的芳伊,一颗心倒觉得有了些着落,纵是疼也不至于空悬悬地疼了。

可今日才知道,一切全不是那么回事!
春日午后,秦正杰也觉得困乏,也午睡了小半个时辰,刚在桌旁坐下倒了杯茶要吃,风儿推门就闯进屋来,一头就撞进秦正杰怀里,险得将秦正杰手中的茶盏都打翻了。秦正杰忙放下茶盏,抱住风儿问:“这是怎么了?”风儿跑得气喘,一张粉面泛红,额角也都是汗,风儿搂住秦正杰的脖子道:“师父,我也要练剑!我看见二师哥教宇哥了,我也要学!我也要一柄长剑!”秦正杰一听是为了这个,倒笑了:“你还小,明年罢,明年让你大师哥教你便是了。”风儿一听“明年”便急了:“明年?为甚么要明年啊?风儿不要!就要现在就要现在!师父最疼爱风儿了,风儿要现在就学嘛,求你求你……”
任秦正杰如何劝说,风儿只是痴缠,抱腰搂颈,让秦正杰又气又好笑:风儿这个死缠烂打的功夫倒是真的很像芳伊,芳伊想要的,一贯的无往不利。秦正杰笑道:“好了好了,回头我跟你大师哥说,怪热的别腻着师父了,你看你这一身热汗。”说了便拿了帕子给风儿擦额头的汗水。
风儿这时见秦正杰似是答应了,也嘻嘻笑着,乖乖歪着头让秦正杰给她擦汗,一壁还撑开了领口,口里也道:“热得很,我回头就换件薄衫子来穿。”秦正杰耐心地给风儿擦脖子上的汗水,突然,秦正杰的手停住了,风儿有些奇怪,便回了头看,之间秦正杰脸上阴晴不定,忙叫“师父”。
秦正杰方回过神来,也不言语,只是翻开风儿的衣领,又看到衣领间掩藏的那一条黑色细绳,踟蹰再三,还是想提起那条细绳,手刚一碰到便已克制不住地抖索起来。风儿一把捂住胸口,避开秦正杰:“这个不能给别人看,谁都不行。”秦正杰却一反常态,掰开风儿的手,将风儿颈上的细绳提起。
一块铜钱大小乌黑如墨却温润如脂的墨玉从风儿颈口跃出的一瞬,秦正杰直如五雷轰顶,只觉得天旋地转,手一松,细绳又落在风儿颈上。风儿只顾着忙将墨玉掩入怀中,贴肉藏好,还细细将墨玉的系绳用最里面的衣领压住,方才埋怨道:“老师父说过这个不能给人看。”一回头,却见秦正杰眉头紧皱,大不似平日温文的样子,犹豫道:“真的是老师父说过的,连我宇哥都不曾见过的……师父,你别生气,我给你看还不行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既不似芳伊的娇媚婉转,也不像那人的俊俏风流”中的那人是何人?
答曰:便是后文中会隆重登场的杨朝客。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18:50:00 +0800 CST  
第26章 雨横风狂三月暮
昨夜风狂雨骤,窗外的素日清雅可人的翠竹变得声色俱厉狰狞可怖,几乎让人无法安睡,在梦里都能听见竹叶竹枝如同尖利的鬼爪,划过窗纸,抓挠墙壁,仿佛是要冲进屋来的索命恶鬼。
留儿姐姐在我身旁,柔声安慰我说不必害怕,我紧紧贴在她身边,有那一点点温热才能让我不会发抖。这样的风雨之夜,总是让我想起师父离开之后的那个夜晚,透骨的寒意,便是裹紧了几幅被子也挡不住。恍惚间是睡着了,便更是分不清身在何处,仿佛身子已经虚化做悬在黑夜里的一缕影子,抱膝蜷缩在一处永世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满脑袋里都是风声雨声,冷到心底最深处,和心里翻滚的恐惧搅到一处,幻化成一只无影鬼爪,卡死了喉咙,叫不出声,又攥碎了心神,连哭都想不起来,魂灵被钉死在躯壳里,血淋淋地疼。
终于,我喊出一声:“师父!”才自一片混沌中逃出生天,心口隐隐还在作疼。留儿姐姐也给我惊醒了,轻声唤我的名字。我看见泛出暗淡白色的窗纸,纵是仍然不见老师父,没有宇哥,也觉得安心不少,不想答言,只更靠紧她,又闭眼睡去。
留儿姐姐推我道:“风儿,别贪睡了,仔细误了早课。”我撒娇不肯起床,真真是没睡足。留儿姐姐没奈何,先自起身洗漱去了,我仍旧合了眼,天亮之后我睡得更安心些。
猛然,窗外传来大师哥问留儿姐姐的声音:“风儿起床了么?”我一惊而醒,登时睡意全无,连滚带爬地忙忙起身穿衣服。只听留儿姐姐道:“已经起身了,昨晚风儿睡得不踏实,不过天一亮还是起来了。”
忙忙洗漱已毕,留儿姐姐给我梳了头发,我自然是乖乖跟着大师哥去早课。
走出屋来,看雨已经停了,天色却并不清爽,院中小径上零落了给风雨打下的斑斑竹叶,还夹杂了从大师哥院中飘来的花瓣。时近端午,春天已经是尽了。
这一天是四月二十九。
午后,我和平时一样笑着跑进师父的屋中,刚刚开口叫道:“师父,我……”便被师父厉声打断:“没规矩!”我呆愣住,即使是我闯了祸事也从来没见师父这样疾言厉色,何况这几日我当真是没有闯祸啊。细看之下,只觉得今天的师父仿佛比昨日老了十岁,平素和蔼淡然的脸阴沉刚毅,眉心多了一条微皱的纹路。
我想起他昨日的不快,忙蹭到他身边,轻轻扯他的袖口:“师父,别生气嘛,我给你看墨玉还不行么?”他抽走衣袖,眉头皱得更紧些:“站好!你大师哥就把你管得这般没有规矩么?”我不知师父为何会如此生气,只道他生气我瞒着他墨玉之事,便干脆扯了他的衣襟:“真的是我老师父离开前两天才给我的,师父说让我一定要藏好,不许给任何人看见,我……我娘会来找我。”我,娘,这两个字同时出口,竟是平生第一次,说不出的陌生和别扭。“我一直小心藏着,换衣服的时候都特别小心,连宇哥都不知道的,我……”猛一抬头,却见师父脸色甚是难看,话到嘴边竟不敢再出口。
师父看着我,看得我只觉得后背发麻,心里发慌。他眼光里不是老师父一样的怜爱,不是他平素的温和,不是大师哥的严肃,不是宇哥的狡黠,不是留儿姐姐的无奈,反正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种眼光,仿佛看的不是我,可他又真的是盯着我,我缓缓松开手,不敢再看他。
师父让人叫了大师哥来,我疑心是自己又闯了祸,可搜索枯肠想不出哪里出了纰漏,只好乖乖站着。估计大师哥一进门来便觉出异样,应该是难得看见我在师父面前站的如此规矩。
待大师哥见了礼,师父方开口;“风儿如今已有八岁,你要好生教导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还记得我当初怎么管教你么?从今日起便是样子,只许更严,不准松懈。她再任性胡闹,便重重责罚,再教不好,唯你是问!”说罢,也不待大师哥回答,便是一挥手:“你带了她去罢。”
我愣在当场,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惹怒了师父。
大师哥也是一愣,但很快就低头答道:“是,谨尊师命。”我看师父一张无甚表情的脸,觉着比大师哥的脸还冷。
师父变了,不再是那个抱了我讲故事逗我玩的师父,不再是那个一看我流泪就心软的师父,不再是那个宠溺疼惜我的师父,我觉得我曾经是一直被捧在师父掌心中的明珠,如今却断然被丢进荒草之中,和老师父丢下我一样。
一想到老师父,我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我哭着扑到师父身边,抱住师父求告:“师父你不疼风儿了么?师父你不要风儿了么?我不闯祸了,我乖啦,求你别对我这样,我是风儿啊……”师父冷眼看着我,却始终没有再和以前一样抚摸我的头安慰我。只是他看向大师哥之后,大师哥上前硬是掰开我抱住师父的手,把我拉起来,拽了我一步步远离开师父的身子。
泪眼模糊之中,只看到师父一动也不动,冷冷看着我拼命地挣扎哭喊。
我不记得自己哭喊了什么,恍惚间和昨夜的噩梦难分幻真,只可惜,这是个喊不醒的噩梦,不论我如何害怕与不甘,哭哑了喉咙,哭干了眼泪,睁开眼也不见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八岁的孩子,心也是会痛的,苍天,你知道么?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18:52:00 +0800 CST  

第27章 精卫有恨空自苦
逸阳强拉了风儿出来,看风儿兀自哭得天昏地暗,心下也不禁恻然。自从风儿初见师父便备受疼爱,甚至说是宠溺纵容都不为过,可如今师父一夕之间硬生生扳出一副严师的做派,自己也是当真想不透师父方才一番话的缘由,虽说风儿确是任性淘气,也着实该严加管教。
看风儿哭得可怜,逸阳干脆抱起风儿,任由她仍在怀里挣扎哭闹,喊着“放开我,我要找师父……”踏了院门口如新雪委地的桐花,走出埋剑修真。
窗外暮春正浓,暖风里和了微醺的花草香气,让人昏昏欲睡。我心不在焉地临着帖,刻意描摹这些中规中矩的楷书,手里的狼毫却怎么也写不出和字帖上一样的规矩文字,无趣得紧。
膝盖上昨天罚跪的肿痛未消,方才见面便被师父劈头狠狠训斥了一顿,当真是冤比窦娥,平素我也是这样,今天还刻意小心不要拈了龙须,竟还是躲不过,这到底是什么缘故,一夕之间能让师父怎么看我都不顺眼?难道还是墨玉惹的祸?师父难道真的是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好在大师哥倒还和素日一样地对我,甚至前日夜晚我伤心之时还软语安慰我,相形如今的师父,倒还是大师哥和蔼些。不过依了大师哥的脾气,必定是拿师父的话当了金口玉言皇天圣旨,如今已经是让我想到他就觉得乌云盖顶,若真还要“严加管教”,非得要我命休矣他才满意么?
师父出去了快一个时辰了,我写字写得心烦手酸,偏偏今天不敢溜出去,心里不住劝自己忍过这几天,等师父气消了,一天云彩也就散了。
心烦之下,手里的笔就越发的沉重,松烟墨的胶涩气味不仅没让我沉下心神,反而更觉索然无味的厌烦,让我恨不得甩手扔了笔跑出去。窗外淡金色的日光透过新绿的梧桐叶,颜色鲜嫩得仿佛要渗出水来,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枝间轻跃嬉戏,斑斑点点的日色照在雪白的羽毛上闪出耀眼的一星星光亮。
我也想有一双翅膀,可以飞入云霄的翅膀,也许我可以也变成一只白色的小鸟,可以永远都追着太阳,永远都逃离黑暗才好。记得郎铭讲过一个叫《精卫填海》的故事,精卫溺毙于东海,便化作小鸟衔树枝石块要填平大海。我不知东海会广大若何,但如果精卫化作窗外这样白羽红爪的玲珑小鸟,就是想填平饮马河都是痴人说梦,填海复仇岂不是上天在愚弄精卫呢?难道东海害了精卫性命还不够,还要让它受尽生生世世报仇不得的苦痛么?上天让精卫死后化作小鸟,哪里是怜悯?竟是个好狠心的阴谋,上天到底与精卫有什么彻天彻地的仇恨么?也不知窗外的小鸟知道不知道精卫在何处呢?我忍不住开口道:“小鸟啊,你要是看见精卫,一定要告诉她,不要再去填埋东海了,就和你们一处嬉戏作耍也是好的。”
我眯着眼看着,不觉间手里的笔尖便垂到了雪白的宣纸之上,直到眼睛给阳光灼的发酸低下头,才惊觉不好,写了一半的纸上已经赫然洇出了我掌心大小的一块乌黑墨迹。
我吓得忙放下笔,拿了另一张宣纸盖在墨迹上,却是吸不掉这大块的麻烦。想想要是给师父看见必定猜到我又贪玩分神,也来不及多想便把纸团了扔出窗外,手忙脚乱换了张纸重新写起,也顾不得好坏,只怕师父回来之前来不及写完。
正写得手酸眼花之际,见师父背着手走进屋来,我忙站起身叫了声“师父”,他略一点头,问了句“写完了么?”
我看他脸色漠然,全不似平时对我的神情,心里说不出的憋闷,口里只好答道:“还差十几个字。”师父说:“先拿来我看看。”
双手捧了宣纸递给师父之后,我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只见师父接过纸来便是一皱眉,我心知功课写得草率,先心虚了不少。
等了好一阵,师父抬眼看看我,淡淡问了句:“用心写了?”看着眼前的师父,我登时明白了大师哥的性子是何出处了。犹豫之下,我还是答道:“师父,风儿不敢偷懒。”师父却又重复了一遍:“用心写了?”语气明显冷了许多。我忙答道:“我当真用心写了,风儿没有跑出去玩,一直不曾离开桌边一步。”
师父点点头,站起身,踱到桌旁,从抽匣中拿了戒尺出来,慢慢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方冲我说了句:“你过来。”
我之前其实并不十分害怕师父的戒尺,毕竟师父手下留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这几天师父怪得很,一想到大师哥的做派原来是这个素日对我和蔼可亲的师父的家学渊源,我竟从心底开始觉得害怕起来,犹豫着只蹭到距他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便停住了。师父又是用那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盯着我,看得我后脊背隐隐发凉。听他又说了声“近前来”,我咬牙又向前蹭了两小步,双脚便死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师父冷声道:“你方才不是说这字是用心写的么?那你怕什么?难道还要师父请你过来不成?”我只好又蹭了几步,方到了师父面前,忍不住又想伸手去拉师父的衣袖,可一看看师父沉着脸,他眉心间的那道痕仿佛是一条裂纹,终还是收回手,哭道:“师父,别生气,风儿怕……”
师父只是说了句“伸出左手来”,我的眼泪已经滚滚而下。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18:52:00 +0800 CST  

第28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黯淡的天光之下,眼前的事物都模糊了轮廓,在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辰,天边不合时宜地挂着一弯伶仃的新月。
晚饭时分,逸阳并没见到风儿,心下不由得有些担忧。耐着性子待得掌灯之后,也不问旁人,径直去了埋剑修真。才进院门,便听见责打和风儿极力压抑的哭疼之声,逸阳一听之下便知是藤条,不由得脚下又快了几分,可才几步,又猛然停住,略一犹豫,终于还是又转身离去。
这不过三、四日功夫,风儿已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先是因为误了时辰罚跪,后来便是写字不用心思,左手掌心给打得肿起了小半寸高,昨日是早课时分给师父看到风儿偷懒,屁股又上挨了二十戒尺,今日一早伤处还是肿痛未消,怕师父怪罪勉强下地去早课,竟然挨了藤条!
逸阳也觉得师父对风儿的态度急转莫名其妙,原先是纵容,如今却有些苛求了,便是师父当年对自己也并未如此。想来风儿的骄纵淘气远非一日,可要一个八岁的孩子一日之内洗心革面,谈何容易?风儿如今还转不过弯儿,甚至有时候还想跟师父撒娇,结果更挨训斥,这几日见到风儿眼睛总是红红的,倒像是给抓住的小兔子。
虽说相信师父如此必有师父的道理,但是逸阳还是觉得师父有些急于求成了,只怕风儿承受不住。
徘徊了一阵子,逸阳还是又转回了埋剑修真,却见林书勇正扶了风儿出来,风儿仍是咬着衣袖,隐忍着不敢大哭,逸阳见风儿走路都有些艰难,心下甚是不忍,上前问书勇:“你这是送风儿回去么?”
林书勇摇摇头:“师父让我带了她先去给白云岫赔礼去。”
逸阳走到风儿左手,也扶了风儿,问:“又闯祸了?”风儿只是哭,并不答言。
林书勇代风儿答:“她跟白云岫吵架,朝了白云岫又踢又打,偏偏叫师父瞧见了她这个没规矩的样子,要他给白云岫赔罪,这小子不肯,师父让他跪到几时想明白了几时起来,跪了快两个时辰,这祖宗才肯服软,挨了二十藤条,这会子还得赔礼去——也真该给她立立规矩了,我看这野小子也就是没跟师父和你这个大师哥撒野了。”
白云岫见风儿哭着跪在自己面前,也颇觉不自在,见风儿磕头之时竟疼得身子发抖,更是不住地瞧向逸阳。
逸阳抱着风儿,风儿却并不理会逸阳,甚至回到锁风轩也不理会暮宇,由着槐芬给她敷药,也任凭大家哄劝,只是不开口,也不吃不喝。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风儿开始发热,瘫倒在逸阳怀里。见她这几天折腾得有些青白的小脸烧得赤红,听她昏沉沉地喊师父喊得凄惶,逸阳心头也觉酸楚。
逸阳推开门正要去找师父,却见秦正杰正带着顾澜生走来。
给风儿的伤处重新敷了药,秦正杰让众人都去休息,只留了逸阳在旁相陪。逸阳煎药,秦正杰拿了毛巾不停地用凉水给风儿擦身,听风儿病中犹自哭泣呓语,只叫师父和宇哥,也不知是叫秦正杰还是叫自幼抚养她的那位老师父。秦正杰还是轻抚了风儿的头,轻声安慰道:“风儿不哭,风儿乖。”分明便是一位慈父模样。
逸阳端了药过来,秦正杰等药能入口时方抱了风儿,软语哄风儿吃药,风儿恍惚中闻到口边的药味,便挣扎躲开,倒是秦正杰耐心哄了风儿,说吃了药给风儿吃糖,好好歹歹才让风儿吃了药。逸阳倒想起上次风儿受了风寒,自己哄她吃药,风儿竟是把吃进口里的药吐了出来,还挨了自己一巴掌。过后也说要给她吃糖……
这一夜未眠,两人守了风儿身边喂水喂药,天快亮的时候,风儿头上的热度总算是好些,秦正杰却不待风儿醒转便要回去,临走还留下一句:“不必说我来过。”
可风儿醒过来便哭着要找师父,不吃不喝也不肯吃药,逸阳作势要打风儿,可一见她一脸病容还做强项之态,终归还是心软了。
逸阳去找师父,秦正杰却道:“逸阳啊,风儿太过任性。”一声长叹之后,方道:“是师父错了,把风儿宠坏了。”逸阳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师父,请恕弟子大胆问一句,如此管教风儿是否太急了些?”秦正杰却一摆手,摇头道:“总之,就是不能再让她任性混闹。你跟我去锁风轩。”
澜生、暮宇、槐芬正劝说风儿吃些东西,风儿却一眼看见了走进屋来的秦正杰,挣扎起来便叫:“师父啊——”身子晃了两晃便要倒下,幸亏暮宇一把扶住风儿。
秦正杰却在距床榻数步之外便停下了,看风儿脸色憔悴神情惶苦,心里也甚是难过,口里却斥道:“风儿,你混闹什么!”见风儿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泪珠子扑簌簌地掉,只硬起心肠道:“你最好规规矩矩地听话,再任性妄为,惹是生非,藤条都是轻的。”转头对逸阳道:“让你管好风儿,你就把她教成这个样子?”
秦正杰已经走出院门,风儿方缓过神来,伏在枕头只是放声大哭。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18:52:00 +0800 CST  

第29章 带恨浴兰湘江水
艾草菖蒲,雄黄粽子,混出端午的味道。
留儿姐姐回家去了,这个时辰大家都去洗浴兰汤了吧,只剩了我却孤单单一个人,身上有伤,只能留在屋里。
窗外翠竹森森,屋中便总是有些阴暗,我身上仍是隐隐作痛,偏又再睡不着,百无聊赖之下,掏出怀里贴肉戴着的墨玉,放在掌心里。墨玉不过铜钱大小,乌黑如墨,温润如脂,略似水滴之形,又有一缺口,仿佛玉玦,上面有些许花纹,只是看不大懂。
记得那天老师父单独抱了我坐在蒲团上,仔细把这个给我戴好藏进衣服里,我只是不停地掏出来看,师父捏着我的手说:“风儿乖,这个一定不要给别人看,你贴身藏了这块墨玉,等你娘来找你,千万要仔细记得,不要给别人看。”我第一次听师父说我有“娘”,只记得我当初找师父要爹娘,结果就挨了我平生第一次打,我偎在老师父怀里:“风儿听话,不要爹娘,风儿不要师父生气。”
师父还是轻轻抚摸我的头:“师父老了,风儿你乖,日后你娘来寻你,有你娘照拂疼爱于你,师父也就放心了。”我还要发问,师父却说:“去找你宇哥睡觉吧,风儿乖,一定要记得,这个墨玉万万不能离身,否则祸事就大了。一定要仔细藏好,连你宇哥也不能给看见,切记切记。风儿要是不听话,师父就当真要生气了。”
幽暗的烛火映在老师父脸上,把那殷殷关切、又有些忧心忡忡的切切神情烙在了我心头。我虽不懂得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我知道,一定是顶顶重要的事情,才会让老师父那般放心不下。
仿佛是有了这块墨玉,我便会有娘。可我娘没有来找我,老师父却也不见了踪影——
我心头剧痛,我不要这劳什子墨玉,也不要什么劳什子爹娘,我只想要老师父,想要回到那个被烧作一片焦土的一心观。就像看见师哥师姐们高高兴兴回家去省亲一样,我也想要回家,我也想有人疼爱。
我记得那天我打福全之时,听得他娘一声惊叫“福全”,我听得出那里面有多少心疼,多少担忧,却从没有人那样叫出“风儿”这个名字。还有那天他娘来向师父告状的时候,他娘紧紧拉着福全的手,让我看了就嫉恨得心里发疼。
宇哥的娘死了,可他有过娘!我却根本就没有!
别人都有娘,独独我没有!
老师父说我娘会来寻我,可我没看见她出现,却只看见原本疼爱我的师父看见这块墨玉就突然变换了心肠,我的娘,就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娘,在哪里?
心下难过,我狠狠把墨玉攥在手里,想扔出去泄恨,却终没舍得,只愤愤将藤枕和手巾扔了出去。一腔怨气犹是不尽,够到桌边,将药瓶杯碗全摔了粉碎。
暮宇进得屋来,便见风儿正扶着桌边哭泣,顾不得一地狼藉,上前一把扶住风儿,急问:“风儿你怎么了?”风儿伏在暮宇肩头,哭道:“宇哥,我……我难受——”
风儿斜倚在床边吃着蜜饯粽,暮宇一边赶紧打扫一边哄风儿说些笑话。待得顾澜生、吕昭、赵飞、郎铭、槐芬几个踏入锁风轩之时,屋中已经又齐整了。顾澜生见了风儿便笑道:“还说你生病了,你倒是比我们先吃上粽子了。”赵飞一指暮宇:“手快的那个在那里。”槐芬拿了五色荷包,给风儿系上:“我给你做的啊,没你留儿姐姐手巧,凑合带罢了。”风儿指着荷包,嘻嘻笑着:“这个是蜈蚣,这个是蝎子……我不要这个绣虫子的,不好看,我要绣了小鸟的。”
吕昭一边说:“端午节哪里有带小鸟荷包的?傻娃子。”一边四下寻摸,“有茶没有?——奇怪了,槐芬啊,风儿这屋里怎么连茶壶茶碗也没有啊?”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18:53:00 +0800 CST  

第30章 雾云雨浪细无花
没了师父的宠溺,风儿好一阵子难过,一连半个多月,风儿都提不起兴头,仿佛被严霜打过的小苗儿,每日里都是蔫蔫的。
原本风儿是最爱去找秦正杰的,如今风儿却一听说要去师父那里,便会显出怯怯之态,甚至师父一旦查问功课,风儿的小脸都吓得变了颜色。逸阳知道风儿怕师父又加责罚,便紧着教风儿多赶些功课。甚至着实赶不及,便干脆教风儿一见师父便先行认错,也好少受些苦楚。
饶是如此,风儿仍是不时便招惹师父生气,常是挨了打哭着出来。
风儿明显瘦了许多,眼圈也总是红红的,逸阳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做不在意。
好在师兄师姐们倒是仍旧宠着风儿些,见风儿瘦了,也都寻些好吃的哄她,看风儿难过,也千方百计哄她开心,风儿病了,也是都来瞧她,风儿方渐渐好些。
逸阳心下可怜风儿,对风儿也柔和了辞色,原本以为风儿会不再淘气,自己也刚刚松口气,哪料着风儿这没心没肺的孩子竟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脾气,用顾澜生的话便是:“风儿是僵蛇又暖,活过来了。”看风儿又开始笑闹,逸阳暗自宽慰些,可身为大师哥,逸阳又不能不管着风儿,生怕她又生出是非来。
我从师父屋里出来,右手捧着刚刚又挨了十几戒尺的左手,肿痛难忍之下,想忍住眼泪比登天还难。不就是写字么?何必一定要临帖临帖再临帖?何必一定要写得和字帖一样?字帖上写得已经很好了,又不是等着我来写不成,何必还逼着我呢?一个字写得不好就是一板子,师父就是不心疼我也心疼一下戒尺好不好啊?在这么下去,我的手不给打断了,戒尺也会被打断了。
刚出院门,吕昭就迎上来:“风儿,今日没给打得太重吧?大师哥有事出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你,走吧,送你回锁风轩。”
我正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可这几日的亏吃下来,我也知道还是别跟师哥师姐发脾气的好,否则给师父看见,那当真是藤条子都是轻的。一想到藤条抽在身上仿佛一道火线一般的疼痛,原本已经好了的伤处又隐隐作痛起来。我不开口,不理会吕昭。吕昭见我不搭腔,便也不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锁风轩。
吕昭让我做师父吩咐的功课,他就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看起来,
我强耐着性子写字,只盼着他尽早滚出锁风轩去。大师哥真是讨厌,他不来盯着我的时候,就再派个别人来做监工,我一天到晚总也不得自由,我就是个活生生的囚徒啊。
我心里说不出的烦恼,我心里总好像堵了一团草,让我透不过气来。只有在玩和吃糖的时候,我的心才好过些。偏偏大师哥每天只是不停地督促我干这干那,简直是烦透人了!
也许是老天真的是挣开了眼,吕昭竟被顾澜生叫出去说话,我支起耳朵想听他俩说些什么,偏偏怎么听都没听清,心里越发烦躁,后来突然在窗缝里看见他俩竟走出院子去了,我干脆甩手把笔一掷,不写了,我要找宇哥,我要出去玩。
天已定更,风儿和暮宇拉着手,一路笑闹着跑进锁风轩的院子来。
风儿头上戴着飞燕草编成的花环,手里还拿着一只白色的纱袋,袋里还透出莹莹的光华,想来便是飞萤。风儿进门便跑过去把袋子挂在床头,笑道:“我有星星陪我睡觉就不用害怕了!宇哥,你——”忽听暮宇叫了声“大师哥”,猛一回头,才看见逸阳正放下手里的书,冷冷看过来,登时吓得身子一抖,后半句话也忘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18:54:00 +0800 CST  

第31章 也同欢笑也同愁
逸阳看儿身上衣裳沾了草叶泥土,裤腿挽到膝盖处,衣袖挽到手肘,都是湿漉漉的,一张小脸仍是红彤彤的,满是汗水,冷冷问:“玩儿得甚是开心?”风儿给逸阳看得发毛,这时听他问话,忙点点头,又赶紧摇头。
逸阳又问:“功课呢?”风儿忙说:“写完了,在桌上。”逸阳看着桌上两张有墨迹的纸,方才自己还以为是风儿乱画的废纸,嘴角便是一抹冷笑:“好,我看见了。”转头问暮宇:“书勇说你今日的功课做得还不错,可没听说他许你出去到这般时候才回来?”暮宇一步跨到风儿身前,低头答道:“大师哥,是我想出去玩儿,就拉了风儿一起去的。大师哥要责罚,就罚我一个好了,我知道错了。”
逸阳点点头,语气倒也平静:“好,你过来。”又朝风儿道:“你也过来,跪下。”风儿磨磨蹭蹭不肯上前,逸阳也不言语,上前右手扯住风儿,左手拉住暮宇,先将风儿按在桌边跪下,再将暮宇按在桌边,扯断裤带剥了下衣,拿了桌边的藤条便是重重抽下去。
暮宇料到要挨打,却也没有料到逸阳下手如此狠辣,一声“哎呦”脱口而出,心下甚是后悔,狠狠咬了牙,手狠狠攥得发抖,生怕再出声。只觉得撕开皮肉的剧痛,几乎喘不上气来。
风儿跪在桌边,离暮宇的脸相去不过二尺,大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暮宇忍疼发白的脸和鬓边的冷汗,逸阳一藤条抽在暮宇身上,风儿便是一哆嗦。
逸阳一连抽了五下,方停下手问:“今日跑出去是谁的主意?”暮宇略喘匀了气息道“是……是我。”逸阳便又是重重的五下子藤条,暮宇用拳头抵在唇边,只不肯在风儿面前呼疼。
逸阳仍是打了五下,便又问:“说实话,谁的主意?”眼睛却看向风儿。
暮宇说不出话,只摇摇头,逸阳也不理,手上便又加了一分力道。
暮宇疼得不行,忍不住呜呜哭起来,风儿吓得已然脸色惨白,惊呆了一般,只是身上发抖。
突然,一点血星子落在风儿额上,风儿身子猛地一抖,手哆嗦着摸向自己额头,一看指尖上一星血迹,风儿一声尖叫,扑到逸阳腿边一把抱住,哭道:“不要打了……大师哥我求你不要打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主意,是我想出去玩儿,求你饶了我宇哥罢……”
逸阳让林书勇带了暮宇回去,暮宇哪里肯走,也顾不得伤疼,跪在逸阳面前只说是自己的主意,最后硬是给林书勇拽了出去。
风儿不言语,只垂了头跪在逸阳面前,不住地抹眼泪。
逸阳看着风儿:“你自己说,该怎么教训你?”风儿小声咕哝了一句“别打我就成。”逸阳一声冷笑:“你不听话我拿糖给你吃如何?”风儿更小声嘟囔道:“那你假惺惺问我做什么?”气得逸阳一个倒仰。
逸阳正要开口,风儿却突然“哇”地一声大哭道“只求大师哥别打我,我以后都不敢了……”
逸阳不语,只是看着风儿,待她哭得累了,偷眼只是不住看自己的时候,逸阳方道:“哭累了就歇一会子,然后接着哭,我就等到你哭到自己也烦了,不哭了,我今日给你立个规矩。”
大师哥还是那一张冷脸,倒仿佛是看戏一般地盯着我,我也知道今日是在劫难逃,这个哭招是救驾不成了,只是心里害怕,眼泪还是止不住。
一想到那次被捆了手脚打得死去活来,我身子就止不住地发抖,只好硬着头皮讨饶:“大师哥,我当真是知错了,真的。”
大师哥没言语,只是看着我。灯光下,大师哥的脸越发显得清俊,可偏偏这样一张脸上,一双长目目光生寒,眼角嘴角都微微上翘,总有些高深莫测的神情。这副神情竟跟师父生气时候竟然颇为神似,我只觉得手心里满是汗,左手手心的淤肿还未消去,此时也又觉得肿痛,若是给师父知道了,只怕更不会饶了我,
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就不再喜欢我,我的小脑袋想不明白,所以我就害怕去想,反正想不通因由,只想得心里空空地疼。就好比现在,大师哥不言语,我又不敢跑走,一下子又想起这些烦恼,心里疼,却只能哭。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18:54:00 +0800 CST  

第32章 琢瑕磨疵惜圭璧
逸阳看风儿哭得没完没了,眉头便皱了起来,风儿这个做戏的功夫如今是越发得厉害,在师父眼前已是不起作用,如今在自己面前装哭骗怜,回头一转脸便照旧是胡闹。
“风儿,你便是哭了这一夜,也逃不了今日的教训。”逸阳终于开了口。
风儿已然是哭得两眼红肿,却仍自用手背揉抹,偷眼看看逸阳脸色,又忙垂下眼皮,哽咽道:“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我膝盖疼……”
逸阳哼了一声:“你起来罢。”
风儿站起身时一个趔趄,险的摔倒,逸阳几乎要出手相扶,终还是忍住没动,只是冷声说:“你过来。”
眼睛看着逸阳手边放在桌上的藤条,看得出风儿甚是害怕,几乎是一寸一寸挪到逸阳面前。听逸阳说了句:“伏在桌上。”风儿竟向后退去。
逸阳给风儿几乎磨光了耐心,上前一手扯住风儿,一手掐住风儿的后脖颈,将风儿上半截身子按伏在桌上。风儿的脸贴在桌上,睁眼看见眼前的藤条上竟还沾着几点血痕,登时吓得哭喊出来:“不要!师父啊,救我啊——"
逸阳心头火起,剥去风儿的下衣,一藤条抽下,竟是一条一指宽的红痕,从半截粉藕似的腿上直贯到臀上。风儿疼得一跳,给逸阳狠狠按住,已然是哭走了音。
一连三下,风儿哭不出声来,直疼得身子乱抖。逸阳看三道伤痕竟有渗出血来,也有些后悔下手重了,暗自叹了口气,松开了风儿。
急疼之下,憋住了呼吸,胸口闷得发疼,竟连哭也哭不出声来。好容易略略喘匀了口气,更觉得屁股和腿上火烧一般地疼,哭出的声音竟是哑的。
我不敢起身,心知大师哥今日这番教训不会就此罢休,可一想到宇哥方才给打了十几下,这会子知道是我的主意,只怕就不止是十几下子这个数目了,我仍是觉得后心发冷。伏在桌上,只觉得自己是案板上的一条鱼,给人家一刀宰了倒也罢了,也强似这刮鳞剥皮的结果。
我还是哽咽着求道:“大师哥,饶了我罢,风儿下次不敢了……”
我看见藤条放在了我眼前,身上便是控制不住地一抖,只听大师哥道:“好啊,你知道错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忙忍住哭泣答道:“我不哭,也不叫,只求大师哥饶过我这次。”
听大师哥说了句“好,这次我也不为难你,改用戒尺小惩大诫。我方才让你过来,你磨磨蹭蹭,我给你立个规矩,不听话,这次打你五下,下次是十下,你偷跑出去,我这次饶过你,打你五下留个记性,下次可没这么轻易饶你,听见没?我问谁的主意,你不说实话,这次也是只打你五下,你下次再犯我决不饶你。”
我一听这又是十五下戒尺,只是想大哭,又怕惹恼了他,再换做藤条就糟了,勉强强忍着,抽泣着求道:“大师哥,我乖,我不哭……只求大师哥轻些,师父,师父明日还要查问我的功课,只怕,只怕……”
“你倒是会找借口,明日个师父知道你今日所作所为,你看师父会不会罚你!”
我听大师哥这话竟像是要告诉师父,什么也顾不得,哭道:“大师哥,不要告诉师父,求你,求你……我再不敢了,当真不敢了,今日大师哥打我也罢了,明日若给师父再打,风儿当真会给打死……求大师哥不要告诉师父,风儿不敢让师父生气,风儿愿受大师哥责罚……”
戒尺抽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臀上给火烧过一般,疼痛直入骨肉,我死死咬住牙,只怕自己撑不住叫出声,憋得心口发疼。
勉强挨到第六下,我着实忍不住剧痛,哭痛之声还是出了口,大师哥停下手问:“你挨打可冤枉么?”我心里又悔又怕,忙忍了哭泣说:“不冤,我知错了。”
“那你就是忘了规矩?”
我只怕他说要再加惩罚,忙到:“我错了,这下不算,我再不哭了,求大师哥饶我这次——”
他冷笑道:“你如今倒乖觉——好,我饶你,这下不算。”
我只怕自己再出纰漏,忙用衣袖捂了嘴。
大师哥的戒尺比方才又下的重了,我疼得不行,只觉得恨不得将下半截身子扔了才好,这十六记戒尺,仿佛永远不会挨完一般。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18:54:00 +0800 CST  
第33章 夜永牵情无计奈
“哎呦——轻点儿,疼啊——”我侧躺在床上,用胳膊挡着脸,嘴里啊啊地叫疼。
槐芬姐姐用金花药酒在我膝盖轻轻揉着,看着我笑道:“好了,别装了,你大师哥走了。”
方才大师哥在眼前盯着,我强忍着不敢大叫,这会子是看见他走了,我才故意叫的,其实是真疼,不过没有那么疼。我只是想撒娇,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人疼我:“我真的疼,方才疼得都想不起来饿了,这会子我肚子都瘪了。槐芬姐姐,大师哥没说连饭也不给我吃哈?”
槐芬姐姐摇头笑道:“又来这套,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我也该教训你一下,看你还装不装这个小贱样子。”说罢扬手作势要打我,我便干脆也作势翻身趴下:“风儿惹恼了槐芬姐姐,风儿宁可让姐姐打我,要是大师哥知道我惹了姐姐,只怕二十藤条都不止,那风儿非给打死不成了。只求姐姐下手轻些,念在风儿屁股上还有伤,饶过风儿罢。”槐芬姐姐“嗤”地笑出声来:“你这个油嘴滑舌样子,真真是该打!”轻轻扶我侧身躺好,方又道:“我给你拿些吃食来,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还觉得撒娇意犹未尽,便道:“哎呦,我心口堵得慌,什么也吃不下,槐芬姐姐给我揉揉。”
“呸,你多大个小人儿,还心口堵得慌?你倒不说这会子头疼!”槐芬姐姐一副不信的样子。
我心里就觉得她不如留儿姐姐,要是留儿姐姐,肯定是立刻边给我揉边问我是不是这里痛。
她越是不信,我就越是要试试,我干脆捂了心口,哎呦连声:“真的疼,方才憋住气了,哎呀,这会子后心也疼,疼得不成了……”
槐芬姐姐撇撇嘴,摇头道:“你就天天地喊‘狼来了’罢,等狼真的来了,你看我们哪个相信你!”
我想起身,给槐芬姐姐按住,也就乖乖不动了,嘴里却不肯示弱:“哪里是我说谎?你方才也见了,我身上的伤是假的么?疼得要命不准哭不准叫,你要不要挨几下子试试?”
槐芬姐姐一皱眉,显见是不高兴了:“我看你大师哥不在身边你就要造反?我可没你留儿姐姐的好性儿,由着你没大没小的,你你你的,你大师哥就这么教你跟师哥师姐说话么?”
我赌气不再开口,槐芬姐姐就是没有留儿姐姐好!
槐芬姐姐也不再理我,给我盖好被子就收拾东西走了,我这才想起来今天大师哥说要将我在锁风轩了里罚闭三日,糟了,就是说,夜里没人陪我。
我心里好生后悔,留儿姐姐回家去了,肯定是不能陪我,做甚么要惹槐芬姐姐呢?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何况我是真的饿了啊。
逸阳踱步走过角门,刚好看见气鼓鼓从锁风轩屋中出来的槐芬,便招手唤她。槐芬跟了逸阳转回棋窗茶绿,一进门便说:“大师哥,等留儿回来,还是让让她看顾风儿罢,我也伺候不了这个祖宗。”逸阳还没言语,一旁的笛轩先倒了茶给槐芬递过去:“先吃茶罢,方才也忙活了好一阵子了,你辛苦。”逸阳朝笛轩点点头,微微一笑:“还是笛轩想得周到。”又朝槐芬问:“风儿膝盖上可敷了药?”槐芬忙放下茶盏:“大师哥吩咐的我都记得。”
逸阳正要再问,槐芬突然道:“哎呦,我刚才一生气,忘了给风儿拿些吃食了,她还饿着呢。”
笛轩接口道:“我去罢,看厨下没有了我就给她煮碗粥去。”说罢,眼光看向逸阳,见逸阳微一点头,便脚步轻快地去了。
九师姐进来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地瞧着床头挂着的布袋,寻思要不要熄灭了灯盏,飞萤的光是莹莹的绿色,甚是好看,可要是熄灭了灯盏,我怕没人帮我点灯,这一夜独自在锁风轩里,没有灯烛可是不成。
她走到我床边,带进来一股淡幽幽的兰花香气,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刚刚从大师哥那里出来。九师姐是江南女子,一直对人都是柔和体贴,偏偏对我,从始至终就没瞧上眼。不过我倒也不在意,谁不知道九师姐跟顾澜生,一个是龙女一个是善财,成天跟着大师哥这尊大菩萨。
她有大师哥这个大靠山,我自然惹不起她,规规矩矩叫了“九师姐”,她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床边的桌上:“你大师哥怕你饿坏了,让我给你送些吃食,你凑合些吃碗菠菜南瓜粥罢。”
我一听“菠菜南瓜”,就觉得厌烦,宁可吃碗白粥也比这个好些。可见是大师哥让她做给我,她甚不情愿,故意拣了我不爱吃的粥做来。
“我不饿。”想想也只好这么说,给大师哥知道了我挑食可了不得,我可是领教过一连给他逼着吃了七天菠菜的日子,吃得我脸都快绿了,从此不爱吃也不敢说不吃。九师姐水葱一般的手指一指我:“你不饿就算了,若是你大师哥一会子过来瞧你,你可仔细着别说漏了嘴。”
我摇摇头:“我就是不饿。就说我吃过了罢,省的大师哥不放心。”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4-12-31 22:44:00 +0800 CST  
第34章 世间何事来眉上
我也不知这一夜是怎么才睡去的,恍惚中,我竟然梦见我坐在福全家的院子里,福全的娘煮了饺子,笑眯眯地端给我吃,我竟然在梦里说:“娘,你做的饺子最好吃。”
以至于梦醒来的时候,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个场景,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什么娘啊?谁的娘啊?她是福全的娘,是我想变成福全么?还是我饿坏了想吃饺子?话说,也不知道福全的娘会不会做饺子。
第二天早上,一见还是九师姐来,我张口就问:“槐芬姐姐呢?”
九师姐撇嘴冷冷一笑:“我来不好么?”“不是不是,只是我想槐芬姐姐。”我可不想得罪她。
“我先给你敷药,之后我还有事,你自己吃早饭。”九师姐显见得是不想和我多说话,放下手里的托盘就拿了药过来,也不言语一声,将我直接按了趴在床上,我忙叫:“哎呦,膝盖疼……”她竟也不理会我,我还来不及撒娇,被她碰到伤处,当真是忍不住地叫疼:“轻点儿啊,九师姐,疼……哎呦,是真的疼……”
第二天夜里,纱布袋子再也没有亮起来,打开一看,飞萤都死了。
我直哭到倦极才睡去,哭飞萤,哭这些会飞的星星,这些再也不会亮出绿幽幽光芒、不会盈盈飞舞的星星,也哭没有星星陪伴的孤黑长夜。
这三天过得好生漫长。
没得玩,简直要闷死人了。没得吃,九师姐送来的吃食没有我喜欢的,我宁可饿着,只挑些勉强入口。伤处虽然好了大半,但还是会疼,我倒给这样的卧床把精神磨没了大半,睡睡醒醒地越发没精打采。
大师哥每天会在下半晌来看我,我心中纵是再怨恨他打我,也不得不勉强起身叫一句“大师哥”,他照旧是一张冷脸,一句“免了罢”就省得我起身了。他来了倒也不多留,不过问三两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走。
我也曾听得别人私下说过,他跟九师姐是一对,果然倒是相配得紧。
逸阳没来由地惦念风儿,虽然笛轩说风儿这几日倒还听话,吃饭睡觉也都好,让自己放心。可逸阳还是看得出风儿这几日瘦了,小脸儿上的红润明显褪色了不少,精神儿也不甚好,老实是老实些,可竟现出了些恹恹的病态。正因为如此,自己还是没忍住去看她,可见了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风儿一贯的性子是爱撒娇,而且是得寸进尺地撒娇,自己若不是她大师哥,也许倒好了。
逸阳刻意地和风儿拉开着距离,也许就像师父上次来看风儿的时候,进了屋却不肯走近风儿床边便停了步,不让风儿缠上自己,是怕自己会心软罢。
微醺的夏夜清风徐来,让在院中踱步的逸阳思绪一乱,在角门处看见锁风轩窗口透出灯光,也不知风儿睡了没有。提醒笛轩这三天一定要给锁风轩的灯添满了油,笛轩稳重细致,自然是不会出错。饶是如此,这三天自己的窗子都敞开着,夜间时分便是睡着了也格外警醒些,风儿怕黑,只怕万一灯火熄灭了吓到风儿,自己也好听见动静。
逸阳也奇怪自己为何一到风儿的事情上就变得有些婆婆妈妈,蝎蝎螫螫,只怕给其他的师弟师妹们看出来,惹人笑话。自己时时提点自己,对风儿不必太在意,她不过是个淘气的孩子,是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任性的孩子,只不过,风儿身世可怜些,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也不知道风儿的爹娘到底是生是死,那位世外高人的老师父又究竟是何方神圣,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古怪,真个是让人煞费苦心也猜不透。
更奇怪的是师父,之前一见风儿就喜欢得什么似的,把风儿娇纵得不像样子,突然一天,天地倒转乾坤大挪移,说要对风儿严加管教,竟是一点回旋余地也不留。恍惚听风儿那天病中呓语,说了什么“我的墨玉,不给人看”,可师父没说,风儿没讲,逸阳便不问。
只是逸阳看得出,师父对风儿的疼爱明明已经是超出常理,师父对风儿,当真更像一位父亲,只不过,开头是慈父,如今是严父,表面却是师父。
逸阳不问。师父想让逸阳知道的,自然会说;既然不说,就必有不想让逸阳知道的道理。
逸阳能做的,只是尽量让风儿乖些,好像只要风儿乖了,天下就太平了。
看月移快上中天,逸阳正欲回屋睡觉,却见澜生提了灯笼走进院来。
顾澜生看逸阳只一身家常裤褂,散着裤脚,也没着外衣,手里拿了柄素白折扇,仿佛正从锁风轩的角门方向踱过来,便笑道:“大师哥,今夜月色清明,我竟睡不着,就随便出来走走,顺便来瞧瞧你睡了没有。”
逸阳也微笑道:“你是闲得发慌睡不着,要来陪我下盘棋么?”说罢便引着澜生往屋中走去,澜生笑道“饶了我罢,我哪里是大师哥的对手?除非大师哥先让我五子,还得让我先手,或可不输得十分难看。”
两人进屋落座,逸阳给顾澜生倒了杯茶:“这个是乌龙,此茶虽味道厚些,不过晚上吃一两杯倒也不会影响睡眠。”顾澜生忙起身上前接了,口里笑道:“又是笛轩弄了这个吧?只她能这般心细,知道大师哥晚上也是要吃茶的。”逸阳点点头,问:“今日去看暮宇了?”
“晚饭前去看过,已然没大事了,还缠了我要来看风儿呢,让我给拦住了。”
闲话了一阵子,澜生话题一转,道:“大师哥,你可知道师父为何突然对风儿变换了性情?”逸阳微微一愣,便道:“不知。”
“我听说是因为一块石头。”澜生说了一句便停下,看逸阳只是看着自己,便接着说:“是风儿贴身藏了一直没跟任何人见过的,连暮宇竟都不知道,偏偏给师父瞧见了。据说师父看到那块石头,当时脸上就变颜变色的。”
澜生略停了停,又道“听说,这个石头是风儿的娘留下的……”
澜生看逸阳眉心微微一动,料得他也想到什么,便笑道:“看来这丫头的来历也传奇得很了。”
逸阳并不言语,只看着澜生,澜生摇摇头,摆手笑道:“我就听说这些个了,别的都是大伙儿猜的,我说了大师哥要骂我的。”
逸阳看了澜生的神情,知道他打了埋伏,也不言语,仍旧微笑看着顾澜生。
“罢了罢了,明知道说了大师哥会骂我,我也说了罢。“顾澜生自从入门便是跟了逸阳,这几年下来,着实是太了解眼前这位言浅情深的大师哥,笑嘻嘻地继续开口:“我也以为风儿是师父的骨血,今日还真真细细瞧了瞧。说实话,风儿当真生得跟师父并不像,不过眉额之处细看之下倒是觉得有几分相似。还有,我听说师父教训风儿是时候,气得手都有些哆嗦,师父这般失态我还当真是的没见过——大师哥,我可不敢乱猜的。”
逸阳摇头笑道:“你还不敢乱猜,这该猜的、不该猜的,你全都猜过了。”
澜生走后,也不知是不是多吃了几杯茶,逸阳辗转间久久未能入眠。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7:06:00 +0800 CST  

第35章 罥断春风一寸心
恍惚间是看见窗纸朦胧泛白,恍惚间听见远处雄鸡报晓,只是无论如何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只是想睡。
忽听得窗外大师哥一声咳嗽,我竟是一惊而醒,登时睡意全无。只听大师哥道:“风儿,你误了早课时辰。”我才猛然想起,这三日罚闭已经终了,今日放我出去是要早课的。口里忙应着:“我……我起来了。”忙翻身坐起,只觉得屁股上竟还在作痛,一想到大师哥那张冷脸,我哪里顾得这个,咬牙连滚带爬穿衣起身,下床的刹那只觉得眼前一黑,忙一把扶住床榻边沿,闭眼缓一缓气息,再睁开时觉得好些,也不及梳头就跑出屋去。
大师哥看见我眉头便是一皱:“站住。”
我站在他面前,就知道他又要教训我。不过我看到他身侧石的墙上,这几日不见,竟长出一只柔柔弱弱的嫩绿藤蔓,上面新开了一朵小小的朝颜花。薄薄的花瓣雪白,娇嫩的绿色花萼,甚是可爱。心下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把这朵花折下来,忽耳边听大师哥的声音如同兜头冷水:“你听见没有?”
我一愣:“啊?”被大师哥领住手臂,几乎是被他揪进了锁风轩。
我拼命回想刚才他说了什么,可真的是没听见啊,那朵花一准儿是妖精变的,简直要害死我了!
进了屋,大师哥把我领到桌前,拿下镜套,把我推到铜镜前。
我只见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头发散乱,上衣领口还折在领窝里,忙低头整理衣领,才发觉腰带竟然绑得凌乱不堪,抬眼看看大师哥,一见他冷眼看着我,又忙赶紧整理衣裳。
大师哥待我将衣服收拾好了,拿了梳子,给我将头发仔细梳好,依旧梳做左右两只抓髻,拿了留儿姐姐送给我的猩红头绳扎好,方道:“去洗漱罢。”
我点头答应,只是心里嘀咕,总觉得大师哥哪里会这般好性儿,只怕一会儿还有麻烦。
待我洗漱完毕回到锁风轩,已经是辰时一刻了,大师哥正拿了我桌上的书看,见我进来,便道:“先去早饭罢。”说罢放好书本起身就走。
我连忙紧跟其后,心里不住盘算,这几日都没见宇哥,也不知他这几日过的如何。
饭堂上并没见宇哥,也没见二师哥,我心下奇怪。想找人问问,偏偏今日我跟了大师哥,离郎铭赵飞都坐得远些,竟不得问。心下好生烦恼,连饭食都觉得索然无味,只吃了一碗粥并一个煮鸡蛋便觉得心口堵得满满的。
吃了饭,照例歇息一刻钟,我本想去找找宇哥,可大师哥却又偏叫我帮忙收拾清洗碗筷,说是槐芬姐姐昨晚扭伤了,今日早饭当值的苏照忙不过来。
活儿干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垂头丧气地跟了大师哥往“荷风四面”而去,一路上什么都提不起我的兴头,我只觉得眼前大师哥一身蓝衫的背影,挡得天都变暗了。
大师哥说今天教我一个简单些的新招式,听他叨叨这“翠荇参差”如何柔中带刚,如何形意合一,我只是装作在听,也跟着比比划划,只是我今日心里厌烦得很。我想找宇哥,想得要命。
我只是盼着时辰快到中午,今天只怕是要艳阳高照,这毒日头一上来,就是找了树荫下也是暑热难受的,中午歇息的时候,去找宇哥,我要告诉他我捉的星星都死了,还要告诉他我这三日给九师姐整惨了。
正迷糊中,屁股上竟挨了大师哥重重一巴掌,疼得我“哎呦”一声,向前趔趄了两步。伤处本来就还在作痛,又挨了一巴掌,我心下已经是委屈得很了,一看他眉心一条细纹,竟跟师父如出一辙,眼泪越发地忍不住了。
“你哭什么?你心不在焉地还有理了?”大师哥拿出帕子,给我抹了眼泪:“不准再哭了,师父今日只怕要考问你。”
已经是午时了,毒日头照的人头晕眼花,我不仅没饭吃,还被罚要练满“翠荇参差”百遍,饿得心里发慌,手便有些抖,想逃走却终究是胆量不足。
想起方才师父疾言厉色地训斥我功课不用心,心口更觉得憋闷得喘不上气来。看一眼一旁盯着我的大师哥,想到方才师父也训斥了大师哥教导不严,也许我该高兴点儿才是。可又一想受罚的是我,当真是又累又饿,又烦又热,伤处竟还凑趣地也疼,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
“你哭什么?”一听大师哥这句话,我更是忍不住难过,涌出的眼泪让眼前一片模糊,尽力忍着还是哽哽咽咽地哭出了声。
只听大师哥一声呵斥:“谁叫你停下,继续练!”我只觉得一肚子的难过憋得我就要像爆竹一样炸开了,我也看不清他,只是在一片模糊的泪光中朝着他的方向大叫:“我不要你管!我不练了,有本事你让师父打死我!”喊罢我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给什么绊倒在地,一个跟头只摔得我头昏眼花。
心口里有个什么东西在疼,疼得心口要硬生生裂开一般,疼得觉不出跌倒时候跌伤了哪里。狠狠地哭仍是不够发泄,也看不清眼前的物事,不顾一切爬起身就跑。我要找到一个能抱住我的怀抱扑进去,我要去找宇哥。
突然间后脖领一紧,我还来不及反应,便给人拦腰夹住。我狠命挣扎,踢打我能碰到的任何物什。我掰不开钳住我的手,想用牙齿咬,却又够不着,只能使劲去挠,去抓,指甲抠入那人的皮肉,指尖上沾了微热微粘的什么东西。
我被重重按住,腰腹抵在亭栏的美人靠上,双脚够不到地,上半截身子偏又悬在亭外,看见眼前全是亭亭如盖和荷叶和碧幽幽的池水,我吓了一跳,大叫:“你——”后面的“要干什么”还没出口,屁股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掌,疼急之下,我哭骂道:“你混蛋!”这话我曾听栖霞村的那帮孩子骂过,此时此地狠狠骂出口,竟觉得说不出的痛快解气。
嘴痛快了一下,屁股却一连更狠更重地挨了三巴掌,偏又打在还未痊愈的伤处之上。我像一尾被厨子活生生刮鳞的鲤鱼,疼得狠命地挺起身子,又给大师哥硬按着又趴伏在亭栏之上,我咬死了牙不肯叫疼,稍一缓过气来便继续哭骂:“大师哥你混蛋……欺负我小,你混蛋……”一连便又挨了更痛不可当的三掌。
我讨厌大师哥!
疼痛让我更加讨厌他!
疼痛像一团火,烧灼着我下半截身子,愤怒伤心却是另一团火,烧灼我的心。
我不顾一切,嘶声哭着喊着骂着挣扎着:“你有本事就干脆打死我!打死我我看你怎么跟师父交代……我不服,死也不服!……”
逸阳眉头紧皱,直气得暗自咬牙,怒道:“风儿!你给我听着,别太放肆了,否则没你好果子吃!”见风儿依旧哭骂挣扎不休,右手狠狠握了一下,随即扯下风儿的裤子,朝着风儿伤痕宛在的屁股上便重重抽打下去,风儿登时便哭叫得岔了声儿。
逸阳顾不得风儿是个女娃,任性成这般模样不好生管教,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难不成还让师父跟风儿生气么?那只怕到时候风儿就要吃更大的苦头了,自己当年何等的骄纵,师父狠狠几顿管教,如今想想也觉背后生寒。自己既不想让师父生气,也想让风儿少吃些苦头,风儿这孩子怎么就一点事情都不懂呢?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7:11:00 +0800 CST  
第36章 解玄容易解心难
我恨大师哥!
可我也恨我自己。
我的心抵死不肯屈服,我的皮肉却已经开始投降。
我已经没了力气挣扎,也没了方才痛骂大师哥的劲头,我就只剩了一点点意志,支撑着在大师哥问我“你知错么”的时候,咬住牙不叫疼也不搭理他。
其实,我也已经让步了。
我虽不肯认错,可我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挣扎,趴伏在亭栏之上忍着屁股上火烧火燎的剧痛,死命咬着自己的手指不肯叫疼。眼前一片模糊中,偶尔会看到亭子栏板上雕刻的朵朵莲花,想法子哄自己分心去数那些花朵,也好觉得疼痛还能熬过去,指望着大师哥能看在我肯乖乖挨打的份上,发够了火气就停手罢了。
就这最后一点点指望,我只是不想求饶。可我终究就是忍不住哭,我恨自己。
逸阳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这十几巴掌打下去,风儿的小屁股已经是又红又肿,自己也已经是打不下手去。,己也是分明看出风儿已然是疼得不成,却偏偏只是哭,抵死不肯服软,摆明了要和自己打擂台。
难不成还真要拿了戒尺么?
逸阳又问了句“你知错么”,风儿却仍旧只是呜呜哭泣,左手死死扣在栏板的一朵莲花雕饰上,指尖上的血迹也不知是方才挣扎时抓破逸阳的手留下的,还是这会子自己抠破流出的,右手却堵在自己口边,只不肯答言。
风儿当真以为自己就制不住她么?逸阳把心一横,又加重了两分力量朝着风儿屁股上红肿之处便打。
风儿一声惨叫夹了哭音,突然不顾一切两只小手拼命护住自己的屁股,凄厉的哭声几乎吓了逸阳一跳:“别打了……求……求大师哥别打了……疼……”
逸阳却并没停手,捉了风儿的双手反扭在她身后,仍旧重重两巴掌打下去,打得风儿哭喊连连:“别打了……大师哥饶了我……”
逸阳待风儿哭得声音弱了,方问:“最后问你一遍,你知错么?”风儿仿佛拉住了救命稻草,狠命摇头哭道:“我知错了,我不敢淘气了,我继续练,好好练,只求大师哥不要打我……”
风儿方才给逸阳重重打了二十几巴掌,总算是忍了疼受罚练习完百遍“翠荇参差”,结果到师父面前回复的时候,师父仍是考问这招,风儿看看师父,又看看逸阳,眼光里竟是求助和害怕的神色。逸阳心知她身上疼痛,想为她开脱,可又不敢跟师父说,只怕师父再问起风儿挨打的缘由,只好装作不见,也冷眼看着风儿。
风儿咬牙练完,师父果然是不甚满意,将风儿又是一顿训斥,所幸并未再罚。偏偏这风儿不长眼色,竟然还向师父哭道:“师父,大师哥打我……”秦正杰听了,只是冷冷一句:“你不听你大师哥的话,我看还该再打得重些。”然后冲逸阳道:“你带了她去,今日下半晌,你督促了她念书习字。”
逸阳抱了风儿走进锁风轩,轻轻将她侧身放下,小心扶了她趴伏在床榻之上,转身去拿了药来。风儿微合着眼,只剩了抽咽不止,她这几天本就脸色不好,这会子更泛出些苍白,眼睛又给眼泪泡得又红又肿,倒像是生了病的光景。
我见不到宇哥,我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不服不忿不甘心都不知该讲给谁听,疼痛却仍旧是一炉火,继续烹煮我心里的难过,把难过变作一锅被烧滚的热油,我就是这热油里的一条活鱼。
我恨透了自己方才朝大师哥说那些求饶的话,那是疼痛之下那些背叛我的皮肉要说的,我的心从来都没有屈服过,从来没有!
我还就不信他有胆子敢打死我。
我也不信师父真的就一丁点也不心疼我!
可,师父真的没有理会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一向疼爱我的师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把我一下子就丢到大师哥手下,让他这般地折磨于我、折辱于我?打了也就罢了,还要打到我屈服,他以为他是人,我是狗么?我恨他!
逸阳将归红七血散兑了黄酒,轻轻给风儿敷在伤处,看风儿皱着眉,牙关紧咬,手上忙又轻了些,看她眼泪仍是不干,便拿了帕子给风儿擦眼泪,风儿却闪头避开。
逸阳暗自叹了口气,问了句:“身上还疼得很?”风儿咬牙道:“不疼。”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7:52:00 +0800 CST  
第37章 纵有心期亦偶然
逸阳摇摇头,风儿这个执拗的性子当真是毫无长进,心下却又劝自己:终归风儿还小,只是不懂事而已,想来自己在风儿这个年纪,比风儿还不讲道理,否则,寿伯也不会枉死。
念及此处,逸阳也不想再和风儿计较,温言道:“风儿,这会子也过了时辰,让笛轩做碗粥给你吃罢。”风儿却“哼”了一声,哭道:“我一条贱命饿不死,不敢劳烦九师姐大驾给我做粥。”逸阳只道风儿是伤处疼得心烦,又哄她:“别哭了,眼睛都肿了。”风儿却气呼呼嘟囔道:“我的眼睛,我愿意哭肿了是我的事。”
忽然,风儿翻身道:“我宇哥呢?我要找我宇哥。”逸阳按住风儿,依旧强按她伏在床上:“明日暮宇自然来看你。”风儿却挣扎着一定要拧过身子,口里叫着:“我不要你在这儿,我要我宇哥……我要找我宇哥去!”
逸阳松开了风儿,风儿猛地一翻身便坐起来,直疼得口里吸气,却仍旧整理衣服便要下床。
逸阳不语,只是看着风儿,看着她满面泪痕、脚步踉跄着跑进午后灼热的阳光里,一个小小黑色身影往“梨花溶月”而去。
逸阳也不知自己为何任由风儿如此,也不知为何自己心绪如此低落。
晚饭时分,逸阳没有去饭堂,笛轩端了些饭菜送到棋窗茶绿,却没见逸阳踪影,只得放下饭菜去了。
掌灯后,笛轩端了一盏乌梅汤,轻轻走进棋窗茶绿,却见逸阳正站在廊檐下,看着天边的圆月出神。
笛轩轻轻叹了口气,逸阳转头见是她,微一点头:“月色甚好。”笛轩也微微笑道:“中天月色好谁看,楼殿深严月色寒。且就洞庭赊月色,扁舟月色渡江看。”
逸阳不禁一笑:“我说了一个月色,你倒一口气说了四个。这四句古人的诗给你这么一念,真真四不像起来。”
月光之下,长身玉立的逸阳仿佛也披了一身银光,越发飘然恍若天人下降,此时向自己笑语,一双凤目少了些素日的肃然,本来就微向上翘的嘴角更含了一分笑意,笛轩一时看得呆了一呆,瞬时又回了神,忙道:“这几日大师哥心绪不好,能让大师哥展颜一笑,笛轩便是露拙献丑也值得。”又道:“这几日暑热,我煮了乌梅汤,大家都有的,我这会子无事,就给大师哥送来了。”
逸阳道:“还是你总想得周全些。只是既然天气暑热,你又何苦折腾这个,烟熏火气的岂不更热?”说着话,缓步引了笛轩进屋。
笛轩见桌上的饭菜竟不曾动过,便问:“晚饭还不曾用?大师哥身体不适么?”
逸阳略一摇头:“这会子不饿,难为你总惦记着我,我过会子再吃好了。”
笛轩将托盘放在桌上,先取了自己的帕子又抹了抹桌子,方把盘中的汤盏放在逸阳面前:“要不先尝尝我做的乌梅汤如何?天气暑热,这酸甜的东西倒也开胃。”
琥珀色的潋滟汤汁映了灼灼的烛光,盛在素白细瓷的汤盏之中,在笛轩羊脂玉管一般的手中递出来。逸阳笑道:“多谢。”伸手去接。
笛轩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却见逸阳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上,鳞鳞伤痕甚是扎眼,有的还在渗出血来。
看得笛轩手一抖,手中的汤盏便脱了手,幸亏逸阳伸手稳稳接住。一句“这伤是怎么了”刚刚出口,笛轩的眼圈已然红了。细看之下只见伤处虽敷了些药,但多有被抠掉皮肉之处,看着心里只觉得揪得疼,也顾不得其他,捧了逸阳的手急问:“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啊?这——”
逸阳从容将汤盏放在桌上,摇摇手道:“风儿混闹,并不妨事。”尝了一口汤,赞道:“好吃,酸甜正合适。”抬眼却见笛轩秀眉微蹙,眼里也微有泪光,站起身走到笛轩身边道:“你几时也这般婆婆妈妈起来?给这汤一开胃,我倒真有些饿了,你坐下陪我也吃些如何?”
笛轩轻咬了朱唇,终于叹了口气:“风儿性子着实是太野了,还是让师父管教她好些。”
逸阳不再言语,好一阵子方道:“不说这个,你坐下陪我吃些。”
笛轩也不再多问,只默默坐下,将筷子递到逸阳手上。
刚刚吃了不过几口,便听见院门口风儿的吵闹之声,逸阳忙放下筷子,笛轩递过温水给逸阳漱了口。
两人不及出屋,林书勇正拽了风儿进来,见了逸阳便道:“大师哥,我把风儿送回来,这祖宗说是大师哥让她跑去找暮宇玩儿的,一个下午就只和暮宇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让她回来说什么也不肯,我看还是得我亲自把她交到大师哥手上才成。”
逸阳却并不多言语,点头说了几句就让林书勇回去了。待他去后,逸阳坐在桌边,冷眼只盯着风儿,看得风儿不由得悄悄后退两步,给身后的书架挡住,无路可退。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8:12:00 +0800 CST  
第38章 月痕休藉半阶明
逸阳仍旧只是看着风儿。
眼前的风儿又是衣袖挽到手肘,裤腿挽到膝盖,露着大半截粉藕似的手臂和小腿,头发又是乱蓬蓬的,早上给她仔细梳好的抓髻已然是松散了,刘海粘在汗津津的额前,一缕鬓发也散乱地粘在脸颊边。
风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看着逸阳,此时已经没了跑去梨花溶月时的乖戾,看到逸阳在看着自己,忙又避开。
逸阳不愿开口,风儿不敢开口,笛轩不好开口。
一时间,屋中煞是安静,静得让人焦心,灯盏之中的火苗倒似耐不住这样的气氛,突突地只是猛跳,映得三个人的脸上光影不定。
良久,逸阳轻轻叹了口气,轻的只有逸阳和笛轩听见,风儿还浑然未觉。
笛轩一双妙目只看向逸阳,看他轻轻叹气的刹那,看着风儿的眼光似有无奈,又似有惋惜,还似有些黯然,笛轩不禁也极轻地叹了口气,轻得逸阳也没有听到。
风儿也给这样的沉默焦灼得难受,时不时偷眼看逸阳,却见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心里就越发的没底,两只小手不住的绞动着手指头,脚尖也在地上轻轻磨来磨去,人虽说是没动,心思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
终归还是风儿忍不住开了口:“大师哥,我……我错了。”等了一会子,没等到逸阳说话,偷眼看逸阳还是冷冷看着自己,又赶忙低下头去。
逸阳轻轻摇摇头,仿佛是下了决心:“你自己说说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你错了多少。”
风儿身子一抖,说话的声音更小了:“我……我早上误了早课,我偷懒分神,我、我……”
逸阳看她说不下去,也不为难她,冷冷道:“你知道规矩?”
风儿踯躅,一时屋中又是静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风儿一步一步蹭到桌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将上半截身子伏在桌子,一张小脸还未贴在桌上,眼泪先滴湿了桌面,小脸便浸在泪痕上。风儿看向逸阳,怯怯道:“我不哭,也不叫,只……只求大师哥打得轻些……”说罢把衣袖塞在口中咬住,一副可怜巴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模样。
逸阳心下一阵苦笑,如今的情形,风儿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这孩子真让人无语。
逸阳摇头叹息一声:“风儿,你今日该不该被好好教训,你自己心下明白。你也不必觉得委屈,我今日不打你,你回锁风轩去,不准出屋门半步,也不准别人见你,这几日你也不必去练功,不过每日临帖、背书的功课都加倍。你几时想明白日后该如何做,几时才准你出去。”也不待风儿答话,便上前扶起风儿,将风儿交到笛轩手上:“你送她回锁风轩去,她今日下午的功课今日就让她补上,字没写完书没背完不准让她睡觉。”说罢转身去抽匣内拿出乌木戒尺,递给笛轩:“这个你就放在她书桌上,她不听话你就替我教训她。”
逸阳看着笛轩领了风儿出去,眼前竟还是风儿一脸受尽委屈的样子,心里只是闷闷的,也懒得再动筷子,只取过杯子倒了茶来吃。
壶中的茶许是泡得久了些,逸阳只看了一眼觉得汤色粗拙,略摇摇头,便放下了。
仍旧踱出门去,站在廊檐下,只见皓月当空,院中清辉遍地,照得甬路旁丛丛的玉簪花越发显得冰姿雪魄,微风过处芳气袭人,逸阳方觉得畅快了些。在院中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竟是朝着通往锁风轩的角门而去,逸阳摇摇头,还是转了回来。
今日自己是真的不想再打风儿了,所以从早上,自己对她是一忍再忍,只希望她能懂得些自己对她的回护之意,只希望她能知道自己也是疼爱她之人。其实自从遇到她那天起逸阳就知道,风儿需要人疼爱,可偏偏自己却不能像暮宇那样对待风儿,因为逸阳是大师哥,师父把风儿交给逸阳来管教,
真真是何苦呢?打了她,自己还要心疼,可不打她,她就做定了要沸反盈天。风儿,你到底要大师哥如何对你才好?
逸阳想不出答案,突然竟觉得十分烦闷,也不想读书,干脆取了长剑,就了这霜雪一般的月色,在院中练起来。
笛轩倚了一树盛开的合欢,静静看着月光里那个矫健出尘的身影,真真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一时竟看得痴了。
逸阳将一整套“贯日剑”练罢收势,将长剑合入鞘中,朝笛轩微微一笑:“你还没学这套剑法,要偷师么?”
笛轩给他一说,脸上登时便是一阵火烧,幸而月色之下,逸阳并未察觉,忙笑道:“大师哥取笑笛轩了,我哪里有这般聪明呢?纵是想偷师也没有这般的好记性。”
二人走进屋中,笛轩见桌上饭菜还是自己离去时的样子,桌旁放了一盏陈茶,便轻声问道:“大师哥如何不吃了?我拿去热一下罢。”逸阳把长剑挂在墙上,转身道:“不必了,麻烦你收了罢,我不吃了。”
笛轩轻轻叹了口气,收拾了家伙出去。一会子再回到棋窗茶绿的时候,见逸阳正在看书,手边放了杯白水,轻轻走上前,用新泡好的茶换了白水下来。逸阳说了句:“多谢你。”笛轩低下头去:“哪里这么客气呢?”
少时,又听逸阳说:“风儿在临帖?”笛轩应道:“是,趁她写字的时候我出来的。”逸阳叹了口气:“你这两日多费心罢,烦你替我多管着她些。”笛轩没有答言,眼光却忍不住看向逸阳手上的伤痕,抿了抿嘴,将攥在手心里的小小天青色瓷瓶轻轻放在桌上,道:“大师哥睡前用这个‘伽蓝膏’涂一下手上的伤口,明日或可好些。”也不待逸阳开口,又道:“我这就去锁风轩,大师哥放心,我自会照顾风儿。”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8:15:00 +0800 CST  
第39章 懒散无拘烟霞性
九师姐真真是好精神头儿,昨夜盯着我背书写字,足足折腾到将近四更天才走,今天一早天才放亮就来又来叫我起床。我勉强起身,却只困得眼皮打架,稍一合眼就要朦胧睡去。
偏九师姐这位钦差大臣拿了大师哥的尚方宝剑,害我一个早上屁股上就挨了七、八记戒尺,再加上昨天晚上督着我写字背书的那十几下子,真还不及昨晚干脆让大师哥揍一顿算了,好歹挨打也有个数目,这如今倒好,虽说九师姐打我没大师哥下手狠重,可这杀头变作凌迟,更难受。
我给关在屋中,哪里也去不得,头困得发昏,背书也比平日吃力不少,临帖简直就是催眠了,不是写了错字便是瞬间打个盹墨迹污了纸面,偏偏功课还要加倍,简直是受罪。
一直到下午,我饿得越发没了精神,早饭是白粥,一个鸡蛋并一碟酱芥菜,午饭竟然还是白粥,配了一碗面筋青菜和一碗炝炒豆芽,真真让人懒得动筷。
好歹午后准我休息半个时辰,我倒在床榻上就睡着了,结果只觉得略略合一合眼睛,又给九师姐叫起来,说是又该开始下午的功课。我不得不又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就给她押到桌边,才一发愣,屁股上又被招呼了一戒尺,疼得我登时清醒了过来,一看九师姐一张俏脸上挂着霜一般,心下劝自己别惹她为好,也只好强打起精神提起笔来。
虎落平阳被犬欺!
九师姐就是大师哥的得力走狗!
算了,还是说“护法”好听些。不过其实她生的确实很好看,反正是我见过的姐姐之中最好看的一个。秀气的瓜子脸,一双秋水翦瞳,只可惜淡涂胭脂的薄唇总是微微抿着,看了别人便微微含笑,对了我就干脆冷若冰霜了。
我倒也懒得理会,反正她喜欢不喜欢我有什么打紧?她喜欢不喜欢我也就是这个样子,谁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就围着大师哥转?要不是大师哥让她盯着管我,估计她连瞧都不瞧我一眼。要不是留儿姐姐回家去,槐芬姐姐受了伤,我才不会沦落到她手里。
算了,忍过这几天就算了。
可怎么才算是“算了”呢?
大师哥这次是“钝刀子割肉”,说是不打我,其实还不是让九师姐把我关起来慢慢收拾?还不及干脆挨顿打算了,挨了打忍疼不住,我求饶服软也罢了,这次倒好,非逼了我不挨打也去认错讨饶。
江逸阳,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也太小瞧我立风了。
好容易在晚饭前总算是把加倍的临帖写完了,九师姐拿了去给大师哥看。我已然是乏得没力气折腾了,一头就栽到床榻上,迷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突然我听见有人轻轻弹了弹窗户,睁开眼睛听了听,又没了动静,到推开窗户,并没见人,只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纸包。
拿在手中还没打开,便闻到甜香之气,我的精神登时为之一振,急急撕开纸包,里面竟是十几颗蜜饯龙眼。
先挑了一颗最大的放进嘴里,舔了舔指尖上的蜜糖,我才探头到窗外,却还是没见任何人。管他是谁,我回身便躺倒在床榻上,一颗接一颗地吃光整包蜜饯。
只有宇哥才会对我这么好,就是见不到我,也知道送糖给我。
等九师姐端了晚饭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连包糖的纸都扔出后窗去了,正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舔着手指回味蜜饯的好味道。
一看她端来的晚饭,我越发觉得我方才吃掉整包蜜饯简直是无比英明。白粥,木耳拌苦瓜和素烧豆腐,我看都懒得看,反正肚子里已经有了蜜饯打底了。
“风儿,起来吃饭。”九师姐放下饭菜,说了句“你赶紧吃,我还有事。”转身就走了。
我才懒得理她,所以依旧躺着不动。六月的天气真热,看窗外一片火烧云红得甚是诡异。不让我出去也不错,屋中还凉快些呢。
迷迷糊糊地又是要睡着的时候,九师姐推门进来,我懒得起身搭理她,只仍合着眼。只听她走到床边问:“风儿,你怎么不吃饭?”
这时候也不好不答声,我只好睁眼坐起身:“我不饿。”“你这会子不吃,过了时辰可没东西给你吃。”九师姐对我说话的语气虽然也是她一贯的柔声细语,可总是带这些我说不出的什么声调,让我说不出的讨厌,我就说了声:“我知道了,我不饿。”九师姐收拾碗筷便走了,到屋门口停住步子,说了句:“你大师哥过会子要来查问你背书,你最好乖些。”说罢就飘然出门而去。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8:57:00 +0800 CST  

第40章 小窗一夜惊风雨
掌灯后,逸阳和笛轩一前一后踏入锁风轩的时候,风儿正站在桌前背书,见了逸阳,虽看得出是不十分情愿,也还是规规矩矩地见礼后垂手站了,等逸阳问话。
风儿这些日子脸色本就不好,今日看来她越发的没了精神,竟是一副病恹恹的光景。逸阳暗自叹了口气。又看她方才背书时候都是站着,想来只怕昨日给自己那一顿巴掌打的余肿未消,逸阳想着过会子还要嘱咐一下笛轩给风儿敷些消肿止痛的药方好,可张口却道:“你今日把《昭明文选》背诵了哪两篇?”
书也背了,错也挑了,逸阳照例还是训斥了风儿两句,看风儿只是低着头不语,逸阳终是不忍再责罚她。偏风儿虽不反抗,可也一句软话也不肯讲,倒让逸阳骑虎难下。又是沉默良久之下,逸阳嘱咐她两句好生念书之类套话便走了。
风儿见逸阳和笛轩出屋而去,拿起书本便狠狠扔在地上。仍旧回身趴倒在床榻上,大喊一句:“你们都是大混蛋!”方觉略略泄了些心头的烦闷。
起来又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还是说不出的难受,抬眼突然看到窗台上竟不知何时又有一个纸包,跑过去打开一看,当中又是两块芝麻枣泥卷糕。风儿正饿,拿起一块便送入口中,嚼了几口便落下泪来,后来竟是捧了剩下的卷糕,呜呜哭得好不伤心。
一连四日,风儿仍是不肯服软,逸阳眼见得她日渐消瘦,精神也越发委顿,心下生疑,可听笛轩说她饮食并无异样,心下更添了些担忧。
逸阳也不知该如何收场,总不能一直关着风儿,自己只不过要教训她而已,并非要折磨于她。
这一整天都特别闷热,到了将近黄昏时分更是让人透不过起来,逸阳也觉得心烦气躁,但也仍是细细用小楷抄录了自己的策问,不敢有一丝马虎之处。抄录完毕收好课艺本,逸阳方舒了口气,起身想去看风儿,犹豫一下,还是拿了本书坐下来来看。
逸阳也不知道若是风儿一直不肯认错,自己该当如何。难不成一直就这么关着风儿?此时无人在旁,摇摇头深深叹息一声。

恍惚是过了三更天,闷热之下,逸阳也不知辗转多久方才入睡,睡梦中犹自觉得身下的竹席都是热的,无论如何也睡不舒服。
恍惚间只觉得陡然一阵风来,清凉之意骤起,倒有说不出的惬意。逸阳翻了个身,正似要沉沉睡去,窗外猛然一道厉闪,登时将屋中照得雪亮,紧接着便是一声霹雷,直震得窗棂都微微颤动。逸阳惊坐而起,窗子都不曾关,但听得窗外风声大作,吹得窗外的西府海棠枝叶乱摇,吹起不知什么打在窗上墙上都啪啪作响。一时间又闪电惊雷连连,雨点子噼噼啪啪打在屋顶和屋墙上,瞬间已经连成一片,变成一片哗哗之声,倾盆而下。电光之中,狂风夹了雨水灌进窗来,似乎还有些来不及被砸入地下的暑气,混合了一股尘土气,扑面而来。
接连两个闪电,紧接着又是一片隆隆雷声由远及近,滚到头顶的时候却停下了,还不及纳闷,一声惊雷又骤然在头顶炸开,逸阳也是心头一紧,猛然想起什么,忙忙披衣起身,来不及去拿蓑衣,撑了油纸伞便出门而去。
急急转过山子石,便应该是通往锁风轩的角门,逸阳却没见锁风轩窗口的灯光,心下便是一沉,脚下更走得急了,也顾不得脚下的泥水。
竹枝摇晃间抽打在伞面上,风夹卷了竹叶打在逸阳脸上,只觉得身上已经给雨水打透了,湿衣服粘在皮肉上,竟有些凉意。
看锁风轩里一片黑暗,窗户还都支着,想来是今晚闷热,笛轩便没有给风儿关窗,方才大风骤起,吹灭了屋中的灯烛。门也给风吹得半开,两扇门的门环上用一条丝带在外面绑住,还打了个兰花结子,一看便是笛轩的手笔,只可惜此时已经是给雨水打得精湿、给门扯得半松散开,
逸阳拍了拍门,唤了声“风儿”,却没听见回应,也不及多想,推门而入,两个门环间的青色丝带无声地断裂开来,又无声委地,沾了逸阳脚边的泥水,瞬间枯萎。
踏入屋中,只觉得比外面更加黑暗,逸阳没有听到风儿哭泣之声,甚至整个屋中没有一丝声息,只听得雨声恼人。正打算去摸桌上的灯盏,一道闪电破空而来,一时间屋中雪亮,只见风儿抱肩缩在床角发着抖,电光映照之下,风儿的脸孔惨白,一双惊恐失神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
刹那,电光熄灭,又只剩了一室黑暗,一个闷雷,隆隆在头顶滚过。
雷声稍定,逸阳急急唤道:“风儿,你没事吧?”却听不到任何动静。
逸阳摸到桌边,在抽屉之中却摸不到火石,心下焦急,又转到床榻边,口里柔声道:“风儿,莫怕,只是风雨而已,莫怕。”
又是接连两道道厉闪之下,看得风儿仍是瑟缩着一动不动,只是眼光看向逸阳这边,眼神却空洞洞的,鬼魅一般。
逸阳在床榻边还不及张口说话,一声惊雷便是横空劈下,震得屋瓦都格格作响。
逸阳摸索到风儿微微抖索的肩膀,又摸到她抱着肩头的手,竟是凉凉的。逸阳吓得心头一紧,忙唤“风儿”,只盼她开口,便是哭闹也好。
握住风儿的小手轻轻摇晃:“风儿,你说句话。”逸阳也不料自己此时说出如此声气的话,听来竟似有些哀求,忙轻轻咳嗽一下清了清喉咙,又道:“风儿,你没事吧?”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08:00 +0800 CST  

第41章 窗外风雨窗里灯
或许是觉出逸阳手上的热度,风儿的另一只手也慢慢摸索到逸阳的手上,凉凉的,仿佛一条即将冻僵的小蛇,搜寻一点点温暖。
逸阳满耳都是风雨雷电之声,却仍旧不闻一丝风儿的声气,一颗心只觉得仿佛是在热油里,焦急之下道:“风儿,你说话啊,你再不开口我不管你了。”
只觉得手中的风儿身子一震,突然一声极凄厉的惊叫“不要!”吓了逸阳一跳,风儿便已经扑到逸阳身上,死死搂住逸阳的脖子。
逸阳给她一头撞进怀里,也不及多想便一把搂住风儿,只觉得风儿的小身子也是凉凉的,瑟瑟发着抖。
“不要啊……不要丢下我,风儿再也不淘气了,也不要爹娘了……我要回去啊……师父啊,求你带我回去,求求你……求你别丢下我,我害怕……”
黑暗中,风儿只是一味地死命搂住逸阳,撕心裂肺地哭喊,哭喊得逸阳一时间听不到风雨雷鸣,只觉得眼窝里也酸酸的,将手放在风儿的后心上轻轻拍抚,口中也不由轻声安抚:“风儿不怕,不哭啊,风儿乖……”心下却是明白,此时的风儿,根本不辨来人是谁,她只是惊怕之下穷鸟入怀,安知斯怀之可入邪?念及此处,竟是萌生一般酸涩之意。
风儿哭哑了喉咙,仍只是不肯松手,逸阳身上的衣裳方才被雨水打湿了,此时觉得周身裹了湿衣说不出的难受,又怕自己的湿衣将风儿的衣裳也沾湿了更加寒冷,她这几日身子羸弱,经不得再病。逸阳想去关了窗子,偏风儿死死搂了自己不肯松手,只让逸阳左右为难。
风儿哭声渐渐低了下来,却仍旧自顾自地哭诉:“我想回去……我不要爹娘了……我不要糖吃了,我每日都乖,我不往你茶碗里放蚱蜢了……别让我一个人,我怕……我想回去……”
逸阳轻轻抚着风儿的头,柔声道:“好好好,咱们回去,风儿乖,快不哭了,听话啊——”
风儿的眼泪鼻涕把逸阳胸口肩膀揉得精湿,哭声慢慢止歇了,仍是抽噎不住,声音都嘶哑了:“求求你别扔下我一个人……好黑啊……我冷,我怕……”逸阳抱起风儿哄她道:“风儿不怕,大师哥在这里陪着风儿。”
风儿突然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大师哥坏……”逸阳忙轻轻晃着风儿:“不哭不哭,都是大师哥坏,以后再不丢下风儿一个人了。”风儿搂着逸阳的手越发紧了,小脸紧贴在逸阳脖子上,温热的眼泪沿了逸阳的脖子,向胸口滑去。
逸阳抱了风儿回到棋窗茶绿,雷电渐止,风雨依旧,虽是逸阳让怀中的风儿执了伞,两个人的衣裳还都是湿透了。
先风儿先小心放在床上,逸阳关好门窗,又找了火石点燃了灯盏,终于一室明亮,将风雨关在了门外。
逸阳拿了手巾给风儿擦干头发,又拿了自己旧时的衣服给风儿让她自行换上,自己先避到外间屋去,也擦洗身子换了干净衣裤鞋袜,方觉得清爽些。
再进得屋来,只见风儿披散着头发,垂着光脚丫坐在床边,身上穿了逸阳旧时的白绫子中衣,裤脚袖口都挽了三四折还是太大了些,眼睛还是肿肿的,看见逸阳,便低下头去。
逸阳倒了杯茶递给风儿:“你喉咙都哑了。”看风儿接了杯子慢慢吃着,逸阳拿了犀角梳子,轻轻给风儿梳理散乱的头发。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逸阳暗想风儿莫不是饿了。
风儿嗫嚅半响,方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大师哥,我……我知错了。”
逸阳点点头,却并不言语。
风儿看他和颜,又小声道:“大师哥饶了风儿罢,不要关风儿,风儿以后不敢了。”
逸阳仔细给风儿梳理好头发,方道:“离天明也不过两个时辰,赶紧睡了罢,明日一早不要误了早课。”
刻意没有熄灭灯盏,逸阳将自己的枕头推给风儿,拿了一件不常穿的衣服卷好,自己枕了背向风儿睡下,只闻得窗外风雨之声恼人,竟是不能入眠。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11:00 +0800 CST  

第42章 深宫旧事独惆怅
我又梦见我一个人托腮坐在道观大殿门口的石台阶上,眼巴巴看着天上的云彩变幻,等着老师父回来。
天黑了,却是不见星月,黑森森的道观里到处飘着蒙蒙如缕的雾气,一切都看不清楚。我又闻到那种木料经年糟朽的霉烂味道,阴沉沉的气息更让周遭没有一丝声息,仿佛什么都睡了,只有我醒着。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院中,四顾茫然,只觉得心口在被什么东西啮咬,活生生地在疼,我却一动也动不得,一声也出不得。
醒来的时候,心口仍然在疼,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借了蒙蒙微明的曦光,朦胧看见大师哥侧卧的背影,略觉安心,合眼便又睡去。
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大师哥竟然是寸步不离,连吃饭都盯着我。
被关进锁风轩的这几日来我都不想吃饭,只吃些点心糖果就好。可今日倒好,从早饭时候,大师哥就将他份例的煮蛋放到我碗中,我给他盯着只好是勉强吃了,可胃口说不出的不受用。中午就更讨厌,看见饭食我当真是一口也不想吃,可在他眼皮子低下,给他用眼光逼着吃了半碗饭,幸亏有个云腿茭白汤味道还不错。
一连五天,每天都是如此,我倒也慢慢习惯了。好在每餐都有一两样我爱吃的菜肴,饭也就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有时候能吃一整碗饭了。饭吃得多了,糕饼点心便吃不下了,白白可惜了这两天四师哥送来的肉松酥糕和宇哥给我的青梅糖了,也只好先存下,待我慢慢吃来。
其实逸阳也甚是不习惯,一边自己吃饭,一边盯着风儿吃饭。可这几日风儿明显的是脸色红润好看了许多,身子也壮硬了些,心下也颇觉宽慰。只是逸阳一贯行事谨慎,不愿别人认为自己身为大师哥便有特殊,竟是这次破例了为了风儿,自己每餐都额外多添了一个风儿喜欢的菜肴,虽说是用了自己的体己钱,可心下也还是甚觉此举不妥。
风儿却仍是一副不知就里的懵懂样子,七岁如此,八岁如此,十二岁竟还是如此,只见她个子长高了些,脾气心智,竟是不见长进,逸阳也是无可奈何。
这年逸阳回家省亲归来,母亲仍旧一定要管家江忠信一路送逸阳回山,逸阳也仍旧是应承下来,到了离九离山五十里的镇子,便下马执意命管家回去,江忠信无法,但也只得听命,这些年也是了解这位大公子的脾气,拗他不得,也只得带着从人恭恭敬敬目送了逸阳远去。
逸阳将母亲给逸阳所带之物仍旧命管家带回,自己只拿了随身之物,独自步行回山而去。
仍旧是黄叶满山的时节,逸阳一路走来倒也颇有可赏的景致,只是今年逸阳的心事却是格外沉重。父母提出要为逸阳择妻之事,除此之外,还有便是要逸阳离山归家,报效朝廷。
逸阳是当今皇帝江贵妃的外甥、兴宁王的嫡长世子。
这个身份,除了师父,其他师弟师妹都不得而知.
逸阳不想让别人知道。
这个看似尊贵的身份,给逸阳带来的是几乎的杀身之祸。当年锦王叛乱,祖父江慎明惨遭乱刃分尸,一家人仓皇四散逃命,忠仆江永寿带着逸阳逃出京城,投奔潞州的彭大人。一路上露宿夜行,不知吃了多少苦,偏偏就是当时娇生惯养一副大少爷脾气的逸阳再受不住野庙荒祠的夜寒,刚刚进入潞州地界便执意要住店,不想却被贼人发觉,寿伯护主殉难,若非当时秦正杰正巧路过出手相救,逸阳恐怕也和跟了江永喜逃走的二弟倜阳一样横死荒村了。
经过多日的流离逃命,逸阳也明白了此时自己的身世是个祸事,不敢言明,只按照这一路行来江永寿教的,只说自己叫江龙,与叔公江寿相依为命,叔公是京城的生意人,此来是出门办货,却因为钱财惹了贼人才遭逢此劫。
若非自己当年任性,忠心耿耿的寿伯何至于身中多刀惨死于自己面前。这些年来,逸阳每每想到寿伯便深觉悔恨,也就越发严于律己。
逸阳如今想来,自从自己入得秦正杰门庭,当真是时时事事以秦正杰为楷模,虽说初入门墙之时也没少挨打受责,可对秦正杰的钦敬之意,追随之心,却是随着年龄而越发坚定。逸阳十岁之时,朝廷拨乱反正,父亲重新承袭了兴宁王的爵位,四处多方打听之下,寻得逸阳的下落,逸阳却已经不愿在回到京城那个纷乱之地。
比起做兴宁王世子,承袭这个皇家的封号,逸阳倒是更喜欢做九离门的弟子,也希望能够像师父一样做九离门的掌门。
可如今逸阳的心,却乱得紧,不为旁的,只为风儿。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13:00 +0800 CST  
第43章 陵阳秋尽多归思
每年九月二十六是逸阳母亲的寿诞之日,逸阳都循例赶回兴宁王府给母亲拜寿。
虽不过是小住三日,却也是母子一年一度的团圆之日。逸阳的母亲江王妃只生养了长子逸阳、次子倜阳和小女弄月,自从倜阳五岁便横遭不测,弄月年纪幼小,又是女娃,江王妃更是将逸阳看做唯一仰仗。一年一度逸阳回至家中母子相见,江王妃便是忍不住一番伤心落泪,待到三日期满,母子分别之时,江王妃更是流泪不止,百般不舍。
逸阳心知母亲所盼的便是自己早日离开九离山回到府中,娶妻生子,承袭兴宁王位,合家共聚天伦。
可逸阳却并不喜欢王府的生活。
母亲是兴宁王正妃,也是是前朝宰辅罗同光的长女,自幼家训极严,嫁入江府之后端方持家,颇有贤良淑德之名。可就是这“贤良淑德”的名头之下,母亲对父亲是敬而不爱,父亲也在母亲贤良淑德的支持之下,又先后纳了六位侧妃,三弟霁阳、四弟恄阳、五弟碧阳和另两个妹妹儚月、泓月便是庶出。
光风霁月,富贵荣华,妻贤妾顺,兄友弟恭,在外人看来何其艳羡。可这样的王府,这样的家,让逸阳觉得说不出的聒噪。
父亲尚未散朝归来,家人倒也更便宜轻松些。和众人一一见过,逸阳便问母亲为何不见幼弟碧阳,母亲只顾了拉着逸阳的手,说着母子之间才有的絮絮叨叨:“先别管他,再有一个时辰你爹爹就散了朝回家来,你的屋子已经都让他们打扫干净了,你这一路劳乏颠簸的,让琴儿伺候你先去梳洗更衣,也略略歇息下,娘着人估着你的身量给你做了衣裳,也不知合穿不合穿。”一壁又唤来另一个叫画儿的丫鬟也跟着去给逸阳伺候茶水。
逸阳知道母亲积蓄了一年的思念都一股脑地填满在这短短三日之内,也便随了母亲这般琐碎的关怀,只是一一应承。
出了母亲所居的院子,才问身后跟着的丫鬟:“碧阳呢?”那个叫琴儿的娇俏丫鬟只低了头,看着是犹豫不知是不是该说,一旁的画儿却开口道:“五公子给关在柴房里,这几日只怕都不能出来了。”琴儿偷偷拽了拽画儿的裙子,画儿却只未觉。
逸阳心下一惊,忙问:“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五弟碧阳的母亲不过是个媵人,一向又多病,前年年底便殁了,彼时碧阳尚不满十周岁。母亲便他交给不曾生养过的侧妃卢氏看顾。碧阳的生母在世之时位低体弱,自顾不暇,所以碧阳自幼便自由惯了,淘气非常,这卢氏又从未生养,哪里懂得如何管教孩子,对碧阳非打即骂。去年逸阳回家之时只觉得碧阳是越发的顽劣,也不知这又是惹出什么祸事。
可眼前又分明记得当年家中遭变之时,碧阳还不过三岁的年纪,玉娃娃一般地拉着自己的手叫“哥,外头乱,怕……”那时只比自己小一岁的二弟倜阳还教训碧阳:“叫奶娘抱你回去,别缠了我们混闹。”
如今合家重聚,倜阳却已然是不在人世……
那画儿抿了抿嘴,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眸子眨了几眨方道:“我说了,万一王妃要怪我多口,世子可要为我说个情。”
逸阳略摇摇头;“你说罢,有我。”
那画儿粉面微红,略略一忖,便开口道:“半个月前,五公子不知何事又惹恼了卢夫人,夫人叫人拿了藤鞭打了五公子一顿,五公子一气偷拿了卢夫人几十两银子和几件首饰便逃家了,前日方给王爷找回来,只将他关在后院柴房之中,每日里只给一餐饭食。王爷说,等过了王妃寿诞,再教训五公子呢。”
逸阳要去看碧阳,便没有人敢阻拦。
隔了窗棂,看见昏暗柴房中那个抱膝呆坐的身影。一年不见,碧阳的身量已然是又长高了几寸,可还是显得单薄。碧阳自幼便瘦削,猛一看,倒有七八分像暮宇的身形。
此时屋中的碧阳并不曾察觉窗外有人看着自己,只是一动不动地抱膝坐在暗影中,将下颌放在膝盖上,愣愣想着什么心事,仿佛沉溺于自己的一方世界中,或者说躲避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
这神情让逸阳竟立刻想到了风儿。
逸阳看不清碧阳的脸,但逸阳眼前却分明看见那副同样落寞的神情,是一张稚嫩的面容带着不相称的忧伤,是乖戾的刺甲脱去之后血淋淋的无助,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懒得再哭,也懒得倾诉,只是坐在暗影里,也许心里会觉得更安全自在些。
不曾开口说,黑暗里却塞满了诘问和自语,满得再也装不下旁人的一句问候,只让来看望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最终,逸阳也没有开口,只是将带来的点心轻轻放在柴房窗口便转身无声离去,如同曾经给风儿的一般。
支开了两个婢女,逸阳自己梳洗换过衣服,看着时辰略早些,便打算先去和母亲闲话几句。可还没有踏入母亲所居的院子,便听得鞭子抽打声、女孩子的哭喊声,还隐隐听到弄月心碎欲绝的哭声,逸阳便是一皱眉。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14:00 +0800 CST  

楼主:梦里青山人何处

字数:729590

发表时间:2014-12-31 06: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8-17 20:20: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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