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天须无恨 (M\F,古言,大帅哥爱上小师妹)

第62章 东风何曾护梅花
自打出得风儿的房门,逸阳就一直没有言语,回屋坐了一会子,还是又回到锁风轩门口,刚好看见笛轩推门出来。
逸阳看了一眼笛轩手里的托盘,见饭菜都几乎没有动也没动,逸阳眉头皱了皱。笛轩看在眼里,垂下眼光,小声说:“正发脾气,就是不肯吃饭。”
逸阳略一沉吟,说了句“跟我进来”,便推门进了屋。
风儿斜倚在枕头上,一脸的不高兴,见逸阳进来,忙坐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师哥”。逸阳点点头,在桌旁坐了,看风儿见自己便生出惧意,暗自叹了口气,问话的语气也温和了些:“怎么不吃饭?”
风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不饿,吃不下。”
逸阳看她容色黯淡,将两只手都躲在被子里,也不禁心软,劝道:“不吃饭怎么成?中午就吃得甚少,一会子饿得睡不踏实。”说罢便朝笛轩道:“她手腕疼,劳烦你喂她罢。”
看风儿一脸不情愿地还是乖乖张口吃饭,逸阳也觉无奈。
盯着风儿吃了几口,逸阳自己也觉得尴尬,便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了本《洛阳伽蓝记》,信手翻看起来,谁料只刚刚看了一页,只听得一旁风儿“哇”地一声,竟将方才吃的东西一总都吐了出来。
逸阳也顾不得腌臜,上前扶住伏在床边的风儿,一壁给她轻轻捶打后背,一壁拿了帕子塞在风儿手中。看她将方才吃的东西吐得干净不算,直将胃汁都吐净了,仍是干呕不止,方给她擦抹嘴角,取过茶杯给风儿漱口。
笛轩紧紧皱了眉,自己衣袖和衣裳下摆和鞋子上都溅了秽物,也不愿用帕子去擦,只想赶紧回去就将这衣裳鞋袜都扔掉算了。
风儿缓过神儿来,一看逸阳在身边,忙道:“大师哥,我胃里不受用,当真不是故意的。”
逸阳看她脸色泛白,鼻翼翕动,说话也微微气喘,还只忙着怕自己生气,心知自己这次是把风儿着实吓怕了,也有些后悔。轻轻扶着风儿躺下,柔声问:“现在可好些?”
风儿只合上眼,轻轻道:“我累,我想睡——”
逸阳给风儿盖好,见她合着眼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睡了,方回身对笛轩道:“你的衣裳弄脏了,赶紧去换了罢,这里我收拾。”
笛轩一听,哪里肯让逸阳做这等事情?急道:“我不妨事,这些事还是我做罢。”说罢便要去打扫。
逸阳拉住笛轩:“这里腌臜,还是我来罢。”看笛轩仍旧不肯,轻声道:“你衣裳前襟都脏了,还不赶紧换去——过会子还得劳烦你煮碗滚得烂烂的白粥来,成么?”
笛轩方悄悄去了。
宇哥两天后才给放出来,立刻就急火火跑来看我。他一见我就急急道:“风儿,大师哥有没有打你?这几日他有没有为难你?你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我拥着被子歪在床头,只想一头扎进他怀里,痛快哭诉这几日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和害怕。
可我不要宇哥因为心疼我去冲撞大师哥再受罚,我宁可咬牙强忍住眼泪,将双手都藏到被子里,不让他看到我手腕上还未褪去的青紫於痕。
我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胃口不好,这几日都只有吃白粥才不吐。”
风儿甚是听话,认真背书,乖乖呆在床上,以至于逸阳有时见到风儿都觉得有些陌生。
逸阳仍旧让吕昭每日午后都抱了风儿出去,风儿却再没了笑容。一见逸阳在她身边,风儿更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时不时地看着逸阳的脸色。逸阳知道,那日自己吓唬说要将风儿吊在屋梁上,风儿当真吓坏了,只想着过不了几日她就缓过来了,也并不想太做理会。只是风儿仍旧不思饮食,一日比一日显出病恹恹的颜色。
这个新年,风儿没能起身和大伙一起给师父磕头,师父也并没有来看风儿。
到了二十天头上,逸阳让澜生和笛轩扶着风儿下床,见她虽已不甚疼痛,却仍旧是蔫蔫的提不起兴头。
我病倒了。
很长一个噩梦,我挣扎了许久,只是不能醒来。
恍惚中我当真给大师哥捆住双手吊在屋梁之上,周身难过至极,我不住地大哭:“大师哥啊,求你放了我……我再不敢了,求你啊……我疼,好疼啊……宇哥,救我……”一时又仿佛见大师哥拿了戒尺要打宇哥,我狠命地挣扎,却是不能动弹,只剩了哭“宇哥啊……求你饶了我宇哥罢,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打我宇哥……我求你……”一时又似乎是师父对大师哥说“她再任性胡闹,便重重责罚,再教不好,唯你是问!”我抱住师父的腿哭道:“师父不要啊,不要把我扔给大师哥……风儿不惹师父生气了,再也不敢了……大师哥会打死风儿的,风儿害怕……”仿佛是那日大师哥拉着我一步步远离开师父,我几乎是嘶声地哭号:“宇哥……救我啊,大师哥要打死风儿的……救救我……”
我觉出有人抱着我猛摇,耳边恍惚有人喊“风儿,我在这儿,你醒醒!”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似是宇哥,也来不及认得真切,我便什么也不知了。
昏昏沉沉中,慢慢觉出有人给我喂水喂药,却是没力气睁眼。我没有再做梦,也分不出自己是醒是睡。
待我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心里也说不出的不舒服,每日里留儿姐姐和澜哥连哄带迫,连逼带劝地喝三碗汤药之后,我一丁点胃口都没有,只有宇哥来了哄我,我才给他喂着吃些粥。
好在大师哥一直都没有来,说来也有些奇怪。
又过了三、四天,我方才渐渐恢复了气力,才发觉出周遭气氛与平时不同。虽然澜哥和九师姐每日仍旧来扶着我走路,昭哥每日里仍旧抱着我出去,旁人也仍旧来看我,可除了留儿姐姐和宇哥对我仍旧很好,其余人都变得沉默,倒好像不太愿意和我说话似的。尤其是九师姐,只要是对着我,脸一直是阴沉着,我不知道又怎么招惹了这个蛇蝎美人,只能小心着不敢惹她生气。
其实一看九师姐这个样子我就能猜出必定和大师哥有关,于是六师哥扶着我走出屋去的时候,我偷偷问他“大师哥是不是又病了”,六师哥竟然只说了句“你好好将养身子罢”,便拿起萧来,自顾自吹起《梅花》来,不再与我说话。
我决定问澜哥。
他来的时候,我直接扯住他的衣袖问:“澜哥,大师哥到底是不是病了?”澜哥应付道:“他有事——你看起来好多了,这几日看你都能走出门了。”我见他岔开话题,生怕他转身就走,急急追问道:“大师哥到底怎么了呢?求你告诉我。”
澜哥瞧着我,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你当真想知道?”
我点点头,心里只觉得奇怪,这些人都中邪了?
他却又问我:“你那么恨大师哥,这会子如何又关心起他来?”
我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恨大师哥?我只是怕他——我本来就是他捡回来的,他是我恩人。”
澜哥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我的头:“你这小丫头还不算没良心。”
我心里却道:顾澜生,我可记住了,你这是第二次说我没良心了!以后我跟你算账!
他却正经了脸色,又叹了口气:“大师哥为了你正受罚呢。”
“受罚?为我?”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大师哥会受罚?怎么可能?
顾澜生看着我:“还不都是你,病倒了不住地哭喊,暮宇那小子心疼你,跑去找师父说大师哥把你给折腾得要病死了,师父找了大师哥去,大师哥回来就说要去石灵洞,让我们照顾好你,到如今已经是第五日了。”
我只知道石灵洞是个阴冷的黑洞子,虽说我早听说那是九离门弟子思过之处,不过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师父是不会罚人去那里的。就好比对我,一顿板子就足够了。
澜哥见我低下头,又道:“风儿,大师哥其实是当真对你好,他待你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难道独你不知么?你病倒了,他比哪个都着急忧心,他怎么会害你呢?”
永远都是大师哥是对的,所有不是都是我的,我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自作自受。”
澜哥登时变了脸色:“风儿你说什么?!”
我抬眼见他一副不与我善罢甘休的样子,心里又恼火起来:“大师哥怎么会错?大师哥怎么会害我?他是师父派来教我的嘛,当然可以打我骂我,反正怎么说都是我的错,哼,我活该,这样四师哥该满意了吧?”
澜哥盯着我一会子,说了句“不可理喻”,起身就走,到了门口,又停下说了句“你这样的混账孩子,大师哥当真是不该对你这样好。”摔门离去。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5 16:54:00 +0800 CST  
第63章 可堪襟袂惹馀香
“受罚?为我?”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大师哥会受罚?怎么可能?
顾澜生看着我:“还不都是你,病倒了不住地哭喊,暮宇那小子心疼你,跑去找师父说大师哥把你给折腾得要病死了,师父找了大师哥去,大师哥回来就说要去石灵洞,让我们照顾好你,到如今已经是第五日了。”
我只知道石灵洞是个阴冷的黑洞子,虽说我早听说那是九离门弟子思过之处,不过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师父是不会罚人去那里的。就好比对我,一顿板子就足够了。
澜哥见我低下头,又道:“风儿,大师哥其实是当真对你好,他待你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难道独你不知么?你病倒了,他比哪个都着急忧心,他怎么会害你呢?”
永远都是大师哥是对的,所有不是都是我的,我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自作自受。”
澜哥登时变了脸色:“风儿你说什么?!”
我抬眼见他一副不与我善罢甘休的样子,心里又恼火起来:“大师哥怎么会错?大师哥怎么会害我?他是师父派来教我的嘛,当然可以打我骂我,反正怎么说都是我的错,哼,我活该,这样四师哥该满意了吧?”
澜哥盯着我一会子,说了句“不可理喻”,起身就走,到了门口,又停下说了句“你这样的混账孩子,大师哥当真是不该对你这样好。”摔门离去。
逸阳在石灵洞里打坐调息,以此抵抗四周逼人的阴寒。本就是隆冬季节,逸阳身上只是夹衣外罩了件薄棉袍,说是来思过,其实当真是来受罚的。只不过,是逸阳自请受罚的。
石灵洞其实是有洞无门,不过洞口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哪一位前辈掌门在地上的石地上划下深深一道凹痕,真真是“画地为牢”而已。饶是如此,逸阳亦是一步也不敢迈出,甚至除了每日去取一次饭菜饮水,逸阳都不能到前洞去,只能呆在漆黑阴冷的内洞之中。
这内洞因须从前洞经过一条曲折数次的廊洞,在内洞之中便已经无法判断日夜,只能靠着送饭的次数来计算天数。逸阳谨守规矩,连笛轩送饭来也并不与她交谈,纵然心里十分想知道风儿的病情有否好转,只是忍耐着不问。
笛轩看他不语便走,含泪道:“大师哥,洞中寒冷,饮食又只是每日一餐青菜白饭,你可要保重自己,不要让——让人担心……”
薄衣寒坐,饮食少寡,逸阳都可忍受,只是,风儿好些了么?自己临走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高热不退,昏沉沉地哭个不住,哭诉的每一个字都在逸阳心上凿出血来。
自己来这里思过,何尝不是想琢磨清楚到底自己该怎么办?满脑子都是风儿,可风儿却给自己吓得大病一场。自己大了风儿六、七岁,从初遇时起,风儿还是稚子顽童,自己已经是少年老成,到如今风儿仍旧是孩子气,自己已经十九岁了,父母一直言说要为自己定亲,自己一直是推脱,这遭回家给母亲贺寿之时,母亲数番提起此事,提起的都是礼部尚书魏恩铭的独生女儿,闺名唤做秀深,取蔚然深秀之意。说这魏尚书为人端方,确是朝中权虽不重、却德高服人的人物,其女儿是年十五岁,据说也是知礼守矩,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才女。母亲已经请人将逸阳的生辰与魏家小姐合过,都说是琴瑟和鸣,最堪匹配云云。逸阳只说自己无心此事,母亲私底下拉着逸阳的手问可是在山上看上了哪家姑娘,说只要逸阳喜欢身家清白,便帮着逸阳和爹爹说让他将这位姑娘娶进门。
逸阳只说没有。
若是寻常人家,十三岁都要定亲预备嫁人了,可风儿,已经过了十二岁,却……
突然想到那日风儿偎在自己怀中,逸阳突然竟觉得脸上发烧。
若是自己能不做风儿的大师哥,若是能与风儿成亲,自己必定不再吓她打她,便娇她宠她又如何呢?当真是再不想看风儿掉一滴眼泪。
可,师父能答应么?风儿会肯嫁给自己么?若是日后自己做了九离门的掌门,风儿又闯祸可怎么办呢?一想至此,逸阳摇摇头,自己都觉得好笑。可一想到风儿看着自己的眼神,逸阳心里就如同冰水直灌。风儿怕自己还来不及,若是说要她嫁给自己,只怕她先吓哭了也说不定。她会不会只想嫁给暮宇,然后再也不理自己?
如此反复,只煎熬得一颗心疲累万分。
笛轩这日送饭之时,见逸阳心事重重,脸色阴郁,又见他只吃了几口便放下,转身就要回去内洞,眼泪在眼眶里盈盈打转:“大师哥,饭菜虽粗陋寡淡,好歹多吃几口,这样寒冷,恐怕伤身,我……”逸阳见她误会,只好开口道:“我并不是嫌弃饭食,只是这会子并不饿,你不要担心。”说罢仍旧走去内洞。
回到内洞调息了一阵子,歇息时候逸阳仍旧忍不住想起风儿,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明日便是第七日,明日便可以见到风儿了,也不知她好些没有,也不知她是不是瘦了。
才想至此,忽听得洞口有人轻唤“大师哥”,一时也辨不清是谁。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看望受罚之人,难道她不怕受罚?隔了一会子,那人又轻轻唤了声“大师哥”,仍是听不出是何人,但逸阳心中立时想到:风儿!心头便是一阵狂跳。
来人又轻轻喊了一声,逸阳已知必定是风儿无疑。门规所定,在洞中思过之人不可擅自出离,旁人也不准擅自看望,这风儿怎的又这样大胆?这丫头难道不怕受罚么?她不是病着么?这里离锁风轩自己都要走小半个时辰,她身上有伤可怎么走得来呢?难道又是慕宇助着风儿这般折腾?
逸阳思量再三,还是大步朝前洞走去。
久在暗处,贸然走到前洞,只觉得洞口处太过明亮刺目,一时眼睛竟无法适应。略沉了一会子方终于能看清,果然便是风儿。
逸阳看她披散着头发,紧紧裹着一袭霜青棉绸披风,额上微微冒着汗,身子却瑟瑟发着抖,又见她脸色仍旧苍白黯淡,此时泛出些潮红,气息虚浮不匀,神情也十分疲倦萎顿,全不似素日活泼顽皮的模样。心疼之下,也只有硬起心肠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说罢转身便向内洞走回去。
风儿急道:“大师哥,我好不容易才走来的,你…你还是怪我么?“说着话,已经是再也站不住,便靠着洞口便慢慢倚坐下去。逸阳回头见她可怜,又恐怕她受不住洞口的阴寒,暗暗叹了口气,解了身上的薄棉袍,回身走至洞边抛在风儿身旁:“披上。“
风儿见逸阳只一身白布夹衣,拾起衣服便要再递回给逸阳:“大师哥,洞里冷…“还没说完,给逸阳打断:“叫你披上,快些。“
风儿听他语声颇不耐烦,只好将衣服披好,逸阳才发现风儿披风里面原来竟也只穿了她在床上穿的薄棉衣裤,难道这丫头又是偷跑出来?
饶是再披上一件棉衣,我仍是觉得寒冷,在洞口尤其是觉得洞中一股阴寒之气直冲五脏六腑,叫人不堪忍受。
大师哥一直站在洞中的阴影里,我根本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已经是犯了规矩要受罚的?你自己还生着病怎的独个跑到这里来?还不赶快回锁风轩去。”
我就料到他对我也不会有好声气,只低头道:“大师哥,都怪我害你受罚,我对不住你。”听他没言语,我接着道,“大师哥,是风儿害你受苦了,当真对不住。那日,那日我宇哥只是一时心急,大师哥大人大量,求你不要……”
突然听得他冷冷一笑:“谁教了你这样一套官样文章的套话来?我甘愿受罚,你又何必歉疚?又何须替暮宇来赔不是?这几日没人管你,你岂不自在?你回去罢,我不想见你。”
我听得他字字如冰如钉,冷硬尖利,直扎得心里冰冷刺痛。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在此惹大师哥厌烦呢?挣扎起身脱下他的棉衣,轻轻放在那条石痕之内,转身便走。
真真何苦要我一路上咬牙走走歇歇,走了一个半时辰才来到得这里,只不过我觉得着实是对不住大师哥,可他……哼,要不是顾澜生,我怎么会做如此无聊的事情!
看天色都已近中午,留儿姐姐送饭时候要是找不到我,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呢,我这是何苦呢?一转过山石。料着大师哥不再看得见我,我捡起树枝对着一棵还没有开花的玉兰树狠狠抽了几下,心下恨恨,狠狠扔了树枝咬牙便跑。
也是自作孽,竟是给自己扔下的树枝一绊,我原本早已经腿脚乏力酸软,一个跟头便跌了下去,自己吓得一声惊呼。
还没爬起身子,却听得山洞中大师哥极是急切的声音:“风儿!风儿你怎么了?风儿!风儿你到底怎么了?”我胳膊和腿上都摔破了,手掌上也擦破了好大一块,疼得不住流眼泪,咬牙爬起来,又听得他急急在喊:“风儿!你到底怎么了?”忙答道:“我没事。”
我边往回走,边抹着眼泪,再转回过山石,却见大师哥正站在石痕之后,切切朝这边张望,看见我便又退回山洞的阴影之中去,只问了句:“怎么了?”我低头看自己裤子都摔破了一大块,膝盖上也渗出血来,忙将披风裹紧,方答道:“我跌倒了。”
料着他立时便要赶我走,还不如自己离开,免得无趣,便开口道:“我回去了。”
他也只说了句“去罢。”见我转身,仍还是补了句“路上当心”。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5 17:58:00 +0800 CST  
第64章 惺惺懵懂怨阿谁
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知歇了多少回,引了伤处也凑趣地疼。
留儿姐姐找到我的时候,我几乎是精疲力尽地倚坐在养心流云亭边,我实在没力气走进亭中。
留儿姐姐送我回到锁风轩,忙忙给屋中又加了火盆,倒了热水给我吃着,又跑去煮姜汤,不一时端了姜汤让我吃着,见我手上胳膊上膝盖上都跌破了,又忙着张罗给我上药。
我最是喜欢去玩留儿姐姐的耳坠子,趁机去摸她软软的耳垂,此时我恢复了精神,便又攀着她去摸玩她的耳垂,口里道“留儿姐姐,你对我最好,这山上现在就你最疼我了。”留儿姐姐催我赶紧把姜汤趁热吃了,用被子将我裹住,口里道:“你这会子知道哄我了,方才都急死我了,大师哥知道了可了不得。”我问道:“大师哥要在石灵洞关几天?”
想见石灵洞那个可怕的地方,我想去找师父给大师哥求情去,他虽是这般对我,我却不能对他不起。
留儿姐姐说不晓得,只是又倒了热水给我吃,见我头上见了汗,脸色也恢复了好些,方放下心来。问我:“饿了吧?午饭时辰都过了快两个时辰了,我给你热一下午饭去。”
留儿姐姐还没出屋,四师哥,六师哥,八师哥,九师姐,还有槐芬姐姐走了进来,一下子进来了这么一伙子人,个个都沉着脸,我登时觉得不妙。乖乖起身,挨着个儿叫了一遍,偷眼看顾澜生竟然也是面沉似水,我心里又觉得好笑,就凭你顾澜生也要学大师哥的做派?
澜哥倒好像看出我心下的不屑,沉着脸问我:“风儿,你这大半天跑到哪里去了?害得留儿急得四处找你,只怕你出了事。”我一听原是为这事,倒松了一口气:“我当什么大事。我去养心流云了,留儿姐姐就在那儿找着我的,不信你去问。”说着,我便躺倒在床上,“何必大惊小怪,兴师动众地吓人。”
谁知道这位四师哥竟朝我一声低喝:“风儿,你如今也是太目中无人了,你给我跪下!”
我心道: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猢狲也称王”,可抬眼看见他脸带怒色,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好起身,可也不下地,就在床上跪了。虽说床上软些,可膝盖上跌破之处,还是疼得我暗自咬牙。想来留儿姐姐知道我跌伤了,知道她必定是心疼的,我便不住用眼睛瞧向留儿姐姐,她果然脸上便有不忍之色。
澜哥又问:“风儿,你说实话,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才不会说实话呢,给他们知道我偷跑去了石灵洞,大师哥是给放出来了,那就换了我给关进去受苦了,我可不要去那个又黑又冷的鬼地方!
我只道:“天气好,我出去走走。”
昭哥也道:“风儿啊,你身子还弱,怎的就独个乱跑呢?让大家都担心你,四处找也找不见,都急得不成。”
九师姐接口道:“我看你这娃子是越发地不成话了,你眼中还有没有师兄师姐?真真是白白折腾我们为了你劳心劳力!”
我心下甚是不屑,九师姐哪里是为了我劳心劳力?她做什么不都是为了大师哥?她一丁点子都不喜欢我,哪里有半分单纯是为我好?虚张声势,言不由衷,满口胡言!
澜哥似乎是还没骂够我,接着道:“你可知大师哥临走叮嘱我们要照顾你,只是不放心,你可倒好,想跑便跑,根本就不管旁人替你担心为你着急,我告诉你风儿,你不要以为大师哥不在眼前,就没人管得了你。”
膝盖越疼越厉害,黏黏的似是渗出血来。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我,我只是不言语。这几年大亏小亏吃下来,我旁的不知道,就知道这时候若是回嘴,挨骂挨打的必定是我。
还是留儿姐姐心软再看不下去我受委屈,向澜哥道:“让她起来罢,她膝盖跌破了。”澜哥还没说话,九师姐却朝我一字一句地道:“风儿,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可不要拿我们大家都只当傻子来耍。”
我不理她,澜哥却也没叫我起来,也问我:‘说实话,去哪里了?“
我想了想,只道:“就在养心流云。”
澜哥竟然一拍桌子:“胡说!你再撒谎我饶不了你!”
我没料到顾澜生也会这招,也懒得理会他,转向六师哥撒娇道:“昭哥,我以后都不再乱跑了还不成么?你看澜哥那副样子,要吃了我似的,吓死风儿了。”
六师哥果然软了口气,劝四师哥道:“风儿也说她下回不敢了,四师哥也就消消火气了如何?”九师姐在一旁也道:“好了,谅她也不敢有下次了,问清楚就算了罢。”
澜哥缓和些口气:“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说实话,我也不为难你。”
我想着他们一定是四处都找过了,也想不出说哪里更合适,只好道:“我去师父那里了。”
“撒谎!师父一早就出门去了!”澜哥的眉头立时便皱起来。
我心下后悔不迭,怎的方才也没问一句留儿姐姐呢?怎么就这么巧呢?老天啊,你怎么也不帮我?偏偏要与我为难!
昭哥顿足道:“风儿风儿,你这个丫头怎的就没个实话呢?真真怨不得大师哥打你。”一旁的八师哥只是摇头叹气,澜哥用指头点着我的额头道:“我看你也是不打不成。”我一听忙道:“澜哥,我不敢了,我……我说错了,可我当真不是有意骗你的。”话音未落,九师姐一声冷笑:“那还当真要谢你不是有意骗我们的,你这个聪明丫头若是再有意骗我们,我们给活活急死了都还不知道呢。”
澜哥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将我按在床边上便打,我挣扎着朝留儿姐姐求救:“留儿姐姐救我!”待得昭哥和八师哥好歹拦住顾澜生,留儿姐姐也护住我的时候,我屁股上还是他挨了四、五记巴掌,疼痛委屈之下,我搂住留儿姐姐大哭不止,一旁的槐芬姐姐原本一直只是旁观,此时小声对留儿姐姐道:“我看大师哥只要一不在身边,这混账孩子就要造反。”
九师姐也拉着澜哥的胳膊道:“算了,打几下子就算了。”澜哥气道:“打她她还不讲实话呢,就是打得轻,风儿,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从实招来。”
我只是哭,留儿姐姐拿着帕子给我擦眼泪劝道:“风儿,你说实话罢。”一旁的八师哥也道:“风儿你这孩子也太牛心了,说实话不就没事了?”
这个时候让我怎么说?
我给这一群人围住逼得没了办法,干脆哭道:“澜哥澜哥,实话便是我没实话可说,你要打我也只能捱着,可我已经都说我日后不敢了,你怎的就饶不过我?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大师哥不在你们就都为难我么?”
澜哥一张脸气得发白,一把推开拉着他的吕昭,将我一把从留儿怀中生生揪出来,按在床榻上便是狠狠几巴掌,我身上伤痕未褪,给他痛打之下疼得不成,挣扎之下也只剩了哭喊留儿姐姐救我昭哥救我。
他们好容易又拦住四师哥,我扑在留儿姐姐怀里哭得好生伤心:“素日里四师哥疼我对我好都是假的……如今为了点子小事就露出本像来打我,你们拦他做什么?让他打死我……我恨你四师哥!你再不是我澜哥!……”
留儿姐姐抱了我不住地劝:“风儿啊,你就别闹了……”
好容易众人劝走了顾澜生,只剩了留儿姐姐照顾我,留儿姐姐一边给我敷上消肿止痛的药,一边落泪道:“风儿啊,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一定要生事才罢呢?……唉,也是我多事,惊动这许多人做什么?害你又挨了打。风儿,还疼么?”
其实的确是疼得很,可一见留儿姐姐自责,我也觉歉疚,强笑道:“不疼了,方才是吓唬四师哥的,我这个小木鱼天生就是挨敲打的命,大师哥的戒尺我都挨惯了,就四师哥这几巴掌算得什么?”
身上乏累疼痛,我昏沉沉直睡到掌灯时分,待留儿姐姐送来晚饭,我耍赖说身上疼没力气,留儿姐姐便好言好语地哄着,喂着我吃了饭才走。
独自站在埋剑修真院子门口,我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埋剑修真里并没有点灯,沿着黑沉沉的廊子,轻轻走到屋门前。明知道屋中无人,我还是叫了声“师父”,听听确认无人,我偷偷推门进了屋。
月光自东窗照入屋中,依稀可见屋中陈设依旧,可却已经是说不出的陌生。仿佛还是昨天,在这屋中给师父抱着笑语,可今日,我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一瞬间仿佛是站在一心观的庭院中,那种孤零零的感觉又笼在心头。
站了一会子,我的呼吸都变得极轻极轻,在屋中轻轻地走了一圈,才发觉自己可以走得无声无息,鬼影子似的在黑暗里徘徊逡巡。
黑暗中的这个屋子,怎么好像有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之感,就是这么安静,好像没有任何人来过一样。
鬼使神差地,我往埋剑修真后走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只是就悄无声息地便走了进去。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6 15:30:00 +0800 CST  
第65章 前春落花锁重楼
秦正杰轻轻推开秋水月明阁雕刻着流云飞霞的楠木门扇,一股尘封多日的朽木气息迎面而来。
记忆里,这曾经是细细的脂粉香气,和了淡淡的萱草气味。
仿佛就是昨天,自己也是这般推门而入,屋中人立时从妆台前跳起来,像一朵水红色的轻云,瞬间飘到自己眼前,笑靥如花,吐语如兰:“杰哥哥,爹爹新给我买了这个水胭脂,你看颜色好不好看?看我的新衣裳好看么?你送我的珠花正好配这个裙子。”
站在屋中,却已经一丝记忆中的气味都不见,桌上已经落满灰尘,颇有些让人感慨红颜易逝,缘字成灰,世事无常,人世变换的意味。
月光将秦正杰的身影投映在青砖地上,竟然也是斑驳的,不知是人已沧桑,还是记忆老旧了,全不是当年的多情明月,照得伊人倩影,婀娜柔美,浑似天上人间,两轮明月,直照得眼前眩晕,心头雪亮。到如今果然已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原以为还可以物是人非,谁料到却是斯人不在,天地失色,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竟然只剩了记忆还依稀如旧。
芳伊,芳伊,你如今到底人在何处?你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眼前又现出那个满空飞雪的寒夜,房门突然被推开,透骨的寒风扑面而至,让人激灵灵便是一个冷战。
风雪中,芳伊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落了满头满身的雪片,带着一身寒气,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颤颤一句“杰哥哥”出口,已经是泪如雨下。
秦正杰呆愣愣站在桌旁,一时恍惚,眼前这个怀抱幼子、冒雪夜奔的憔悴妇人,真的是那个自己记忆中娇媚如花,温婉如玉的“伊妹妹”么?
自孩子满月那日一别,至今不过月余,芳伊,怎的憔悴若此?!
那一年,冬天来得比往年都早,天气也格外的寒冷,十一月的天气,冷过最寒冷的严冬。
她仍旧叫自己“杰哥哥“,可自己却是再唤不出梦里不知叫过几千几百遍“伊妹妹”。
芳伊不再流泪,平静的脸上不再有一丝波澜,轻轻说道:“杰哥哥,我对不住你,原是没有脸来求你帮我,可我如今着实已是走投无路,也只有将玉儿托付与你。只求你看在我爹爹的面上,给这这苦命孩儿一条生路,我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不尽了……此生我欠你太多,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罢……”
秦正杰听得字字锥心,却只说了个“芳伊,你……”
芳伊摇头道:“杰哥哥,求你听我说完。这孩子生来命苦,都是我的罪孽,求杰哥哥必定要严加管教,万万不要似我这般任性妄为,一路走来害人害己,步步是错,到如今悔之晚矣。我自己自作自受也罢了,最疼我的爹爹也给我害死了,这个孩子也给我害得一出生便性命堪忧,我……我如今是悔恨难言,倒不如死了干净舒服。只是稚子无辜,我生了她却不能保她平安,思来想去,也只有托付杰哥哥。若是我此去能与阿客冰释前嫌,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我有去无回,玉儿便是和我一样也是自幼没娘的苦命孩儿——只是我还有爹爹将我一直视作掌上明珠,这孩子却是不能认祖归宗了。只要杰哥哥能收留她,便让她做个粗使丫头也是她的福气,只要能给她一条生路,其余我也不敢奢望了。”
说罢扑通一声跪在秦正杰面前,重重磕下头去。
秦正杰忙忙去扶,芳伊却闪身避开,只将怀中的襁褓向秦正杰怀中一送,无限凄苦一笑:“对不住你啊杰哥哥,这孩子姓杨。”说罢转头便跑出屋门,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秦正杰缓缓在桌边坐了,独自置身黑暗之中,人似乎已经是隔世幽魂,孤单单守在三界之外,只由着心思飘忽。
眼前总是音容宛在的芳伊,她春山般的翠黛蛾眉,秋水样的乌潭明眸,一颦一笑间将秦正杰的心照得雪亮,天地间便只有她,将一颗心占得满满,再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旁人。
想起和芳伊一起读书习武的日子,想来神仙也不过如此了罢。自己牵着芳伊的手,奔跑过开满风铃草的溪边;芳伊蒙住自己的眼睛,柔若花瓣的唇在自己耳边摩挲过:“快猜我是谁”;芳伊生气发脾气转身就走,自己焦急万分又不知所措,恨不能撕开胸膛,将一颗心都捧在她面前。
少年的芳伊,少年的自己,青梅竹马,心无旁鹜,也不过就是风儿这般年纪,仿佛还不过是昨天。
转眼间,已经是硬生生被夹进了二十多年的岁月,中间多少生生死死,多少离合悲欢,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纵使相逢应不识,泪满面,心如霜。
秦正杰如今是连风儿都不忍再见,虽然风儿并未生得芳伊的娇美芳容的十分之一,可风儿确实是太过神似芳伊,少年时候的芳伊。
不,不仅仅是像芳伊,风儿的某些神情也像足了杨朝客——该死的杨朝客!
风儿,到底可该怎么安置?
上午在庄师叔的草庐,庄师叔斩钉截铁地告诉秦正杰,若是再将风儿留在山上,便是无相庵的三位住持不来指斥九离门言而无信,只怕迟早也必是要引来塌天祸事。
芳伊啊,你的玉儿就在杰哥哥身边,却是不知如何才能保她平安。
一想到芳伊临别的那凄苦一笑,秦正杰只觉得心口被尖刀狠狠剜下来一般,以手扶额,只不知如何排解。
秦正杰从不忍心违逆芳伊一点点心意,可如今芳伊最后一个心愿,一个让芳伊跪地相求的心愿,秦正杰,你到底该如何才能做到?
芳伊,芳伊,你如今到底人在何处?你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这二十多年的刻骨思念,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突然,秦正杰猛地抬起头,却见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立在门口。看轮廓是个裹着披风的女孩,披散着一头长发,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依稀便是当年的芳伊。
秦正杰失声唤道:“芳伊,是你回来了么?”
却听那女孩小声道:“师父,我是风儿。”
秦正杰一惊之下,冲口便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风儿显见是被秦正杰的声气吓到,嗫嚅了好一阵方道:“我,我来找师父。”说着便跪了下去。
秦正杰不料风儿突然擅自闯入芳伊的旧居,一时只觉百感交集,用力按了按左右两太阳,方抬头叹了口气,沉声说:“起来罢,随我来。”
回到埋剑修真,秦正杰点起灯烛,在桌旁坐下,却见风儿已然规规矩矩跪在面前。
一月有余都不曾见过风儿,此时见她消瘦得甚是明显,脸上原本的红润都几乎褪尽,一张小脸满是病殃殃的颜色,秦正杰心下不禁想若是给芳伊看见此时的风儿,不知要何等的心疼,只怕要骂自己狠心了。
一想到芳伊,秦正杰不由得柔和了语气:“起来说话罢。”
风儿却并没起身,轻声道:“师父,饶了大师哥罢,是风儿惹大师哥生气,怪不得大师哥的。”
秦正杰不料他是为逸阳而来,问道,“你给你大师哥求情?”
风儿见秦正杰正了色,忙低下头,怯怯开了口:“求师父放大师哥出来罢,石灵洞冷得很,大师哥会生病的。”偷眼见秦正杰只是看着自己一言不发,风儿急道:“师父,大师哥是为我好,我心里知道,都是我的错,不要罚大师哥了罢。“说着便哭了起来:“都是风儿淘气,总是惹大师哥生气,我以后都不淘气了,求师父让大师哥出来罢,风儿知错了……”
眼前风儿哭得伤心,自顾自攥了粉拳用手背去揉抹泪眼,竟是与儿时的芳伊一模一样,秦正杰不由得走过去将风儿抱将起来,拿了帕子给她拭泪。
顾不得想这五年来对风儿的严厉只为芳伊的那一句话,也许今晚风儿去到芳伊旧居,便是芳伊冥冥中怜惜这个孩子——此时,此时就当做是替芳伊来疼爱风儿一次罢了。
风儿许久未见秦正杰如此待她,一时竟睁大一双泪眼,痴愣愣看着秦正杰。
秦正杰将风儿抱坐在腿上,哪料风儿竟“哎哟“一声,直弹起身子。秦正杰忙又将她抱起,问:“已是两月有余,伤处还不曾好?“风儿低着头答道:“是…是给四师哥下午打了几下子。“说着又落下泪来。
秦正杰微微摇摇头,依旧将她慢慢抱坐在自己腿上,让她倚在自己身上,语气不觉也露出慈爱之意:“又淘气了?把你那好脾气的四师哥都惹恼了?”
风儿有些受宠若惊,乖乖答道:“我独个跑出去害得他们四处找我,可我不能说我去哪里了,所以四师哥打我我也没说实话。“
秦正杰越看越觉得她说话的神情颇似芳伊,不禁微微笑道:“挨打都不能说?“风儿倚在秦正杰胸口上点点头,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我去瞧大师哥了。”说罢忙抬眼看秦正杰的脸色,见师父似乎并未见生气,又道:“大师哥只是赶我回来,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师父,求你放了大师哥罢,那地方好冷——”
秦正杰想起自己受罚之时,不知芳伊是否也曾去给自己求情。
用手抚着风儿的头安慰道:“明日便是七日之期,你大师哥下午就该出来了,你莫要太心急。”看风儿仍有些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便柔声问她:“走路时候伤处可还疼么?”见风儿摇摇头,又问:“怎的瘦了这许多?又是贪吃零食不好好吃饭了么?”
风儿却一下子红了眼圈,哇的一声扑在秦正杰怀里大哭起来:“师父啊……风儿如今还是在梦中不成?……师父都不疼风儿了……那日险得打死风儿了……”
秦正杰也不料她如此,愣了一愣,叹息道:“风儿,日后可不要再那般任性放纵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6 16:18:00 +0800 CST  
第66章 凭谁画此碧玲珑
夜半醒来,我竟是躺在锁风轩里。
我记得昨晚仿佛是在师父怀里倦极睡着了,混沌中似是师父将我放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可恍惚中也不甚真切,难不成昨晚又是一场梦境不成?
不敢问留儿姐姐,只怕真的是我做梦,也不敢再去见师父,只愣愣地回想昨晚。
昨晚师父为什么会在埋剑修真后面的那个长年锁门的水阁里?为什么也不点灯,就一个人坐在那个黑乎乎阴森森的老屋子里叹气?记得以前听二师哥他们说起过,埋剑修真后面曾经是旧时师祖的书斋,难不成昨日是师祖的祭日?
对了,师父还叫我作“方一“,他一定是把我认作了方一才对,可方一是谁呢?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大,或者长得和我很像?可没听说这里有谁姓方啊。
我想不明白这些事,又不知该问谁才是,在床上只是翻来翻去。留儿姐姐送来午饭的时候见我不住折腾,抿嘴笑道:“好容易你这猴儿不到处乱跑,在床上也不老实,可见是身子快好了,一时都不能消停些?”
我立时便从床上爬起来,拉住她的衣袖问:“留儿姐姐,你可听说有谁叫方一的么?”
留儿姐姐一愣:“什么方一?”
我想了想,凑上前问:“应该是个和我差多大的女孩,名字叫方一的,有没有听说过?”
留儿姐姐就着床边坐下,想了一会子,摇摇头:“没听说有这么个女孩儿。”突然一把拉住我的双手,“你这不是又要弄些什么出格的淘气吧?风儿啊,快省些事罢,我竟没见过一个比你更能惹是生非的。你可别再闯祸了,若是身子上落下伤疤板花,我看你一个女孩儿家日后怎么嫁人。”
我曾见过磐石镇上有人用轿子抬着个女孩去出嫁,当时还问槐芬姐姐嫁人是做什么,槐芬姐姐说就是那女孩和别人以后就搬到一处去住,就好比日后五师姐沈君婵就会嫁个三师哥贺南鸿一般。
此时听留儿姐姐说这个,我挣开她的手,攀在她肩膀上摇晃道:“我才不怕呢,我就嫁给宇哥还有留儿姐姐,咱们三个一起住好不好?”
留儿姐姐扑哧一笑,用食指在我腮帮上轻轻一刮:“这就都想好要嫁人了?风儿你羞不羞啊?”
我才不在乎呢,朝她一吐舌头,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道:“我不怕羞,谁问我我都说我就喜欢留儿姐姐,我就愿意跟留儿姐姐一起住,我就要嫁给留儿姐姐——”
想想除了宇哥,当真也只有留儿姐姐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下午天气甚好,六师哥照旧是扶着我出去走走。今日,他似乎并不想带我走去梅坞,就在近处的“与月同樽”里坐了一会子。
我看六师哥一直并不言语,只是自顾自吹了两曲。我也不知是何曲名,只觉得曲调悠远悲凉。待他吹罢,他却仍是自己把玩紫竹洞箫,似乎并不想搭理我。
我看着他又将萧放在口边,似是又要吹奏,便凑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角:“昭哥,你还生风儿的气么?”
他看了我一眼,摇头一笑,便已然吹响了洞箫,箫声悠悠而起,是一曲《易水寒》,总算这个曲子我还记得名字。“昭哥,你说话嘛,不要不理风儿。”我推着他的肩膀,扰得他不得不放下洞箫。
我知道这个六师哥最是好说话,抱住他胳膊倚在他身边:“昭哥,不生风儿的气了好么?求你求你——”他果然给我磨得没了脾气,“嗨”了一声,道:“你这个丫头,你没气坏我,你是气坏了你四师哥知道么?”
我用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四师哥可恶!大师哥不在,他也打我,明儿你们都哪个想打我便打我,我……我还有活路儿么?”说到此,自己也觉得果然是受了委屈,眼眶都发酸。
昭哥拉住我的手道:“风儿,你不要以为四师哥是故意要打你,你自己想想,昨天是不是你自己招惹得澜生不打你都不成?你这小丫头若是肯好好说了实话,何苦挨那几下子?我看你如今倒跟没事儿人似的,昨晚四师哥可是给你气得发怔,晚饭都没吃……”
我实在是惹不起这位六师哥,要么不说话,要么说一堆,还全是废话,好端端又被他语重心长、唠唠叨叨地一顿数落,当真是我自己送上门去自找不痛快。
再说那个可恨的顾澜生,昨天竟然动手打我!还有,他也不早些告诉我大师哥本来今日就给放出来,何苦来害得我脑子一热,跑到师父那里去给大师哥求情?真真是无趣!
黄昏时分,顾澜生来到石灵洞,传师父的话让逸阳离洞。逸阳规规矩矩在洞门口拜了三拜,方离开这个阴寒的所在。
两人并肩而行,顾澜生看着逸阳道:“大师哥,你脸色不好,莫不是受了寒气?”
逸阳一笑,摇摇头:“不打紧。”顿了一顿,又道:“倒是你,这个脸色神气,跟谁生气了?”
澜生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大师哥,我有话从不瞒你,你的心思我也略知一二,我知道你喜欢风儿。”
逸阳的手微微一抖,并不言语,脚下放慢了脚步。
澜生也随着他慢了步速,继续道:“就因为知道这个,我对风儿格外好些,就当她做个不懂事的妹娃子,她混闹淘气都是从不跟她计较的。可昨日我终究是没忍住,打了风儿几巴掌,看她哭得可怜我也有些后悔。这丫头也不知道又偷着跑到哪里去了,一早留儿去给她送点心,巳时便已经是没了影子,一直到未时末才在养心流云找到她,膝盖胳膊都跌破了,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哄着逼着问也不肯讲,一口一个谎话,我实在是没忍住火气……”
逸阳在心里长叹一声,只说了句“风儿淘气,你这个四师哥理所当然管得。你若是知道她淘气还不管教,在我这里便说不过去。”
冬日的天黑得早,也黑得快,转眼间便已经昏黑下去。一弯银白色的月牙儿不知何时已经是悄悄出现在淡墨色的天边,裹了淡淡的寒光,可怜巴巴地远远看着漫山瑟瑟的草木。竟然让逸阳想到了风儿,那个站在石灵洞洞口瑟瑟发抖,怯怯看着自己的风儿。
眼见到了埋剑修真,逸阳便让澜生回去了,自己去见了师父。
逸阳走进锁风轩的时候,风儿正睡着。
逸阳只是站在她床边,见风儿伏着睡在床上,仍旧是披散着头发,被子给她蹬扯得只有小半幅盖在腰下,也不知她冷不冷。
想着方才师父说起昨晚风儿去给自己求情,逸阳心下只是狂跳,只怕当时师父都能听见。
逸阳轻轻风儿床边坐下,呆呆看着风儿。
睡着的时候,风儿难得的沉静,不哭也不笑,不言也不闹,睡梦里的风儿总是带着些娇憨,反倒看着少了些孩子气,已经有些少女的影子。
此时逸阳突然很想将风儿抱在怀中。
睡得正沉,我突然间毫无来由、毫无征兆地一惊而醒。
一睁眼就见大师哥坐在我床头,怔柯柯地看着我,吓得我几乎一跳。
大师哥见我突然一睁眼,一刹那竟然也是现出些慌乱的神色。但瞬时便又仍旧是一副平素的淡然,而后问了句:“可要喝水么?”
我摇摇头,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他说了句“我走了”,起身便要离开。
我看他也是一副不想多理睬我的样子,心下又觉得委屈难过,急道:“大师哥,你仍旧还是生风儿的气么?”
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我翻身坐起,觉得头还是有些晕晕的,心口猛跳,这些日子每每起来都是这样,留儿姐姐说我这阵子身子弱,过些日子就好了。略喘了口气,怕他不听我说完便走,还是忙忙开口:“大师哥,你也厌弃风儿了么?”心下难过,忍了泪继续道,“四师哥他们如今都不搭理我了……”话一出口,委屈大生,眼泪夺眶而出,拦也拦不住,“我真的那么让人讨厌么……”
我哭,哭这几日憋屈在心里却不敢说的难受。
大师哥还是回身坐在了我身边,拿了帕子给我拭泪。
“你们总该让我知道为什么你们最后都会厌弃我……开头你们都对我好……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我只是心里难受。
半晌,大师哥才说了句:“风儿,没人厌弃你。”
我心里是很愿意相信这句话的。
“那……大师哥,你还喜欢不喜欢我?”我抽抽搭搭地问他,我心里不好过,撒娇会让我好过些。
他却没说话,慢慢伸出右手,握住我左手。
我的手给他的手温暖而紧密地包住,一时竟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他手心的温度而传入我的手里,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松开我的手,起身就走。
我吓了一跳,喊了句“大师哥”,他竟似全没听见,大步出门而去。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6 17:24:00 +0800 CST  

第67章 上林繁花照眼新
我猜不透大师哥那天的怪异举止究竟所为何故,就像我也猜不透师父为何对我忽冷忽热的一样。
我总觉得他们都好像后山雁屏崖下面的千碧潭一样,总是表面上看似悠然静好、波澜不惊,其实根本幽深莫测、玄机重重。即使我已经跟赵飞他们学会了游水,就是宽阔的饮马河我也敢下去扑腾,可面对这种深不见底的潭水,我却是从不敢跑去一试深浅。
果然并不用猜,第二日,大师哥再来的时候,便已经完全又是素日的模样了。我明白师父也一定又变回那个冷面严师了。
我也不会再去找师父了。我可不想去亲身证实。
那天,就当是个梦境好了。反正我经常做梦,也懒得去一一分辨。
说实话,头疼琢磨这位金面菩萨一样的大师哥,我还不如去头疼怎么对付那位看似好脾气、其实小心眼的四师哥呢。自打那日他当了几个师哥师姐的面打了我,他竟然还一直都不搭理我。我真想揪住他狠狠给他几拳:是你顾澜生打了我,是我老老实实给你打得疼了大半日,你倒还拿腔作态地不搭理我?真真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身子渐渐好起来,大师哥就让我恢复了以前的读书习字,又过了大半个月,又开始了那个让我头疼的早课,只是大师哥说身子还没大好,也不过是让我活动下筋骨,倒也不强求。只是这将近三个月我都是想睡便睡,睡到几时算几时,如今倒又是天不亮便要起身,一时哪里能受得了?每天起床总要留儿姐姐三催四叫,我也睁不开眼,赖在床上只是不住迷糊,急得留儿姐姐拽我起身离床,后来干脆便帮我穿衣系带,我仍只是迷迷糊糊地瞌睡。
多亏了留儿姐姐,总算没让我误了早课给大师哥教训。如此着实难受了十几天才总算好些,终于早上起床不必把留儿姐姐急出一身汗来。
功课轻松些,刚好大师哥近来每日大半天的时辰都要跟着师父修习心法,我自然是闲暇多些。好在我倒总能找到事情来消遣。
先是觉得六师哥吹箫甚是有趣,便磨着他教我。偏这位凡事都极为认真的六师哥答应下来之后,竟然花了六、七天的时间方找到一截合用的四年紫竹,又花了七、八天时间细细打孔调音,还说做得潦草,初学时节先将就一下。
我见他送我的这支洞箫虽不及他自己惯用的那支水润光亮,也并没有篆刻“凤凰音杳”的题记,但是颜色略浅,尺寸也略短些,刚好够我合用,且音色较他的箫也略高亢些,自是甚为喜欢。
六师哥说箫声宜远不宜高,但想着是给我做的,所以特意将此箫做得音色高扬些。
我喜欢之下,自然是愿意多花些心思在这上面,从此箫不离手,略有空闲便练习,是以不到半个月,我已然可随着他将一整支《舞双飞》吹下来。
六师哥甚是高兴,夸我聪明之余,挑了几曲抄好箫谱给我,说循序渐进必有所成。我却已经转了心思,早将箫往桌上一丢,追了留儿姐姐要她教我打缨络绦子。
只刚刚学了几个最简单的缨络绦子样式,留儿姐姐还待教我打稍稍复杂些的“连环如意”,我却已经又跑缠着陆良玉去学画莲花了。
也许这天气也和我一样被困了太久,憋得心急难耐,所以这个春天来得比往年都早些。
先是地面上冒出嫩绿的草芽儿,向阳山坡上迎春开出一串串金灿灿的花朵,没几天河滩上的杨树便落下赭石色毛茸茸的杨花,嫩白色的雪堇和粉紫色的地丁虽还未开成一片,三三两两的也散落在草间。下了两日蒙蒙如烟的细雨之后,与月同樽边的三株玉兰树上就吐出了绒乎乎的花苞,不过三四日,就开了满树落雪一般的白玉兰花,而初开的淡紫色玉兰花,每一朵也有我拳头那么大了。
这样的天气若是闷在屋中,才是暴殄天物呢。我自然是一刻不停,四处跑了玩耍,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只是我心里总是放不下两件事,却不敢跟旁人提起,一个是蒋元宝,一个是方一。
春分这日,照例大家都放假一日。
宇哥这几日都忙着和赵飞、郎铭一处扎纸鸢,许了说要做一只最大最好看的给我。
我跑去青萍馆里看时,宇哥和赵飞已经削了许多竹篾,正细细打磨,郎铭正拿了竹篾和篾皮扎着一只还看不出是什么花样的骨架,我可没耐性守在一旁观看,也了篾刀去劈竹篾,结果是先是险些劈伤手指,一转眼只觉得手指上一疼,又给细细的竹篾边缘划破了食指,我哎呀一声,一看手指上不住涌出鲜血,淋漓滴在没破开的竹片上。
宇哥扔下手里的物事,一把拉过我的手,将我血淋淋的手指头放入他口中含住。
赵飞和郎铭也忙过来看视,赵飞一看滴落在竹片上的点点鲜血,皱眉道:“风儿啊,怎的不小心些啊?伤口看来还不浅呢。”我本来要哭,可一看宇哥,我又忍住了,只道:“扎纸鸢一丁点都不好玩,我等着你们做好了,我来放纸鸢好了。”
包扎好了手指,我说要去找留儿姐姐,就出了青萍馆,又跑进不远处的宜雪宜晴轩,正看见沈君婵、苏照、殷槐芬还有陶茜正在一株贴梗海棠树下踢毽子撵花。尤其是苏照,将一只雉鸡毛毽子耍得活了一般,翻飞茹蝶,苏照更是做出里外廉、拖枪、佛顶珠等花样,惹得其余三人都拍手叫好。
她们见我进来,便招手叫我一起玩耍,偏我不喜欢这等女娃子的玩意儿,耐着性子踢了一会子就跑开了。
无聊之下,我干脆跑去饮马河边,看村里的孩子捉迷藏摸瞎子更有趣些,不一定会遇到蒋元宝的,便是遇上,我躲开先不招惹他就是了。
日后再想法子找机会收拾他。
还没到河边,就听得十几个孩子大呼小叫,甚是热闹。跑到近前,才看见原来他们竟在河边一棵大树上用麻绳绑了个秋千,一个孩子站在秋千板上,几个力气大的孩子用力来回猛推,只将那秋千上荡得几乎飞上天去,秋千上的孩子大声叫:“飞喽——飞喽——”其余几个小些的孩子便随着来回荡动的秋千跑来跑去,也都跟着又喊又叫。
我看得眼馋,心里极想站在那秋千上来回飞荡,看看这群孩子中并没有蒋元宝,我便跑上前去,也要去荡秋千。
今日为首的是蒋顺官,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好像是蒋元宝的堂弟,以前和他们一起玩的时候,蒋顺官还比蒋元宝好相处些,那个蒋元宝就是仗着比别的孩子都高壮些,一贯地蛮不讲理。
可今日一见我跑来,蒋顺官带着几个孩子堵在我面前,还朝秋千上的孩子叫:“福山,就站在秋千上,别下来。”于是除了福山,其他孩子都跑到他身边,一副大敌当前的阵势。
我一见这个架势,也有些怵头,但还是想玩秋千,便道:“蒋顺官,我是想跟你们一起玩的,又不是来打架的。”
蒋顺官却“呸”了一声:“谁要跟你玩?你掰折了元宝的胳膊,元宝家的阿黄也是给你打死的,谁跟你这样的山匪玩!”
我急道:“那次本来就不怪我,是元宝先打我的!”
一旁一个孩子喊道:“你是去他家偷梨子的!”然后其余的孩子就起哄喊道:“贼娃子!贼偷梨子!贼娃子!贼偷梨子!……”
不管我怎么喊,我的声音终归盖不过这十几个孩子,我恨不得在这每一张脏乎乎的脸上都狠狠打上一拳,只是,一想到师父,我还是忍住了。
蒋顺官捡起一块石头,朝着我就扔了过来,虽没砸到我,我还是吓了一跳。其余孩子一看领头的动了手,都纷纷效仿,一时间石块乱飞,我只好转头就跑。
灰头土脸地偷偷又跑回山庄,我气呼呼地进了锁风轩就一头摔到床上,恨恨地拿过个软枕,当做蒋顺官狠狠打了几拳。
受了这样的窝囊气,我必定要一一报复回来!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谁欺负我,我必定要让他好瞧,让我吃苦头,我要让他们连苦头苦尾都吃了!只是怎么才能既收拾这些仇人,又能不让师父大师哥他们知道呢?或者——知道了也拿我没辙呢?
正生闷气想主意之时,突然听见宇哥喊着“风儿”就跑了进来,进门就道:“你跑哪里去了,来找了你两趟都没见你。”一见我一脸的不高兴,跑过来拉着我就又往外跑,“快走,过几日他们要一群人一起去镇上玩,赶紧跟大师哥说你也要去啊。”
我一听要大家结伴去镇上玩,登时来了兴致,忙问什么时候去,都有谁要去。
给宇哥拉着跑进棋窗茶绿,屋里竟聚了十几个人,正商议去镇上的事情。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6 18:06:00 +0800 CST  
大家都说太虐了。。。看来我这个文不太适合这里啊。
黯然离去也。。。。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6 21:05:00 +0800 CST  
第68章 经天妖星忽耀芒
这日一早,一众人提前半个时辰吃了早饭,饭桌上风儿左顾右盼,直忍到众人都放下饭碗,立时便拉着坐在她身旁的慕宇道:“你怎么开饭后才进来?今日出去玩你怎么反倒起得迟了呢?我看着这几日天气都阴沉沉的,一直怕今日要下雨,谁知道竟是个大晴天。”
慕宇将手里剩下的馒头塞入口中,边嚼边笑道:“你只顾着看今日天上有没有日头,竟没看见这大白天的日头旁边多了颗白亮的星子么?方才我和赵飞在外面看了一会子才来迟了,按那星子的方位算该是太白,你说是不是古怪得很呢?”
风儿却只顾一见逸阳起身,便忙忙也跟着站起身,拽着慕宇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天上多颗星子就多颗星子呗,只要它别扰着我去镇上玩就成了。”
天气甚是晴朗,众人也兴致颇高,你一言我一语地好不热闹。风儿更是跑前跑后,上窜下跳,只是笑闹个不住,一副恨不得飞上碧空,凌风踏云翻个筋斗才好的架势。
逸阳这几个月来都不曾见她如此兴高采烈,便干脆尽量离她远些,免得她不自在。抬头看得西南天顶上白光耀耀的星子,问贺南鸿:“这可是古书上所说的‘太白昼见经天’?”
贺南鸿一早也已经看见了天上那颗耀目的星子,此时沉吟一下,道:“如今还不过巳时,还只算得‘太白昼见’,过了午时才确定它是不是‘经天’。‘
逸阳眉心微皱:“太白昼见,此等天上异象只怕要应在人间的变故上。”
贺南鸿点点头,仰头又看了看那星子,方开口道:“果然,只是不知要应在什么样的事情上。古书上记载的太白昼见之事便不下几百次,昼见而经天也不在少数,有的应在刀兵,有的应在易主,有的应在妖出,也有的应在劫生,总归是个多事之象。”
澜生听他两人说的话题沉重,也插不进话去,回头却见笛轩和沈君婵并肩走在逸阳和南鸿身后,两人浅笑盈盈地低声不知说着什么。便干脆照旧和吕昭随了逸阳,只听他和贺南鸿谈古论经,心道:也只有大师哥能和这掉书袋的三师哥说到一处。
一众人走出四五里地,逸阳将风儿叫到跟前,看她一张小脸通红,额上也汗津津的,便道:“风儿,你身子才大好,不要贪玩过力了。“说罢朝陆良玉道:“良玉,劳烦你背风儿一程。”
风儿忙一摇头:“不要不要,我不累,一丁点儿也不累。”
陆良玉上前道:“你就听话罢小丫头,若是在路上就累坏了,到镇上反没力气走动,那才不好玩。”说着已经将风儿背在背上。
逸阳看风儿一副不甚甘心的神情,微微一笑:“我方才若是说让你八师哥背着你玩,只怕你就高兴了。”
风儿却眼珠一转,道:“那——别累坏我八师哥,我只要四师哥背我。”
澜生不甚情愿地背着风儿,却只是还在逸阳身后走着,并不肯走到赵飞暮宇等人一处让风儿和他们玩闹。走了好一阵子,便听得风儿小声儿在澜生耳边说道:“四师哥,你不理我,我却偏要你来背我。”
澜生没搭理风儿,走得不紧不慢,故意走在逸阳身边。
风儿仍旧在他耳边道:“那日你打得我疼了半日,你如今若不肯跟我赔罪,我就再不叫你澜哥。”
澜生给她气得一声冷笑,低声说了句:“赔罪?岂有此理——”
风儿嘻嘻一笑,仍旧只是抱着澜生脖子小声嘀咕,口中的气息吹得澜生耳朵痒痒的:“四师哥的架子真是越发威风了,可惜你那日当真是打错我了。你不跟我赔罪,于情于理都甚是不合呢。”
澜生见风儿无赖,干脆仍旧不理睬她,却听得风儿在耳边小声说:“四师哥,我知道你最是敬慕大师哥。那几日大师哥为了我被罚进石灵洞,你心里就是埋怨我对不对?可我心里也不好受,若是你那日悄悄问我做什么去了,我一准儿便告诉你我咬牙走了几个时辰,就是去了石灵洞看大师哥。可你却当了那许多人的面往死里逼我,我怎么敢说出口?难不成让他们都知道我犯了规矩不成?”
澜生不觉间放慢了脚步,风儿又轻轻叹了口气:“那日你也不告诉我大师哥明日便能给放出来,倒害得我那天晚上忍了给你打的疼,还跑去跟师父给大师哥求情,冤死我算了——”
澜生正待开口,只听得郎铭叫:“快看!好大一条鱼。”众人朝了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边的一个钓叟正起身收竿,一尾肥大的红色鲤鱼正拼力挣扎着给七星钓竿拖出水面。
郎铭啧啧称赞道:“好厉害,这鱼只怕得有四斤重呢。”
一旁的赵飞甚是不屑:“这就厉害了?只怕这钓鱼老头儿一个早上就只钓了这一条鱼,还不如撒网捞鱼呢。”
暮宇却觉得有趣,一拍赵飞的肩膀道:“拿个网子捞鱼有什么意思?我看倒不如钓鱼有趣,或者干脆下河去捉鱼,说不准还能捉条大鱼上来。”
风儿听他们说得热闹,在澜生背上扭动身子叫:“宇哥,我会捉鱼!明日我们就下河去捉鱼罢!”
澜生笑道:“傻丫头,你当你是鱼鹰子?”说着,便背了风儿走到河边,与郎铭几个走在一处。
风儿皱了眉问道:“什么是鱼鹰子?不是你拐了弯儿骂我吧?”一旁几个人都忍不住笑,风儿有些急了:“你们笑什么?难不成他当真的是骂我的?”
逸阳此时心情大好,也看了风儿笑着讲给她听:“风儿,澜生不是骂你。鱼鹰子名唤鸬鹚,澜生家乡便有这种水鸟,渔人都是捉了这鸟回来,训了它们去替自己捉鱼,如此便不用自己下河动手,只让这些水鸟下水捉鱼,省时省力,便利得很。”
澜生道:“风儿你可听见了?这个是大师哥说的,我可当真没有骂你。”
风儿两手都捏了澜生的耳朵,嘟着嘴恨道:“说我是水鸟,还不是骂我?”众人看了都只是笑,澜生却听风儿自顾自小声嘀咕几遍:“替渔人捉鱼,渔人不用下水……”
之后风儿便做了“不再下水”的渔人,将暮宇几个都做了捉鱼的鱼鹰子,一会子要摘花,一会子要糖吃,一会子要柳叶哨子,支使个不住。澜生笑道:“风儿你倒是学得快,这几只鱼鹰子……”风儿一手堵在澜生的嘴上:“不准你说话,没跟我赔罪之前,你都不是我澜哥。”
一旁吕昭看得澜生给风儿堵着嘴只是闪避不开,笑道:“你两个什么时候和好了?”风儿搂着澜生的脖子,撒娇道:“四师哥对我最好了,从来都不打我。”吕昭摇摇头,对澜生道:“这鬼丫头在收拾你是吧?”顾澜生也无奈地摇摇头。
风儿诡计得逞,嘻嘻笑个不住。
逸阳和几个稳重些的师兄弟走在一旁,只看着风儿他们几个笑闹,也不觉面露笑容。多日都不曾见风儿如此兴致,顽皮的神气一丝儿也没遮掩。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不住左顾右盼,头上戴了个嫩绿烟柳和白色鹿藤花结成的环儿,间了些紫色的风铃兰和金黄色的堇草花,衬得粉团儿似的一张小脸越发红润越发显得少年意气。也不知几个人唧唧咯咯地说了什么,风儿竟将口中的一颗青柠果都笑喷了出来。逸阳突然有些遗憾,自己身为大师哥,反倒不及旁人能与她肆意玩笑。
笛轩走在逸阳身旁,略略比他错后了半步,一双秋水眸子一刻也没离开逸阳。
一众人直走到将近两个多时辰,方走进了热闹繁华的癸江镇。逸阳让众人先分头各自去采买物事,之后大家在镇十字街上的聚萍楼会合。
风儿一听要跟着逸阳去办事,并不让自己在镇上玩耍,登时便皱了眉,只是逸阳在旁,并不敢闹脾气。。
逸阳也看见风儿一脸的不情不愿,却只做不见,朝了镇北边的香烛铺子而去。
吕昭上前拉了风儿,紧跟上逸阳。风儿给他拉着,边走边口里嘟囔着:“为什么不让我先去玩?为什么要先买这许多物事?一个清明而已,何必每年都折腾得比过年还隆重?”吕昭回头朝风儿小声道:“大师哥又没说不让你去玩,一会子事情办完,吃过饭一个下午还不够你玩的?风儿,后天便是清明,每年这时候师父都心情极是不好,你可千万别惹事。”
风儿朝吕昭吐吐舌头,也小声道:“师父每年一到这时节都心情不好,我猜一准儿是饿的。谁让他清明前后三日都绝食,换了是我给生生饿了三天也高兴不起来。”顿了顿又问,“对了,每年清明都采买这许多东西,为什么我却没见那些香烛果子敬献给了哪位祖师呢?”
吕昭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不对,你这鬼丫头不是要打那些贡品果子点心的主意吧?”
风儿“呸”了一声:“我才不吃这个呢,宇哥说过,这些都是给死人的,吃了这个要坏肚子的。”转头却看见一个卖糖人的摊子,便扯着吕昭要过去,吕昭又哄又劝才将风儿拉走,总算又赶上了逸阳。
逸阳进了镇上最大的这家香烛铺子,风儿却最是厌恶那铺子里的气味,死活不肯进去,吕昭也只好陪着她在门口等。
风儿闲极无聊,东瞧西看,只是不敢走开,便问吕昭:“昭哥,你知道方一是谁么?”见吕昭并没明白,又说,“该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名字叫方一的?”
吕昭摇头道:“没听说过,山上哪里有这个人?”风儿想了想,仍有些不甘心:“也许不是咱们山上的呢?看着像我的女孩叫方一的,你听说过没有?”
吕昭猜她是又要混闹,便说:“哪个像你?一刻也不消停,男不男女不女的,我看方才走过去的那个书童儿倒很像你。”
风儿却不恼:“你看那边那个穿绿的跟我像不像?”吕昭一看,对面正好有个绿衣女孩子正在针线摊子上挑选绒线,看身量比风儿略高些,便笑道:“成,就当她像你,又如何?”
风儿却干脆大声叫起来:“方一——穿绿衣服的方一姑娘——九离门的师哥要带你到山上玩儿去——”直吓得吕昭一把扯住风儿,堵住她的嘴,在她耳边骂道:“你这孩子再混闹我可要揍你了。”
逸阳听得风儿的声音,便从香烛铺子中出来,正看见两人闹做一团,眉头不禁一皱,喝到:“风儿!”风儿方才作弄吕昭得手,正笑得打跌,忽听得逸阳的声音,登时如同霜打了的花草。逸阳摇摇头,和缓了声气:“不要生事,等我付了银子咱们的事情就办完了。”
看逸阳又进了香烛店,吕昭埋怨风儿道:“你就是一刻不给大师哥管着就不自在!”风儿吐吐舌头:“谁让你说我男不男女不女的——”
两人只顾了埋怨斗口,竟没在意一个过路的灰衣男子听得“方一”、“九离门”几个字便停在一个买杂货的摊子前,假装翻看几只斗笠,眼光却不住在风儿身上打转。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7 16:53:00 +0800 CST  
第69章 凶飙铓刃红尘事
“娘啊……娘,你在哪儿……爹爹……“凄厉的孩子哭声骤起,顿时街上众人的眼光都纷纷循了哭声来源找过去,只见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娃子正站在街边一个卖面具的摊子旁嘶声大哭,一张小脸哭得通红,边哭边不住地四下找寻,显见是与爹娘走失了。
看这孩子哭得甚是可怜,便有好心路人停步询问,偏那孩子却是只顾了哭喊着爹娘,也说不清住处。正此时,突然一个惊慌失色,满面泪痕的妇人直奔至那孩子身边,刚刚蹲下身,那孩子便一下子扑入那妇人怀中,一声“娘”刚喊出口便哇哇大哭。那妇人先是一把将那娃子搂在怀里失声痛哭,正哭得伤心,突然扬起手,朝着那孩子的屁股便是两巴掌,哭骂道:“阿源啊,你这混账孩子,你知不知道娘方才都要急死了!要是找不着你,娘也不活了……不许再乱跑让娘找不到你,你差点要了爹娘的命啊……”那孩子死死搂着妇人的脖子,挨了打也不松开,只是不住地啼哭。
看着那妇人抱着孩子离去,路人也便纷纷各自散去。
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人边走边道:“当真是老天爷保佑,终归还是让那当娘的找着孩子了。若是这孩子给人拐卖了去,当爹娘的岂不要生生心疼死了?唉,孩子是爹娘的心头肉啊……”
一旁同行的妇人也摇头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孩子小,都只是顾了贪玩贪吃,哪里懂得做娘的这一片苦心啊——光是十月怀胎,那辛苦就数不尽了,九死一生才生了他下来,整日提心吊胆地操碎了心,怕他饥,怕他寒,怕他病,怕他残,一丁点子风吹草动都揪心得要命,做了娘,只怕是要给孩子操心到死的那天才罢呢……”
两个妇人闲话着从风儿和吕昭身边走过去,吕昭突然才发现,方才还又笑又闹的风儿,这会子竟全然没了动静,忙忙回头去看她。却见此时的风儿,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呆愣愣地仍是看着方才那抱孩子妇人离去的方向。
吕昭从未见过风儿如此神情,忙一把拉起她的手喊了声:“风儿”,只觉得风儿的小手竟然是冰凉僵硬,登时把吕昭吓得几乎一跳,再看风儿仍旧楞柯柯地看着远处,仿佛白日里给罗刹厉鬼瞬时勾走了魂魄,只丢下了一个形骸躯壳在这里。
吕昭抓住风儿的肩膀急急摇晃,口里喊着:“风儿,你怎么了?魔怔了么?快醒醒!”
风儿给他一晃,仿佛是回了神,深深吐了口气,猛然挣开了吕昭的手:“谁魔怔了?我逗你玩儿呢——嘻嘻,我装得像不像?吓到你了吧?”竟又笑了。
此时逸阳从香烛铺子中出来,吕昭便松了口气,忙拉着风儿跟了上去。
逸阳看见风儿脸色泛白,便问她可是累了,风儿摇头说不累,走了几步,突然拉住逸阳的衣角,小声道:“大师哥,我想吃糖。”
逸阳看她神情有异,微微一笑,和颜道:“这会子事情办完了,自然是要给你去买糖吃。”便也拉住她的手,只觉得风儿的手凉得如同在冰水中浸过,忙问:“风儿,身子不舒服么?”
风儿摇摇头,看逸阳脸色并无不快之色,又小声道:“我这会子想吃糖,想得要命。”
逸阳领着风儿,走回到去香烛铺子时路过的那个卖糖人的摊子前,几个孩子正围在摊子周围,看着画糖人的老头拿了一只白铜小勺,将金色的糖汁,当做绘画的墨线,在白铜板上忽快忽慢,忽高忽低,忽放忽收,忽顿忽抖,不一时便幻化出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在金色的云雾中隐现翻腾。
老头拿起白铜的小铲将画好的糖龙轻轻剥离开铜板,用竹签蘸了几点糖汁粘在糖龙背面,轻轻一提,那金色糖龙迎光一照,仿佛是琥珀掐丝编就一般,煞是好看。老头将糖龙递到一个孩子手里,那孩子喜笑颜开,举着糖龙如同得胜的将军,引得其他几个孩子眼馋不已。
风儿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喜欢那龙,可我不要和他那个一样的。”
逸阳笑着摇摇头,轻轻点了点风儿的肩膀,然后指了指摊子前头摆着的一张纸。风儿侧过头去一看,上面竟是三四十种画糖的花样,也有飞禽走兽,也有戏中人物,登时兴头大起,觉得哪个都好看,一时竟难以抉择。
吕昭小声在风儿耳边道:“既是大师哥买给你,只拣着最大的挑上一个便是了。”
风儿想了想,指着“哪吒闹海”道:“我就要这个。”
画糖人的老头笑道:“好眼力啊,这个可是最大最好看的。”
逸阳一笑,将几枚大钱放在白铜板边上:“那就劳您给画得更大些,更细致些,我这个小妹又贪心又嘴馋,方才没有糖吃都快急哭了。”看得一旁的孩子偷笑,风儿一跺脚,急道:“谁急哭了?”
老头将大钱收了,一壁将白铜勺子在铜锅里搅动着糖汁,一壁笑着说:“好好,一定画个顶顶细致、顶顶大的给这个小妹。”转头又笑着朝风儿道:“你瞧你哥哥多疼你,你这丫头好命啊。”
风儿一听这话,朝逸阳便一吐舌头,老头拿起勺子舀起半勺糖汁,口里还没忘唠叨一句:“有人疼的孩子有糖吃。”说罢便专心运腕走勺,将一条云里海中翻腾的长龙画得栩栩如生,龙身上站立着脚踏风火轮的哪吒,身披混天绫、手执乾坤圈,好不飒飒威风。
等到这好大一支画糖放在风儿手上,风儿只顾了高兴,方才的不快早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聚萍楼是癸江镇中最大的一家饭馆,很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招牌菜,这里的雪丝面颇有些名气。此时午时刚过,正是客似云来的热闹时刻,逸阳和吕昭领着风儿进的店来就给小儿招呼着上了二楼。贺南鸿等几个已经到了,正坐在桌边喝茶,一见逸阳,忙起身相迎。
风儿一忽儿给这个看她的糖,一忽儿拉住那个问他在街上看见了些什么好玩的,一忽儿又拉了暮宇要这要那,几乎坐不到凳子上。
众人三三两两都到了,逸阳看只没见顾澜生,便问笛轩:“澜生呢?”笛轩答道:“方才到了楼下,他说到对面的铺子里去买些东西,只说随后就来,怎得耽搁了?”
风儿方才和赵飞郎铭暮宇分吃了糖,此时挓挲着沾了糖的小手蹦蹦跳跳到逸阳身边:“大师哥,我到楼下去洗个手,顺便去找四师哥。”
逸阳看她兴头正好,便点头答应,只是嘱咐风儿只去对面杂货店里找澜生,若是澜生不在那店中,便须立即回来。
风儿一蹦一跳地下楼去了,并不曾察觉身后一个算卦的先生也随即起身,随着她朝饭馆外走去。
店小二端了水来,风儿洗了手,小二递过手巾,风儿已经甩着手上的水,跑出店门而去。
聚萍楼对面的杂货店铺面并不大,风儿跑进店去便一览无余,并不见顾澜生的影子。风儿还是站在店中原地转了个圈子,正要张口喊一声“四师哥”,那杂货店掌柜的在柜台上正给一个挎篮子的妇人拿东拿西,看见风儿便随口招呼一句:“小哥儿可要买些什么?”
风儿朝那掌柜的吐了吐舌头:“叫我么?我可不是小哥儿。”
那掌柜的方才只是瞥见跑进来的孩子一身墨色衫裤,头上梳了个双抓髻,只当是个约摸十岁的童子,此时听他开口,忙陪笑道:“原来是个小姑娘,瞧我这老眼昏花的,糊涂了糊涂了。”
风儿问到:“请问掌柜的,方才可见我四师哥来过?----他穿一身淡青色衣服的。”
那掌柜的何等精明,立时便说:“那位公子刚刚来过,刚刚出门往东去了。”
风儿跑出杂货店,站在街边东张西望,犹豫着打算去找澜生,可想着大师哥吩咐在铺子里不见澜生就回去,正拿不定主意,听得身后有人道:“小姑娘,找人么?”
风儿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算命的方士,头上瓦楞帽,足下麻布鞋;身穿灰布衫,腰系青丝带,手拿八卦幡,正一脸谦和笑容地看着自己,便点点头:“我找我四师哥。”
那人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姑娘孤星入命,幼失所恃,难道不是要找你娘么?”
风儿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愣了一愣,略一思忖便道:“我不认识你,不想和你说话。”说罢转身朝东便跑,正看见澜生手拿了两个纸包迎面走来,便飞跑过去拉住他喊“四师哥”。
澜生一见风儿,笑道:“难道是你知道我买了蜜饯果子给你,所以跑来迎接我不成?”
风儿略略说了方才的情形,澜生也皱了眉头,朝着风儿方才跑来的方向远望近寻了一阵,并不见什么算命的方士,心中也觉得奇诡,只安慰风儿道:“不过是算命的骗钱罢了,也或者是拐卖小孩子的人牙子假扮的,幸亏你没多理会,外面坏人多,时时处处都要小心些。”说罢一手领起风儿,将一包杏脯梅子递在她手里,“这个就当是四师哥给风儿的陪礼可成?看在我顾不上吃饭饿着肚子先跑去买这个给你的分上,还认下澜哥如何?”
风儿心下得意,说了句:“哪里那么便宜就算了?回去路上,还要罚你背着我!”便转过身子偷偷抿着嘴笑。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7 17:39:00 +0800 CST  
第70章 荒村孤月血桃花
是日清明。
太白昼见,经天,第三日。
秦正杰在四更天时分,便已然独自出离山庄而去。
天边一勾残月,冷光黯然,骤然风起,吹起零星几点纸灰,仿佛暗夜里的几缕孤魂,飘摇无定。那纸灰是一张燃尽的素笺,上面是一阕词,九十九字,字字如血。
近清明、春草又凄凄,尘生缕金衣。
伤朱颜为土,白杨堪柱,燕子谁依。
可道漫漫六合,无地著相思。
辽鹤归来后,物事全非。
更有延平一剑,向风雷半夜,何处寻芳伊。
叹世间何物,堪作玉弹棋。
到年年、无肠堪断,斜阳里、独自掩荆扉。
何况又、禽声杜宇,花事酴醾。

今日还算顺利,倒也不枉费我这两日一番苦苦思量——自有鱼鹰子来替渔人捉鱼,渔人不用下水。
出了栖霞村一路向北,走过黄花梁尽头,在一片荒草里,我找到阿贵所说的“大石头桩子”,其实是半截已遭损毁的白石石碑。这石碑完好之时,想来应该是相当高大,即使如今只剩了半截,余下的残碑也足有半人高。
拨开荒草,我围着石碑走了一圈,却只看见石碑上满是斑驳的砍剁痕迹,所有字迹早已尽数毁去,半个字也辨识不出,心下未免颇觉失望。
从石碑处折向东边走出不远,果然在一片荒草中辨识出一条依稀的小路。小路沿着山势蜿蜒向东北而去,一路上杂树丛生,荒草漫漫,越走越是崎岖,越走越是低洼,到后来竟是走进一处狭长的山谷之中。、
山谷两侧山势拔地而起,巨石峥嵘,陡峭险峻,怪松生壁,不见天日,谷中草木繁茂,藤树葱笼,所以越发的暗翳。日光不及,草多花少,连蝴蝶鸟雀都不肯来,周遭竟只剩了隐隐有些水流之声,一股阴阴的森然之气裹在身侧。
环视眼前这个所在,我有些胆怯,几乎萌生退却之意。
万一迷路呢?万一天黑呢?万一给大师哥知道呢?
突然,我看见前方左手边的林木里似乎有个房舍的屋檐,便往前又走了十几步,转过树丛,果然看见树木掩映之中,确有一间小小的石板房。
我跑到屋前,喊了一声“请问可有人在?”支愣着耳朵等了一会子,也没听到回应。
细看之下,才发现屋子的破木门半开着,便上前轻轻推了一下。谁料那木门竟早已经糟朽,一碰之下,砰然倒地,倒把我吓得向后一跳。
大着胆子偷偷伸头朝那屋中望去,却是空空无人,蛛尘满屋。小小的一间屋中不过一床一桌一灶,都是久已蒙尘,家什用具早已凌乱破烂,怎么看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
屋中那种糟朽的气味,隐约让我想起了一心观,反倒不觉害怕了。
山谷潮湿林密,这条小路明显已是久无人迹,越发地不好辨识道路的所在,我干脆只沿着山谷一路走过去,看到一条浅浅的溪水,便再找不到小路的任何踪迹了。
站在溪边四下打量,正不知该往何处走才能往阿贵所说的胭脂坡而去,突然看看脚边悠悠流过的溪水里漂来一点花瓣,忙蹲下身捞在手中。
花瓣不过指尖大小,莹白如雪,其上洒着几星点子,正是极正的猩红色——血桃花,阿贵他们说只有胭脂坡上那个鬼村子才有的血桃花。
我也懒得再去找路,就踩着荒草,逆着溪水而行,一路上可见溪水中间或便有点点零落的花瓣漂来。溪水随着地势蜿蜒折曲,好在不甚陡峭,走了好一阵子,绕过一片极为茂密的黄桷树和几块巨大岩石,眼前竟一下子豁然开朗,日光陡然耀目,已然是出得那阴暗的山谷了。
看看天色,应该已经是未时了,想来这里应该离阿贵说的胭脂坡想去不远,只是并没有看见什么村舍,也不知道他们说那个都不敢去的鬼村子到底在哪里。
不过既然桃花瓣是在溪水里见到的,我就仍旧沿着溪水而行。
我和阿贵他们打赌是拿到血桃花给他们看,至于我是不是一定进了鬼村子,他们又不会知道。
想想栖霞村的那帮孩子还真是容易对付。
今天早上,我去栖霞村,将前天去镇上师哥师姐们送我的吃食给了阿贵福全他们几个,他们就都忘了以前与我打架的事情,都说日后大家都做朋友,愿意和我一处玩儿。
可惜,这次我可不是真心要找他们来玩的,我如今是渔人,我要捉了这些鱼鹰子去对付抱石村的蒋元宝。
我说我要做栖霞村这群孩子的首领,如今的领袖阿贵当时就不干了,领了孩子们就嚷嚷问我凭什么。我自然是有备而来,从怀中掏出几颗大师哥送我的五色琉璃珠子,迎着日光在他们眼前晃动,看得他们眼中放光,我说日后哪个若是听我差遣替我做事,我就赏了这个琉璃珠子给哪个。阿贵一直是栖霞村的孩子头目,哪里肯甘心让位于我?嚷嚷说他们是绝不肯听从一个女娃子的号令,我便问他为何女娃子不成?他仗着个子比我高大,便说女娃子只会哭鼻子撒娇,做不得首领。
我问他们哪个可会功夫?不等他们回答,我将大师哥教我的拳脚功夫演练了一套,已经让这班村娃子目瞪口呆,嚷嚷着要我教他们。
平素师父不准我们人前卖弄,这次若不是为了收服这帮鱼鹰子,我才不会让他们开眼界呢。
阿贵仍旧是不甘心,又说女娃子胆小,做不得首领,我干脆说要与他比胆量,阿贵却说他不跟我比,想了半天才说,要是我敢去鬼村子折一枝血桃花回去,他们就心甘情愿奉我做首领,日后都听我驱使。
我不知道鬼村子到底有什么可怕的,栖霞村的孩子们都说,鬼村子是谁都不敢进去的。
好多年前,那个鬼村子里的人都给鬼杀了,死人的血流得满地都是。村头原来有一株很大的桃树,据说那些鬼竟然把村里若干婴孩剖腹取心后挂在桃树上。那桃树因为给童血泡过,所以开出的桃花竟然是细小幼嫩的白色三重花瓣,花瓣上有猩红色的血点。
我不知道什么是鬼,难道鬼还能比我大师哥可怕?
反正我一定要收服栖霞村的这帮鱼鹰子,我要蒋元宝好看!
正琢磨着如何支使栖霞村的孩子去收拾蒋元宝,猛然间树上乌鸦“呀”地一声大叫,直直冲天飞起,我给吓了一跳,一扭头,才发觉溪边树木掩映之间,果然隐约有零星的房舍。
走在这些荒废多年的房舍之间,只见一处处断壁残垣,枯井废墙,静无一声,不见一人。
我并没有觉得害怕,记忆里的一心观也是这样破败荒芜的样子,老师父带了宇哥回来之前,我就是独个从早到晚地在荒草断壁间玩耍。
微微风起,携来淡淡花香,奇怪,怎么还夹杂着些香烛的气味?再一辨别,还能闻到焚化锡箔的味道。
这气味让我说不出的厌恶。
香烛铺子最让人生厌了,难道这地方竟然还开着香烛铺子!
这村上应该之前也有二三十户人家,房屋虽然很多都已然没了屋顶,可看房屋却比栖霞村高大些,也不知道这里的孩子会不会比栖霞村多。不过听说他们都被杀了,可我却没看见一个小孩,难道被杀了就是不见了么?
又是一阵风来,卷来了零星的白色血桃花花瓣,其间竟然还间杂着些翻飞的黑色小蝴蝶?
不对,那是烧过的纸灰,我见过。
香烛气味越发清晰,我忍不住便追寻而去,竟然在一座半塌倒的房舍前,看到了摆放整齐的供果燃去了大半的香烛、和化尽的锡箔冥纸。
不知为何,我只觉得这地方莫名其妙的有似曾相识之感,竟然连一直都最令我生厌的香烛气味的似乎淡去了很多。
也许,这里有什么地方像一心观?
这房子?这荒草?这地上的瓦砾?好像又都不是,可我就是说不出地想多看两眼。
好奇怪的地方。
对了,谁会给一座空房子烧香上供化纸钱呢?
那个人是不是并没有走远呢?
忍不住还是要去看个究竟,也许,那人能给我讲讲这里的故事也说不定。
绕过这个房舍,抬眼就看到了十几丈外,一棵合围粗的桃树上,开满了白色洒红的花朵,微风过处,花瓣如雪飘零而下,半埋住树下摆放齐整的供果、香烛和化尽的锡箔冥纸。
我跑到树下,也顾不得厌恶香烛气味,跳起来去抓那空中飘落的花瓣,要是冬日的雪花能像这花瓣一样可多好,不会触手便化去,也不会冰凉冻得手发疼。
玩闹了一阵,我才想起要赶紧折了桃花回栖霞村去,要不天黑前肯定是赶不回山庄了。
虽说今日清明放假,可要是大师哥知道我天黑还没回去,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爬上桃树,挑了花朵最多的一条树枝爬过去,想折拗一支粗些的花枝,用力攀折却未能折下,于是挽起衣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谁料用力过猛,花枝是折下来了,我却一个筋斗从树上便倒栽了下去。
只听得一个女人“哎呀”一声。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7 18:14:00 +0800 CST  
第71章 青芜白露满故园
我身在空中,倒也不甚慌乱,这等淘气失手的事情,早不知经历多少遭了。只待到眼看要落地的时节猛地一挺身子,还可以让双腿先着了地,然后就势一滚,落地的劲道便泄了,并不会摔得狠重。
可还没等我在空中挺身做好落地的准备,眼前竟是一个灰色的人影扑了上来,吓得我“啊”地一声大叫,竟没来得及预备好让双腿落地,在空中斜斜便跌了下去。
我心道一声“不好”,只怕这回要摔惨了。
不料那个灰色的身影竟是扑上来想张开双臂接住我落下的身子,只是那人并没有功夫在身,加之力量有限,接住我的身子之后自己也站立不住,竟是抱着我一同栽倒了下去。就在倒地的一刹那,那人竟奋力将我向上一推,我踉跄着总算是双脚着地,没站稳便又跪倒在地上,膝盖摔得生疼。
我爬起身,揉着跌伤的膝盖,转头正要去骂那人多事,要不是她扑上来吓我,我自己根本不会摔伤,却发现扑到在地的那人,竟是个穿着灰布素衣的秃头女尼。
那尼姑想是摔得不轻,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起来。想她方才倒地的刹那还将我推起,自己却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只怕摔得比我该是重得多了。她却并不顾自己摔伤,犯是先急着朝我问:“你跌伤了么?疼么?”
她说话的声气很轻,听不出其中有任何的语气,倒像是在念经文。
我揉着摔得生疼的膝盖,本来正要抱怨她多事大惊小怪地吓我,可看她如此关心我,想来她方才也是好心,便只说:“我没事,方才多谢姐姐救我。”
那尼姑身子狠狠一震,嘴唇发抖,轻轻颤声问:“你、你叫我做什么?”
我看她年纪似乎比留儿姐姐略大些,容长脸儿,倒也算得有几分清秀,只是面色黄白,神情也有些萎靡,也许就是这生病的气色,让她脸上带着些说不出的凄苦之色,倒显得年纪更大些。
我不知自己叫她做姐姐到底有何不妥,莫非对这等出家人的称呼要与常人有所不同?只是我从没与尼姑和尚说过话,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只好道:“你若不喜欢,我不叫你姐姐便是。“
话刚刚落音,她突然踉跄着扑到我身边,半跪在地上,两手一把抓住我的双臂,用一种形容不出的怪异眼神,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我。
我吓了一跳,给她看得发毛,拼命挣脱她的手,向后退去。瞥眼看见我方才折下的桃花枝子落在一旁,我忙跑过去捡起来拿在手里,正要转身就跑,忽听得那女尼轻声道:“香香,是你么?我是你姐姐阿芝啊。”
我停下脚步,奇怪地回头看过去,只见那女尼仍旧半跪在地上,只是直直地盯着我,仿佛是要等我答话,她面上的神情甚是怪异,亦忧亦喜,亦悲亦求,却又带着些莫名的木然。
她不错眼珠地看着我,我却发现她的眼睛全然不似留儿姐姐那般清澈明亮,反倒是有些老婆婆似的浑浊,仿佛两口近乎干涸的深井。心里便有些厌恶,口气也便甚不客气:“你叫谁做香香?我方才叫你声姐姐不过是客气,谁要认你这么个姐姐?你配做我姐姐么?”
那女尼仿佛身子一抖,愣了一愣,语声中带了怪异的哭腔,但声音仍是轻轻的,轻得飘忽无根:“香香,你该骂我,我着实是不配做你姐姐,好妹子,你该怨我——那日当真是怪我贪图省事,只想一个人去姨婆家玩耍,不肯带了你一起去,害你丢了性命,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罪过,一生一世都赎不清的罪过啊——”说着她竟双手合什拜了下去,“菩萨,大慈大悲的菩萨,求你给贫尼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给她说得直打愣,这荒村野外,给这么个疯尼姑当做了个死鬼妹妹纠缠住,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便赶忙道:“你赶紧找你的慈悲菩萨去罢,我可是要回去了,就清明这一日我能跑出来,才没许多光阴跟你在这里虚耗。”
那女尼挣扎着爬起身,朝我扑来,口里念经一般地叫道:“香香,不要走,让我再抱抱你——你在坟墓里一个人害怕么——”那声音仍旧不大,好像她的声音也就只能那么有一半闷在腔子里,那声气听来有哭音,可那女尼却并没有落泪哭泣。
我立时便后背发凉,头皮发麻,也顾不得一切,扭转头,拼命朝原路跑了去。
只听得她在我背后不住喊道:“我方才给爹娘烧过纸钱了,你的坟茔我给你加了土,香香啊我的好妹子,你看到了么?你来折桃树枝子,是还是怨念你那日给挖了心肝挂在这桃树上是么?你只有清明这日会来这里么?香香啊——”
忍不住还是边跑边回头,眼看那女尼踉跄着仍旧追赶我,我觉得说不出的害怕,只想跑得远远的。
好在那女尼似乎是腿脚受了伤,跑得并不利落,倒让我还有机会逃脱。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阿贵他们都不敢来里了,我如今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怪里怪气的村子,千万不要再碰上那个诡异的疯尼姑才好。
我暗暗发誓,日后我若是再独个跑进这种地方来,就让我给大师哥捆了吊在房梁上一天一夜。
越是想赶紧离开,偏偏慌乱中就转错了弯,并没找到流入村中的溪水,却只看见沿着几间破屋跑到尽头,眼前竟是一片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坟茔。
这些坟茔都似乎有人刚刚精心整理过,连坟前的石碑都擦得干干净净。奇怪的是,这些坟茔的石碑竟然大小、制式、新旧程度皆是一般无二,分明便是同时下葬所立。更为奇怪的是,那碑上竟然只有个人名,并无抬头敬称,也无立碑之人落款,有的竟然连名字也没有,只有光光一块无字石碑。
这一片坟茔前,也和那血桃花之下一样,摆放着齐整的供果、香烛和化尽的锡箔冥纸。不对,还有些没有来得及焚化的冥纸,还有——还有两个一尺多长的人形,这两个人形都是用白布缝制的,用毛笔画了大略的几笔头发五官衣服,粗粗能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在两个人形的心口处,分别被一支小指头粗细的大铁钉在地上,铁钉上还穿了几张黄钱纸符咒,此外每一个人形的周身,都被扎了几十支寸许长的钢针,说不出的诡异。我正要赶紧走开,突然,一个人形身上的黄钱纸给风吹得翻卷起来,恍惚看见那人形的心口上有红褐色的字迹。
我忍不住好奇,跑上前去蹲下身,掀起那个男装人形心口上黄钱纸来看时,竟是“潜州杨朝客”五个字,那字迹颜色暗红发黑,好像,好像是凝固了的血渍。
我厌恶地甩甩手,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腌臜,蘸了血写字,找不到墨砚么?
起身要走,想想还是揭开另一个女装人形心口的黄钱纸,竟也是一样用血写成的字迹,是“九离山林芳伊”。
我正要起身,忽听得脚步声渐近,忙抬眼一看,那个诡异的尼姑竟踉跄着朝这边跑来,看见我便喊:“香香,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先别下去,等等我,姐姐有话和你说——”
我顾不得多想,手里紧紧握着那支血桃花,猛地朝着她来的方向直直就冲了过去,那尼姑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与她擦身而过,夺路拼命逃去,头也不敢回一下。
在村子里跑着找了好一阵,才看到那条悠悠的溪水,我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沿了溪水拼命地跑,中间也不知摔了几个跟头,也觉不出摔疼了哪里,只是攥着好不容易到手的血桃花,拼了命地跑到了半截石碑处。
远远看见了黄花梁尽头栖霞村的房舍,我才觉出周身通体汗透,伤处隐隐又作痛不已,双腿此刻不住地哆嗦发软,已经了累得脱了力,再也支持不住,便瘫倒在草地上。
合了眼歇了好一阵,心口仍是突突乱跳不住,胸中气血也仍是翻涌不畅,热汗过后又一阵阵地冒出虚汗。周身上下处处酸软无力,臀腿之处只怕是引了旧伤,动弹之时越发作痛,方才这一路上胳膊,膝盖上跌破的伤处此时也一总来疼了地凑趣,脸上、手上、臂上,一路上也不知给树枝划伤了多少,林林总总,只让我说不出的难受。
可眼看着日头已经西斜,再不走也是不成,我只好勉强攀扶着残碑,咬牙站起身。
手中那支好不容易到手的血桃花,也甚是可怜。虽是我一路跌倒之时都不忘护着它,万万不能损坏失落了去。只是这一路颠簸折腾下来,原本是花朵密密匝匝地开得甚是茂盛,此刻也只剩了一少半花朵还在,其余的,早就在沿途散作零星花瓣,未及凋萎,已然零落了。
边走边打晃地朝着栖霞村走去,我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叨咕今天遇到的怪事:“香香……尼姑阿芝……杨朝客……林芳伊……”
林芳伊……难道这个就是那个方一?!难道不是叫“方一”的女孩子,而是叫“芳伊”?
这个芳伊是谁呢?师父将我误认作她,那她就应该和我差不多,可……为什么那个尼姑要用铁钉符咒来钉住写着“芳伊”名字的人形呢?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8 19:11:00 +0800 CST  
第72章暂无
第73章 渔人心计知谁许
海棠还只有豆大的花苞,山杏桃花却已经开得如火如荼了,梨花仿佛是映了淡淡翠色光晕的雪,将带了若有若无碧色的白色花朵开了满树满枝。也不过是三五天春日晴好,西府海棠、垂丝海棠也一夜之间就覆满了一树的胭脂雪,灿若云霞。
只可惜清明当夜,夜半四更时分,助恶东风骤然而起,无声肆虐之下,做了天地不仁的摧花手,竟是一夜之间几乎将无数刚刚绽放的花朵摇落了大半。
天明时候逸阳推开房门,抬头见昼见数日的太白星已然隐去,略略觉得心安,举目却见海棠枝上只剩了零星的花朵和未放的花苞,颇显得憔悴可怜,倒是满地落花如雪,密密匝匝,虽然零落却鲜艳明媚依旧,分明是春明正好时节,却成了残春模样。
不忍践踏,逸阳取了扫帚轻轻在落花中扫出一条尺许宽的小路,直通到锁风轩的角门。
正要放下扫帚,却见留儿正朝自己跑来,一见逸阳便急道:“大师哥,风儿身上火炭儿一般,人都病得迷糊了。”
掀开碧裯绡帐,逸阳看见风儿颊上额上的一道道划伤,眉头便皱了起来。
逸阳轻轻唤了两声“风儿”,风儿昏沉沉中应了一声,却仍旧双目紧闭。逸阳伸手在她额头一试,眉心越发皱得紧了。轻轻掀开被子将风儿的右手拿出来正要把脉,却见她手掌上被擦破了鸽蛋大小的一块,其余手腕手背手指上零零星星地竟是还有十几处划伤,抬眼朝留儿看去。
留儿看逸阳眉心紧锁,忙道:“我当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弄伤的。昨晚上风儿晚饭前跑回来就倒在床上,我看她脸色不好,脸上还给划伤了,问她她说是跌了个大跟头,又说放了一天的纸鸢累得过了,求我跟大师哥说想和风儿说些体己话,单独拿些饭食来锁风轩我两个一起吃。等我拿了饭食回来,风儿已然是睡着了,怎么叫她都不肯起来,说累得不成。我看她也着实是累得狠了,就由着她睡了。
看等到快二更她只还是睡,我给她擦洗干净换了衣裳,她困得睁不开眼睛,我问她怎么身上跌了这许多伤,她只是不答。
等她睡沉了我就回去了,谁知今天一早来叫她起床,叫了几声她也不应,一摸额头,竟是烫手的,我方才晃着她在她耳边叫,她迷迷糊糊只说‘疼’,也不知到底是哪里跌伤了。”
逸阳想起昨日晚饭后,贺南鸿来寻自己对弈,缠斗不觉烂柯,一局终了,已然过了子时,也便没来看看风儿,哪知她竟又出了事……

这一场病直拖了七、八日方才好利索。
我想知道那个“芳伊”到底是何许人也,她和“潜州杨朝客”是一对么?可我却再不敢向身旁的人提起这个名字,一想起那两个鬼气森森,阴风恻恻的人偶,我只觉得说不出的害怕,却还是偏偏忍不住去想:九离山林芳伊……
好在这些苦倒也不算白吃,收服了栖霞村的那十几只“鱼鹰子”倒也还算得力。
按照约定,虎哥儿负责打探了确实消息后便通知我,同时阿贵领着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在附近的墨池桥待命,之后便按照我的吩咐行事。
首先吃到苦头的是蒋顺官和他弟弟蒋吉祥,他两个上山拾柴给我的“鱼鹰子”们围住,只才吃了几拳几脚就哭爹喊娘。我觉得玩得不够,吩咐虎哥儿去传令,于是这两个倒霉蛋被扒光了的衣裳,逼他两个腰上围了几片麻绳穿着破叶子,自己各自去捡了一坨牛屎顶在头上,一路哭着回村去了。临走前阿贵给他两个每人一脚,告诉他们要是敢跟家里人说一个字,就每天都收拾他两个。
从始至终我都并不上前,只坐在远处山坡上看着笑个不住。
原来做渔人这么好玩。
于是阿贵和虎哥儿各自得到了一颗五色琉璃珠子,惹得其他的“鱼鹰子”眼馋不已,我拿了六师哥送我的枣泥糕分给他们,看他们自以为得了便宜的样子,我心里只觉得好笑。
回去越想越有趣,实在忍不住,偷偷只讲给宇哥。
宇哥听了却直皱眉:“这不是又闯祸啊祖宗?”我原本正高兴,给他这话仿佛兜头便是一盆冷水泼下来,登时便翻了脸:“怎么是闯祸?我又没出手,你不愿听就算了,日后可别想我再跟你说话!”
宇哥见我恼了,忙拉住我道:“风儿啊,我又没说我不愿听,我只是担心你——下次带了我去成么?我陪着你。”
有宇哥肯相陪,我当然愿意。
不过两日之后,虎哥儿便急急又给我送来消息,探得蒋元宝正独自在河边洗磨农具,正是我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蒋元宝给我那十几只“鱼鹰子”团团围住,开头还煞是嚣张,嚷嚷若是阿贵他们几个敢动手招惹他,他必定是要带了整个抱石村的孩子打到栖霞村去的。
阿贵看蒋元宝样子凶顽,竟然不敢动手,反而犹豫着不住朝我这边看,我忙闪身避到树后,暗骂一句“中看不中吃的废柴”。
倒是一旁个子瘦小的金锁伶俐,此时张口骂道:“呸!你先能过了今日再说罢,看不打破你的狗胆!”虎哥儿见状也道:“贵哥,动手罢,今日若不把这狗东西打服帖了,日后麻烦更大。”
阿贵皱着眉,吭哧了两下,最后一咬牙:“动手!我还就不信收拾不了你这么个贼王八!打!”
十几个人拳脚齐下,元宝只开始的时候反抗了几下,未几便已经给打翻在地。阿贵更是仗着身形比其他孩子都壮大,干脆骑在元宝身上,揪了元宝的头发,逼得他仰起头来,便有来旺等几个孩子轮番打在元宝脸上。虎哥儿也不甘落后,和金锁两个一人一脚,不住踢在元宝屁股上,逼着他狗儿一般跪爬。
元宝早已是没了方才的硬气,哭得脸上一道道全是黑泥引子,只是不住求告“贵哥饶我,哥哥们饶我”。偏阿贵正骑得兴起,只不住地催:“元宝马儿,再跑快些!”回头朝虎哥儿一挤眼睛:“这懒骨头马儿还须再多踢几脚。”
虎哥儿笑个不住,边踢边道:“贵哥,让我也骑一会子如何?”其余众人也纷纷都嚷嚷着也要骑马,一时间比方才还要热闹。
元宝驮着阿贵,跪爬得本就甚是吃力,身后又给不住地踢打,苦不堪言,不住地哭着求饶:“贵哥饶我啊,我都听贵哥的……我没招惹你们啊……”
我只觉身心大畅,摇着头哼唱起《庆丰调》,和了阿贵的哭得沙哑的求饶之声,煞是有趣。
宇哥拉了拉我的衣袖,悄声道:“风儿,让他们收手罢,你这口气也出了,莫要多生事端。”
我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没——玩儿——够。”
干脆一步三晃地走上前笑道:“你招惹了小爷我。”
元宝一见是我,登时眼里要冒出火来,也不顾自己头发给阿贵扯着,猛地一晃身子,将阿贵摔翻在地便爬起身。偏阿贵那家伙手狠,人虽是给掀翻在地,却是抓了元宝的头发并不松手。蒋元宝给他生生扯了个趔趄,又跪倒在地。这厮口里却仍旧不肯服输,不住口地骂道:“原来是你这个野娃子捣鬼!上回你师父当众打烂你的屁股给我和我爹出气,这回我要告诉你师父去,包管他打死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娃子……”
我还没开口,阿贵已经一骨碌爬起身,朝着蒋元宝的背上就是狠狠两拳:“你贵爷爷我今天先打死你!”
元宝给打得一个嘴啃泥便摔在地上,口里却仍是不住:“贵哥你们别听她的啊,她是少爹没娘猪狗不如的野娃子,你们要是听了她支使,那就是连野娃子也不如了……”
我心头火起,上前一把揪住蒋元宝头发狠狠一扯,朝着他脸上便是一拳,元宝的鼻子登时便又淌下血来。听他大声惨叫,我略觉快意,回骂道:“你爹才猪狗不如呢!你便是猪狗不如的儿子!”
后来还是宇哥拉住我,我想了想,拍拍手起身踢了元宝一脚,转头朝阿贵道:“让他发誓,不听话你们就继续打。”
元宝按照阿贵教的,发誓说不告诉家里人,只说是山上摔伤的,不寻仇,不告状,日后就做了阿贵的一条狗,绝不背叛之类什么的,若是有违誓言,全家不得好死。
身后跟了大呼小叫的“鱼鹰子”,一路之上我心情甚佳,想来将军得胜回朝,只怕也不过我那时的威风。

宇哥终归是不放心,待阿贵等人拿了我的“封赏”散去之后,拉着我不住追问我如何收服这些“鱼鹰子”的。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讲出血桃花的事情。
宇哥有些恼火:“风儿,我知道就是清明那日你偷偷一个人跑出去做了什么,大师哥问起我都按照你吩咐的说你和我放纸鸢整整玩了一日,连赵飞都帮你圆谎,你到底那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回来又是伤又是病的,难道不知道我担心你么?你瞒了旁人也罢了,怎么如今连我你也不肯告诉了么?你跟我都生分了?”
我几乎要忍不住讲给他听,但终究还是没有。
我只是“哼”了一声:“你又想不出法子给我出气,我只能自己替自己想法子,你想知道就多想想怎么跟我不生分,也许哪天哄我高兴了便告诉你。”

我正跟了大师哥在棋窗茶绿习字,忽听得顾澜生跑来在门外叫“大师哥”。
大师哥说了声“你进来”,澜哥推门进来,说“大师哥,师父叫你带了风儿去。”说罢转头便朝我道:“你这丫头又闯了什么祸事了?”
我心头一沉,只是忙摇头:“没有——不干我的事。”
四师哥皱着眉摇摇头:“风儿啊风儿,你就嘴硬罢!上回那个老头又来了,这会子还在师父面前又说又哭的,你到底是又去怎么招惹他们了?”
我正要再张口说“就是没有”,胳膊却给大师哥一把抓住,我疼得“哎呦”连声,耳边听得他说:“风儿,你不说实话,大师哥如何回护你?你以为你如今还受得住上回的板子么?”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8 19:38:00 +0800 CST  
第74章 怜卿冤苦意未传
冷冷盯着眼前低着头的风儿,听她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是犹豫胆怯,逸阳只是不言语,倒是一旁的顾澜生恨得咬牙,皱眉咬牙道:“风儿啊风儿,你这个惹祸的祖宗……”
待风儿好容易说完,逸阳慢慢站起身,淡淡说了句“走罢”。风儿偷偷抬头看逸阳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心下没底,踟躇之下,也只好乖乖跟在逸阳身后走出屋去。
顾澜生说还要去叫暮宇,便独自先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花间小径而行,眼看再转过一片白紫相间的丁香丛便能看见语剑堂的屋脊了,逸阳停了步子,转回身来。身后的风儿却是神不守舍,自顾自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低了头走路,险一险撞在逸阳身上。
逸阳看风儿心事重重的神情,心知她正在害怕,却并不想安慰,只道:“见了师父,问你什么你就照实回答,不准隐瞒,不准顶嘴。”
风儿一听之下便有些发急:“可……”
知道风儿要分辩什么,逸阳打断了风儿的话头:“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风儿抿着嘴,极是委屈地点点头。
逸阳转身便走,却忽听得身后风儿低低唤了声“大师哥”,逸阳稳稳站住,说了句“什么事”,却并不回身。
丁香丛中,微微一阵风来,花气醉人。
听得身后风儿小声道:“大师哥,师父……师父会不会打死风儿?”
逸阳轻轻“哼”了一声,转回身子:“到这会子你才知道怕。”
风儿不语,仍是低着头,双手不住地轮番扳着手指头。
逸阳看不见风儿脸上的神情,也猜到她必是一脸委屈:“你如今知错了没有?”
风儿犹豫再三,将手指狠狠扳得发白,终于下了决心似地开口道:“那……那就当是我错了,我认还不成么?”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就当是’?就冲着你这句回话,便该先打你二十板子再说。”话虽重,语气倒并未狠重。
风儿撅了嘴,忍不住小声嘀咕:“反正不管是谁的错,都是我挨打。”
逸阳眉心一动,冷冷道:“你自己到师父面前顶嘴去罢,我管不了你的事。”说罢转身就走。
风儿登时着了慌,眼泪便再也忍耐不住,双双夺眶而出,也顾不得许多,赶上去一把扯住逸阳的衣袖死死攥住:“大师哥,别不管我,求你——”
原本走得决绝的逸阳还是停下了脚步,回身道:“哦?那你倒说说我如何管你的事?”却并未挣脱给风儿扯住的衣袖。
风儿抽噎个不住,眼泪纷纷而落:“大师哥……求你好歹给我求个情罢,纵是不能免,也求师父少打几下子……”风儿的双肩微微颤抖,“我真的怕……上回的伤处到如今有时还做疼……”抬起头怯怯看向逸阳,才见逸阳也正瞧着自己。
逸阳眼中的风儿竟是那般慌楚可怜,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紧紧拉住自己衣袖的一双小手。风儿忙松开手,却似是仍旧不肯甘心,小手并未离开逸阳的袖边,微微有些抖。
好一阵子,逸阳方缓缓说道:“你不要顶嘴,我自会救你。”说罢再不犹豫,转身便朝前走去。
风儿规规矩矩跪在语剑堂中,蒋老头还没开口,鼻青脸肿的蒋元宝咧开嘴就哭起来:“就是这个山匪霸王!她支使着阿贵他们十几个人打我一个……”一旁的蒋顺官也接口朝着秦正杰告状:“我们都没招惹过抱石村的人,阿贵他们就是给这个风儿唆使的,打了我还逼着我发誓不准告诉家里是给他们打的,说要是敢让家里知道了就天天来打我。”蒋元宝干脆将身上的小褂一脱,让众人都看见他身上满布的青紫伤痕。
蒋老头已经又止不住地落泪,拿袖子抹了一把脸,向秦正杰道:“秦掌门,娃子们不懂事,打打闹闹原是平常,动手打架也是有的,何况我们这庄户人家的孩子也没那么金贵,只是这个黑衣裳的女娃子凶狠得紧,上回是她跑上门打折了元宝的胳膊,挨了秦掌门的打就记恨上了我们,这就叫来那一村子的孩子围着打元宝一个,打得满脸都是血,一身都是伤,我家这娃子也是个平日皮惯了的,整整两天竟是连炕都起不来。小娃子们打架打成这样,当真是头一次见,要是哪个失了手,这,这可怎么好?秦掌门,这分明是这女娃子要记恨我们元宝,可她鼓动了整个栖霞村的娃子们动手,这若是我们没看见她,岂不倒要我们这两个村子生了嫌隙?……”
秦正杰的眼光将众人都扫过了一遍,方朝一直低着头的风儿问道:“你三日前跑出山庄做什么去了?”
风儿抬眼看了一眼蒋老头,又偷偷看向逸阳,见逸阳并不看向自己,也只得又低下头,咬着嘴唇略一犹豫,还是开了口。
听得风儿讲出用逸阳送她的琉璃珠子诱使栖霞村的孩子替她出手,向蒋顺官和蒋元宝报仇,暮宇急得朝着风儿不住使眼色,偏偏风儿只是垂着眼皮,并不看他。暮宇心急之下插口便道:“师父,不是风儿,是我的主意——”
“放肆,暮宇你住口。”秦正杰目光威严,打断暮宇的话头。
风儿直说到如何支使阿贵等人如何打了蒋元宝,暮宇如何劝她罢手:“宇哥并不知道我的要寻仇,他是给我拉去陪我玩才知道我们是去打元宝。风儿所说句句属实,风儿知错,听凭师父发落。”说罢只是咬牙低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暮宇实在忍耐不住,张口便道:“师父,不能全怪在风儿头上!上回风儿就冤枉得很,风儿当真并不是故意伤了蒋元宝的,结果几乎给打得废了下半截身子,到如今还不曾复元,她哪里还敢再闯祸?这回是我气不过元宝冤枉风儿,想替她报仇,是我支使阿贵他们打蒋元宝的,风儿不过是给我拉去的——”
“你胡说!就是风儿主使的!她领了那阿贵他们打我的那天自己亲口承认的,”蒋元宝站起身朝着暮宇大喊。暮宇刚要辩驳,却见猛然见陆良玉领了阿贵正站在门口,想是来了一会子了,正不知如何替风儿开脱,秦正杰已然开了口:“良玉,你带了阿贵过来。”
阿贵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站在秦正杰面傻愣愣地不知如何开口。秦正杰和颜问道:“阿贵,你可认得风儿?”阿贵才缓过神,点点头,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风儿,秦正杰又问:“也认得暮宇么?”阿贵又点点头,指了指也跪在地上的暮宇。
秦正杰又问:“是哪个让你们去打蒋元宝的?”阿贵突然跪在地上,竟是大哭起来:“都是风儿主使的啊。。。真的不是我们要打蒋元宝的啊。。。掌门爷爷饶命啊。。。”说着从怀里掏出两颗晶莹斑斓的琉璃珠子,托在手掌心里举过头顶,“这个就是风儿给的,我得了两颗,虎哥儿得了两颗,金锁得了一颗,我这就还给她。。。”
秦正杰朝陆良玉道:“你送这孩子回去,别吓到他,珠子给了他就是他的,嘱咐他不要再受人唆使,去罢。”
陆良玉带了阿贵去后,秦正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垂着头的风儿,好一阵子没有言语。
跪得久了,膝盖做疼不已。
我终于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大师哥,却见他仍旧神色淡然,看不出一丝要为我说句话的迹象。
忽听得师父冷森森的声音:“风儿你知错么?”我吓了一跳,咬牙还是答了句:“我--知错。”大师哥,我已然按你吩咐的认了错,你说句话啊。。。
又听师父问道:“可该受罚?”我的身子竟是一抖,一个“该”字好不容易才出了口,自己听来也觉得声如蚊蚋。
宇哥在一旁急得直冒汗,也顾不得规矩:“师父,祸是我闯的,不干风儿的事,要打要罚我一人承担便是……”
师父轻咳了一声,方道:“逸阳,书勇,你两个将风儿重重责打八十藤条,南鸿,澜生,也打暮宇四十藤条……”
我恨恨盯着大师哥,看着他拿着藤条一步步走到我身边。
他骗我!
他从始至终都没替我讲一句话!
他只是按照师父吩咐要拿了藤条打我!
不用八十下那么多,只怕我捱不到一半便已经生生疼死了。
难道就因为我是个“野娃子”,给打死了也没人心疼么?娘,你到底在何处?你到底在何处!
宇哥急得落了泪:“师父,求师父不要打风儿!主谋是我,她~~~”已经给按倒在地上。
我也被二师哥硬按着趴倒在地上,我说不出的委屈,不甘和害怕,拼命挣扎之下,听见一旁四师哥手里的藤条已然抽打在宇哥身上,我身上便是一阵发抖。
双手给二师哥拧在背后,身子给死死按住,下衣也给剥下,只剩了里面的白绫子小衣。我恨透了大师哥!刚刚骂出“大师——”“哥”字还没有出口,只听得身后藤条挥起的风声,重重一记便抽打在我身上,偏又正正打在臀上旧伤之处,我一声惨号,霎时几乎疼晕了过去。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8 21:29:00 +0800 CST  
第75章 嗟君惜花终不语
我死命咬住嘴唇,不肯再叫出声。
藤条裹携了破空的尖啸之声挥下,全不留情,我胆战心惊,一下下重重抽落在我身上,毫无怜惜,我逃命无门。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身后皮裂肉碎的声音,随之而来便是痛彻骨髓,铺天盖地。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冒出,浑身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个不住。
可才不过勉强忍过了五六下,终是疼得再也耐受不住,哭叫之声还是出了口。心里明知挣扎也是徒劳,却还是拼了最后一点子力气想躲避疼痛,只做困兽之斗。
一旁的宇哥顾不得自己也在挨打,不住替我朝师父哀求:“求师父饶了风儿罢……她还有伤啊……师父……”
我知道宇哥是真的心疼我。
好容易强撑着捱到了二十,我已是疼得半昏半死了,整个下半截身子疼得仿佛要生生碎掉一般,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再熬不过这顿毒打,万念俱灰之下,任由自己哭喊,可也不过是叫了几声疼,便没了气力。
大师哥突然住了手,我方得了喘息的空子。将头垂着地上,才发现脸贴着的青砖地上一片水迹,也不知是泪还是汗。
略略缓过气来,我忙看向宇哥,却见他也是疼得脸色发白,一头冷汗,只是紧咬牙关不肯呼疼,一双眼睛竟是一直望向我。
我一时只想扑进他怀里。
只有我宇哥是最疼惜我的。
想来这天大地大,人若蜉蝣,寒来暑往,风刀霜剑,纵是我这等没爹没娘的野娃子,终归还是有个人这些年来一路陪着我,心疼我,也不算上天待我太薄。只可惜……再等不过一盏茶的时辰,我……
我想朝宇哥摇摇头,可没成。
似是升起一团团的雾气,眼前的一切晃动着模糊开去。我合上眼睛,心里轻轻告诉自己:风儿,别怕,别怕。
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竟然也可以流出去,真是有趣。
正此时,却忽听得大师哥在说:“师父,风儿此番胡作非为,着实该打——”
我猛地挣开眼睛,拼力转过头,泪眼朦胧中看见大师哥在我身侧面朝师父跪了。
我恨得几乎要疯掉:大师哥!大师哥!你这是要落井下石么?纵是你也和九师姐一样厌弃我,可我与你无冤无仇,难道一定要害我给生生打死在当场你才称心如意?为什么?为什么!
风儿啊风儿,你为什么要信他?就因为他曾经把你当做小叫花捡回来的所谓“恩情”?
我听了他的吩咐,做小服低,受尽委屈,还以为他会来帮我。结果呢,却是我被他当成个傻猴子一样耍得团团乱转!我自己主动跳进人家给我处心积虑挖好的陷阱里,竟然还傻乎乎地帮着别人往我自己身上盖土,活埋了我自己!
我怎的会如此愚不可及?
我被大师哥这个大混蛋给骗惨了!
伤心、悔恨、绝望,也只剩了痛哭。
又听得大师哥接着说:“只是风儿上次当众受责,刑伤甚重,至今尚未复元,方才这二十藤条只怕她已经是承受不住。风儿年幼,孩童心性,自律本难,师父既然是命我全权教导风儿,代师授业,这些年风儿的一应事物,一向俱是我负责照应,她有过失,我责无旁贷。如今她一再闯祸,是弟子有负师父所托,风儿所受之惩戒,实应加诸于弟子之身。如今风儿已受了教训,余下之刑,逸阳代受,恳请师父恩准。”
又向蒋老头道:“蒋老伯,都是我管教失职,让令郎受委屈了。我师妹年少淘气,做事不知轻重,得罪之处我先代她赔罪了。不过,纵是可恨风儿淘气,却终究罪不至死。数月之前的一番痛责老伯也是亲眼得见,那一顿板子几乎打断了风儿的双腿,伤重也罢了,偏她又是接连大病小病了好几场,她能下地走动也不过是这二十天来的事情,着实是吃了大苦头。今日她已经吃了教训,只怕若是接着再打,她性命便没了。我是他授业师哥,还望老人家也准我代她受过。风儿伤处好些,我必定带了她亲自登门谢罪……”
什么?大师哥,难道要为了我……
我一时也说不出此时心里到底是何种滋味,酸苦难过只都浑浑噩噩混做一团,全没了头绪。
我挣扎着抬起头,哭道:“师父啊……不要……”气力不济,声音瑟哑,这句朝着师父喊出的话却是连我自己都没有能够听清。
听得师父缓缓说道:“逸阳,风儿一再惹是生非,确有你督管不严的过错。”略略一沉吟,“书勇,你去成全你大师哥的心意罢。”
大师哥谢过师父,师父又道:“你就跪领罢。”
二师哥松开按住我的手,我早已动弹不得。一片泪眼模糊之中,看见大师哥跪着除去身上青袍,只剩了白绫子夹衣,跪直身子朝二师哥略一点头。
我只看见二师哥刚刚举起方才抽打我的藤条,便赶紧闭上眼睛。只觉得耳边传来那藤鞭打在大师哥肩背上的声音说不出的可怖。捂住耳朵,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按说我这等木鱼命的野娃子,整日价给人家敲敲打打,能有幸亲眼得见素日金刚菩萨一般的大师哥当众挨打,心里应该很是幸灾乐祸一番,方不辜负此等上天赐给的难得机缘。
可也不知为什么我如此没用,竟然全不敢睁眼去看,只是满心说不出的难过,直哭得肝肠寸断。
我伏在地上,拼命捂住耳朵,满耳却仍旧都是鞭打大师哥和宇哥的可怖之声。我想肆意痛哭,却是气短无力,连哭也只是呜咽而已,勉力挣扎喊了声:“师父……求求你不要打了……”结果是连声音都被鞭打声给打碎在尘埃。
我当真是不敢看,可也想象得出大师哥的肩背上和宇哥臀股上条条血痕的样子。他两个竟都是一声不吭。
只剩了我哭得肝肠寸断。
待得大师哥受罚完毕,我已经是哭得气短力尽,昏沉沉之中,师父还说了什么,还有他是何时与蒋老头一众人离开语剑堂的,我竟全然不知,只是口中反反复复不住哀求:“求师父别打大师哥……别打我宇哥……”

师父去后,屋中登时乱作一团,十师哥扶了宇哥来看我,宇哥抱住我,一叠声儿地唤我的名字:“风儿,风儿,你醒醒……。”他抱得我很不舒服,我给扯疼了伤处,才略略清醒了些,说了句“疼呵……”之后,不知何时又什么也不知了。

逸阳披衣站起身,笛轩上前给他擦去额上冷汗。逸阳背上剧痛,心知自己已然是抬不起胳膊,也就由着笛轩。吩咐了澜生送暮宇回去,吕昭送风儿回去,对了关切自己的师弟师妹说了句“我没事”,心下却是惦念风儿,不知自己方才是不是下手太狠重了。
转身却见暮宇顾不得身上鞭伤,赵飞扶着他挣扎过去抱起趴伏在地上昏迷的风儿。
风儿的身子似仍是微微发抖,白绫子小衣上斑斑点点的满是殷红血迹。吕昭上前轻轻替风儿整理好衣裳,小心翼翼抱起她。
风儿脸色煞白如纸,小脸上满是狼藉的泪痕,双目紧闭,迷糊之中犹自呻\\吟连连。
逸阳放心不下,强自支撑着想走至近前看风儿的情形。
只走了两步,还是停住了脚步。
眼见吕昭抱了风儿往锁风轩而去,逸阳方缓步跟着,慢慢走回棋窗茶绿。也不知是不是背上的疼痛让自己精神恍惚,整整一路上,逸阳耳边反反复复重都是风儿哑着声不住哭着低唤:“疼……我疼……求师父别打大师哥……别打我宇哥……”

我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回到锁风轩的,周遭一片模糊混沌,只剩了疼痛和委屈。
略略清醒些,发觉留儿姐姐正小心翼翼拿了红伤药敷在我身上,伤处被稍稍触碰就痛得很,我此时也没了强忍之意,干脆由着自己肆意哭叫。身边有留儿姐姐软语安慰,我会好过些。
直到止疼的药物起了效,我才安静下来。留儿姐姐给我擦泪抹汗,轻嗔薄怨道:“方才好容易给你擦了身子换了衣裳,这会子你又闹出一身汗来,你这孩子。”抬眼看我正一双泪眼戚戚艾艾看着她,又不忍心,安慰我道:“好丫头不哭了啊,我知道你身上疼,闭起眼睛,睡一会子罢,再醒来就不那么难过了。”
我从心里喜欢留儿姐姐这样有些絮絮叨叨的关切。
所以我疼痛倦乏却就是不要睡,我看着留儿姐姐:“这回没打断我的腿,当真是我捡了便宜。”这声气全不像我自己,软软的,只觉得气短,不过这玩笑话说罢,自己也觉得是真的捡了便宜,还朝留儿姐姐笑笑。
留儿姐姐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我的额头上:“你这孩子离了惹祸便活不下去么?我看你今日当真是捡了便宜,若不是大师哥替你生受了这七八成的责罚,你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难说的很了。”
我又想去摸她的耳垂,可才一动身子,立时又疼出一头冷汗。
留儿姐姐忙忙按住我:“小祖宗,你别折腾了成不成?”
我一时也顾不上答话,待疼得轻些才开口道:“怎的疼得这样狠?大师哥下手好毒。”
留儿姐姐一壁拿了帕子给我擦汗,一壁说道:“你还说!这伤虽是看着骇人,却不过都是些皮肉的伤,养几日便不妨事了。你大师哥下手都是给你留着情呢,不过让你吃些皮肉的教训罢了,倒淌了这许多血,怪道师父能饶过你那六十藤条……”
我一想到那六十藤条心下更是难过,却不肯往深里再细想。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9 16:27:00 +0800 CST  
第76章 戚戚犹来恨不平
我一想到那六十藤条心下更是难过,却不肯往深里再细想。
留儿姐姐犹自说道:“倒是你那一嗓子惨叫倒着实能吓死人,我在门外都吓得一抖,不住担心你,只怕你又……”
我此时一想起当时那一瞬间,似乎还能觉出当时透骨的痛楚,只觉得后心发冷。
留儿姐姐出去倒了盆里面的水,进得屋来拿起血痕斑斑的小衣,轻轻叹了口气,仔细用方才给我换下的外衣裹住,连同染了血的手巾帕子一起都收入盆中。
我看她似是要端盆离去,忍不住还是问出口:“留儿姐姐,你可知道我宇哥情形如何?……还有,还有……大师哥没事吧?”
留儿姐姐放下手中的盆,回身收拾起桌上的凌乱物什,随口答道:“我哪里知道呢?大师哥让吕昭送你回来,我就赶紧跟了来。吕昭放下你就急急忙忙跑了去,你这里又哭疼个不住,我哪里还顾得问那两个?”说到此处,留儿姐姐停了手,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药匣子,坐到我身边:“风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就听些话罢——大师哥今日为了你,受伤很是不轻,只是他是大师哥,又一向性子矜持,所以仍旧是那么个稳稳的气度,可……唉,风儿,你可知他当真是对你好——”
我不想听这个!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想听……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听到一个什么结果。
我不要去想这些事,张口就道:“我只想知道我宇哥的情形就好,今日只有他一直替我说话,他最是心疼我的——”
留儿姐姐深深叹了口气,起身道:“你啊,还是先顾了你自己的身子罢,瞧你这个伤,十天八日能下地便是好的了。”
说罢将药匣子放好,端了放满衣物的盆子便要出屋而去。
我登时心里又是说不出的委屈难过,怕留儿姐姐离去了只剩了我自己便忍不住会琢磨那些让我头疼的事情,便干脆哭着撒娇:“留儿姐姐,你不要走……我疼……”

逸阳缓步走回到棋窗茶绿,打发来帮忙的各人散去,只留下郎铭相陪。
笛轩早已经将一双剪水明眸哭得红红的,只是随了众人出得棋窗茶绿,却并不离去,低着头踱过东墙,从锁风轩的角门又转回了逸阳的棋窗茶绿。
轻轻进屋,却见逸阳站住桌边,正自己动手慢慢在解身上的夹衣,郎铭却并不在屋中。
笛轩蛾眉轻蹙,眼中莹莹便又泛起了泪光。也不言语,只低着头上前,替逸阳将夹衣的衣带轻轻解开。
逸阳一瞬时略略有些尴尬,随即微微一笑:“多谢你,我自己可以。”
笛轩抬眼看他脸色泛白,神色语气却依旧如常,心里越发酸苦,只紧紧抿着樱唇,并不开口。扶着逸阳在桌边凳子上坐了,小心翼翼替逸阳将血痕斑驳的夹衣脱下。
白绫子夹衣在脊背处给打破了多处,便有丝缕粘在狰狞狼藉的皮肉伤处上,剥离之时只见逸阳肩背上的皮肉微微颤动了几下,除此便再无甚声息动作。笛轩便眼泪滚滚而下,也不及拿帕子,破天荒用衣袖角儿拭泪。
郎铭端了一盆温水推门进得屋来,见此情景倒一时有些不知该进该退。
一见逸阳的伤处,郎铭也看得心惊,紧紧皱了眉,偏在一旁又插不上手,只好干脆端了水站在笛轩身旁。
就着郎铭打来的温水,笛轩小心翼翼给逸阳擦洗伤处。逸阳觉出身后笛轩手指轻颤,便说:“让郎铭来弄这个罢。”笛轩只是不语,手却不曾停下。
无人言语,屋中只闻得笛轩偶尔在盆中洗拧帕子的泠泠水声。
忽然,窗外自锁风轩那边传来一阵阵哭叫之声。逸阳登时身子狠狠一震,脊背上一处狰狞伤口便正撞到笛轩正拿了帕子擦拭血痕的手指,笛轩脱口便是“啊”地一声惊叫,正犹豫要不要问逸阳疼不疼,逸阳却道:“方才是我不当心,抱歉。我不再动就是了。”
两人自此都不再开口,只听得风儿的哭叫断断续续,似有似无,渐渐没了声息。
笛轩料知逸阳此刻的心思只怕已然是随了那哭声飘去了锁风轩,轻叹一声,逸阳却并未发觉。
笛轩轻轻将七红散敷在伤口之上,心知不论自己如何小心,此时药粉初到伤口,必会引得伤处越发疼痛,又知道逸阳必定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笛轩心里越发疼痛酸楚,只是忽看见窗外似有人影,也只好强忍着眼泪。
敷好药物,笛轩知逸阳一贯极修边幅,便是受伤也不愿失了体面,自去取了干净夹衣来,服侍他穿好。逸阳过意不去,又说了句:“让郎铭来罢。”笛轩似并未听见,细细帮他将衣带系做兰花结子,再将衣摆整理妥帖。
刚刚收拾停当,澜生和吕昭两人结伴来到门外。
逸阳心知他二人应是在门外等了一会子了,也只做不知,说了句:“坐下罢,辛苦你两个了。”
二人也不客套,在桌旁坐了,澜生看逸阳脸色仍是泛白,见他说话神态语气倒是全然与素日一样,也故作轻松笑道:“方才送了暮宇回去了,并没大事,那里自有赵飞照顾着。”吕昭也道:“留儿在锁风轩也没事了,大师哥放心罢。”
澜生看笛轩眼睛红红的,便知道逸阳受伤着实不轻,虽说此时应是告辞离去,让逸阳歇息养伤,只是心中不平,终是忍不住道:“这回风儿闯了这么大的祸,真真该让她吃些苦头,大师哥,你这又是何苦呢?”
吕昭显见也是同澜生一般想法,附和道:“闯了这样的祸事,若教训轻了,风儿哪里记得住?暮宇心疼风儿,这些年来替风儿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罚,风儿还不是照旧混闹?反倒更生出些淘气的花样,胆子越发大起来。”
逸阳沉吟一阵,方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她纵是可恨可气,难不成要眼睁睁打死她么?她身子羸弱,哪里还受得这样打?”
一旁的笛轩一直不语,此时幽幽说了句:“她受不得,大师哥便该受得么?”
顾澜生与吕昭对望一眼,看见逸阳略有尴尬之色,忙岔开话题道:”这会子屋里都是药气……”
一连三日,除了留儿姐姐,再没人来看过我。
无趣,着实无趣,我说不出的烦闷。
要是宇哥没挨打,这会子一定会来陪着我,怎么会让我这样没人搭理?
门轻轻推开,进来的仍旧是留儿姐姐。
不用猜也知道她是送午饭来了,她手里托盘上必定是清粥小菜。无趣!我打定主意要和早上一样,不吃。
留儿姐姐放下托盘,坐到我床边,笑道:“今日怎的如此老实?”说罢便伸手在我额头上试了试,“你身子不舒服么?”
我懒得开口,便不答言。
留儿姐姐又道:“风儿你没事吧?还疼么?”看我仍旧不动也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你闷得发慌,白云岫托我带了这个给你。”说着将托盘一边的帕子揭起来,拿了一样物什给我。我瞟了一眼,不过是个巴掌大的扁扁的木盒。
那木盒只有小指头一般厚度,料想放不得些什么吃食,我懒懒问了句:“是什么?”
留儿姐姐笑笑:“白云岫做了个玩意,说你一看必定能猜出是做什么的。”将盒子递在我手里,只见正方形的木盒中央,方劲古拙的隶书三个字“华容道”,一看就知道是那位白师哥的手笔。难道是三国的华容道么?
揭开木盒的扣盖,里面是大小不等的十块正方形木块,分别写了十个三国人物的名字,最大的一块上写了“曹操”二字。
我登时便来了兴头:“可是要让曹操逃出华容道么?”一旁的留儿姐姐说道:“果然猜对了,不过白云岫让我告诉你,这棋子不准拿离棋盒,不准跨越其他棋子,曹操一定要从下端的那个出口逃出才算赢。”
我觉得颇为有趣,试着来回滑动棋子,才发现并不容易,关羽总是横在当中,竟是如同三国故事一般。
留儿姐姐见我来了兴致,便端起粥碗,软语相劝:“风儿乖,先吃些粥,吃完再玩如何?”
我原本懒得理会她,不过这会子心情好些,随口道:“我要你喂我才吃——”
我琢磨如何让曹操逃出华容困境,留儿姐姐将粥喂到口边我张口应付一下。
不觉间竟将一碗粥和一盘清炒椿芽都吃尽了,留儿姐姐拿了帕子给我擦了嘴角,见我仍旧在营救曹丞相,摇摇头,端了托盘要走。我突然想到什么,张口问:“白师哥既然是做了这个给我,如何他不自己拿来给我?师父吩咐不准他们来看我么?”
留儿姐姐只是摇头一笑,不肯多言,转身便去了。
我在她背后又喊了声“留儿姐姐”,她回头问了句“怎么”,见我望着她,便说:“你这小鬼头又想要什么?”
留儿姐姐既然不说,我反倒更加起了疑心,便又问:“难道是大师哥不准他们来看我么?”
留儿姐姐又摇摇头:“风儿你莫要胡思乱想,玩儿一会子就歇歇罢,你要是累着了,下回有好玩的也不敢给你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9 18:17:00 +0800 CST  
第77章 寥寥酴醾春已去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让人越发觉得乏累。
金银木上白花渐少,黄花渐多,最后只剩了满地金色落英。 珍珠梅虽还是团团如雪,只是花朵渐瘦,绿意渐浓。熏风过处,隐隐染了千瓣酴醾的幽香,才恍然原来竟是不经意间,已然是一春花事将暮,全不理会赏花人在何处。
风儿正把脸颊枕在手臂上,眼巴巴看着窗口打楞,突然见澜生和吕昭一前一后走进锁风轩来,颇有些惊喜,兴头头支起身子,喊了声“澜哥,昭哥”。
澜生在风儿床头坐了,看风儿虽清减了些,脸色精神倒是还好,微微一笑:“可好些了?还疼不疼?”
风儿一把扯住澜生的衣袖,撒娇道:“怎么不疼?大师哥下手那么狠毒——你们也可恶!直到今天才想起我么?这四日怎的也不来看我?巴巴地把我一个扔在屋中,没人陪我,我都快闷死了……”
“这几日有事。”澜生似是应付了一句,略略一沉吟,又道:“大师哥一直惦记着你——”风儿一听得澜生含糊说“有事”,登时便恼了,赌气恨恨甩开澜生的衣袖,皱眉道:“你们自然是都忙得很,哼,你们当我不知道!还不是你们个个争先恐后都跑去大师哥那里问候看望?哪里还能够腾得出一刻的功夫来看我一眼!大师哥伤了才是大事,我算得什么?天生一条木鱼命,挨敲打自然都是活该的,哪里能跟大师哥比?你们有事也是去照应大师哥,闲了没事才来瞧瞧我死了没……”
吕昭听风儿越说越不讲理,也皱了眉,打断风儿的话头:“大师哥平白怎的会受伤?受伤又是为了哪一个?”
澜生回头朝吕昭一笑:“瞧见没?来时路上我说什么来着?”
吕昭瞥了一眼风儿,见她一副浑然不明就里的懵懂样子,仍旧只顾了一味任性撒娇,摇了摇头:“真真是替大师哥不值--她倒是跟没事人似的。”
风儿听吕昭诘问自己,正打叠了心思要回嘴,此时也觉出异样,也顾不上发脾气,问道:“澜哥昭哥,你们两个今日都怪里怪气的,中邪了不成?”
澜生并没理睬风儿,只跟吕昭道:“旁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是伤还没好就已是全然都记不得了。我看那六十记藤条也不必再等到她伤愈之后,今日趁了她伤还没好就补上是正经,让她疼得狠些,日后也记清楚少做惹事生非的勾当。”
吕昭瞧风儿脸上瞬间便现出惊怕之色,也附和道:“我瞧也是,大师哥那日心疼她身上有伤,只怕生生疼杀了她,宁可替她受了责罚。如今看来着实是多此一举了,我看她如今这等情形,一会子大可不必手下留情。”
澜生也看出风儿不由自主缩起身子,更有意吓她,故意道:“何止不必手下留情?藤条还要越发下得重些,慢些,拣了旧伤处打,之前都是打得太轻,这回须得让她好好记清楚些。大师哥心疼她禁不得鞭打,我看是大师哥给这丫头骗了,你瞧她那日装得好生可怜,今日看哪个还上她的当?”
风儿见澜生吕昭二人言来语往,一唱一和,说得一本正经,脸上渐渐失了颜色,颤声道:“你们……你们到底是来看我还是要来打我的?”
吕方原本也是生气风儿闯祸连累大师哥,方才又见她一副浑然无事的懵懂模样,只顾了朝澜生和自己任性发脾气也罢了,竟是对大师哥问都不问一句,便存心要吓她一吓,可此时见她如此模样,心下又颇为不忍,便看向澜生。
澜生此番铁了心来要来做恶人,朝风儿冷冷一笑:“那你自己说呢?难不成要大师哥白白替你挨了打?”
风儿一愣,瞬时眼圈便红了:“澜哥,昭哥,你们都不心疼风儿了么?我……我如今身上还疼得很,难道你要打死我不成?”说着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个不住,“那日蒋元宝骂我是野娃子没人疼爱,难不成我竟真的是没爹没娘没人疼没人要么?……师父打我,你们、你们也都不来看我不理我……”
澜生看她哭得可怜,也有些心软,拿起枕边的帕子丢给风儿:“哭,你就知道哭!你还委屈得跟什么似的,你可知道这山上现在哪一个不是在生你的气?”恨恨吐出一口气,又道:“若不是看在大师哥的面上,我才懒得理你!”
风儿抬起婆娑泪眼,呆愣愣地看向澜生:“你说——你们若不是因为瞧着大师哥的面子,都并不愿理我?”
澜生看她脸孔雪白,竟然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一双泪眼竟变得空洞洞,黑幽幽的瞳仁全没了神采,一时间也给她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收回方才的话,风儿却轻轻说了句“那你打死我算了”,缓缓低下头去,突然又抬头朝吕昭道:“昭哥,求你抱我一抱,我冷……”

苏照跟了留儿走到锁风轩门口,便停了脚步,留儿笑道:“走到门口你都不进去么?前日大师哥给我的那药当真好得很,风儿用了两日伤处竟有大半已然收了口,说也不甚疼痛了,昨日就说要给暮宇分些,可巧你问我要,你好歹也进去瞧瞧风儿哄哄她,她这几日也怪可怜见儿的。”
苏照咬着嘴唇,犹豫一下,还是摇头道:“我还是就在门口这里等罢,风儿一贯喜欢使性子,十二师哥给她欺负得习惯了也罢了,我可忍不得她。”
留儿想起之前风儿因见苏照从家中回来之时带了一包她娘亲手做的风肉给暮宇,便和暮宇大发了一顿脾气,巴巴让暮宇赔了几天的不是方才罢休,想来苏照必定也是知道了,此时心中仍有芥蒂,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你就——”话还未说完,只听得屋中吕昭的声音:“算了罢,你就饶她这回,别打了。”留儿吓了一跳,说了句“哎呦不好”,拔脚便急急跑进屋去。
苏照迟疑了一下,也还是跟了进去。
留儿一进屋,便看见澜生正扬了手,似是正要往风儿身上打下去,登时唬了一大跳,夺步上前护在风儿身前:“四师哥,可不能再打风儿了,她还小,不懂事……”
其实方才澜生已经是将手扬了几次,都终是没忍心打下去,吕昭也知道他狠不下心来,可一肚子气却又不知如何撒在风儿身上,正劝澜生罢手,偏巧留儿进来,也算解了围。
澜生气道:“她还小?都快十三岁的年纪,整日就只一味任性淘气,闯祸都如此荒唐,倒害得大师哥要替她当众挨打,你倒说说她该不该打?大师哥为了她,她倒好,竟是不分好歹,哼,何止是我一个,大伙儿哪个对她不是憋了火气?”
留儿几乎是央求澜生:“今日就算了罢,她今日才好些……”风儿却垂着头哭道:“你们既是如此恨我,倒不如由着师父那日打死我,又何苦救我?”
澜生正要开口,吕昭忙拉住他劝:“谅她下次也不敢了,今日就饶她一遭,走罢,咱们还是去瞧瞧大师哥罢。”
突然,风儿竟是猛地爬起身子要下床,只见她跌跌撞撞险得跌倒,仍是紧紧咬了牙勉强起身。留儿还未及伸手,澜生和吕昭两个几乎同时扶住风儿,吕昭急问:“风儿你这疯丫头到底要做什么?”风儿哭道:“我去给大师哥赔罪,要打要罚都由他……反正我是个没人疼的野娃子……”
澜生和吕昭将她强按回床榻上,风儿挣扎着哭不住,留儿和吕昭哄了一阵也无济于事,澜生干脆道:“风儿你就消停些罢,少惹些事就算你对得起大师哥了——你如今就是去棋窗茶绿,大师哥也不见你!”

澜生和吕昭走后,风儿伏在软枕上仍旧抽噎不止,留儿无奈,叹气之余,才发现一直站在门边的苏照不知何时没了已经走了。
留儿给风儿又拿了帕子擦泪,柔声道:“风儿,别哭了,有个正经事跟你说。”
风儿头也不抬:“什么正经事?如今但凡是与我有一点子干系的,都算不得正经事。”
留儿早知道风儿的性子,也并不在意,只道:“前几日大师哥送来的药甚是有效,你怎地不给暮宇分些个呢?”
风儿一听这话,忙忙抬起头来:“哎呦,我竟给忘了。”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惭愧,忙又道:“我想去看宇哥。”
留儿抿嘴微微一笑:“快别折腾了,你如今哪里有力气从这里走到梨花溶月?”看风儿的双眼又哭得红肿不堪,心下愈发不忍,语声便越发低柔;“你这孩子,老老实实养伤不好?也少让旁人替你担心挂怀些。过会子我替你给暮宇送过去罢。”
风儿轻轻拉住留儿的衣袖摇晃:“留儿姐姐你现在就给宇哥送去成么?求你求你,我宇哥一向都是对我最好的,求你帮我带句话,告诉他我已经好了,叫他也快些好了来陪我玩——”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2 06:53:00 +0800 CST  
第78章 顾影孤鸿始妒花
澜哥说大师哥不要见我!
大师哥不想看见我……
他当真生气了么?还是他也要厌弃我了呢?
我不相信,不管到底是为什么我都要不相信。
他们骗我!
这天夜半,我突然从梦中哭醒。睁眼在黑暗里,只恍惚看见窗口有淡淡如薄雾的月光。
我记不得梦见了什么让我如此伤心,醒来时我只是死死将枕头抱在怀中,只觉得几乎要精疲力尽,好像在梦里就已经哭了很久,可委屈似乎仍然填满了我整个心口,偏偏怎么哭也不能发泄。
自从我搬入锁风轩,留儿姐姐陪我住了一年四个月,之后便回去仍旧和槐芬住在一处,除非我生病她才过来相陪。锁风轩虽不过小小三间房舍,可只留下我一个人独住,还是显得太冷清了些。我心里很是希望夜里都有人能陪着我,可一想到会让师哥师姐们小瞧了我,终是不敢说出口。如今夜半醒来我倒也不再害怕,可从噩梦中挣扎哭醒,蜷缩在一片黑暗里独自哽咽,身旁却没人来安慰一句,伤心难过的感觉也就不知到底该如何才能化解,也只有让自己哭到累极再睡去。
昨日留儿姐姐给宇哥送了药回来,说起宇哥还起不得身,我甚是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又磨着留儿姐姐扶着我下地走走。留儿姐姐最是软心肠好性子,哪里耐得住我撒娇纠缠?何况我身上原本就不过只是些皮肉伤,这几日下来也好了七八成,伤处已经不甚疼痛,只是卧床久了,又加上我这几日心情低落,饮食自然差些,所以骤然立起身来,登时头昏眼花,一时支持不住,几乎瘫倒下去。留儿姐姐吓得一把抱住我,一边擦着我头上的虚汗一边心疼埋怨。我倒是并不以为意,合着眼缓了缓心神,仍旧要试着走走。
我想去看宇哥。
还有,我也想去看看大师哥。
哪知道第二天,宇哥竟然就来了。
转天早饭时分,我在留儿姐姐死劝活劝之下,勉强吃了几口粥,之后就干脆合了眼装睡,再不肯吃。留儿姐姐无奈,只得收了早饭去了。
我就是不想吃饭。
我只想吃些点心,还有,我想吃糖,很甜的糖。
可惜,没人送来给我。
我实在打不起精神,只像一条被捉住扔在岸上等死的鱼,还剩了口气,百无聊赖地在床上发呆打发光阴。
忽然,听见屋门外竟然传来宇哥的声音:“风儿,我来看你。”我猛然间觉得心脏狠狠跳了几跳,身子都几乎要跟着跳起来,忙支起身子应道:“宇哥!你可来了——”
宇哥是让赵飞架着走进屋来的。
眼见他走路还甚为勉强,额上也汗津津的,可瘦削的脸上还是眉开眼笑的:“风儿,你没想到我会来吧?”
我看见他笑,自然也就跟着咧开嘴想笑,可眼泪却抢先一步滑下脸颊,一时也不知是该先哭还是先笑,我就傻傻地看着他。好像除了那日老师父第一次将他带到我面前,我就没再这样仔细看过他。当年那个躲在老师父身后、淌着鼻涕、脏乎乎的毛小子,如今已经长得比赵飞还高出大半个脑袋。虽然俊美不及顾澜生,气度不比大师哥,但有次大家玩笑,郎铭念出“宇儿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句子,众人笑得打跌,只说若改成“皎如玉竹临风前”便十分合适了。就是说宇哥仍旧是瘦,甚至不是昭哥那样的清瘦,而是竹竿一般的削瘦,又偏偏生了一双极大极灵气的眼睛,唇角总带着笑,自有一番天然风流灵秀。他总像是春天里头最欢快的调子,不管有没有翠玉笛箫,都自在阳光下飞旋。
我看得懂他眼睛里的关切。不等他伸出手,他眼光里已经有一双手,抹去我心里的眼泪,就和当年他抹去我小泥脸上的眼泪和血痕一样。
赵飞扶着宇哥来到我床边,我才略略回过神,忙将身子侧倚在软枕上,给他让出地方,不合时宜地说了句:“宇哥你坐。”
宇哥还没开口,赵飞忍不住笑道:“难得见风儿如此懂事知礼。只可惜今日这番客套你宇哥是无福消受了--他现在是‘寡人有疾’,你这香榻虽软,他却是如坐针毡……”还没说完就被挨了宇哥一拳:“你这聒噪鬼还有完没完!”
赵飞和宇哥一贯亲厚,全不以为意,仍旧笑道:“你这厮着实没义气,昨天还嚷嚷伤疼,翻身都要我扶你,今天就能走到锁风轩来,到底是什么好药让你好得这般神速?这会子见了妹子,就全不是方才你涎脸赖皮地求我扶着你来锁风轩那时候的嘴脸了。好歹我也算一路上助你一臂之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这一路上你给我瞧的全是咬着牙皱着眉的一张苦瓜脸,跟你说话都顾不得搭理我一句半句。这会子一见了她可倒好,苦瓜脸登时就笑成了个水蜜桃……”宇哥无奈,作揖求道:“赵飞大哥,我求你饶了我罢,我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还不成么?你放过我就少说两句……”
初时听他二人斗嘴打诨,我觉得甚是有趣,可正嘻嘻笑着,猛然间我心里涌起一股妒恨——这几日我孤单单、冷清清困在锁风轩里度日如年,心里受了多少煎熬,宇哥那里却一直有赵飞说笑相伴——
仿佛硬生生被人掐了脖子灌下一碗酸涩至极的穿肠毒药,噬骨的毒性一点点在身体里加剧发作,直把一颗心揉捏撕扯得几乎碎烂。
宇哥和赵飞却浑然不觉,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
我低下头,试图将这几欲发作的妒恨压下去,却偏偏正看见宇哥的鞋子——
狠命压抑的心念正苦苦缠斗,忽然听得赵飞道:“……今日一大早你跟她嘀嘀咕咕商量着要背着我不知道来瞧风儿,要不是她扶不动你,你哪里会求我……”
我猛一抬头,分明看见宇哥正拉住赵飞的衣服,朝他咬牙拧眉使眼色。
我只觉得一口恶气再也压制不住,一股脑直冲上头顶,想也没想,伸手抄起枕边的华容道木盒,狠狠朝暮宇身上扔了过去。
暮宇全不料我突然朝他发难,给木盒正打中胸口,虽并不十分疼痛,却也着实吓了一跳。
随了“哗啦”一声,精致的木盒落地碎开,诸位三国名将立时便分崩离析,四散奔逃。
还不及他和赵飞反应过来,我已经挣扎下地,一时腿脚发软,险些跌倒。赵飞顾不得暮宇,几乎是扑过来扶住我,我却是狠命推开他,自己勉强扶了桌边站住,略略稳了稳,心口仍是不住地突突乱跳。
赵飞莫名其妙,扶着暮宇问:“她这又是怎么了?”
我咬牙憋住一口气,冲到他俩身边将他俩狠命往门外推。
暮宇拉住我的手腕,被我拼命甩开:“许暮宇,你滚出去!我以后都不要见你!”心里难受,拼尽所有的力气将他俩赶出屋门,狠狠关上房门放下门闩,登时已是精疲力尽,哭倒在门旁的地上。
宇哥急得在门外不住拍打门扇:“风儿,我到底又哪里得罪你了?……你打我骂我都成,只求你别哭,风儿啊,你说句话啊……你这是要急死我么?就是你现在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我越发恼火,是他将我气得几乎真魂出窍,他自己竟然浑然未觉!“你滚!滚得越远越好!别死在我跟前碍我的眼!”我才是要被活生生气死的那个。
赵飞也在门外拍着门道:“风儿,你到底又怎么了?你千不看万不看也要看在暮宇挨打受苦都是为了你的份上,有话好好说不成么?到今日他身上好几处伤口都还没愈好,忍疼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劲都撑着要来看你,你怎么莫名其妙突然间就翻脸啊?风儿,你还讲不讲道理?”
我哭得心口越发憋闷,怒道:“我就不讲道理!他活该!——许暮宇,你去死!”
暮宇的声音开始打颤,仍旧拍着门:“风儿都是我错了成么?我现在给你赔不是,只求你好歹说出来,让我明白到底我又惹了什么祸啊……”
我边哭边啐了一口:“呸!你哪里有错?你不过是受了我的牵连,是我对不住你。你如今受了伤,不知道苏照可怎么心疼呢!”一说到“苏照”二字,我几乎是伤心透顶,“这几日她照顾你舒服得很是么?你还觉得出疼么?你哪里还想得起我来?人家又给你拿药,又给你做了新鞋子——许暮宇我好生羡慕你!这会子就是我眼红我嫉妒我发疯成不成?我这野草命的跟你比不得,我只求你别在我眼前耀武扬威地显摆,你有人关心有人照应有人心疼有人陪你说笑,你让我一个没人疼没人要的野娃子可怎么活?……你滚去陪了你的好妹子苏照玩儿罢,人家不会发脾气气你,人家有娘亲做了好吃的送你,人家还心灵手巧会做新鞋子给你,你们两个自己高兴就算了,求求你别来招惹我,我有什么能跟人家去比?你饶了我好不好?……”

暮宇捶打着门说了什么我全没听清,我只顾了哭喊发泄我满心的怨恨。
之前我竟然还以为即使我没爹没娘没有家,我还有个宇哥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可如今陡然发觉,原来我孤零零地竟是全没有半点子依靠……
我从没像此时这般害怕,我如同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几近疯狂地撕咬任何靠近我的一切,全然不及分辨出周遭敌友善恶。
这场吵闹似乎是结束于九师姐劝走了暮宇,也好像是结束于郎铭从后窗钻进来打开门,和留儿姐姐一同将我抱上床安顿,或者好像就结束于我哭闹乏累得睡了。
就在这一夜,我第一次清清楚楚梦见了一个女人,一个很好看很好看,像画中的神女仙姑一样的女人,她用一双极美极深邃的眼睛怜爱地看着我,用极软极柔的手轻轻抚摸过我的脸颊,柔声说:“风儿,我的孩子,你想娘了么?”那声音就和我以前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几乎忘记了这不过是个梦境,几乎让那个“娘”字喊出了口。
但我最终都没有叫,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喊出声音,这个梦境就会立时醒来,眼前的女人就和我听到的声音一起瞬间消失,不留一丝踪迹。一旦睁开眼,只剩下一片黑暗里一个孤零零的风儿。
我一动不动,甚至呼吸都小心翼翼。
梦,终究还是会醒来。
我变得特别贪睡,我喜欢那个梦境,我只想流连在其中,无限痴迷,无比贪婪。
直到睡得再也睡不着,我就睁开眼,楞楞看着日头影子从屋子西墙一点点移过地面,移上东墙,捱着时辰,直到昏沉沉地再睡去。
即使梦不到那个梦境,我仍旧不甘心,合了眼再睡,总比醒着好过些。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2 15:17:00 +0800 CST  
第79章 莫言只恨相见难
逸阳料想自己的伤怎么也还要再过七八日才有完全愈好之望,心下不由得惦念风儿,已经是七日没有见过她了。
前日听得锁风轩传来吵闹之声,笛轩和郎铭回来说是风儿又在使性子发脾气,不过是看见暮宇穿了双苏照做给他的新鞋子,突然间就闹得天翻地覆。逸阳摇头说了句“小孩子脾气”,笛轩却幽幽说道:“小孩子终于也长大了。”
虽说留儿每日都来棋窗茶绿,可每每她来时逸阳身边常有旁人,总不得细问几句,终归心里悬悬地不得安稳。今日干脆在留儿来之前,就将笛轩、澜生、郎铭等人都打发了去。
听得留儿说完了风儿“如今伤处好了八成,也下地能够走动几步”的话,逸阳便问:“这几日来她吃饭可好?精神可好?可还在闹脾气?”
留儿见逸阳如同素日一般,穿了家常衫裤,端然坐在桌旁,心下猜想他也该是愈好了七八成了。又想起昨日自己私下问笛轩,是不是真如澜生所说,是大师哥发话说不见风儿,笛轩言说,当真是大师哥发下话来,他养伤期间都不准风儿踏入棋窗茶绿。此时见他如此有些琐碎的发问,倒有些拿捏不准他是不是还嗔怪风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逸阳见留儿踟躇,便又问:“可是她又病了?你照实说罢。”
留儿听他今日言语之间对风儿甚是关切,又见并无旁人在场,思量再三,方道:“我有几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逸阳一听之下便知有异,和颜道:“讲罢。”
留儿轻轻吐了口气,眼光看向逸阳:“风儿一向淘气胡闹惯了,自然是挨打受罚也多些,她虽是顽皮任性,却是个极爱撒娇的脾气,从前她吃了苦楚,哭闹归哭闹,只要有人哄着她些,过不多时也就撂开没事了。可如今这回,就因着是她害大师哥你挨了打,大伙儿都生风儿的气,竟是没人肯来看她哄她。好容易前日暮宇来瞧她,不知怎么又跟暮宇吵了一架,闹得不可开交。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哄她吃饭本就都要费尽口舌,这两日竟是连粥也不肯吃,好说歹说吃上两口就合了眼要睡,一日里要睡差不多十个时辰。虽说白日也睡得甚是安稳,睡着了也不似先前踢被子翻身不住地折腾,竟然一动不动。只是——我有三四回看见她睡得沉沉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个不住,却是一声儿也没有,一动也不动……”看逸阳蹙了眉,留儿迟疑说不下去。
逸阳半晌无语,好一阵子方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几日还要劳烦你费心多照顾她些罢。”
留儿去后,逸阳看向窗外阴沉沉的铅色天色,一声长叹。

今天又没有梦见那个女人,我只是梦见了一片阴沉沉的天空,就像老师父还没有带回宇哥来之前,我常常一个人仰望发呆时候看到的某一天的天空一样。我也就和那时候一样,呆楞楞地仰望,等待能看到飞过的鸟雀,也好像老师父还会和那时候一样地回来,笑着朝我喊出“风儿”这个名字。
孤单,为什么那时候我从没觉得孤单无依?而此时我却觉得孤单原来可以像山一样兜头压下来,无处可逃。
我不要想起宇哥!是他先不要我的!
老师父说过,他是我的小哥哥,做哥哥的就要好好保护我,可他——为什么他不孤单,我却如此孤单?
铅灰色的天空里飞过一只失伴的红豆鸟,血也似的红色羽毛,好看得不真实。
我想起后山坡埋着的红豆鸟,正想去追逐,猛然间,我睁开眼睛,红豆鸟不见了,铅灰色的天空不见了,眼前是顾澜生一张俊美的脸。
我想也没想,张口就道:“澜哥哥,你打我罢,你们别都不理我,我再不敢闯祸了……我一个人害怕……”才发现原来我脸上竟然一直都有眼泪,可方才梦里,我并不知道自己哭了——
澜哥坐在床边端详着我,并没有开口。
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央求地唤了声“澜哥”,只盼着他应我一声。他清秀的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风儿啊,你这混账孩子——才不过四天,你怎的憔悴成这样?你说可让澜哥怎么对你?可恨的时候你偏又可怜,可怜的时候你偏又可恨——”他也说再不下去,拿过帕子给我拭泪。
澜哥去后,我决定第二天偷偷去瞧瞧大师哥。
澜哥说大师哥伤得不轻,这几日却是一直都惦记着我,听说我这几日难过不肯好好吃饭,就立刻让澜哥来瞧我。虽说大师哥每每见了我贪吃点心零食都要叮嘱不准多吃,可这次他竟破天荒让澜哥带几样我素日喜欢的点心给我。
我就是看在点心的份上,才想去看看他,可不是我觉得欠了他的人情。
转过天早饭一过,见留儿出了屋,我就咬牙下了床。
伤处已经不甚疼痛,只是头昏眼花,总觉得脚下踩的不是砖地,而是棉花,我觉得自己就像被掏空了的人偶,勉力支撑着才能不倒下。
昨晚一夜春雨沥沥不绝,到天亮的时候倒变成了个大晴天,天光透亮得耀眼,晃得我这几日不得踏出屋门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只低头看着脚旁新开的蒲公英和风前菊,在清晨明丽的阳光里微微摇曳。
谁知刚刚到了通往棋窗茶绿的角门口,十师哥已经看见了我,将我硬生生拦在角门之外。
我正和十师哥撒娇相求,正碰上手捧药碗、施施然走出来的九师姐,我也顾不得素日最是厌恶这个师姐,张口刚叫了声:“九师姐,我……”立刻就给她打断了话头:“你不必多费唇舌了,大师哥早就吩咐下来,他不见你,不准你踏入棋窗茶绿半步,你还是乖乖回去罢。”
九师姐玉雕一般的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春水含烟的眸子从我脸上一掠而过,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污了她的法眼一般,随即略略一侧头向十师哥道:“郎铭,你立刻送风儿回锁风轩,告诉留儿仔细看管,别让大师哥看了她烦心。”
我气得眼泪夺眶而出:“我不信!你骗我!我不信大师哥不见我……”
十师哥不顾我挣扎,半扶半架地硬是把我拖了就朝锁风轩走。
我身不由己,却不甘心,只好一路哭求他让我进去见一见大师哥。
心里最难受的,其实是我不相信九师姐的话,我不信,一句都不信。
十师哥一直将我送入锁风轩中,仍旧将我按在床上,看我仍旧哭个不住,劝我道:“风儿,你就别闹了,当真是大师哥吩咐说他养伤期间都不见你的,你就消停些好好养伤罢。”我哪里肯作罢,仍是哭求:“十师哥,我只想看看大师哥,他为了我才……我心里着实是对他不起,我之前还恨他,我——我一定要当面跟大师哥赔罪……求你帮帮我……”
十师哥终归还是心软了,叹气摇头个不住:“大师哥说他不见你,我是当真不敢放你进去,唉,你这丫头——”我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只是纠缠哀求:“十师哥,求你——我要见大师哥,便是他打死我我也要见……”
十师哥无法,低头沉吟了一下,仍旧劝我道:“风儿,你就别去了,大师哥不见你的——特别是午后,那时候九师姐要去煎药,万一碰巧我也不在,若是你贸然溜进去瞧大师哥,他生起气来可了不得。你还是别去了的好,老老实实在锁风轩养伤罢。”说罢轻轻挤了一下眼睛。

逸阳知道澜生并没有全讲实话,也便不再多问。
澜生说风儿这几日确是因为遭了冷落,赌气不肯好好吃饭不过是为了让留儿多哄哄她罢了,其实并没有如何严重,不过略瘦了些,精神还好,伤处好了八成,已经不碍事了,只是不能下地四下乱跑,还不是一贯的没得玩就闷得难受?
逸阳心下明白澜生是怕自己太过惦记、担心风儿,当下也不说破,不过略说了几句闲话便打发澜生回去。
逸阳微微摇摇头。恐怕没有人会明白这六七年下来,自己对风儿的惦记牵挂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自己的一颗心会全不自觉、不自主地记挂着风儿,哪里还由得自己?一想到那日锁风轩里传来的哭疼之声,逸阳心下就不由得揪得发疼,自己不用亲眼得见,也知道必定是敷药时风儿熬不住苦楚,神智不清之下苦痛难当。也不知那时可有人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安抚,也好让她好过些许……何况留儿说这自从挨打当日,风儿就一直不思饮食,只那日白云岫送了个新鲜玩意给她,趁着她兴头总算喂着吃了一整碗粥,这几日留儿好话说尽她也吃几口便死活不肯再吃,还不知她此时憔悴成什么样子……再一想见她一连数日孤单缺少安慰,伏在床上哭红了双眼,逸阳岂有不心疼的道理?
偏偏自己的伤却比自己原先料想的还重些,一时又不得去亲自看望安抚风儿,逸阳也不免甚是心烦,只好拿了《道德经》来研读:“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3 14:41:00 +0800 CST  
第80章 海棠院落深几许
好容易捱到午时,为了过会子能有力气去看大师哥,我不仅多吃了小半碗粥,而且还破天荒地在留儿姐姐劝我尝几口她特意做给我的鸡蛋软饼之时,竟吃了巴掌大的一块。留儿姐姐甚是欣喜,笑着问我:“风儿,你喜欢吃这个软饼?我明日还给你做可好?今日这个青笋可合你口味么?”
或许是这几日以来饮食差些,贸然多吃下的软饼却让我觉得胃里说不出的不受用,我忍了又忍,渐渐才好过些,也顾不得搭理留儿姐姐。
留儿姐姐去后,我溜出锁风轩,偷偷走过角门,果然没见九师姐,也并没有看见郎铭,终于进了棋窗茶绿的院子。
院中寂静无声,只有正午耀目的阳光,将院中龙形的山子石和过了花期的海棠树,照出一片刺眼的安详。
轻手轻脚走进去,心下还是不免生出些怯意。
万一大师哥见我当真生气了可怎么办?那我岂不是送上门来自找不痛快?
到得棋窗茶绿门口,听听四周悄无人声,可心里终究还是怕九师姐或是郎铭回来,一咬牙掀开湘妃竹帘就进了屋。
进屋后才发觉并不曾告进,登时又一阵慌乱。四下打量才发觉并没见大师哥,心下又有些奇怪:难不成今日大师哥出去了?胆气又壮了些。想来平素这个时辰,大师哥应该是在书房看书,便蹑手蹑脚来到左手书房门口。通过竹帘细密的空隙偷偷观看,似乎书房里也没有人,便悄悄掀起竹帘张望,果然屋中无人,只有空中依旧是熟悉的沉水香气味,悠悠然似有若无。
犹豫一下,我又轻轻走到卧室门边,轻手轻脚掀起竹帘朝屋里张望。
我原在这屋子里住了许久,一切都是我极熟悉的,此时却满是陌生的药气,奇怪。转头看向床边,却见床幛半垂,大师哥未着上衣,伏在枕上睡着,一本《道德经》半卷半合,仍握在手里。
一时好奇,我想看看大师哥身上的伤是否愈好,就趁了他此时午睡,小心翼翼地溜进屋去,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竟然半点声息也没弄出来,着实庆幸。
蹑足潜踪、提心吊胆地偷偷走至近前,只见大师哥细白健硕的脊背上伤痕刺目,虽敷着药,仍有未愈合的狰狞伤口。看大师哥睡梦中双眉紧锁,我不禁想起自己挨打之时的彻骨疼痛,一时心里酸涩,眼泪便淌下来。
虽然曾经和大师哥同塌而眠,可我似乎从没如此近距离地仔细看过大师哥。不见了素日的冷冽严肃,沉睡中的大师哥反而可亲了许多,若是说澜哥是俊美,那大师哥则是俊朗,即使在此时这等情形下,仍然并未有一丝落魄之意,恐怕也只有大师哥才有这样的气度罢。
一想起那日耳旁传来的责打声响,我心下更觉歉疚,那个可恶的二师哥也着实是个呆瓜,下手竟是如此不留半分情面,怎么不想想终究他是大师哥,又不是我这等没人怜惜的小木鱼,只怕师父心里也乐得对爱徒手下留情呢。
唉——若不是大师哥替我受了这顿毒打,只怕我这野草命的已经给生生打死在当场了。
猛然心底骤然升起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难道、难道、难道师父那日当真是要置我于死地?登时额头竟然渗出一层冷汗,浑身也不自主地一抖。
逸阳正昏昏然沉睡,梦中自己急匆匆去看风儿,哪料想一穿过角门,却见锁风轩已经只剩了残瓦断壁,自己在一片齐腰高的衰草中四处找寻,却哪里有风儿的半点影子?
逸阳正觉得一颗心被焦急担忧抓揉得几乎要碎掉,忽听得低低的抽咽之声,依稀便是风儿的声气,正要四下寻找,突然一惊而醒,睁眼正看见风儿站在自己身旁揉抹泪眼,惊问:“你怎么来了?”一壁急忙忙伸手去抓床边搭着的衣裳,自家倍觉此时狼狈难堪,心下不由得暗暗责怪郎铭不听自己吩咐,竟放风儿进来。这几日以来,自己就是怕与风儿如此相见,可终究没能避开此刻尴尬。
披衣坐起身来,见风儿犹自哭得七荤八素,便忙侧过身去穿衣,只觉得伤处仍旧作痛不已,暗自咬牙抬臂穿衣,自觉甚是吃力,不由得皱了皱眉,心下越发嗔怪郎铭。
风儿眼见逸阳抬臂不便,抹着眼泪上前欲帮忙,却给逸阳躲开,硬生生丢给风儿一句“谁许你进来的”,分明便是责问的语气。
风儿碰了钉子,越发哽咽不住:“大师哥,风儿知错了……再不敢了……”说罢已然直直跪在逸阳面前。
逸阳忙忙间系好衣带,方觉出自己的不妥,轻轻叹了口气,和缓了语调:“我只问你,谁许你进来的?”
风儿规规矩矩低着头,抽咽答道:“是我趁九师姐和郎铭都不在,就偷偷进来了……我,我想见大师哥……”
逸阳轻轻“哼”了一声,心里暗道:这个郎铭,只怕是拿自己做了人情。
风儿却误以为逸阳的不悦是对了自己,只怕他立时便要赶自己走,忙开口一气哭道:“大师哥,风儿再不敢淘气闯祸了……大师哥打我罚我都成,只求大师哥别不见我……都是风儿害大师哥当众受了责打,风儿如今好生后悔,我当真是宁可那日给师父打死,也不愿让大师哥为了我……四师哥他们说过几日便要将那日欠下的六十藤条补上,风儿愿受责罚,只求大师哥原谅风儿这一遭,不要不见我,求师哥师姐们不要生风儿的气了,风儿害怕一个人……”
逸阳没料到风儿哭得如此肝肠寸断一般,再细一打量,原本有些胖乎乎的风儿,不过才几日不见,已然形容憔悴,着实可怜,心下大是不忍,一句“你过来”,语气更是和缓了许多。
风儿并没有起身,双膝跪行到逸阳面前。逸阳看她边哭边揉抹得泪痕狼籍,拿起手边的帕子递在她面前:“别哭了,起来罢。”风儿只低了头仍在哭泣,并没看见递过来的帕子。
逸阳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扶起风儿,另一手拿了帕子给风儿擦眼泪,说话的语声甚是柔和:“起来罢,我又没说要打你。”风儿顺从着才站起身了一半,突然似是又想起什么,执意又跪了下去:“大师哥,你当真原谅风儿了么?”逸阳将风儿仍旧扶起,只觉得双臂用力之下,肩背上的疼痛又重了些,口里却道:“你先起来罢。”
风儿却又执拗地再跪下:“大师哥若是不原谅风儿,风儿不敢起来。”
逸阳一时将伤疼都忘了,只觉得风儿的孩子气又好气又好笑,便半嗔道:“大师哥的话你也不听了么?”风儿忙点头道:“风儿听话。”逸阳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不由得柔声道。“听话还不赶紧起来?”
给风儿擦干了眼泪,看风儿脸色泛白,逸阳问:“如今身上还疼么?”风儿摇摇头:“有时候还有些疼。”
逸阳见她摇头说是,也觉好笑,又问:“你那日一定是恨死了大师哥,是不?”风儿立刻摇摇头,又忙改作点点头:“风儿不敢,是风儿闯祸,该受责罚。”。
逸阳忍不住微微笑道:“风儿你又扯谎了。”
风儿看逸阳面露笑容,心里没了底,急道:“没有!当时是好疼,可我没恨大师哥,真的没有……”犹豫了一下,又道,“开始有一点点恨,不过后来就不恨了……是真的……”
逸阳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说了句:“风儿,你这孩子……”
“风儿知错了,以后不敢了。“风儿看逸阳辞色柔和,又小声嘀咕了句:“可——大师哥你也不能下死手打我啊。”说罢又期期艾艾地瞧了逸阳一眼。
或许是多日未见,此时逸阳只觉得风儿神情可爱,听闻此言,略略正色反问道:“你闯了祸事,不该受些苦楚么?”看风儿低了头,极低的声音答了句“该”,逸阳又觉不忍,轻叹一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若不是见你着实再受不住鞭打,师父如何能饶你?”
风儿也不料逸阳如此直白,愣愣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才开口:“大师哥,我冤枉——上次就冤枉得很,我、我心里一直难受得要命。”
逸阳瞧向风儿,见她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里泪光盈盈,自己一颗心不知何时竟已然轻若鸿毛,也软若鸿毛:“大师哥知道。”沉了沉,又道:“风儿,大师哥知道你有委屈,可你偷人家果子,杀了人家的狗还掰断元宝的胳膊,哪一宗不该责罚于你?纵是元宝出口伤人,你可是出手伤人,如此不知轻重,师父如何能饶你?”见风儿低着头不言语,逸阳一声叹息:“你这孩子,又何必一定要搅得天翻地覆才罢呢?”
风儿低着头,说了句:“元宝捡了我的玉片却不肯还给我,那是我比性命还要紧的……”声音哽咽,带了泪音继续说了句:“他骂我是‘缺爹少娘的野娃子小杂种’……”再说不下去,又不敢哭出声,隐忍哽咽个不住。
逸阳心中大是不忍,伸手将风儿拢在怀中。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3 16:44:00 +0800 CST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爱情,到底会不会开花结果,只是写了,而已。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3 16:46:00 +0800 CST  

楼主:梦里青山人何处

字数:729590

发表时间:2014-12-31 06: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8-17 20:20:32 +0800 CST

评论数:4356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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