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天须无恨 (M\F,古言,大帅哥爱上小师妹)

第81章 人生有情泪沾臆
见风儿低着头不言语,逸阳一声叹息:“你这孩子,又何必一定要搅得天翻地覆才罢呢?”
风儿低着头,说了句:“元宝捡了我的玉片却不肯还给我,那是我比性命还要紧的……”声音哽咽,带了泪音继续说了句:“他骂我是‘缺爹少娘的野娃子小杂种’……”再说不下去,又不敢哭出声,隐忍哽咽个不住。
逸阳心中大是不忍,伸手将风儿拢在怀中。

我好生委屈,却一时也想不起是哪一桩哪一件事情委屈,只觉得心中许许多多根本无法说尽说清的难过,一古脑儿都涌出来,也顾不得许多,只扎在眼前此人的怀抱之中,哭得天昏地暗。
也不知哭了多久,反正是我已经哭得力尽气短,几乎就要晕去。那个怀抱一直将我紧紧裹护其中,温暖安稳,风雨不透,此时,忽然轻轻晃了晃我的身子,又听见大师哥柔声低语:“风儿,风儿,不哭了,好孩子听话。”
我愣了一愣,抬起头,泪光里眼前一片模糊,刚刚说出:“我不是野孩子,我有娘……”又惹得自己委屈陡升,越发想哭,只好狠狠甩一下头,一咬牙,从怀里掏出墨玉:“这个是我老师父给我的,他说我娘会来找我,可到如今我仍是……”
让我怎么说?我还是没娘,没娘的野娃子……
耳边传来大师哥温言安慰:“风儿怎么会没有娘呢?你老师父既然告诉了你,你自当耐心等你娘来寻你才是。”
我并没有将绦子从脖子上取下,只将墨玉放在大师哥手心上,我只是喃喃自语一般,说出埋在我心里最深处的话:“我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也不知道我娘是不是忘了我,要不她怎的还不来找我呢?她会不会是不要我了?就和我老师父一样……”这些一直苦苦隐藏、纵然是在梦里也从不敢说出口的心思,原来讲出来也不过如此,想想竟有些好笑。
长长一声叹息,听来全不是我自己的声气:“老师父莫不是看我可怜,就哄我说我有娘?若我真是个野娃子……”
我说不出下文,不敢再往深处想,可又逃也逃不开。
好一阵沉默,忽听大师哥问:“风儿,这玉上的绦子可曾换过么?”
那不过就是一根墨色的丝绦,我从没多加留意,他如此一问,我只有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我从没换过,连看都没给人看过。”
大师哥道:“这丝绦虽细,却是每两根黑丝线都与一根长发拈做一股,一共是九股编做一根绦子,如此精巧的物事,想来结这绦子的人必定是一双巧手——”
这墨玉一直都藏得隐秘,纵是我偷偷掏出来看,哪里来得及注意过这绦子还有什么文章?此时忙拿到眼前细瞧,果然如大师哥所说。
真不知这一根绦子,要花去那人多少辰光才能结好。
又听得耳畔大师哥道:“风儿,或许这绦子便是你娘亲手打给你的——又或许,这里面的长发便是你娘的。”
将那绦子贴在脸颊上,我第一次觉得竟然与我“娘”离得如此之近,胸口里有个东西在狠狠地跳动,好像立时也想跳出来与这丝绦紧紧挨在一处才罢休。
我仍旧倚在大师哥怀里,轻轻合上眼睛之后,反而看见了一个清晰的女子侧影,螓首低垂,青丝如瀑,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之下,专心致志地在打一根墨色的丝绦……
“我娘,一定很好看。”我说给自己听,只觉得心里一丝甜意萦绕,竟是比我吃过最甜的糖还要甜,那种直让人最想沉溺其中的甜,便哪怕是穿肠蚀骨的剧毒也甘之如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大师哥搂着我的手略略松了些,忙抬头看向他,才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眼光柔和,全不是素日的一张冷脸,反倒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之时的神情。一时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我这是中邪了?怎的会做这样的怪梦。
眼前这疑似“虚梦幻化”出来的大师哥竟然开口问道:“怎么?”
我见他脸上泛出苍白之色,额角似乎也微微有汗,忙问:“大师哥,你是怎么了?”他微微一笑:“没事。”我猛然间想起他背上未曾愈合的狰狞伤口,必定是又作疼了。我怎的如此蠢笨?只顾了自己难过,全没想大师哥身上还有伤,我狠狠摇了摇头,又悔又愧。
大师哥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大师哥没事。”他的手又柔又暖,像极了我记忆深处老师父的手,他看着我的眼光深邃沉情,让我极想立刻将头埋入他怀中放声大哭,只是好容易才狠狠克制住。看大师哥脸色越发白了些,我心里也不好受。
大师哥疼我,我也要疼他才是。
“大师哥,都怪风儿不懂事,忘了你伤还没好--”我离开那个让我几乎要沉溺的怀抱,低着头,只怕让大师哥看出我眼里的留恋之意,偷偷咬咬牙,干脆道别,“风儿该回去了,不耽误大师哥歇息了。”
大师哥正色道:“风儿,你记不记得大师哥的伤不打紧,只别忘了你若是再闯祸可是要受罚的。”略一沉,又道,“回去罢,别再哭了,回去要好生吃饭——不要让你留儿姐姐担心。”
我点头答应着,忍不住还是小声问出口:“大师哥,我再不淘气闯祸了,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来见你?”
大师哥嘴角微微一笑:“你既是好了,就仍旧开始念书罢,每日下午申时来我这里,我查问你功课。”
我登时皱了眉撅了嘴,心道:这、这不是我自投罗网了么?——太坑人了!

眼瞧着风儿在门口朝自己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轻轻走出棋窗茶绿的房门。逸阳低下头,胸口上泪痕宛在,那泪早已濡透了衣衫,濡透了逸阳的心口。

走出棋窗茶绿的屋门,我仍旧有些恍惚,难道这是在梦境之中不成?
午后的庭院里,日光耀目,静得只有蝉声。
我在门口略略站了一站,便朝锁风轩的角门走去。我也该赶紧回锁风轩去,万一九师姐或者郎铭,再或者是别的师兄师姐来看大师哥,给他们看见我不免又要费一番口舌,还是先躲开这里再说的好。
可惜上天不善,偏偏总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怕谁来谁。
我还没转过山子石,迎面正碰上端着药碗走来的九师姐。一看见我,这位上善若水的“水美人”,登时就变成了凛若冰霜的“冰美人”。
九师姐微微一愣,一双秀婉的蛾眉蹙得十分好看,紧走几步拦在我面前,也不等我打招呼,伸出莹莹玉手一把拉住我的手腕,低声道:“闭口!跟我来。”
我还不及想出该如何应对,已经给她一手托着放了药碗的托盘,一手拖拽着出了棋窗茶绿,直朝东而去。
我讨厌她这样拉着我,便想挣开,却料不到她那纤纤玉指竟将我手腕扣得如此之紧,竟是挣脱不开。要不是怕招惹大师哥,我早就大骂出口了。
“桐雨亭”内,九师姐端然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托盘傲然放在刻了棋盘的石桌上,我给她一声莺啼燕啭般地喝斥,也只得笔管条直地跪在这位师姐面前。
好一会子,这位九师姐才开了口:“你知道大师哥不要见你,你还私自闯进‘棋窗茶绿’去做什么?”
我着实是厌恶透了她和我说话之时的那种声气!
这会子我身子也乏累得很,伤处甚至也跟着凑趣,隐隐作痛不已。不过我今日可不想招惹这位师姐,便忍耐着性子答道:“我方才见屋中无人,就溜进去了,我只是想看看大师哥,向他赔罪而已。”
九师姐玉雕一般的脸上一瞬时便现出了阴测测的一抹冷笑,朱樱一般的唇抿了一抿:“风儿,你那些子狡猾伎俩,骗别人也罢了,在我这里统统都不好使,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
“蛇蝎心肠!这个师姐最是混账可厌!”我心里暗骂,低了头干脆不搭理她。
并没听见动静,但我觉得她似乎是站起身,那娇声似围着我飘转:“风儿,你是最会做了可怜相骗人的,大师哥便是心肠慈软,可怜你孤苦伶仃没爹没娘,每每上了你的当。此番看师父要打杀了你的性命,大师哥宁可自己替你生受些,不过是他不忍心而已,换了旁人,他照样也会相救。他如今全不想见你,你若还知道些子好歹进退,就不要跑到他跟前去碍眼,没得叫人厌恶还不自知的——你不过是捡回来的野猫野狗,老老实实还则罢了,你若是存了什么非分之想,你可仔细着,未必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原本不住地劝自己,不要理会她,好歹要“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桐雨亭”虽说离棋窗茶绿不远,却是在一片苍梧深处,着实不是个安全的所在,打定了主意要忍住气不回嘴,只低了头不看她,暗暗咬了牙在心里骂:“坏心肠的哈巴狗,早晚有一天我一定捉十只臭老鼠趁了你洗澡的时候丢进去!”哪知她越说越是过分,我着实忍耐不住,懊恼之下脱口而出:“你胡说八道!大师哥方才见我都并没生气,你刚刚进来又没见到大师哥,你凭什么说这些没影子的鬼话?大师哥才没你说得那么小心眼呢……”
我还没说完,猛然给人狠狠一脚踢在臀上,身子重重便趴到在地上。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4 12:52:00 +0800 CST  
写一个不完美女主就够闹心的了,还写了一个不讨喜的女主,我真是自己折磨自己啊。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4 17:56:00 +0800 CST  
第82章 锦屏不解春归处
全无防备之下,这一下子跌得甚重,我的手肘手臂手掌都给亭中地面的粗糙青石擦得一片鲜血淋漓,所幸没磕破头,当真是运气还不算太糟糕。我疼得口中倒抽着凉气,也顾不得哭泣,张口就骂:“你讨厌!你混蛋!我去告诉大师哥你欺负我!”
耳边传来九师姐阴阴的声音:“你不敬师姐,打你也很应该。你去告诉大师哥啊,看他会信你还是信我?自己是什么斤两你心里也不知掂量掂量么?可笑!”
我讨厌她!
我就是不在她面前哭!
顾不得身上疼痛,我打定主意爬起身就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逃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哪料我还没挣扎起身,这个平素柔若春水的美人姐姐竟上前一脚狠狠踩住我屁股上的伤处,我惊呼一声:“你做什么…”,回身怒目,却看见她一张俏脸上神情古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似怨非怨,虽说她平素对我冷淡,可如今却全像变换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分明是恨毒了我的人。我一时倒给吓得愣愣张着嘴,回不了神。
她并不打算作罢,足尖更加发力,狠狠踏踩碾压我刚刚愈合的伤处,疼痛让我浑身栗抖,一声“救我”还没喊出口,口中给九师姐手里的帕子堵了个严实。逃跑不成,求救也不成,我只剩了狠命反抗,又给她捉住双臂,反扭在身后。挣扎不脱,又喊不出声,只剩了狠命摇头,却死死忍住不肯落泪示弱。只觉出身后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处又给生生碾扯裂开,皮肉一点点被撕裂的痛楚着实是种最折磨人的煎熬,好一阵子我总算是昏了过去。
仿佛是做了许多噩梦,又仿佛是昏睡了许久,醒转来时,头昏沉沉的,仿佛被堵满了浆糊一般,周身虚脱无力,只清晰觉出臀上做疼,心口发闷。
晕乎乎之中我实在是懒得睁开眼,只能发出轻轻一声呻\吟,胸口里的闷塞方略略舒畅了些。耳边传来留儿姐姐关切的声音:“风儿,好些了么?”
觉出她柔柔的手抚上我的肩头,我睁开眼睛,眼前虽略略模糊,可我还是看见自己手上臂上已经被白布细细包扎好,稍待了一刻,我缓过神,看清了周围物事,便循着方才声音的方向努力转过头,看见和颜软语的留儿姐姐坐在床边,我迷迷糊糊地仍是回不过神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是锁风轩?”留儿姐姐拿了帕子擦去我额上的冷汗,埋怨道:“风儿啊风儿,你还不想回来是么?才将将好了些,又不肯让人省心,好好的你又跑去养心留云做什么?怎么就一时也不肯消停些?你就非得四处乱跑才成?这回倒好了,从那亭子边的陡坡跌下来,胳膊手掌全都伤了不算,伤处又都跌破了不是?若不是郎铭碰巧看见你摔晕在坡底下送你回来,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吃了上次的教训我再不敢惊动旁人,又怕你出事,这一下午都快急死我了……”
我心下好生迷糊,这都是哪儿跟那儿啊?
养心留云?难道不是桐雨亭?
为什么是郎铭?我怎么记得是那个可怕的九师姐呢?
我想不出原因,想不通情理,又不知到底该不该讲出方才的遭遇,只好狠狠甩了甩头,不敢再多想,只问留儿姐姐:“留儿姐姐,我是不是很讨你厌?”
留儿姐姐估计是看我脸色不好,也不忍心再深究,此时反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慰我道:“你这孩子,快别胡思乱想了,你只让我少担些心我就要念阿弥陀佛了。”我来不及多想些什么,只觉得疲累的很,就抓着留儿姐姐的手,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觉出有人在我轻轻抚摸我的脸,那不是留儿姐姐!
我一惊而醒,睁眼就看见九师姐一张微微含笑的俏脸,我登时惊得身子几乎一跳:“你……做什么………九师姐……”
眼前那妙人儿有一张春风化雨的柔美容颜,莞尔一笑道:“风儿,大师哥听说你跌伤了,让我来瞧瞧你。”
我正要张口说“我不用你瞧”,一旁的留儿姐姐接了口:“风儿,九师姐特意炖了‘雪耳莲子羹’给你,还送了‘冰清玉露散’来,一会子给你敷上伤处就好得快了。”
我还不及有反应,九师姐微笑着朝留儿姐姐道:“留儿妹子,这几日着实辛苦你了,大师哥叫我来替你一会子,让你可以去吃了饭洗澡略歇一歇,我来给风儿敷药照看她一会子就好了。”
我想也没想就摇头:“不要……”
留儿姐姐不放心地问了句:“风儿,你不要什么?”见我不答话又轻轻叹了口气朝九师姐道:“风儿好像还不甚清醒,这孩子可千万别再病倒了,没得让大师哥担心……”九师姐也轻轻叹了一口气:“照顾这个风儿你当是真辛苦,你这会子去歇歇罢,这里有我,放心罢。”留儿姐姐笑着点点头:“那我也不客气了,多谢九师姐--我顺便也回去拿些花样子再过来。”
一见留儿姐姐转身朝门外而去,我看了看九师姐朝我微笑的脸,张嘴便要叫“留儿姐姐回来”,却给九师姐直接一把用帕子堵在我嘴上。
眼看着留儿姐姐的身影去远,九师姐脸上的微笑变作了唇角的冷笑:“风儿,你这会子好像怕得很呢?”
我确实有些怕,身子也不自主地往床里面躲,可口舌上却是不肯吃亏:“你再欺负我我当真就去告诉大师哥!”
“好啊,你去试试看也好,免得你终究是不肯死心--”说罢她竟嘻嘻一笑。
那笑声虽低,可我周身却是狠狠一抖。
话说自打我来到九离山第一次见到这位九师姐,算到今日也有六年,这竟是我第一次听得她笑出声来。
我没来由地害怕这样的笑声,轻轻的,柔柔的,阴阴的,媚媚的,却有种阴暗的味道,总觉得应该是某个星月无光的夜里,从荒草最深处才能传来一声这样的笑声。
我颤声问:“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你为什么如此对我?”
九师姐轻轻“哼”了一声,咬牙道:“你是心里当真不明白还是打定主意要装糊涂装到底?”
她这副神情,让我立刻便想到了那天阴阳怪气的顾澜生。
唉--不用问也明白了,善财金童顾澜生既然已经来此大兴问罪之师,那眼前这位献宝龙女九师姐必定也不会放过我,不过又是一个为了大师哥来找我算账的债主而已!
我也是,招惹大师哥那尊大菩萨做什么呢?不过是一点子小事,结果是得罪了一大堆罗汉护法大鬼小鬼统统轮番来找我的麻烦寻我的晦气,这次着实是亏大了!这个大师哥也是多事,脑袋一热大发善心替我挨了一顿打,却不知给我又招惹来了多少意料不到的苦头吃……罢了罢了,风儿啊风儿,何苦太过刚强?忍过这一时就算了,也许这就是留儿姐姐常劝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何况、何况大师哥也确是为我颇受了些苦,稍一细想我心里也觉得欠疚……
终于打定主意咬牙忍耐,于是我干脆低了头:“是因为我连累大师哥挨打,九师姐也生我的气么?——我给你赔罪还不成么?我今日还跟大师哥说我以后再不敢再闯祸了……”
九师姐的脸色却越发阴沉,冷冷的笑容让那张娇美的面容显得说不出的陌生,只是那声音倒是仍旧柔柔缓缓:“看来你还得细细想明白些,也不必急,慢慢想,我陪着你。”说着便伸出春葱是的纤纤玉指,慢慢挽起袖口,“你伤处还疼么?我给你把药先敷上。”说罢却起身去关严了门窗
这几日别人常是没好声气对我,我也算是认了我这木鱼命,以前是只给师父和大师哥敲打,如今大师哥一念之仁,结果我反倒变成了神憎鬼厌的破鼓,谁逮住谁敲打。
跟“破鼓命”比起来,还是“木鱼命”好些。
正因了这一副认命的心肠,纵是九师姐褪下我的下衣时全不顾念被生生撕裂开来的伤口,我也只是拿了方才留儿姐姐放在我枕边的帕子死死咬住。听得她似乎是自言自语:“留儿也太大意了,这伤处流了血水怎的也不清洗?这上了药也都给冲开了去。”。
我突然便闻到一股极浓烈的酒气,忙回头去看,却见她正从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里倒出什么,濡湿了一方帕子之后,将瓷瓶仍旧堵了盖子放在桌上,突然一手死死按住我的后腰,一手将那帕子按在我的臀上的伤口之上。
“啊——”我刚刚出声就被她低声狠狠喝斥道:“自己堵了口!难听死了,杀猪都比这个好听些。”我顾不得她说话竟如此难听,因为那帕子下面仿佛是一张獠牙参差的利口,瞬间狠狠咬住了我的皮肉,剧烈疼痛之下我几乎要从床榻上跳起身子,却给她死死按住。咬着帕子忍了疼,也不敢再挣扎,苦痛难当之下只狠命将软枕死死抱住,眼泪早已是不听使唤地流个不住。
想来那日四师哥和六师哥也不过就是吓唬我一下,最终也并不曾真下手,倒是这个九师姐是个真真狠毒的,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只怕圣人也没少吃女人的亏罢。
胡思乱想也解不了疼痛,只得哀哀求告:“疼……我知错了……不敢了。”
好在疼痛并未持续太久,即便如此我也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疼痛渐轻,我也只剩了抽泣呻\吟。九师姐却还并未作罢,一根食指扳过我的下颌:“你可肯听话了?”
“我听话……疼。”我自己这有气无力的声气听起来真让我想撞墙。
“好,那你就离大师哥远些,听见没?”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5 15:09:00 +0800 CST  
美女师姐出手修理熊孩子,熊孩子没辙啊。。。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5 19:44:00 +0800 CST  
我现在是被两条腿捆着趴在床上做牵引,开始还好,现在也还能忍,估计再过十几分钟,估计我就要疼得骂他nn的了。什么时候才能弯腿角度正常啊!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6 09:33:00 +0800 CST  
第83章 风雨杂花次第开
这、这哪里由得我?
看来这天底下的冤死鬼何止窦娥一个!纵然不是被拉上法场砍头,我这冤气也不止要六月飞雪了,只怕要六月飞刀了!
怎么会有人认定是我要往大师哥跟前凑?难不成是觉着我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不成?认定了我每日里不给大师哥打一顿戒尺或是罚跪几个时辰我就不自在?就算我已经认了自己是个“木鱼命”,可若是人家和尚今天忘了敲打木鱼,我这木鱼也犯不着要自己跳到和尚面前去招惹和尚吧?
唉——眼前这位九师姐美则美矣,可她那一双西子含烟的眸子难道只是花瓶摆设么?她到底怎么看出是我非得要凑上前主动去招惹大师哥呢?
苍天,我有冤无处诉,我也全不用麻烦你非得漫天飞霜下雪诉冤情不可,你就干脆从天上下刀子,直接给我个痛快算了!
见我只是看着她,并不答话,九师姐干脆拿起白瓷瓶,将瓶中的烈酒直接倒在我的伤处之上。
油煎火烹一般的疼痛骤然又起,让我再没了胡思乱想的力气,只哀求:“我一定远远避开大师哥,饶我……我本就不想招惹他,我疼……”
我这个木头脑袋!每每都是它害了身子莫名其妙地吃苦头。九师姐不过是要我避开大师哥,想想这原本不过就是我内心所愿而已,又不是要我离开我宇哥……
见我疼得脸色发白,哀哀求告,九师姐方收了那白瓷瓶,又拿起方才放在桌子上另一个碧色瓷瓶,不紧不慢地打开瓶塞,口里似漫不经心地娓娓言道:“风儿,你若是敢再打什么鬼主意惹我不高兴,或是乱说些我不想听到的话,你可仔细着,我有的是办法招呼你。”
我原本正疼得恍惚,此时激灵灵一个寒噤:“我不敢了……”
待得那碧色瓷瓶的药敷上伤处,清凉顿生,疼痛骤减,我却如同被抽空了骨骸血肉,魂灵仿佛没了支撑,昏沉沉瘫倒做了一副空壳皮囊。
倒是直等到定更天留儿姐姐才回来,听说已经给我敷好了伤药,又让我将“雪耳莲子羹”也吃了,把九师姐好一顿感谢。九师姐微微一笑,仍旧是一副柔若春水的声气:“我当真知道你平时的艰难了,这孩子,敷药要人劝,吃饭要人哄,当真是好话说尽了。”说罢轻轻摇摇头,“也真幸亏有你照看她。”
听得她如此说话,再一想到她方才逼我吃下“雪耳莲子羹”的那副嘴脸,我胃里好一阵翻腾,只是仍旧装作睡觉,一动也不想动。
一直熬到她走了,我怕她没走远,又等了一阵子,我才爬起身子,扑到留儿姐姐身上就呜呜大哭起来。
留儿姐姐正两手各拿了个花样子在灯下比看琢磨,给我猛然一扑一哭吓了一大跳,花样子撒了手也顾不得,一把搂住我:“哎呦,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不成?”
我边哭边说:“九师姐……坏……伤处疼得很……”
留儿姐姐忙轻轻褪掉我的下衣,看了之后竟气笑了:“你说你这孩子这把我吓得,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九师姐那药好得很,我出去时候你那伤处还淌血水呢,这时候已经都起了一层油皮,看来一两日之内就能结痂了,可哭什么呢?”还没等我抹了眼泪诉苦,留儿姐姐又道:“哟,酒味?我说呢——好啊风儿,你这孩子也是欺负我好性儿,我这里每日万般小心着给你敷药,你偏偏是又哭又闹,九师姐拿了烈酒擦洗伤处你倒是能乖乖忍了,那好,下回还是让你九师姐来看管你更好些--”
九师姐纵然可厌,她送来的药倒当真是好的,果然第二日伤处已然开始结痂。
我正琢磨着下午申时还要不要去大师哥那里,暮宇又来了。我一听他的声音就将脸朝向床里,并不想理他。
可他却进门就道:“风儿,快别装睡了,快起来,给你看这个。”
我是个没出息的,耳中听得极其微弱的一声猫叫,忙忙就支起身来看。
暮宇是自己来的,并没赵飞相陪,走路虽还不甚利落,可也不似前两天那样要人搀扶。他似乎已经是忘了那日的不快,怀里抱着个棉垫,垫子上是一只才巴掌大小的瘦小黑猫。
我顾不得手上还缠着白布,爬起身子就张开手:“猫?给我抱!”
宇哥小心翼翼地把小黑猫送到我怀里,叮嘱道:“千万轻些,它的腿断了。”我这才发现小黑猫的一条后腿给白布裹着,拖在身后并不能动。猫儿瘦得几乎只剩了皮骨,一双碧莹莹的眼睛此时黯淡模糊,眼角上都是眼屎,也许是疼,猫儿微微发着抖,在我接过它的时候,它哀哀只叫了一声,声音很小,身上却抖得越发厉害。
宇哥说这猫儿不知怎么受了伤断了腿,跑到柴房里躲起来,是昨日二师哥发现的,看着这可怜巴巴的小东西都快饿死了,就让郎铭拿去给喂些吃的,暮宇看见了就要了来。
宇哥帮我我将猫儿连同棉垫安置在我床边的凳子上,商议了好一阵,最后才决定给这猫儿取了个名字——夜儿。
我忽然想起什么,冲口就问:“你怎么没送给苏照去?难不成是送去了人家不要,才送过来给我?”
宇哥几乎是哀求:“风儿,你信我成么?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如何?我心里一时一刻都只记挂着你一个,你就真的不知道么?”说罢,干脆耍起了无赖,“反正以后我是不要别人的东西了,你要是不赶紧学着给我做鞋子,我只能打赤脚了。”
“呸,美得你,我才不管——”话虽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偷笑。
谁料想还没说十句话,暮宇竟说了句:“第一眼看见夜儿,我立时便觉得很像你——”
我的手一抖,仿佛给人当头打了一棒。
忍了又忍,终于狠狠压住心里的愤恨,只躺倒在床上:“我乏了,你走罢。”合上眼睛,不想开口,宇哥再说也不想理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并不在意。
我真的很像一只野猫么?大师哥捡回来的野猫。
再睁开眼睛,锁风轩里只剩下我和断了腿蜷缩着的夜儿,我还有些恼火,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恼火宇哥,忽听得赵飞边说边走进屋来:“风儿,这几天可好些了么?”我一抬头,正看见笑嘻嘻走进来的赵飞和他身后的两个女孩子。
赵飞一贯地话多:“暮宇刚刚来过罢?我看见猫儿就知道是他来献宝了。昨天为了这个猫儿跟我争个没完没了,我妹子也喜欢,暮宇就偏偏不肯让,我就猜着必定是要给你的,赶紧反过头来劝我妹子……哦,对了,这是我姐姐翩翩,还有我小妹纤纤,纤纤跟你同岁,略大你四个月,你们可以一出玩儿。我这小妹下个月要拜入巫山派门下,我姐姐要送她入师门,路过九离山,师父准她们在山上多住几日,我们姐弟三个只怕以后一年才得团聚一次……”
昨天倒是听留儿姐姐说赵飞的姐妹两个来到山上,今日一见倒果然是一对玉人儿,姐姐修眉俊眼,已经是难得的美人,堪堪可与九师姐相比,妹妹更比姐姐精致秀气,尤其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顾盼神飞。可惜了赵飞,平时看着倒也算得生得周正,可如今站在这一对姐妹当中,竟不像一奶同胞。
我叫了声“翩翩姐姐,纤纤姐姐。”想起身见个礼,赵飞上前按住我:“小祖宗,快别折腾。”转头朝那两姐妹道:“我这个小师妹太过淘气,前几日刚刚给师父打了一顿,到如今还卧床养伤呢,不过这倒也好,比平素老实了不少--”
我甚是不悦,打断他的话头:“聒噪话痨,就知道瞎说八道!”
赵飞还是一贯的不在乎,仍旧笑嘻嘻的,可他那个娇滴滴,俏生生的妹子却先恼了:“我哥哥哪里瞎说八道了?说你淘气挨打是假的么?你不是当了大伙儿的面给狠狠打了一顿屁股么?”
我给她揭了短处,面上甚是难看,只好强词夺理:“要你管?与你何干?”
纤纤却得了理,偏偏她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难缠角色:“当然不干我的事,我只是笑话你而已。女孩子给当众打屁股,想想都替你脸红。你好不害羞!”
我又羞又恼,正待回嘴,那边赵飞忙拉住纤纤:“纤纤,你好歹是姐姐,有点姐姐样子好不好?”那个柔柔的美人姐姐方开口劝道:“罢了罢了,纤纤你就省些事罢。”纤纤恨道:“谁稀罕做她姐姐?十二哥哥不就是给她带累得才挨了打么?她那天气得十二哥哥那么难过……”
一想到她才来两日就将宇哥叫得如此亲热,我登时大为光火:“你还是替自己脸红脸红罢,叫人家十二哥哥,好不要脸!”
纤纤一张粉面登时羞得通红,眼泪在眼圈儿里不住打转,赵飞顾不得再多话,只拉了她就往外走:“头一遭见面就能吵成这样,当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快走快走。”边走边回头向我说“风儿,我们先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啊,回头我再来看你……”
纤纤扭回头恨恨丢下一句:“我告诉你师父去,让你当众再被打一顿屁股!”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6 17:31:00 +0800 CST  
第84章 一帘风絮雪纤纤
我登时爆出一肚子火气,想也没想就伸手从枕下摸出柳木牛筋弹弓,从袋子里挑了颗最大的泥丸,照准了纤纤的屁股便是狠狠一记弹丸打过去。
弹丸到处,只听得纤纤一声惨叫,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给赵飞一把死死拉住,只怕这位巫山派的“未入门女侠”是要当场使出一招“恶狗扑食”的绝技扑倒在地了,其姿态之优美狠辣想来也未必不如巫山派传说中的“神女行云”或者“聚鹤朝宗”。饶是没有摔倒,纤纤的前扑之势也将赵飞带得踉跄了几步。赵飞扭过头一脸茫然地看向纤纤的时候,纤纤已经双手捂着屁股大声嚎哭起来。
眼看着方才还娇俏作态的玉人儿此刻完全顾不得形象,抱臀嚎啕狼狈不堪,我登时笑得在床上连连打滚,连身上的伤处都不疼了:“请问纤纤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哭成了个花瓜了呀?你哪里痛啊?是不是屁股被打了?……诶?咄咄怪事,奇哉怪也,难道清雅出尘如纤纤大小姐这样的人才竟也长屁股么?”
赵飞终于搞清方才发生了什么状况,一手扶着纤纤,一手指着我:“风儿,你……”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我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尖,本想做出个无辜状,可我这一脸掩不住的笑着实是不合时宜,唉——管不了许多了,先自己乐呵一下再说罢,于是干脆继续“调戏”纤纤,“纤纤大小姐,这会子你的伶牙俐齿都跑哪儿去了?哦,请问小姐何处不适?可是要在下帮你瞧瞧——小姐尽可放心,在下是个老实人,不告诉别人……”不用镜子,我已经被自己此刻的无赖做派逗得大笑不止。
赵飞的姐姐翩翩方才也给吓了一大跳,此时扶着纤纤,小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见纤纤犹豫之下,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更觉得好玩,反故作了些许认真的神色劝起纤纤来:“纤纤,若是真给打伤了屁股,你就告诉你姐姐呗——恐怕那地方上要有很大一块青痕了,不过也说不准是紫痕——反正应该都挺好看。”说罢我搔了搔头,“哎呀,纤纤大小姐那伤处怎么好给人知道?那岂不是要给人家笑话了?不好不好,好不要脸!”
纤纤被气得停住了哭,一张方才还是初开带露芍药花一样娇俏的小脸气得白里泛青,倒成了鸭蛋的光景。她咬着牙用手指着我“你……”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又朝向赵飞,“她……”却终究是说不出一句整话。
看她如此,我心中终于是大大舒畅了一番,摇头晃脑不紧不慢地仍旧将弹弓藏在枕下,之后方才张着两手朝着纤纤轻轻挥了挥,眨眨眼道:“我?我什么也没做,你又没受伤,干我什么事情?你去告诉我师父啊,我不怕!”
我正得意,忽听门口传来大师哥的声音:“风儿,你不怕什么?”
我想也没想,一翻身忙躺倒在床上,抓起被子蒙了头。
耳中听得大师哥稳稳走进屋来:“这是怎么了?”赵飞忙道:“没事没事,她们小女孩子斗嘴逗着玩而已。”
不想纤纤却不肯罢休,带了哭腔道:“风儿打我!风儿打我!”
我心里暗骂:赵飞怎么有这么个妹妹?她那张嘴竟然能比赵飞还讨人厌!
大师哥却似乎对纤纤还很关心,听他温言问纤纤:“可打伤了?”纤纤嗫嚅好一阵,才道:“纵没伤得厉害,也疼得很。”我不用看都知道她一准儿是红了脸。
我正要偷笑,忽听得大师哥在我头顶说了句:“风儿,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唉,突然就被雷劈中,我也只好从被子中伸出头来,说了句“是纤纤笑话我”,一看大师哥看向我的眼光,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又朝被子里缩了缩。
大师哥没再理我,向着赵飞问起始末缘由,赵飞倒也算得有几分义气,言辞之间颇为我开脱,可一旁的纤纤却不干了,插话道:“哥,你怎的偏着外人?方才分明就是她先说你胡说八道我才回嘴的,后来也是我没招惹她,可她出手就打我!”
大师哥这时才转向我,我忙一骨碌身爬起来,就规规矩矩地跪在床上。
他朝我伸出手:“拿过来。”我心知他说的是我枕下藏着的弹弓,可一想到他是要没收了去,心里当真是舍不得,只好装傻:“大师哥要风儿拿什么?”
大师哥看着我,又朝我身边的枕头看了看,之后又看向我:“戒尺。”

赵飞将戒尺放回书桌上,回身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床上的风儿,看她捧着方才被打的左手哭得可怜,却在逸阳的眼光下无限委屈地朝纤纤道:“方才是风儿的不是,请纤纤姐姐见谅。”
见纤纤仍撅着嘴生气,赵飞摇头叹气一声,上前一把拉过纤纤:“纤纤,怎的如此不懂事!风儿妹妹已然向你道歉,你也须向她陪个不是。”
纤纤却不依,一扭身子一跺脚:“我不!是她不对,她活该!”
“纤纤。”方才坐在桌旁的逸阳缓缓开了口,“风儿有错,可你也有不是之处对么?”
风儿偷眼看了下红肿的手心,心下委屈,仍旧是忍不住低了头哭泣。
纤纤瞧着逸阳,渐渐低了头。
逸阳微微一笑,又道:“纤纤,你大些,就是风儿的姐姐。风儿若是淘气,这山上每个师哥师姐都管得她,你也一样管得。可既然是风儿的姐姐,又怎能为长不尊,取笑风儿和她吵嘴呢?”
纤纤一张俏脸越来越红,直至最后红成了桃花满天:“大师哥,是我有错。”也不待逸阳再开口,走到风儿面前:“风儿妹妹,方才是我不该笑你,我来给你赔不是。”风儿抹着眼泪看向逸阳,见逸阳微微一点头,只好忍了委屈,小声开了口:“我方才也有不是……可我也已经受了罚……”
赵飞三人去后,屋中只剩了风儿和逸阳。
风儿蜷缩在床里,仍旧是哽咽个不住。逸阳看她哭得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可还是不肯作罢,便起身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风儿的肩膀:“好了,风儿,是你先动手打了人家,你自己还哭成这样。”语气倒未听出责怪的意思。
风儿伏在枕上,一听这话反倒哭出声来:“我讨厌纤纤,我再不要见她……”
逸阳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竟是一样的任性。”
风儿恨恨给了枕头一拳:“那如何她没事,只打我一个?——你们偏心!”
逸阳见风儿用手把眼泪抹得狼籍不堪,干脆拿了帕子,轻轻给风儿拭泪:“你是我师妹,我自然只管你——纤纤有她哥哥管教。”看风儿委屈之下仍是眼泪滚滚而下,正要再安慰几句,听得房门轻轻一响,转头一看,进来的却是笛轩。
笛轩一双深如秋水的眸子柔柔地在逸阳脸上稍一停留,随即便垂下眼光,轻轻唤了声“大师哥”。逸阳应了句“你来了”,忽觉得手边风儿的身子一抖,忙又低头看向风儿,只见风儿一时竟收了哭,看向笛轩的眼光里竟有几分惧色,身子随即便远远避开逸阳的手边,往床里面躲去。
逸阳正待要开口相问,笛轩却先开了口:“大师哥伤处未愈,还是少出来走动的好,有事吩咐笛轩或是郎铭便可。”抬眼见逸阳的眼光仍是不离开风儿,便仍旧垂下眼光,“若是又为着风儿让大师哥不得恢复,大家岂不要怪罪风儿?”
逸阳看风儿的眼光只是盯着笛轩,略一沉吟,向笛轩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你说得有理。”又朝风儿道:“今日没见你申时前来,看你跌伤了也就罢了,明日可不准再误了。”
风儿怯怯望向笛轩,见笛轩并不看自己,犹豫着答了句“是”。逸阳看了一眼垫子上蜷缩的断腿黑猫,问风儿:“这猫儿是暮宇送来的?”看风儿点点头,神情间似乎是怕自己说出“不准”的话来,便嘱咐了句:“这猫儿可怜,你好生养着罢,只不准贪玩误了功课。”
风儿应了声“是”,便低下头,全没心思看清逸阳脸上是何神情。却听笛轩柔声道:“好可怜的小野猫儿,幸亏有人捡了来。”
我恨透了纤纤!
平白无故怎么就多了这么个冤家对头,处处与我为难?先是我正在大师哥那里背书练字,纤纤却也跑去凑趣,和我一道临帖,我是个天生就写不好字的,她自然是比我写得好些,大师哥先是夸她写得好,顺带着把我一顿教训,说什么 “纤纤可以写得如此好,你却写得如此不济,可见是一直不肯上心用功”云云,着实把我恶心了一场。
之后便是那日我正和四师哥六师哥他们猜枚做耍,纤纤这厮竟又巴巴拿了几只荷包来,说是“闲来无事做了玩,做得粗糙,送给几位师兄师姐们不要嫌弃才好”之类的废话,四师哥看着那几个绣得花里胡哨的荷包竟然还不住称赞她手巧,当然也没忘了我:“风儿,你瞧瞧,人家纤纤与你同岁,人家能将荷包绣得如此精致,你却连衣裳破了也不会缝,整日价就知道淘气闯祸……”
最可恨便是纤纤还总是有各种理由去找宇哥,她那句“十二哥哥,求你教教我……”,我离着几里地都能听见!
“纤纤可恶,你看我怎么收拾她!”这话我只好趁了没人的时候偷偷讲给夜儿听,夜儿恢复得挺慢,不过也已经习惯了呆在锁风轩,听我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微阖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慵懒神态。搞的我很想抽它,可又舍不得。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6 18:06:00 +0800 CST  
第85章 秋水月明两无声
给逸阳查问了些功课,总算是安然无事,低着头直到从棋窗茶绿走出来十步远,风儿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并没向锁风轩走去,而是沿着楠木廊子,没精打采一步三晃地出了院子正门,看样子又是打算溜到养心留云去。
刚刚走过一大丛盛放的木芙蓉,正隐约听见花丛的另一边有人道:“……真没见过如此无礼的尼姑……那无相庵的尼姑到底要找师父做什么?”辨出说话的是殷槐芬,风儿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听得另一人也是压低了声音:“不晓得,反正后来师父还是跟了那尼姑去了,我只听见那尼姑说了句什么‘秦掌门承诺我们无相庵的事情,还请亲自去跟我师父解释,林芳伊的事情我们绝不会让步’,奇怪奇怪。”这声音正是苏照。
风儿一听到“林芳伊”三个字,登时心口便似是给铁锤狠狠地锤击了三下,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再也迈不开脚步,只盼着能听到更多关于那个名字的事情。
花丛另一边,苏照却转换了话题:“最是讨厌这些僧尼道士了,就会故弄玄虚——方才十二师哥还跟我说,他今日在山庄外边遇到个老道,跟他说他的心上人将遭劫数,若要避劫,须要以红纱系在脖颈上十日,挡住她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才成。”
殷槐芬嘻嘻笑道:“那你正好告诉我,你心口上有没有朱砂痣呢?”
“我不理你了——”苏照提高了声音,“我跟十二师哥不过是朋友罢了,这山上有哪个不知道他心里惦记的是那个人,他跟我多说两句话那边都要发脾气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就算那边正养伤顾不得发脾气,这几日他又给纤纤缠得死死的……”
“羞羞,阿照也发醋性了——”
给殷槐芬取笑,苏照似乎是真有些急了:“殷师姐,你再笑我当真再不理你了!十二师哥跟纤纤是相配得紧,我何必要醋性?我既然当十二师哥是我的好朋友,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纤纤人生得美,手又灵巧,又热心肠,总比十二师哥天天给那个小魔头欺负着好得多,我、我是当真替他高兴……”
风儿再听不下去,只觉得心里乱糟糟地堵了一大团草,正欲悄悄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暮宇的声音:“风儿,你跑到这大日头底下站着做什么?”扭项回头,却见暮宇正朝这边走来,怀里还抱着一只素口白瓷花盆,盆里是一株刚刚种下的丹霞草。
风儿似是看不见暮宇的人也听不见暮宇的声音,转身便走,全不做理会。暮宇顾不得伤处还不得大好,直追到九曲石梁边,方才好容易赶上风儿一把扯住:“风儿,你这是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越叫你就越走,要急死我不成?”
风儿终于回过头,怒道:“你去给纤纤送红纱了么?”
暮宇立时便明白了八分,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反倒笑了:“这等江湖术士骗吃骗喝的故事,赵飞郎铭都不知跟我讲了多少了,不过是要骗几个碎银子而已——再说,你既是将这个当了真,可怎的不想想谁个心口上有颗朱砂痣?——唉,那个心口上有朱砂痣的可知不知道她是我‘心上人’?”说罢一双灵光光的大眼睛带着笑意看着风儿。
风儿“呸”了一声:“什么‘心上人’‘心下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暮宇见风儿耍赖,知道得了手,将手里的花盆往风儿怀里一送:“这个丹霞草最是辟邪,我特意寻了来正要给你送去,日日摆在你床前,包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长命百岁……”
“不稀罕!”嘴上如此说,风儿还是接了丹霞草在怀。
两人并肩而行,暮宇见风儿神色反常,几番想逗她开口,却终是不能。风儿一路上只是低着头,眉心微蹙,心事重重。
一直走进锁风轩的院子,风儿突然停住了脚步。
斜阳残照里,郁郁葱葱的翠竹,淙淙潺湲的溪水,连同青石浮梁,灰瓦房舍都仿佛披上一层淡淡金光,让一向清雅幽静的锁风轩显现出一派不真实的华丽之像。只可惜这光彩之流,最是虚无,日薄西山,也不过是须臾一刻,浮光掠影,刹那芳华,弹指间便犹如黄粱梦醒,一切打回原形,眼前仍旧还是黯淡摸样。
见风儿一直不语,暮宇终是忍不住开了口:“风儿,你心里到底可有什么事呢?”
风儿垂下眼光,又缓缓抬起看向暮宇,似是下了大决心,方道:“宇哥,你可愿意陪我去偷偷走一遭‘秋水月明阁’?”
天色已暗,新月初现,仍旧没见秦正杰回到山庄,风儿和暮宇大了胆子,假作边走便聊,在从埋剑修真周围来回走了两遭,见西边墙外无人,二人便小心翼翼翻墙而入。
好容易进得院子,二人拉着手藏身在栀子花下,打量周遭果然并没有人,方才松了口气。
二人都给方才一番折腾引了身上伤疼,悄悄咬牙揉着痛处,偷眼一瞟,竟看见对方竟也是如此,不禁相视一笑。
微微起了些夜风,白日的暑热顿消,淡淡月华下,满庭皆是栀子的禅香。
暮宇刚刚辨别出此处似乎是埋剑修真的后院,风儿已然又拉着他钻入栀子花丛。待由花丛的另一侧钻出来时,眼前已然是临近波平如镜的一片水面,伶伶生了几茎莲花,莲叶也并不茂盛,水边一座不大的二层楼阁,玲珑精致,却是个好生风雅出尘的所在,恍然浑似天上神仙的居处。
暮宇小声问了句:“这里便是‘秋水月明阁’?”
风儿只是看着那小楼,仿佛那是多年未见的亲人。
逸阳心下奇怪,又问:“你如何知道这里?怎么看你倒好像来过?”
风儿点点头,眼光仍旧不离开那黑沉沉的小楼,轻轻念道:“五湖秋水阔,千里月明多。三生未了事,七弦不得说。”转头看暮宇脸带惊讶之色,又道:“这诗是师父当年在这里念过。”说着沿着水边朝小楼走去,暮宇忙上前仍旧拉着风儿的手。
风儿朝暮宇笑笑,眼眶里腾起了莹莹的雾气:“那时候咱们才到这山上没多久,师父对我还好得很呢——我有一天也是这般时候来找他,没看见他我就四处寻找,不想穿过后院就发现了别有洞天。当时我看到师父正站在楼旁,就跑过去喊他,还记得他看见时候吃惊不小,后来抱起我,说以后等我长大了才许我再进来,我问他为什么,他只将这首诗念了两遍,说这诗是他的师父写的。”
暮宇接口道:“我听旁人说过,秋水月明阁是师祖旧日的书斋,所以师父不准旁人进来。”
风儿一戳暮宇的额角,骂了句:“看你模样伶俐,却是个呆瓜。”看暮宇只是笑,方才黯然的心绪也解了不少,“师父的师父有什么大秘密不准人看?倒是我曾见过师父一个人独自黑灯瞎火地坐在楼中,一副睹物思人的样子。我当时恍惚看见屋中有个妆台,妆台上还有个妆匣,留儿姐姐槐芬姐姐她们都有,你明白了?”
暮宇一愣,之后忙一把拽住风儿,皱了眉劝道:“便是师父有红颜知己又与你何干啊?你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快回去罢,给师父知道了可了不得。”说罢拉了风儿就要往回走,口里嘟囔着:“差点儿又给你害死了——那时候看你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只想着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却原来又是要平白无故惹是生非——风儿,你再这么无风起浪地混闹,便是我跟夜儿一般有九条命也不够给你糟蹋的……”
风儿给他拽着往外走,挣扎了几下也不得脱,便狠命推着暮宇的手,急道:“宇哥,宇哥!我是要来找我娘的。”
暮宇吓了一跳,手一松,风儿一个跟头就栽倒在了地上。
暮宇要扶着风儿起来,被风儿狠狠踢了一脚。
不知说了多少好话,风儿方和缓了声气,却只跟暮宇道:“你想走就自己走,要陪着我就别再问这问那,我懒得搭理你。”暮宇看风儿仍是着恼,只好都依了她。
走到楼边,却见楼门赫然给一把白铜鸾鸟广锁锁住,周遭的窗户也严密,竟是不得进入。二人分头围着小楼四下细细摸索,只巴望能寻个空子,钻进小楼里去看个究竟。
风儿正试探每一扇窗子,忽听暮宇低声唤她,忙凑过去,只见暮宇正将木柱柱脚处一个通风洞的雕花堵砖轻轻取了下来:“这根柱子的花砖竟然是活动的。”风儿一见,笑道:“你当你是老鼠?我倒要瞧瞧这巴掌大的地方你可怎么钻进去。”暮宇不抬头,伸手进那个通风洞摸索:“这里面有物事。”风儿凑到他耳边道:“小心里面有蛇咬你!”
暮宇却朝风儿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摸索:“我摸到了,不是蛇——哎呦”,忙缩回手来,却见手指尖上已然是一条极细的伤口,一丝鲜血沿了手指滴下。暮宇已然用口噙住伤处吮了吮,吐在一旁道:“没事,好像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也不待风儿阻止,已然又伸手进去,这回越发小心地摸索。风儿扳住他的肩膀:“到底是什么?千万小心些。”
暮宇一笑,从那孔洞里缩回手,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事递到风儿眼前。
黯淡阴翳的月光之下,暮宇右手中竟赫然握着一把极细的匕首,乌黝黝看不清楚。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7 17:41:00 +0800 CST  
第86章 伊人深闺有遗簪
风儿伸手上前就要抓,暮宇忙用左手轻轻挡住她:“小心划到手,这东西好生锋利。”说罢拉了风儿走到水边,方摊开手给她瞧。
就着水面反射的月光,看得他手里是一支小小窄窄的奇怪匕首。风儿接在手中,只觉得有些分量,可又较钢铁为轻,再看匕首通体乌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长度不到五寸,三寸为刃,宽度不过韭叶,其余可执手处不过二寸长,却是雕做一只仰头长啸的苍狼。风儿握住那狼形的匕柄来回比划了一下,自语道:“还挺合手,防身倒不错。”暮宇也点头道:“这么小巧的尺寸,我也觉得应该是个给女孩子防身用的,只是应该还有刀鞘才对——我再去摸摸看。”说罢又回身伸手去那个通风洞里继续摸索。
风儿也跟了过去,边走边握着匕首左瞧右看:“可惜可惜,若是再长些就好了,刀刃太短也太薄,只怕不结实。”
暮宇摸了一阵,甚是失望,摇头道:“没有刀鞘——里面好像还有个巴掌大的方形东西,可就是摸得着拿不动。”
风儿好奇,也伸手进去试了几试,摸着像是个盒子,就是似乎是长在地上一般,怎么扳怎么抠也是纹丝不动。风儿想了想,收回了手朝暮宇道:“算了,以后再说罢,还是想法子进楼去看看要紧。”
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真给他二人找到西北角处一扇不曾关严实的后窗,费尽九牛二虎的力气方才撬开。
伸头见屋中一片漆黑,风儿生出了些许惧意。暮宇看出她犹豫,却又怕直说不进去便惹恼了风儿,眼珠一转小声道:“改日带了火折子再来罢?要不此番纵是进去了,什么都瞧不清楚也是白搭。”
风儿却一皱鼻子:“我不!偏要进去瞧瞧。”
从窗子爬进屋中,风儿犹豫一下,还是关上窗子。屋中一片黑乎乎,借了极为暗淡微薄的月光,二人好一阵子方能模模糊糊辨出周遭情形。进来处左手旁便是床榻,风儿看不清楚便凑上跟前去摸索。这床榻应该是久未使用过,已然蒙尘,可即使是帐幔全无之下,辨别出壶门板上都透雕了一重重的莲花莲叶,牙板,承尘、楣板等处皆镂刻了毗卢流云,都煞是精美,也可知是个极为精致的所在。
暮宇拉着风儿小声道:“如此精致的闺房,也不知居于此处的是谁家小姐,姓字名谁……”风儿原本一手握着那匕首,另一只手正在摸索间,此时给暮宇拉住,顺手一把甩开:“别碍事。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这里住过,她又去了哪里。”说罢便不再言语,只一路摸过去。
床旁便是妆台,风儿摸索着妆台上那个镶嵌螺钿的妆匣,正想要打开,忽听得门外似乎是有脚步之声朝这边而来,风儿一愣,不及多想,已经给暮宇拉着,二人缩身躲入了床下。
来人似乎是心事重重,缓缓踱步到了秋水月明阁门外,却并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似乎还用手抚过门扇,后来许是终究忍不住,便听得铜锁叮叮响动,已经被来人用钥匙打开。
风儿和暮宇在一片黑暗之中挨在一处,几乎要摒住呼吸,只怕给人发觉。暮宇觉出风儿绷紧了身子,便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风儿也将身子又朝暮宇身上靠了靠。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风儿浑身激灵一个冷战,暮宇忙用另一只手搂住她,风儿仿佛找到了依靠,二人紧紧贴在一处。
门还未完全打开,忽听院中有人森然道:“无相庵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你竟还在此处盘桓。”声音低沉苍凉,带着慑人心魄的威严,却不曾听过,也不知是谁。
原本要推门进来的人又将刚刚打开的门掩上,并没上锁,之后转身恭敬答道:“太师叔教训得是。”正是秦正杰的声音。听他又道:“无相庵的三位住持今日找了我去,是听得潜洲地界上突然有阿修罗众的踪迹,因此怀疑是杨朝客在私下召集水盈的旧日残余部众要有所图谋,便已然遣人去潜洲打探,哪料想却是一无所获——所有知情之人均被逐一灭门烧屋,所留下的踪迹已然是被尽数抹去,毫无破绽留下。”
那位太师叔“嗨”了一声,恨道:“可恶!果然是那些妖人,事事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秦正杰也叹了口气:“是以也并不知道到底杨朝客与此事是否有干系,只怕还要辛苦李,吴二位师叔前去走一遭了。”
二人沉默了一阵,那太师叔沉声问道:“无相庵可是发现你藏了那孽障?”
秦正杰恭恭敬敬答了句:“方才并不曾提及此事,想来是并未发觉。”
又是好一阵子没人开口,那太师叔方缓缓言道:“那孽障迟早是个祸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可不要错了主意--我已然是风烛残年,若是这山上再有什么差池,却是教我有何面目下去见师尊和同门……”
见秦正杰不语,那太师叔又叹道。“直到现如今你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她是不是?”
秦正杰似乎是点点头:“纵然是芳伊当年背弃师门,又背弃婚约,可她仍旧是我师父的女儿,是我的师妹。”稍一沉吟,字字斩钉截铁:“芳伊的亲生骨肉当年遭难,我已然是对她不起,如今再不能让……”
“住口!”那位太师叔显然已甚是恼怒,“你这等妇人之仁的心思,如何当得大任?”
一时人声静默,只闻得草丛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夜风轻柔如水,间或携来淡淡栀子花的幽香。可惜如此良宵,于明暗之中的四人,却都成了煎熬。
也不知熬过了多久,终于听得那太师叔重重长叹一声:“冤孽——”
不过随即也不再继续慨叹,反倒和缓了语气,“你陪我来喝一杯,当年……如今只剩了咱们爷俩,从长计议罢--”
听得秦正杰答应了声“是”,随即将方才掩住的阁门重新关好,仍旧用铜锁锁了,之后便再不闻得有什么声息。
床下的二人却仍不敢动弹,支棱着耳朵,摒息宁神,只怕门外仍然有人。
风儿终于耐不住,小声说了句:“我的腿麻了。”说罢便要从床下钻出。
黑暗中暮宇还不及答言,便听得“咚”的一声,紧接着便是风儿“哎呦”一声惊叫,随着风儿跌倒的声响,还听得“叮当叮当”两声,似乎是两样什么小巧的金属物事落在了地上。
暮宇也顾不得门外是否有人,忙一把抱住风儿,急问:“撞到头了么?”风儿却是一时疼得答不出话来,口里一壁连声哎呦,一壁倒吸着凉气,双手只不住地在头上搓揉。原来,方才风儿想钻出床下活动一下,哪料想一片黑暗之中瞧不清楚,身子又酸麻难耐,动作笨拙失控,竟是将头重重撞在床板之上……
暮宇听声音知道她撞得甚重,忙也伸手在风儿头上轻揉,只觉得手触之处,已然鼓起了一个龙眼大小的疙瘩。心下说了句:“笨成这样竟然还能坚持闯祸不懈,也算得勇气可嘉了。”听风又抽搭了两声,猜想她是疼哭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可又不敢开口,只怕惹恼了风儿,只好仍旧搂着她。
直到疼得好些,风儿方嘀咕道:“也不知道这床给我撞坏了没有。”
暮宇小声笑道:“你这铁头功好生厉害,小生着实是羡慕得紧呢。”话虽如此,手上却是不停,仍旧给风儿轻轻揉着,只觉得她头上那包似乎又肿大了些。
风儿仍不时抽几口凉气,一听此说,回嘴道:“不用羡慕,这功夫好练得很:无他,唯头熟尔。你只要就多多练习就成——来,自己使劲儿撞,先撞一百下。”
暮宇正待要和风儿继续调笑,忽然想起此时处境,告饶道:“罢了罢了,我资质不成,练死了也难有进境——对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罢,若是过会子师父再回来就不妙了。”
风儿也忽然开了窍:“不错,快走快走——方才我撞到头,那匕首给我失手掉落了,你帮我赶紧找一找。”
二人在地上小心摸索,终于还是暮宇摸到了方才风儿失落的匕首,正是同时,风儿也摸到一样细长之物,见并不尖锐,便顺手别在腰带之上。之后二人急忙忙又从窗户中爬出,四顾无人,便一溜烟又从原路翻墙而出。
二人喘息未定,风儿从腰间取出方才捡到之物细看,只见是三寸有余,一端尖细,小手指头粗细的一段物事,材质竟然与那匕首一模一样。暮宇奇道:“刀鞘?好像是你方才头撞到床上的时候,它不知从何处掉出来的,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是也。”说罢接过刀鞘,将手中的匕首合上去。耳中闻得轻微的“咔哒”一声,竟是严丝合缝,浑然天成,却是一支发簪的模样。
不想发簪合上容易,再想拔出却是不能够了。二人又是好一番折腾,总算是找到了机括所在:捏住狼眼方可抽出发簪中暗藏的短刃。
看着簪身上镌刻着“芳草天涯客,朝暮伴伊人”,风儿一时呆了。
暮宇只道风儿思忖诗句的出处,拉了风儿的手:“这个样式虽古怪些,可难得的是精巧得紧,给你留着及笄的时候戴。”
风儿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幽幽说了句:“芳伊的孩子死了,那我是谁呢……”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7 23:42:00 +0800 CST  
第87章 几番风雨堪消磨
暮宇看风儿微微皱了眉,眼里似有泪光,可又是一副神不守舍的神情,知道她此刻虽未哭泣,心里却比哭出来还难过,两手攥住风儿的手:“你是风儿啊,你忘了师父说过:宇哥永远照顾风儿、保护风儿么?”
风儿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看暮宇一双灵光流转的大眼睛正切切看着自己,点了点头,可随即眼神飘忽,却又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小声似乎是自言自语:“风儿想要娘。”
二人牵着手,一路皆是无语。
不料才刚刚踏进锁风轩的院门,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清脆婉转的“十二哥哥”。风儿一惊,回头看见一身杨妃色轻绸衣衫,娇俏可人的纤纤,正提了一只小巧精致的琉璃绣球灯,从几树粉紫色的木槿花中分花拂叶,快步走来。
纤纤也看见风儿在旁,却只对暮宇道:“十二哥哥,昨日不是说好了今日下午要教我新招式么?人家就痴痴等你直等到天黑,脚都站得酸疼了,难道十二哥哥你忘了此事不成?”
暮宇一拍脑袋:“呀,我当真是给忘记了,该死该死——好妹子,求你可莫要告诉你哥,要不赵飞一准儿是见我一次说一次……”
暮宇还没说完,风儿已然狠狠甩开暮宇的手,头也不回地自己朝前而去,小小的黑色身影,没入灯火暗淡的院中。
暮宇正要拔脚去追风儿,却给纤纤一双玉手扯住衣袖:“十二哥哥,这会子你该教我写字,可不能再言而无信了。纤纤后进,资质寻常,唯有笨鸟先飞,方不至于被人耻笑,求十二哥哥一定要帮纤纤才成……”
暮宇想了一想,便朝着风儿的背影喊了句:“风儿你早些休息,我明日一早就来找你。”
月上中天,三更已过,我却睡不着,在床上只是不住地辗转反侧。
方才在阁中藏在床下,我的头被撞得肿起一个大包,一直都在疼,我脑中也一直都晕乎乎的,全然分辨不出“宇哥”和“十二哥哥”比起来,到底哪个更亲近些。
我也分辨不出“宇哥永远保护风儿”和“宇哥永远只保护风儿”之间,到底有多大区别。
不过想不想得清楚又能如何呢?只怕若是想得太清楚了,自己就越发地觉得孤单无依。何况我一直差不多都是糊里糊涂的。也许笨得太久了,也就笨得心甘情愿了。
自从那夜我偷偷一个人走进那个黑乎乎的秋水月明阁,被师父将我误认做了芳伊,我便生出个傻傻的心思,总以为我和那个被唤做芳伊的女人有些个什么瓜葛。可今夜听师父亲口说出芳伊的孩子已然不在人世,我心里是说不出的失望。
若是芳伊是我的娘,那——那可多好呢。
难道那个芳伊当真是师父的红颜知己?所以师父才会不顾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师叔一说到芳伊便怒火中烧,竟敢违抗师叔的命令将这个太师叔口里的“孽障”隐藏起来?
说不出到底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事甚为古怪。难道是我因为我心里深处认定师父这种一贯循规蹈矩的方正君子,必定做不出这等出格的事情?
倒是那个叫做芳伊的,想来果然是出格的胆大,听师父亲口说出她背叛师门,又背弃婚约,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且神通广大的“孙大圣”。想来若是换了旁人,莫说犯下这两件罪过,只怕只要一件,师父必定不会轻饶。
也不知道师父将这个芳伊藏在了何处?我倒是甚为想见识见识——万一,万一我们真的生得很像,说不准……
还有刚才师父提到的那个和杨朝客有关的什么阿修罗众,听来有些耳熟,我似乎是听谁提起过这个称呼,可到底是什么,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唉,我这脑子,总是爱溜号,一到关键处往往是半分也指望不上的。
也不知翻腾了几十几百个来回,终于是倦极朦胧睡去,却是仍旧睡不踏实。恍惚中,耳旁似乎有个声音在幽幽响起,好像是个妇人在哄婴儿睡觉,柔柔的嗓音低低哼唱着一个单调而悠长的调子:“紫花紫,黄花黄,放牛娃子捉迷藏,红裤妹妹绿衫郎,笑笑闹闹等爹娘……”
一片黑暗中,我骤然从梦中醒来,梦中那妇人唱了很久的词句已然记不得几句,可那调子却是大体还记得,于是忍不住便试着小声哼唱,不想才唱了几句,我便给那调子引得又朦胧睡去。

每每风儿从逸阳那里念了书出来,总偷空跑去养心留云玩儿一会子。
逸阳因着担心她又跑去别处闯祸,便常是悄悄从“花落香凝”望过去,看见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在养心留云里拿着本闲书或躺或坐,或是干脆攀伏在亭栏上朝着远处的飞鸟招手。
逸阳看时辰差不多了便遣了旁人去找了风儿回去。
可这两日都没在养心留云看见风儿的身影,逸阳心下不禁生疑:这风儿莫非又跑到哪里淘气去了?
这一日念书已毕,看风儿出了屋便急急而去,逸阳好生踟躇。纵然是从心里不愿做这等偷偷摸摸的事情,可一想到若是风儿又混闹闯出什么祸事来,师父定然是不会再饶过这丫头,逸阳暗暗咬咬牙,还是悄悄出门,远远跟在风儿后面。
奇怪的是风儿并没有跑去别处,而是急火火地直奔回了锁风轩。一进屋便反锁了门,之后屋中一片安静,也不知她在里面到底在做些什么勾当。逸阳直直在窗外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任何动静,犹豫再三,还是轻轻点破一点点窗棂纸,向屋中瞧去。
出乎逸阳的意料,屋中的风儿却是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绷着一张小脸,正聚精会神地临着贴。
看着她写好一张,拿起来左看右看,越看越是皱起眉头,忽地一跺脚,将纸揉做一团,恨恨朝墙角一丢,又取过一张宣纸低头继续写起来。
逸阳正想敲门,忽听得院外有人跑来,也不知是谁。不想给人家看见自己站在锁风轩外,逸阳便一闪身隐入屋旁的竹丛。
隔了层层叠叠翠森森的竹叶,只见暮宇一头撞进院子来,一边拿衣袖抹着头上的汗,一边拍着屋门低声急叫:“风儿风儿,快开门,是我——”
房门轻轻“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扇,暮宇一进屋还不及开口,便听风儿埋怨道:“你怎的才来?比昨日越发晚了,可恶!”房门关上,听得暮宇低声下气地赔罪:“我可恶,我该死,都是我的不是还不成么?只求风儿大爷饶过小的这一回,小的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风儿大爷的大恩大德——哎呀风儿,别生气了,我当真是从二师哥那里出来便要过来的,偏今日又是刚刚出屋就给纤纤拉住脱不了身,她不住求我指点她,你也知道她是赵飞的妹妹嘛,我好歹看在赵飞的面上也须得敷衍一下……哎哟……风儿你别打……仔细手疼……哎呀饶命……”
风儿怒冲冲地发了脾气:“又是纤纤!又是纤纤!我不许你理她!她一来就害我手心挨了一顿戒尺,我讨厌她……你只要再理她,我就再不理你!”
竹阴深处,逸阳站在碧森森的暗青色阴影之中,想是自己受伤这几日身子弱了些,只觉得阴寒难耐,也没了方才要指点风儿写字的兴致,木木然走回了棋窗茶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
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怨春不语……

翌日看风儿的功课,字写得终于是有了几分模样,逸阳淡淡夸奖了风儿两句。
风儿咬了下唇,忍不住还是问:“比纤纤写得如何?”逸阳今日没来由的心绪低落,此时也不想与她计较称呼的事情,略略思索一下,只如实道:“你若肯多下些功夫,再有三个月就可赶上纤纤。”看风儿眼圈发红,已然是腾起泪光,险得便要哭出来,心下又觉得不忍,安慰道:“近来你进步甚快,三个月后比她写得更好也未可知。”
从棋窗茶绿出来,风儿垂头丧气全没了精神,低着头回到锁风轩,却是看着笔墨发愣,只是这会子心里失望,着实是打叠不起精神再练字。
坐了一会子,仍不见暮宇来拍门,越发的心烦意乱,看着窗外天高云淡,日光明媚可爱,干脆便跑去找暮宇。
哪料得到了梨花溶月,屋中并没见暮宇的影子,只看见桌上并排放着两只茶碗中还各自有半盏残茶,杯子触手尚有余温,一盘做得甚是精致的玫瑰糖糕也吃了两块,桌上还随手撂着一幅桃花色的帕子,一看便知是纤纤的。
风儿低头想了想,狠狠踢了一脚梨花溶月的院门,便朝纤纤暂居的伫香栖月而去。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8 14:40:00 +0800 CST  
第88章 情到痴处哪由人
路随坡转,刚刚看见伫香栖月的垂华门,正见赵飞急匆匆跑进去的背影,风儿忙跟了上去。
到门前还不及拍门,听得里面赵飞的声音:“姐,我方才看见纤纤和暮宇两个跑出山庄去了……”一听院中只有赵飞和翩翩,而暮宇和纤纤……风儿登时停下了已经举起要拍门的右手,站在门外听院中赵飞继续说道:“纤纤还穿了一身暮宇的衣裳,头发也梳做和暮宇一个样式,我一喊,他两个叽叽呱呱笑着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也不知要搞什么鬼,这事你可知道?”
翩翩似乎是在院中浇花,听得赵飞的话只温温答道:“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这又有什么呢?不过是刚刚才听说镇上来了个戏班子,他两个想去看一会子。听说是今日下半晌唱《梁祝化蝶》,纤纤想学祝英台也扮个男装罢了——纤纤扮男装的模样还是很受看的,方才她站在门口我冷眼瞧上去,还以为是哪里来了个如此俊俏的小后生,和暮宇站在一处,当真是珠联璧合的两个玉人儿。”
“姐,这山上都知道暮宇和风儿自幼便是青梅竹马的一对,那风儿又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娃子,纤纤一来就掺和其中,甚是不妥。纤纤年纪小不懂事,凡事只顾着自己高兴,姐你要劝劝她才好,免得--”
赵飞还没说完,翩翩却直接开口拦住了赵飞的话头:“妥不妥也已然如此了——你就这一个妹子,你也知道你这妹子自小就性高气傲,等闲人物在她那里一贯都视如无物。难得如今遇到个她看得上的暮宇。更难得那暮宇人生得光鲜,聪明伶俐,性子又随和豁达,纤纤也十三岁了,我倒是很愿意纤纤日后能有如此佳婿托付终身。何况你又一向和暮宇交好,若是能促成暮宇和纤纤一对,岂不两全其美?至于那个风儿,我倒是觉得暮宇只是将她做妹妹罢了,也未必就是有婚嫁之意。再说又没人绑着暮宇,他愿意亲近哪个全是他自己做主,有什么不妥怎能算在纤纤头上?爹娘去世这些年,咱们三个相依为命,终归没有你偏着外人,不向着自己亲妹妹的道理。再说,我私下也听说了,那风儿处心积虑地要勾引大师哥,若不是那大师哥身边有个美貌柔顺的笛轩,只怕早就丢下暮宇攀了高枝而去。如此相形之下,还不如遂了自家妹子的心愿……”
风儿转身便跑,出了山庄一路拼了命地发足狂奔,也不顾辨别方向,只是胡乱地跑。直到脚下不知给什么一绊,一个跟头摔倒在地,身子顺着斜坡便滚了下去,好在坡不甚陡也不高,翻了几个身便跌落在溪水里。
风儿没有爬起来,仍旧半个身子在溪水里,只是翻了个身子,仰面躺着,看浩浩无边的碧天上,飞过一只孤雁,小小的身影,不知要飞去何处,却在云天里留不下一丝痕迹。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孤雁早已飞得全没了踪影,风儿如梦初醒一般,一身湿淋淋地从溪水里站起来,也不管自己跌伤了哪里,只抹了把眼泪,呆呆自言自语:“可到底是哪一个镇上唱戏呢?”
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癸江镇的方向走,风儿不住自己安慰自己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带我去就算了,我又不是没看过《梁祝化蝶》的话本。不就是一块儿读书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就因为祝英台被逼着嫁给马文才,这两傻书生想不开就非要死在一处,最后变成了蝴蝶么?我还记得一段唱词呢:肠已寸寸断,恨如重重山,子规啼血血斑斓,无计回天。不见梁兄天地暗,红尘无色只凄寒。情到痴处哪由人?新坟孤冷,魂魄潸然。是冤是缘皆无怨,一双蝴蝶,万世千生无所憾……”忽然似是忘记了下面的词句,骤然停住脚步。
不远处的火花兰丛中,蹁跹飞舞着一双茶碗大小的墨翅玉带凤蝶,一只是黑色的翅膀上白色玉带,另一只的黑色翅膀上竟是少见的赤红色玉带。
火花兰盛开的花朵红得无比妖冶,如烈烈火焰,如殷殷鲜血,红得全无顾忌,不留余地。那一双黑色蝴蝶便仿佛是在火海中嬉戏,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似追逐,似戏耍,似缠绵,似不舍,盈盈翻飞得煞是好看。像两个心无旁骛的贪玩孩子,像一对你侬沃侬的鸳鸯爱侣,天地之间万物不见,所思所想,所牵所挂的只有眼前的伙伴。
风儿痴痴地走进花丛,那对蝴蝶许是见她也一身黑色,将她误认做了一只落单的孤蝶,是以并未逃开,仍旧是只顾了玩耍。
风儿低声自语,又似乎是说给那蝴蝶:“你两个此刻如此开心,全然不顾还有我眼巴巴等着你,天天盼着时时刻刻都能和你在一处才不孤单。你可记得你曾说过你记挂着我,一时一刻都放不下?可曾记得你曾说你若是有一分一毫的二心,便是天雷劈了也是活该的?可如今却是你见了她就忘了我,和她玩便丢下我,你以前和我说的话都不当真么?你可知道她们没有你陪着,还自有兄弟姐妹,可我却是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老师父还在,我也算得有个亲人。我若是有娘有爹爹,便是这全天下的人都瞧我不起又如何?便是你们都统统丢下我,我也不怕。可如今……”
突然间,木然自语的风儿骤然出手,一掌将那那飞舞中的赤红色玉带黑蝶狠狠打落在花丛之外。还不待那蝴蝶再腾起翅膀,风儿已然上前,出手如电,掏出藏在袖中的狼簪,按动机括,一瞬间已用抽出的尖细簪刃,穿过那蝴蝶的躯体,将其钉在地上。
那有翅子上有白色玉带的黑色蝴蝶受惊逃开,一时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风儿从地上拿起簪刃,端详着眼前被钉在刀尖上的蝴蝶,看它垂死间不住瑟瑟抖动着翅膀,却是挣扎不脱。
一旁的火花兰正开得艳红如血,刀尖上却盛开了一朵茶碗大小的黑色花朵,那黑色“花瓣”上一道赤红色的玉带仿佛黑夜里腾起的火焰,任凭生命正在熄灭,鲜艳依旧。
风儿对着手里的蝴蝶道:“那方才还与你难舍难分的好伙伴,此刻早就丢下你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这会子说不得已经又找了另外一只蝴蝶玩儿得正是开心呢,哪里顾得上你的死活呢?”叹了口气,又道:“它会不会来救你呢?”
犹豫一下,转头便朝回走。
将簪刃上的蝴蝶钉在暮宇屋门外的廊檐柱子上,风儿顺手将簪刃的外鞘丢在一旁,想了想,又走出山庄,仍旧是朝癸江镇而去。
风儿正失魂落魄地走着,远处隐隐听得一个孩童似曾听过的声音:“娘,我找到最大的一个给你,小的给阿源——”

风儿攀上一株老槐树,拣个粗枝的树桠处坐了,正好能远远看向那个粗木篱笆围合起的小小农舍。
夕阳斜晖之下,暖暖的金色光晕照在院中纺线的妇人脸上,安详端然,慈和庄严,竟如同菩萨宝相一般,想来灵台圣境佛光普照之下也不过如此。穿了一身靛蓝布短裤褂的阿源跑跑跳跳地围着樱桃树打转,不住在地上找寻熟透落下的果子,时不时抬起头朝树上仰望,似是在算计樱桃果子何时才能通通熟透。
风儿的一颗心早已撞碎了单薄的胸膛,撇下失魂落魄的一具肉身,径自直飞到阿源母子身旁,眼巴巴地羡慕。
这寻常人家里再平常没有的天伦之乐,对风儿而言怎的竟是比上天揽月还遥不可及?
求而不得,果然是苦,比莲子芯的苦还要苦涩万倍。从口中直至喉头,从喉头直至心底最最深处,苦得那叫一个通透。咽不下,吐不出,避不开。
那边院中的阿源终于找到了一颗熟透落地,又不曾摔烂的樱桃果子,便如同寻到了稀世奇珍,欢天喜地笑着叫着跑到妇人身边,用衣袖仔细擦了又擦,然后攀了那妇人的脖子,将那红艳艳的果子递到她口边。那妇人柔柔地笑着摇头,伸手将那果子又轻轻推到阿源口边,母子二人相视对笑两个说着什么,阿源扭股儿糖似的避开,一定要将那果子给他娘尝鲜。
母子二人正在推让,一直卧在妇人脚边的黄狗兴突然头头地冲到院门口,上蹿下跳摇尾晃头地迎着一个腰里别着柴刀,手里提着小小一袋口粮的男人走进院子。阿源也跑过去抱住那男人撒娇,那男人解下柴刀丢在一旁就附身抱起小小的阿源,粗硬的胡茬将怀里的阿源扎得笑着乱躲,小手还抓着男人的耳朵。
妇人也放下手里的活计,整了整粗布包挽起的头发迎上前来,接过男人手里小小的袋子,却并不急着去做饭,微笑着看这对笑闹正欢的父子亲热嬉戏。
落日如同溺水的孩童,挣扎间渐渐沉没入西山,天色很快便黯淡下去,一切渐渐失却了色彩,只不住地被一层层染了如墨的黑暗,倦鸟也多已归巢,周遭渐渐寂静。
风儿仍旧倚坐在树上,一动不动,木雕泥塑一般。天地之间黑暗愈浓,已然辨识不出她雪白的小脸上是何神情。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8 17:07:00 +0800 CST  
第89章 不识分定诫痴顽
看风儿这几日眼圈发黑,颇有些疲惫憔悴之色,逸阳不放心,这日二更便悄悄过去查看,见锁风轩里仍亮着灯,轻轻走至近前,从窗里看见风儿皱着眉,仍在练字,心道:果然是请将不如激将,有个纤纤比着,这丫头倒也知道上进了。
回到棋窗茶绿看了会子书,临睡下的时候,终是有些不放心,还是踱到锁风轩去看看。
已近三更时分,锁风轩竟然灯火依旧。隔窗望进去,只见风儿伏在桌上,已然是睡着了。手中的笔在纸上洇开大大一团墨迹,墙角边丢了十几个纸团。
逸阳轻轻推门进屋,走到风儿桌边,却见睡梦中的风儿竟然在不住流泪,泪痕在纸上洇了大大的一片,边缘和手中毛笔洇出的一大团墨迹交汇,幻化出诡异的图案。
逸阳皱了皱眉,低下身子,轻轻拍了拍风儿的肩头,柔声低唤:“风儿,别哭,快醒醒。”风儿却只是动了动身子,并不曾醒来。
逸阳见她睡得沉了,想先将毛笔从风儿手中拿出,才发现风儿的手仍是死死地紧握着笔杆,叹了口气,仍旧在风儿肩头拍了拍:“风儿,松开手,乖。”说了两遍,风儿方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松开了手,动了动身子,却仍旧没有睁眼,似是极为疲倦。
逸阳小心翼翼抱起风儿,将她放上床去,为她脱了鞋子,轻轻拿过被子给她盖了,风儿仍是并没醒来。
方才抱起风儿的时候,只怕又扯动了背上的伤处,此时又做疼不已,逸阳不禁也皱了眉,坐在风儿床边略缓了一缓。却见睡梦中的风儿仍是在流泪,想起之前留儿的言语,心下动了怜惜之意,握了风儿的手轻唤:“风儿你醒醒,别哭了,做噩梦了么?”风儿仍是并没睁眼醒来,只迷迷糊糊反手攥住了逸阳的两根手指,含糊说了句:“宇哥你别丢下我……”
逸阳暗自叹息,也就由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又将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柔声安慰道:“安心睡罢,谁也不丢下你,风儿不哭了……”
看风儿睡安稳了,已然是天近四更。逸阳自觉伤处疼得益发重了,才轻轻将手从风儿手中抽出,给她盖好被子,起身走到桌边正要熄灭灯盏,忽然又停下转回来,将墙角里那十几个纸团中随手捡起两个,就着灯火展开来看时,见两张抄录的都是《诗经小雅》中的《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其中“无父何怙?无母何恃?”两句,反复又抄录了数遍。
风儿的笔迹已然显出些许遒劲犀利之意,只是可惜,严整端方仍是不足。
薄薄的玉版宣纸上,墨迹之余,却是点点泪痕,将纸皱了七八处,看得逸阳心下唏嘘。摇摇头,又瞧向沉睡中的风儿,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逸阳这两日原本是要寻个机会夸奖风儿一回的,哪料想赵飞的姐姐却来到逸阳这里,告了风儿一状。
翩翩说风儿和纤纤性子大大不合,原本二人见面便要吵架也罢了,可这两日风儿竟时时针对纤纤,变本加厉地作弄起纤纤来。纤纤洗衣服,一个转眼不见,风儿偷偷往盆子里倒了一砚台的墨汁,将一盆衣衫全染了个一塌糊涂;纤纤要吃茶,拿起屋中的茶壶却倒不出水来,掀开盖子一看,一刻钟之前冲下的茶水不知所踪,茶壶里是蜿蜒盘着一条一尺多长活生生的翠青锦蛇;纤纤打开衣柜,里面劈头盖脸噗啦啦地扑飞出来七八只风儿之前藏进去的白翅蛾子;纤纤晚上睡觉,一打开被子,里面掉出一只龇牙咧嘴满身血污的死老鼠;甚至纤纤在树下、屋旁走过,风儿都躲到树上或是房顶上,将扭动的活毛虫扔在纤纤头上脸上……直吓得纤纤整日惊叫连着惨叫,全然不得安生,夜里噩梦不断,也都是梦见风儿。
翩翩让赵飞去劝说风儿,风儿却是打定主意死不承认,只是笑嘻嘻一口咬定:“不是我干的,我全不知道,与我没半点儿干系。”赵飞拿她无法,只好翻回头劝翩翩作罢,说不过再有五日她们姐妹便该动身出发,何苦再多生事端?不如忍过这几日,不要与风儿计较。若是实在不成,不如提早上路也好。
翩翩虽心下不忿,但心疼妹妹,便打算明日便提前动身离开,哪料风儿今日中午竟将一只斑斓的活蝎子放在纤纤的梳妆匣里……无奈之下,只好背着赵飞不知道来找逸阳。
逸阳听罢,只点点头,让笛轩去叫了赵飞来问话。
赵飞一见翩翩站在逸阳身后,便已经明白了八分,也顾不得埋怨姐姐,只向逸阳解释说风儿和纤纤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玩闹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纤纤小女儿气重些,难免大惊小怪。逸阳看他斟酌言辞,颇为风儿开脱,听罢也不置可否,只吩咐笛轩去带了风儿来问话。
风儿跟在笛轩身后低着头进了屋来,抬头看见逸阳和逸阳身后的赵飞与翩翩,张口便说:“不干我的事”,却被逸阳劈头便是一句“我叫你来这里是要听你撒谎么?”生生逼得风儿的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风儿不甘心,抬眼看逸阳脸上并没有愠怒之色,看赵飞不住朝自己使眼色,犹豫一下,终于还是低了头,咬着牙道:“我知道大师哥叫我来是为了纤纤的事--我是和纤纤玩笑,并没有恶意——我下回不淘气就是了。”
逸阳确实也并没有如何生气,只是暗自叹息:风儿和纤纤同岁,纤纤虽也任性,好歹也已然是少女的模样,再看风儿——唉,这孩子怎的就是这般不长进呢?
不想对风儿又加斥责,可又不能由着她不知深浅的混闹,略略思忖一下,开口道:“你自己明明知道这是淘气还要做?你这就去给你纤纤姐姐道个歉去,若是你态度不好人家不肯原谅你,你这顿戒尺便是吃定了。”
风儿一听说逸阳要她去给纤纤赔罪,登时将头一低,狠狠抿了抿嘴唇,小声道:“我不要去给纤纤道歉。”
逸阳正色道:“风儿,你又不听话是不是?”
风儿听得逸阳已然不悦,偷眼瞧了瞧逸阳的脸色,犹豫再三,还是小声说:“我不去。”
逸阳沉下脸,显见是被磨光了耐心:“风儿你不要太放肆。”
风儿抿着嘴唇,似是下了大决心:“那……那你干脆直接打我一顿戒尺算了,反正我宁可挨打,也不要去给纤纤道歉……”
“纤纤是你叫的么?没大没小。”风儿还没说完,已然给逸阳打断。
风儿小声嘟囔了句:“她哪一点像个姐姐……”便给逸阳一声呵斥:“我只说你!”风儿却犯起了倔脾气,负气咬牙道:“反正我不要去给她道歉,打死我我也不去。”
逸阳暗暗叹了口气,冷冷说了句:“风儿,你这几日越发任性了。”风儿低头不语,逸阳的声音更带出些严厉的意味:“还不快去?”
风儿又狠狠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朝逸阳道:“大师哥不要为难风儿,风儿就是不要去给纤纤道歉。”
赵飞在一旁看见逸阳蹙额皱眉,心里埋怨风儿牛心,何苦惹恼了大师哥?一时也顾不得规矩,上前道:“大师哥,算了罢,小女娃子吵吵闹闹而已,两个不省事的遇到一处,难保不磕磕碰碰,全当不得真的。”
翩翩见状,也只好道:“是啊大师哥,风儿日后别再和纤纤开这等玩笑便是了,之前的事就算了罢。”
逸阳朝二人点点头,便又瞧向风儿:“你当真不肯去?”
风儿给他看得心里发虚,眼圈一红,眼泪便扑簌簌落下两大串:“我就是不要给她道歉——我、我也不想挨打……”
逸阳瞧着风儿又抹起了眼泪,也有些无奈,冷冷一笑:“好啊,我今日也不为难你,你自己伏在凳子上去。”
风儿身子一抖,哭道:“打了我就别让我去给纤纤道歉。”逸阳斥道:“还叫纤纤!你日后该当如何?”风儿越发委屈,无奈之下哽哽咽咽道:“我……我再不敢去找纤纤麻……纤纤姐姐的麻烦……”
给逸阳的眼光逼着,风儿磨磨蹭蹭走到桌旁的凳子旁边,看逸阳脸上不见有缓和之意,犹豫之下也只好将身子伏在凳上,犹是不甘心,仍望着逸阳小声道:“大师哥,求你饶我……”
逸阳也不再理会风儿,朝赵飞道:“你去取了戒尺,替我打风儿二十戒尺。”
赵飞看了一眼伏在凳上抹着眼泪的风儿,也甚是犹豫,挠了挠头,还是开了口:“大师哥,不是什么大事,念着现今风儿身子还没大好,饶了她这遭罢。”
逸阳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既是她自己愿意的,你就不必多言了。”
看赵飞拿了戒尺走到自己身边,风儿揉抹着泪眼,低低唤了声“十师哥”,偷偷拱一拱手。不想却正被逸阳瞧个正着,一声喝斥:“风儿!”吓得风儿几乎从凳子上滚落到地上。
逸阳厉声道:“赵飞,你可不要在我跟前使‘障眼法’。”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19 15:43:00 +0800 CST  
第91章 血花染就蝴蝶泪
又是因为纤纤,我平白捱了一顿戒尺,疼痛也罢了,竟然还是在纤纤的亲姐姐亲哥哥面前,给大师哥逼着服了软,我委屈得几乎要疯掉。
我从没想过要有谁能听我倾诉我心里的难过,只是能让我撒个娇就好,让我觉得还有人疼爱我——再或者,哪怕只要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我就好。
左等右等也不见宇哥的影子,而且竟然连留儿姐姐也不来。夜儿趁了周遭安静,自顾自地缩着身子睡做一团,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空荡荡的锁风轩里静得能听见我的呼吸之声。陪着我的,只有在东墙上还残存的一角日光,像渐渐干涸的水迹,不易察觉却一刻不停地从我眼前逝去。
我脑袋发木,也想不出所以然,只觉得胸口里憋闷难耐,再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只怕就要爆炸开来。
我猛地翻身下地,全顾不得新伤疼痛,咬牙朝梨花溶月而去。
疼,越走越疼。
心口里闯入了一只凶残无比的猛兽,尖牙利爪在心头狂咬狠抓,一片血肉模糊之中,再也难辨出原来的模样。
宇哥不在梨花溶月,纤纤也不在。
只有廊檐一旁的柱子上,被簪刃活活钉死的蝴蝶仍在,却是再也不会挣扎,再也不能飞舞,孤零零化作一朵被困在茎子上的墨色花朵。
上前拔下簪刃,僵死多时的蝴蝶仍旧还被穿在尖刃上,像采摘下一朵永不凋谢的花。
蝴蝶似乎不会流血,也不会哭泣,我不知道它死去的时候,有没有哭喊,有没有另一只蝴蝶听见它哭喊了什么。
将化为花朵的蝴蝶举在眼前,我想问它:“你的梁兄呢?”
可我知道它没法子回答我。
你的梁兄,此刻应该在伫香栖月罢。
我带了你去,让你死得心安理得,死心塌地……
伫香栖月里一丛丛开得妖娆妩媚的芍药花,花廊上攀绕痴缠的蔷薇,和我眼里不住涌出的泪水,让我眼前只是一片模糊。看不真切眼前是世界,却清清楚楚听得纤纤含笑的娇糯声音传来:“这招练了这么久还是不成,十二哥哥,也是只有你不嫌弃纤纤蠢笨。”
又听得暮宇清清朗朗的声音回应:“诶,还是不对,你仔细看我手腕上力道的变化……不过你这样的招式虽说狠辣不足,使出来倒也很是好看。如此轻巧灵秀的‘蠢笨’,我倒还是头一次见呢。”
“我知道十二哥哥是怕我难过,才拣了好听的话说来哄我。其实纵然纤纤再傻也知道你心里这会子是想去找风儿,只是纤纤过两日便要走了,舍不得我哥,也舍不得十二哥哥,纤纤小私心只想能和十二哥哥在一起多呆一会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与十二哥哥重聚在一处——十二哥哥就这两天不去风儿那里,多陪着一会子纤纤成么?……”语声渐低,仿佛费力忍着不让这言语沾染了喉头的泪音。
狠狠拨开恼人的芍药花枝,揉抹了一把眼泪,正看见纤纤和暮宇二人身子贴在一处,暮宇的手握着纤纤的手,正引着她沉臂翻腕,手把手教她“拂云手”那难学的招式。
给心里的委屈难过憋到极致,我手里簪刃不住地发抖,那死去多时的蝴蝶仿佛又再挣扎,僵硬的翅子也在瑟瑟抖动。我全顾不得其他,脱口骂出:“你们,你们两个不得好死!”
暮宇显然是给我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忙松开纤纤的手朝我跑过来:“风儿,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哭成这样?”
纤纤紧紧跟在宇哥身后,仍旧是张口便讨人嫌:“哟,你怎么哭得这么惨啊,你师父又打你屁股了不成?这回剥了你裤子没有?”
我登时被怒火直冲上了头顶,想也没想,狠狠一拳便打在纤纤脸上。听得她燕语莺声的一声惨叫,纤纤一双水葱似的玉手忙忙捂住眼睛,鼻中鲜血淌个不住,淋淋漓漓滴出一片刺目的殷红。
我说不出的快意,赶上前便是又是一脚,却给暮宇一把拉住:“风儿,你疯了么?”
纤纤原本娇美如水杏的右眼已经肿得无法睁开,低头再一看自己衣襟上满是淋漓的鲜血,更是慌乱,边哭边是手忙脚乱拿出帕子来擦抹,果然是梨花带雨,杜鹃啼血,娇媚动人,我见犹怜。只可惜如此娇俏的小姑娘情急恼火之下口不择言,指着我骂出的话却忒粗俗了些:“疯子蛮子,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骂完之后,抬头却一见眼前之人瞪着发红的眼睛,眼泪却不住自眼眶涌出,右手上握着五寸长一柄乌黝黝尖刃逼向自己,那锋利的刃头上钉住一只茶碗大的黑红二色蝴蝶,仿佛是刀尖上开出一朵无比诡异妖冶的花朵,也惧意顿生,瑟缩着向后退去。
我被纤纤如此一骂,怒气更盛,身子仿佛是恶灵占据一般,恶狠狠朝着纤纤便要扑过去,不料暮宇从身后死死抱住我:“风儿!风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挣脱不开,骂道:“你该死!你和他们一样都偏心纤纤,我恨你!我再也不要理你!别碰我,你那臭爪子摸过纤纤的手,我嫌你脏!”
暮宇情急之下仍是不住解释:“风儿你这是到底怎么了?今日赵飞有事,让我替他教一教纤纤,就这么点子小事,你何至于要闹成这样?风儿你……”
“我就是不许你理纤纤,我就是讨厌她一口一个‘十二哥哥’地叫你!还说是小事?你跟纤纤手把手,还告诉她我没爹没娘,许暮宇,你……你混蛋!”
“风儿,我发誓没和纤纤说你的身世,我不知道谁说的,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怎么会跟别人说起呢?我真的只是教纤纤功夫而已,你别多心好不好?纤纤是赵飞的妹妹,赵飞托我教她我也不好推辞……”
“赵飞让你教她你就教?赵飞自己有事?好啊,你道他有什么事?我告诉你好了——他去告状!和他姐姐一道去大师哥那里告了我的状,害我刚刚又挨了一顿戒尺!可你、你却在这里捏着他妹子的手夸她妹子好看!——你们都是大混蛋!”此时喊出来,我才发觉原来我竟然是全被周遭人算计的笨蛋。
我一直在狠命挣扎,只是挣不脱,此时恼极,一口便咬在他手背上,直咬出血来,他仍旧是不肯松手,一听说我挨了打,忙问:“你……你挨打了?重么?”
我哭骂道:“重得很,险的就打死我了,十二师哥可满意了?若是觉着还不够给纤纤出气,十二师哥尽管教训便是,反正我这等贱命,给谁作践也是一样的!”
“风儿,你是真疯了么?咱们这些年情分如何你都不信了么?不管有没有外人,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分量你当真就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讨厌你!”再狠狠一甩他,他、他竟然松开了我。
我心口里有什么东西立时便粉碎了,散作一地狼藉。
实在是再想不出还能开口说什么,我转身正要跑走,突然暮宇一把抓住我左手的手腕,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风儿,风儿!你听我说,便是这全天下的人都不喜欢你,我也是喜欢你的,便是要我为了你开罪全天下的人,我也是心甘情愿!我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都和你在一处,永不分开,你信我,我发誓!”
“呸!这等蜜里调油的好言好语还是留着些,等我走了说给你那纤纤好妹子,她一定最是喜欢听,何必浪费了来敷衍我?没的拿这骗人哄鬼的话来恶心我!……”我掰开他握住我手腕的手指,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想要他放开我还是永远不要放开我。
“你的眼睛……”暮宇突然脱口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说的我一愣,他趁机便伸出手要来抹我脸上的泪。我甩脸避开,随手自己在脸上抹了一把:“你滚开!别碰我!”
他却死死盯着我方才抹泪的手,声音已经有些打颤:“你手上……眼睛里……流血了……”
我瞥了一眼,看见自己手背上淡红色的泪痕,才觉出眼睛肿痛,很痛。又听他道:“风儿,我求求你别哭了,你眼睛都流血了,在哭下去眼睛要坏的……都是我的不是,你打我骂我都成……”
我心头一抖:“我这双眼睛都瞎了才好!那我就看不见别人笑我,看不见别人讨厌我,看不见别人拿我当做呆子一般哄骗,你们尽可以瞧不上,反正我也瞧不见你们!我宁可瞎了双眼仍旧做我的小叫花子讨饭去,也不要看见你们拉拉扯扯……”
我止不住眼睛里的眼泪,也管不了眼泪里有没有血,它要流就由着它流好了,我不在乎!
宇哥也红了眼圈,拉住我的左手急道:“风儿!风儿!我求你别哭了,你若是瞎了眼睛,我立时便也刺瞎了自己的眼睛陪着你。你怎样,我怎样!这些年咱们的情分如何,你就真的不知道?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你就真的不相信?”
“我不信,我谁都不信……这天大地大,你让我还能信哪一个不会丢下我?让我还能信哪一个不是嫌弃我?”我心口里疼,疼得我想缩起身子,缩到一个角落里,像断了腿的夜儿,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哪怕在那里等死也好。
宇哥哪里会晓得我此刻陡然而生的绝望,只急着道:“你难道一定要我把心掏出来个看不成么?若是我有一丝一毫嫌弃你的意思,若是我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二心,让我死在十八层里永世不得超生……”
我也奇怪,我自己怎么会如此诡异地一笑:“好啊,那我倒要看看,你心里可是当真只有我一个……”他灵气流转的大眼睛里,乌黑的瞳仁上映出我举起手中的簪刃,直指他的心口,他轻轻说了句:“风儿,照顾好你自己。”
我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抖索起来。
突然,我听见赵飞和纤纤几乎同时的一声惊叫“不要!”我转过头,看见他兄妹二人正朝这边跑来,我一咬牙,闭上眼睛,狠狠刺下。
簪刃到处,血花飞溅,煞是好看。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23 17:46:00 +0800 CST  
这几天不来,还以为大伙儿都忘了我这文呢。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23 17:56:00 +0800 CST  
第92章 惶惶寒蛩漏声长
赵飞被纤纤拉着一进院子,正看见风儿将手中的利刃比在暮宇的心口,忙厉声制止,哪料想这风儿不仅没有收手,反倒狠狠刺向暮宇。赵飞大惊,不顾一切飞身冲将过去,在那尖利的刀刃刺入暮宇心口的一刹那扑到二人中间,左手朝着风儿胸口击出,右手奋力推开暮宇。
风儿给打得直跌入蓝幽草丛中,一击一摔之下,昏了过去,手中仍旧紧紧握着带血的簪刃。一旁赵飞忙着扶起暮宇,看他心口还是被簪刃扎入了二寸来深,心口涌出的鲜血捂也捂不住,却挣扎着起身要去看倒地后一动不动的风儿,赵飞情急,一个手刀干脆将暮宇劈晕。纤纤只看见暮宇前胸的白色衣衫瞬间便给血染透了,人又给自己哥哥打得昏迷不醒,登时扑上去死死抱住暮宇大哭“十二哥哥”。
那簪刃上的蝴蝶沾了暮宇的鲜血,在风儿跌落在蓝幽草丛中时轻轻飘落,如同落花,无人理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方慢慢醒转了过来,却发觉天色已黑,而自己被绳索捆绑在屋外廊檐下的柱子之上。
也不知自己给绑了多久,绳索勒得身我上酸疼不已;胸口里闷涨,隐隐作痛,难受得只想咳嗽,一咳嗽便整个胸腔里都疼得喘不上气来;眼睛似乎肿得很厉害,那疼一直钻进我脑袋深处;臀腿上的新伤旧伤呼应,也来凑趣地做疼。我合上眼,强忍了好一阵子,总算是略略好些。
再睁开眼打量,这院子分明是梨花溶月,好巧不巧,我刚好便是给绑在钉死玉带凤蝶的那根檐柱上。
屋中灯光中人影晃动,我正要喊宇哥,忽然看赵飞急匆匆从屋子跑出来,急匆匆出门而去,竟是看也不看我一眼。我正纳闷,又见纤纤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她姐姐翩翩端着一盒子什么物什急急走进来,也直奔屋中而去,纤纤只顾了边走边哭,并不理会我。
我浑身难过,挣扎了几下也挣扎不脱,便干脆喊:“放开我!宇哥救我!”
喊了几声,却见大师哥从屋中出来,我登时不敢再出声。看他阴沉着脸他走到我面前,冷冷看着我,一言不发,只看得我毛骨悚然。我吓得闭上眼睛,也不知自己又怎么招惹这个煞星。
好一会子,他方开了口:“你最好安静些,师父在给暮宇诊治——等暮宇没事了,一总再跟你算账。”
我恍惚记起我用簪刃刺伤了宇哥,忙问:“我只是刺了宇哥一下,他生我的气了么?”
大师哥没有说话,看了我两眼,转身便进屋去了。我喊了他两声,他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屋中却只极偶尔听到有师父吩咐取用物什或是什么事情的声音,除此之外便只有周遭夜里的虫鸣之声。
我后悔得很。
当真是不该跟宇哥发这么大的脾气,如今刺伤了宇哥,以后还有谁肯一直陪着我玩儿呢?宇哥也是,见我刺他怎么也不躲呢?不会伤得很重吧?早知如此,我就不刺伤他了。这下子可好了,宇哥要是不能陪我玩儿,我还能找谁去呢?还有,又闯了这个祸事,师父如何会放得过我?
我怕师父打我。
我更怕给纤纤看见师父当众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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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阳出屋来的时候,风儿正一脸泪痕地在打愣,一看见逸阳朝自己走过来,风儿的脸上分明现出惊恐之色,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死死盯着逸阳的一举一动。
逸阳不理会她,走到风儿身边解开捆绑风儿的绳索。绳索松开,风儿浑身酸麻无力,跪倒在地上。逸阳说了句:“起来,师父有话问你。”
风儿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的哀求:“大师哥,我疼……”
逸阳不语,扯了风儿起来,半扶半拖地将风儿拉着朝埋剑修真而去。
风儿给逸阳扯着进了埋剑修真,一见秦正杰板着脸,神色甚是凝重地看向自己,心里更是发虚,垂下眼光,瑟瑟跪在秦正杰面前。
秦正杰又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乌黑簪刃,眉心便是一动,再看眼前形容狼狈的风儿,眉心不由得又皱紧了三分。
这诡异的簪子怎的落在风儿手里?
风儿低着头等了好一阵子,仍不见动静,偷眼一看,却见秦正杰正紧皱眉头盯着自己,心下暗叫不好,忙低声道:“师父,风儿知错,风儿不该和宇哥吵架,还有,还有下回再和宇哥吵架,风儿再也不下手刺伤他了——风儿去给宇哥赔罪,宇哥必定会原谅风儿的。”
秦正杰仍旧不语,风儿不敢再开口,一双眼睛只不住在秦正杰脸上寻找答案。
秦正杰盯着风儿,似是不认识风儿一般,好一阵子方道:“你可知你险些伤了许暮宇的性命?”
风儿一愣,忙道:“风儿只是一时恼火,当真并没有要伤宇哥性命之意,请师父明察——我宇哥也并不会有事,对不对啊师父?”急于知道答案,便大睁着一双泪痕未干的眼睛看向秦正杰,看秦正杰不开口,又看了一旁的逸阳也面无表情,害怕之下又抹起了眼泪:“师父,风儿当真不是故意闯祸的,风儿日后再不敢和宇哥吵架了……”
好半晌,秦正杰一声长叹,有些颓然道:“也罢也罢,这些年下来,打你也没少打,你也仍旧只是这个性子。如今却变本加厉,由着你这样,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何安置你,我着实也想不出个万全稳妥的法子,唉——逸阳你身子还没大安,这折腾了半日,赶紧回去歇着罢,先让澜生将风儿送去石灵洞里安生几日罢了——”
风儿一听之下大惊,扑到秦正杰腿边哭喊:“不要不要,师父饶我!风儿再不敢了,只求师父不要罚风儿去石灵洞,风儿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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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哥也没叫顾澜生,只扯着我往石灵洞走,一路上不论我如何哭闹求告,都只是不开口。
离石灵洞洞口十几步开外,我已经觉出阴寒之气,身子拼命往后退去:“我不去……我不要进这个鬼洞子……”
大师哥全不理会,将我硬生生拉扯到洞口,向里一推,我一个没站稳便跌倒在地上。
在跌倒的一刹那,我怨恨地看了大师哥一眼,却见他似乎是并没料到我会被推倒在地,抢步伸手要再拉住我,却停在洞口的石痕之外。
我没有爬起身来,因为还来不及顾及周身的伤疼,一阵咳嗽已然震得我整个胸口大痛,几乎喘不上气来。直到疼痛略轻,我才发觉口里满是甜腥之气,用手一抹,见手心里竟然是血迹,便又用手背抹了几下,将嘴角的血痕尽数抹去,不想给任何人看见。没力气起身,也就干脆仍旧趴倒在地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哭泣。我知道没人会来扶我起来,我想哭多久就可以哭多久。
好一阵子,听得大师哥冷森森的声音:“风儿你听仔细了:没有师父吩咐,不准你跨出这洞口石痕半步。无事不准在前洞逗留,不准……”
我看了一眼那黑沉沉的石洞深处,只觉得恐惧非常,哭道:“大师哥,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怕……”
大师哥却全然不做理会,照本宣科地说了一大套不准这不准那的规矩之后,说了句:“你好自为之罢。”将一个白色小瓷瓶和一个水囊放在石痕以内:“这‘七鹤紫珠丹’止血止疼,你每日早晚各服用一颗。一日只有一餐,你今日只能饿着些了。”说罢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脱下他身上青袍,甩手抛在我身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耐不住这洞中的阴寒,拾起大师哥丢下的衣裳裹住身子,却仍是觉得寒气逼人,呼吸之间,连五腹六脏都瑟瑟难熬。
前洞不过七八步见方,要经过一条曲折数次的廊洞方进入一片幽黑的内洞。我摸索着在向内走了十几步,便吓得仍旧退回前洞,可又怕给大师哥或是师父看到,只好又折回头,犹豫半晌,只好拣了前洞与曲折的廊洞交接处,蜷伏在石壁旁,想来落了单的小兽也许就和我此时的境况颇为相似罢。
就着冰冷的水,咽下一颗止血的丹药,五腹六脏更是给冷个通透。
说不清楚到底周身到底哪里更痛,迷迷糊糊中,希望天永远不要黑下去,在哭泣中睡了过去。
被寒气冻得不得不醒来时候,周遭一片黑暗,不可辨物,风声虫鸣之外,再无其他声息。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动也不敢动。等想起这里是石灵洞之后,我摸索着石壁,走到前洞,却看到洞外月光淡淡,树影婆娑,全没有没半个人影。一时越发觉得可怖,再一想见那漆黑的后洞,周身更是一团冰冷,看着那一道几乎隔绝生路的石痕,只觉无助到了极点,放声大哭:“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怕……求你救我……”
也顾及不得这哭叫嘶喊得有多难听,直直喊到喉咙都沙哑了,也不见有人理会。也顾不得说不准在前洞的规矩,反正我是不去那黑咕隆咚的后洞,打死也不去!紧紧裹了大师哥的青袍,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倚在石壁旁。害怕之下,拿衣服裹住头脸,却更觉害怕,只好又钻出衣服,看着周遭,惶惶然只盼望着天亮。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26 16:51:00 +0800 CST  
第93章 惆怅离合照无眠
伤口所幸并未太深,更庆幸这暮宇天生心脏稍偏,二更天刚过便已然醒转过来,睁眼便问:“风儿呢……风儿看见……我的心……”秦正杰见他脉象已然平稳,点头安慰道:“风儿没事,她已然明白错怪了你,你安心养伤罢,早些身子复原才好,别让她更生愧疚。”
看秦正杰走出梨花溶月,渐渐远去,纤纤狠狠甩开拉扯住她的赵飞,飞跑进屋,一声“十二哥哥”出口,哭着扑在暮宇床边。

夜风如潺潺溪水,流淌过棋窗茶绿东墙边合抱粗的合欢树,将一朵绒乎乎的绯红色合欢花悠悠吹落在笛轩肩头。
笛轩收回一直痴痴望向天边弯月的目光,才发觉手里的杨妃色银绡帕子已然给自己绞得不成样子,回身看了仍旧透出朦胧灯火的雕窗,无声叹息了一下。
半个时辰之前进屋给逸阳送了盏乌龙茶,见桌上已然热过一回的饭菜仍旧是动也未动,一旁托盘上的药碗也原封照旧,已然是凉透了。笛轩踟蹰上前,想了想却着实找不出劝解的话,也便不再开口,只低了头放下茶盏,默默出了屋。
此时笛轩隔了窗上的碧色云纹宝花罗,恍惚看屋中桌旁的人影一直是端然不动,再抬头看看天上银光淡淡的下弦月,眉间蹙起无限愁绪——想来这天上人间,心爱之人之物皆是一般的遥不可及,忽觉人生一世,竟甚是无望无趣。
不觉间已然是将近三更,屋中的逸阳想来还仍旧是坐在桌旁看书,笛轩正犹豫要不要再进屋去问逸阳可还要吃茶,却抬眼忽然见澜生在院门口朝她招了招手,略略一思忖,便轻步出了棋窗茶绿。
澜生看笛轩朝自己这边袅袅走来,柔柔的夜风轻轻吹起她身上藕荷色的潞绸衣裙,周身仿佛裹挟了一团淡淡紫雾,翩然如凌波飘至,薄纱般的月光洒下,映得她头上银钗的细细流苏闪出星星碎碎寒光。澜生一时竟看得呆了。
笛轩给澜生看得低下头去,轻声道:“四师哥可有何吩咐?”
澜生听她一问,方回过了神,也轻声答道:“并没什么大事,只是看夜已经深了,提醒你该回去歇着,大师哥这里有我。”
笛轩摇摇头:“我并不累,倒是大师哥有伤……”
澜生一摆手,打断了笛轩的话头:“他那个脾气你还不晓得?表面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是个能听人劝的性子么?他但凡心思少深重些,也不是现在这个光景了。今日风儿闯了那么大的祸事,他心里自然是不自在。何况今日午饭前我见他家里有人送了封信来,他看了就一直阴沉着脸,当时写了回信便让家人火速送回去,也不知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笛轩原本微蹙的眉头益发皱起,回头朝棋窗茶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轻声道:“听说大师哥家中催他定亲,不知是不是真的?”
澜生正要答话,忽见屋内光影一动,忙拉了笛轩,二人闪身躲在梅树边一丛石楠之后。
隔了重重花叶,二人看见逸阳打开房门,缓缓走到廊檐下,抬头望向天上月亮,怔怔出神看了好一会子,忽然开口道:“三更天了,你二人也不必在此侯着,回去歇着罢,我过会子也睡了。”
澜生和笛轩对望了一下,只好一前一后自花丛后走出来。
澜生笑道:“笛轩说大师哥还不曾吃药,是以放心不下——大师哥既然吩咐,那我们先回去了,大师哥也早些歇息罢。”
看二人出院而去,逸阳独自在院中踱步,不觉便走到了锁风轩的角门,骤然停住,思量再三,还是转身缓步出院而去。
月色暗淡,往石灵洞去的山路就越发显得崎岖幽暗,逸阳此时也不再轻松闲适,反而是走得飞快。边走边在心下正叮嘱自己:只悄悄看风儿一眼,见她无事便自回去。忽然这远处飘来的夜风里,却隐约可闻风儿凄厉的哭喊,逸阳的眉头瞬时便紧锁,再不能舒展。
眼看转过一块森然巨石便是石灵洞,逸阳飞身上树,自树上随了柔柔的夜风,无声腾挪起落,最终停在离洞口三、四丈远近的一棵高大水杉之上,隐匿于枝叶之间。借了不甚明亮的月光,影影绰绰看见风儿小小的黑色身影,瑟瑟蜷缩在前洞的石壁旁,哑着喉咙,犹自哭得天昏地暗:“求师父放我回去罢……宇哥救我……”。
逸阳觉得此时被生生割裂成了两个自己,一个要立时便想现身去安慰风儿,抱了她去找师父讨情再饶过她这一遭,一个却说风儿受罚也是咎由自取,提醒自己方才还决定只看风儿一眼便回去;两个自己都不肯让步,全不知到底该如何才好。
正自无奈,那边哭喊的风儿却渐渐没了声息,许是累坏了。这边逸阳心下反越发没了底,月光黯淡,看不清楚风儿的脸,便无法知道她到底情形如何。换了几个位置皆是不成,好歹后来看见风儿动了动身子,低声咳了几声,便仍旧一动不动了。
逸阳心里说不出才煎熬,也只有盼着天快些大亮。
天光才微微破晓,风儿自语:“天可算亮了”,逸阳方略略放了心,此时才发觉自己疲累非常,背上的疼痛也越发重了,方悄然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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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是眼见得东方天色泛出微明,我方得松出了一口气。 胸口里越发闷疼,呼吸之间血腥之气益重,让我顾不上身上其他的痛处,拼命忍着胸腔喉头里的难受,只是不敢咳嗽。终是一个忍不住,还是咳出了几声,这震荡之下,胸口里登时撕裂般地一阵剧痛,眼前一阵阵晕眩。好容易捱过了疼痛,才发现捂在口边的手心里已然沾了鸽蛋大小的一块血迹,红艳艳的甚是好看鲜亮,便顺手将血迹抹在衣袖上。
墨色的衣裳就是好些,从来看不出血迹的颜色,不管是皮肉流出的还是嘴里流出的。
就着冰冷的水,咬牙一气吞下三颗黑色的止血丹药,心口里的憋闷之感不仅全不见好转,反倒越发难受,好在疼痛的感觉倒是似乎远去了,我便仍旧是蜷缩在石壁边合眼忍耐,渐渐觉出疲倦万分,昏昏然也不知是要睡去还是要晕去。
正晕乎乎不辨醒梦之间,我忽听得耳边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在轻轻唤我的名字:“风儿,风儿,你身上还疼么?”
我陡然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中,恍惚有个水红色的窈窕人影,细细辨认,却是我以前梦中见过的女人——她是我魂里梦里盼望无比的娘。
她握着我的手,轻轻将我抱在怀中,我说出:“娘,我疼……”便再抵挡不过心口的憋闷难过,被生生坠下沉入一片混沌。我最后的记忆是有一道淡金色的光照在她脸上,也许是初升朝阳的第一抹光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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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正杰回到埋剑修真,便看到站在飒飒青桐旁的逸阳,想来他是在此等了自己好一会子了,心里将他的来意,其实已然是猜到了大半,说了句:“进屋来罢。”
秦正杰看逸阳脸色泛白,眼眶发青,显见是未得休息的模样,又想到听澜生和笛轩说起逸阳这几日的情形,知他肩背之上的伤处仍未愈好,心疼爱徒,在落座之后便说:“你也坐罢,这会子只咱们师徒两个,坐着说话便宜些。”
逸阳答了声“是”,恭恭敬敬在秦正杰下首欠身坐了。
秦正杰略一沉吟,问道:“昨日你家中来信,可是要回家去看看?”
逸阳站起身,躬身答道:“昨日是家慈差人送信来,说是家严已然做主,为我定下礼部尚书魏大人的独生女儿,我姑母甚是喜欢,便已禀明了当今圣上。”
秦正杰抬手示意他坐下:“男大当婚,也是理所应当的。想来你父母为你择定的也必是贤淑端方的好女孩,你要懂得爱惜。”
逸阳却并未再落座,似乎是满腹心事,一时倒不知如何开口了。好一阵子方讷讷道:“我——我昨日回信恳请双亲万万收回成命,逸阳不孝,不能在慈亲面前侍奉,实在是因为逸阳更愿意追随师父。那世子的身份,逸阳担承不起,并不能如爹娘所愿,与魏家小姐成亲后回到京中为朝廷效力……我、我并不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官家小姐……”
秦正杰之前从未听逸阳提及此类家事,一时也不好多说,只道:“此等人生大事,你自己要三思。”
见逸阳低头不语,秦正杰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逸阳的眉心一动,想了想方答道:“我是来恳求师父将风儿放出石灵洞的。”说罢,竟撩衣跪下:“求师父让我替她去石灵洞罢,我……我躲在暗处看着她哭喊了半夜,声音都嘶哑了,我着实是……师父,我……”竟是找不出该如何措辞,只好干脆道:“师父就将她交给我,我性命担保她再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求师父恩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26 18:06:00 +0800 CST  
第94章 剖心未是真明了
见逸阳低头不语,秦正杰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逸阳的眉心一动,想了想方答道:“我是来恳求师父将风儿放出石灵洞的。”说罢,竟撩衣跪下:“求师父让我替她去石灵洞罢,我……我躲在暗处看着她哭喊了半夜,声音都嘶哑了,我着实是……师父,我……”竟是找不出该如何措辞,只好干脆道:“师父就将她交给我,我性命担保她再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求师父恩准。”
秦正杰见逸阳突然间言辞闪烁,又见这素日沉稳矜持的爱徒竟一瞬时流露出几分腼腆之意,心下便猜出了几分。伸手搀起逸阳,沉吟道:“你这番心意,风儿未必会省得。”
逸阳的脸刹那间便红了,忙低下头,好一阵子回复了脸色,方道;“我为她所做的事情,她省得也罢,不知道也罢,只是我心甘情愿——但若是不做,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秦正杰看着逸阳清雅俊朗的面容,此时终又恢复做了平时的恬淡神情,知道他说出如此肺腑之言必定是颇下了番决心。忽然忆起二十年前的自己——“她做了什么也是我师妹,她伤了我的心,我纵是一时怨她,可终究恨不起来。知道她过得好些,能为她做些事情,总好过为她担心——这、这不过是我为了一己之私罢了。”
心下感慨,口里只说:“你既如此说,就将风儿交给你约束,你须得将她看牢靠了,不能再惹出事端。” 略沉了沉,又叹息道:“也不知如何才能保得她周全……只怕这山上是容她不得了。”
逸阳一听之下,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使不得啊师父,纵是风儿淘气任性些,念在她不过是年幼懵懂,其实本性不坏,又是自幼孤苦,只求师父万万饶她一次——若是将她逐出门墙,可让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娃子投奔何处呢?再说师父当年便将她交在弟子手上全权教导,如今已近六年,风儿纵是有错,弟子亦首先便难逃管教不严的罪过,师父如何责罚弟子,都是弟子咎由自取,万万不要赶风儿走,她……师父……是弟子的错……”
秦正杰看逸阳白了脸色,说到后来,言辞竟越发乱了章法,叹息一声,双手扶起逸阳:“好孩子,快起来,师父知道。”看逸阳额上的青筋都突突直跳,知道他此时彻底乱了方寸,便用手拍了拍逸阳的肩膀:“师父没说要将她逐出门墙——只是,只是想换个牢靠些的地方,不过是为了她的周全着想罢了,你不要多想……”
逸阳一听,忙道:“弟子照应她的周全,万不让她再闯出祸事,也万不让旁人祸害她。”
秦正杰一声长叹:“你去罢,这几日务必将她看得紧些,只盼着无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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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直是烦透了大师哥!
自从前日顾澜生到石灵洞传师父的话放了我出来,此后我便彻底成了笼中的雀子,缸里的金鱼。
留儿姐姐回家去了,大师哥就让九师姐照应我。可我这等命轻福薄的野娃子哪里消受得了这位美人师姐的心意和辛苦?那日她带了我一回到锁风轩后,全不由我分说,便将我身上的衣衫尽数脱去,将我就当做了木头偶人一般地擦洗一番。我心下甚为反感,只恨不能一巴掌打开她的手。可一想到这个九师姐的狠辣,却也是从心底里有些怕,也只得暗暗咬牙苦苦隐忍。由着她手脚利落地将我洗剥干净,换了一身干净中衣,先拿了药酒给我揉心口和手臂上的瘀伤,又按了我在床榻之上给伤处敷药。
我不想和她说话,连撒娇也懒得撒给她瞧,只是咬牙忍了疼一声不吭,只一心盼着她早一刻折腾完,早一刻滚出锁风轩去。
待她问我还有哪里不舒服之时,我并没有说出我心口里压了石头一般的憋闷和隐隐不断的撕裂疼痛。对于一个不是真心疼我的人,将自己的痛苦难过告诉她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
糟糕的是这个九师姐将我一番折腾之后,却并没像往常一样一刻也不多呆,立时便走,而是拣了张离我最远的椅子坐了,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给她瞧得汗毛倒竖,觉得何止是芒刺在背,简直周身都仿佛裹缠了荆棘,说不出的难过。着实忍不住,我开口道:“九师姐,你要是有事就去忙罢,我——我想要睡一会子。”
谁料到这位粉面带霜的美女师姐竟然冷着声音道:“ 那你就睡罢,我在这里看着你睡。”
我想也没想就道:“有你看着我睡不着。”
她仍旧冷着一张俏脸,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句:“睡不着就别睡。”
我给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可心里也明白她之所以如此不走,应该是得了大师哥的吩咐。一想大师哥那冰块脸面、石头心肠的“大菩萨”,我决定还是不招惹这玉石脸面、蛇蝎心肠的“献宝龙女”好些。
自顾自合上眼,我脑中便不觉念起在石灵洞隐约见到的的情形:那个水红色的窈窕身影,那个动听的柔柔声音,那个抚摸过我的脸颊的软软柔荑……不断回忆起这些最最甜美的场景片段,我心口里的憋闷和撕疼都似乎渐渐远去了,只剩了一种酸酸软软的无力感觉,让我的魂灵儿心甘情愿地瘫倒下去,仿佛一点点沉入潭水深处,看着水面上的耀目光斑一点点远去,周遭晃动着模糊开去——我知道我睡着了,睡得很深很沉。
睡梦深处,我仿佛化作阿源的年纪,可我却不是那个年纪的风儿,我没有托着、腮坐着荒废的道观里望着天空发呆,而是蹒跚着追着一个水红色的女子身影,跑在开满黄色和紫色细碎花朵的山梁上,我笑着喊着“ 娘亲,你等我……我累了,我喘不上气了……”
我正沉溺于梦境的欢愉之中,忽然晴空里听见九师姐的冰冷声音:“ 风儿,别睡了,快起来。”
我垂头丧气地给九师姐押着去见大师哥,听他嘱咐了一大套不准这不准那的琐碎事情,听他将我一日十二个时辰一一做了仔细安排,听他知会我这十二个时辰中一时一刻都由哪一个师哥或是师姐寸步不离地看着我,我几乎要绝望得疯掉了。
此后我便彻底成了个囚徒。
早知如此,还不如把我关在石灵洞里呢。可见这世上的事情,当真是禁不得你有一丝抱怨眼前境况的糟糕——因为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我想去看看被我刺伤的宇哥。
却没一个人敢放我去,不管是我撒娇耍赖,还是哀求或是发脾气,终究不能如愿,最后只得还是在大师哥眼前念完书临走的时候,我大着胆子问大师哥,他才让顾澜生押着我到梨花溶月里走了一趟,还美其名曰让他“照顾我”。四师哥这位听话虫儿一般的“善财金童”不仅仅是寸步不离地盯着我不算,而且我呆了连一盏茶的工夫不到便催着我回去。
走进梨花溶月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二师哥、四师哥和纤纤都说宇哥心口上的伤处凶险得紧,是以都不准他起身。我看着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见我进来立时便仍旧和素日见我一般,一脸笑意地跟我打趣道:“风儿你终究还是肯来看我了么?好歹我大小也是条性命,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眼睁睁看着我盼你盼死吧?”
我还未开口,纤纤已然一只玉手捂在宇哥嘴上:“十二哥哥,不许你说‘死’这等不吉利的话。”
我一见纤纤对宇哥如此关心,猛然间不由得便是心头火起。哪料想还不及张口相骂,我自己心口里猛然便是如同被一只无形利爪当胸直透,一时竟疼得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指着他俩,却是抖索索甚是难看,也只好立时便收攥回伸出的食指,紧紧攥住手,狠命忍住心口里如浪头一般翻涌起来带着血腥气的疼痛。
当这疼痛渐渐好些,我心里也平静了些,想想自己心口的疼,再想到那日宇哥的心口被我用簪刃刺得鲜血突突直冒,只怕应该是比我眼下这个疼痛应该更甚罢。一想到他当时竟然躲也不躲,只是说了句“风儿,照顾好你自己”,我心里莫名一阵难过,心口又疼了起来。
宇哥看出我神情脸色都有异,忙不迭地问:“风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啊……”
我再也撑不住,握住他的手哭道:“宇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可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孤单没有依靠呢?”
宇哥挣扎要起身,给二师哥和纤纤两个按着劝他当心崩裂心口的伤处,情急之下摇晃着我的手,不住道:“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四师哥见状,朝我道:“风儿,若是你一来便折腾得暮宇不得养伤,那你还是等他伤处彻底好了再来见暮宇好了。”
我和宇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出:“不要!”喊罢对望了一眼,两人竟都是脸上挂着泪痕,都是吐吐舌头,相视又一笑。
四师哥无奈摇摇头,说了句:“既如此,你二人那就别一见面就闹腾得要死要活的。”
看来他不过是吓唬我俩一下。
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剩了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正此时,赵飞却是喊着便跑进院来:“可惜了可惜了,你没造化赶上这京城的大戏班子‘化雨清音堂’在癸江镇连唱三日大戏的热闹了,后日压轴全本《闹天宫》……”一脚踏进门却看见一屋子十只眼睛都盯着他,挠挠头,低了声音道:“我、我也是刚刚听说,并没跑去看……”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27 12:29:00 +0800 CST  
第95章 化雨清音有麒麟
六月底的癸江镇已然炎热非常,偏今年雨水尤为不丰,一连多日百里之内晴空朗朗,是以更觉酷热逼人,竟将流火的七月提早了将近半月。
热些倒也罢了,对于大多百姓而言,大不了多出些汗水,回头多喝几瓢井水也便是了。顶不济便躲在家里,纵是少挣几个铜钱,能凑合有口粥吃,熬过这晒死人的暑热也罢了。只是这苍天不雨,着实是无法将就,人饮畜喝之下,且不说井中水位都一降再降,平素汤汤奔流的饮马河都露出了半条河床,几条数丈宽的小河已然都断了水流,那地里原本绿油油的庄稼只是指望农人肩扛手提的几桶水,都已然出现干枯之象。
人们纷纷请来法师高僧,求雨祈福,哪料想陆陆续续折腾了十几日,竟是天上连一片路过此地的云彩也没有。后来县丞请来一位善于扶乩的道士,卜得的结果竟然是“镇有清音”二字,众人煞是不解,有人揣测这应是要镇上建一座清音观,有人又说是该当请上一台大戏,不一而足。
说法虽多,奈何庄稼不等人,死马当作活马医也好过举棋不定,于是主事的县丞决定先各家抽丁,连夜用土堆起个土台,请县令齐大人手书了“清音台”,墨迹还未干透,便着匠人制成了匾额,悬挂于土台上。清音台还未完工之际,又着人四处去请周遭像样的戏班子,谁料想那派出的人还没送来回信,镇上却来了一行二十多号人的队伍,三辆马车上一辆坐人,两辆拉的都是演戏的家伙,后面还有五辆手推小车上也满是箱笼,一面杏子红色的旗子上用金线绣着五个醒目大字——“化雨清音堂” 。
一听说这在京城赫赫有名的戏班竟然凑巧经过此地,而这名字又刚好应了乩文所示的“清音”二字,何况竟然还有“化雨”之名,众人都惊呼“天意如此”,这戏班刚刚投宿在镇上最大的“福安客栈”中,众人凳子还没坐稳,便见一脸笑容的县丞,带了数位乡绅前来拜会,当然还带了相当丰厚的见面礼。
“化雨清音堂”的班主名唤钟鸣山,三十出头的年纪,高挑身材,样貌出众,见人甚是谦和有礼,不似江湖艺人,倒颇有君子之风。待与众人落座相叙,被问及戏班中鼎鼎大名的台柱子“赛周郎”,众人方知道“赛周郎”正是眼前这位有几分秀才模样的钟班主的诨号而已。
县丞和乡绅们提出请钟班主带领戏班在镇上稍作停留,在连夜堆起的清音台上唱上三日 ,为百姓祈雨。钟班主却是颇为犹豫,并没有当时答应。县丞和乡绅退而求其次,说唱一天也好。钟鸣山也并未痛快答应,只说稍作考虑,等明日答复。县丞和乡绅不敢勉强,只得悻悻而归。
岂料第二日一早,钟鸣山竟主动去拜会县丞,答应连唱三日,日期、戏码全由县丞大人择定即可。
县丞喜出望外,立时便又备了礼物,拜请道人再扶乩问卜,卜得的结果竟是第二日便好。再拈了戏码一看,皆是《斩将封神》、《战金山》、《五鬼闹钟馗》、《混元记》、《挑滑车》、《闹天宫》之类,大半是化雨清音堂的拿手戏文。唯一一出文戏《秋月蕊珠宫》,也是化雨清音堂当家正旦“青霜女”得意之作,据说其中《念亲》、《冥升》两折,听过之人没有不落泪的。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当真有此定数,第二日一早,天色起了阴云,虽然并未见雨,众人却都看到了盼头,再加之难得能有机缘能一睹京城来的大戏班的看家绝活,是以整个镇子上的人几乎都跑到清音台来凑热闹,周遭村上的人听闻此事,也都拥来镇上,一时间将个葵江镇闹得人头攒动,竟是几十年未曾见过的大阵仗。
一连着两日大戏看下来,整个镇上的人都如醉如狂。
果然是京城大班,远非这村镇戏班可比,场面实为可观,衣饰甚是华丽,台上也是人多角美,唱做俱佳。一众人有幸竟然亲眼见到《挑滑车》里一身白缎软靠、扮相英武非常的“赛周郎”在台上一口气连打了了三十六个囫囵旋子,在《战金山》里头戴雉鸡翎子从叠起的五张桌子顶上接连三个倒翻后稳稳落在台板上,都是看得先是直了眼睛,之后猛地喝彩叫好声震天价响,简直将他惊为天人。
转眼间便到了第三日,正午已过,台上锣鼓如风,众人都翘着脚等看的押轴大戏《闹天宫》终于是开了场。
四处涌来的人将个清音台周围挤得水泄不通,不少人都觉着今日之后,只怕是这辈子未必还能有机会看到如此场面的大戏,所以越发的拥挤不堪。
看戏的人自然都只顾了自己能瞧得清楚些,难免便顾不得旁人,身量高大、体强力壮的便占了不少便宜,瘦小些的也只能将就些了,老人孩子有人照应的尚可,势单力孤挤不过的,只得站在后面,甚至不少孩童只能攀上树去,虽然离得甚远,能看个大致热闹便已经时分高兴了。
偏有个十一二岁书童模样的黑衣娃子却是胆大,独自一个人在远处看了一阵,甚是不甘心,便拼力挤入人群,在人与人的空隙中朝戏台方向钻去,惹得不少人斥骂。那孩子倒也不以为意,直钻到邻近台下处,已然是一身大汗,小脸通红。
这孩子正是风儿。
风儿刚刚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将将站下,台上此时正好是孙猴子闹龙宫,八名扮作虾兵蟹将的龙套各自挥舞丈许长的碧蓝色旗幡,做出海浪滔天的架势,孙猴子在这八面旗幡之间翻着筋斗闪展腾挪,惹得台下一片如雷的叫好之声。风儿一见之下,也不住的拍巴掌叫好,岂料身旁一个年轻后生一见这个个没长大的小子竟然挤到自己身前,故意叫好时将身子一晃,把风儿挤得再站不住脚,趔趄着撞到另外一个汉子身上。那汉子正眼瞅着台上看得高兴,给风儿一撞扫了兴头,随手一把便推在风儿肩头,风儿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身子已然是全不由己,直撞上左近的一个小伙怀里……如此几番推搡,将个风儿直挤到最前面,离戏台边不过三尺,竟是丈高灯台灯下黑的地方,全然看不到台上的情形。
风儿揉着给撞得疼痛之处,背对着戏台仰着头朝着张望,琢磨着如何找个地方才能看戏,可惜就是只听得一片震天的锣鼓声和翻筋斗的人在台板上的起落之声,还有就是人们雷鸣般的叫好,却是找不到一个能够得上看到台上情形的地方。忽然,恍惚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只可惜周遭锣鼓声叫好声一片纷乱,那人说的什么却是全听不清楚。风儿侧过头一看,戏台边一个娇美妇人正一脸笑容地朝自己招手。风儿一愣,还是上前问:“夫人可是叫我?”
那妇人点头道:“借问小哥儿此时可否得闲儿能帮个忙呢?”
风儿见那妇人和气,心中颇有好感,又见她脸露有事相求的殷勤之意,便道:“我就是来看戏,也不知能帮什么忙——我不是小哥儿,我是女孩,你叫我风儿好了。”
那妇人上前拉了风儿的手;“好,好,风儿,我是这戏班班主的夫人,这台上再过会子哪吒便要上场,偏巧演哪吒的孩子方才突然坏了肚子,救场如救火,不知你可否帮忙临时扮个哪吒呢?”
风儿初时一听便觉甚是有趣,可随即又挠挠头,迟疑道:“帮这个小忙倒是没什么,只是我并不会唱戏……”
那班主夫人立时便说:“那倒并没什么打紧,到台上自然有人照应,全不需担心,你只跟着扮演李天王的那人就成了。”
妇人拉着风儿的手,领着她走入后台,亲自取了缀了金线的粉莲花衣给风儿换了,披了浑天红绫,又动手给她将头发梳做左右总角丫髻,后发垂髫,另取了粉白二色莲花发饰簪了。待给风儿脸面上涂上白粉油彩之时,笑着赞了句“风儿,你活生生便是个俊俏哪吒”,说起这哪吒的生日是九月初九,顺口问风儿的生辰是否同哪吒一般。
风儿却说自己记不得了。
风儿跟着扮演李天王的伶人一上台,台下便是一阵叫好,众人都道:“好个俊俏英气的小哪吒,当真是个莲花粉藕化身一般……”
看着台上一身莲花衣的风儿,“青霜女”陆婉娘不禁叹息一声,一旁的钟鸣山却开了口:“你到底还是要多生这些事端。”
陆婉娘斜了丈夫一眼,又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果然如那姓吴的老仆所说,正是他家主人多年前被偷拐出来的小女儿,也不知这孩子被哪个丧尽天良的给卖做了仆役,如今竟然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记得了。我方才看她一副书童打扮,还以为她是个男娃呢。那老吴说得果然不错,方才给那孩子换衣服的时候我仔细看过,她心口上果然有一颗朱砂痣,内侧眼角上有很小一颗黑痣——唉,这孩子要是知道她娘因为四处寻她已然都急疯了,不知要何等伤心呢。”
钟鸣山不想与妻子再争,只微微摇摇头:“婉娘,你还是如此容易相信陌生人的言语。”
婉娘一双眼睛却只盯着台上那个俊俏水嫩的孩子,好一阵子方低声道:“我如今有了孕,方知道这做娘的对孩儿牵肠挂肚的感觉……只希望这孩子能尽快回到她娘亲身边,苍天见怜,让她们母女早些团聚,能够共聚天伦才好。”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27 15:15:00 +0800 CST  
第96章 墨涴莲儿空盼盼
不一时风儿扮的哪吒随着托塔李天王一同下得台来,婉娘笑着迎上去,拉着风儿的手,一壁拿了帕子给风儿擦额角的汗,一壁笑道:“风儿你不来演戏倒当真是可惜了呢,竟比我这班子里正经演哪吒的‘莲花童子’还撑场面。”
说着话,拉了风儿到自己的妆台旁,亲自给风儿细细擦去脸上油彩,领着她到自己的隔间中换了衣裳洗了脸,方又拉着风儿的手回到自己的妆台前,拿了自己素日用的玳瑁梳子给风儿梳头发。
风儿犹是兴头头的,比比划划地给婉娘讲方才在台上的情形,反好像是婉娘不曾上过台一般。周遭的人暗笑这孩子忒不懂人情世故,婉娘倒不以为意,只含了笑听她说话,不时还问上一、两句,仿佛只要风儿高兴便好。
风儿说起台上孙猴儿一连翻了二十四个筋斗,婉娘笑道:“我就说你有天分,没得人教,你便知道如何做得架势,我方才见你在台上竟然还打了个倒旋子,甚是干净利落,可唬了我一大跳。风儿,有人教你功夫么?”说着话已然给风儿梳好了一双抓髻,依旧用了她原本的墨色缎带绑了。
风儿手里把玩着婉娘的玳瑁梳子,笑道:“打个筋斗旋子可有什么难的?就是方才台上孙猴子的那种空心筋斗我也会翻呢。”说着话将梳子轻轻放在梳妆盒旁,后退两步,一个侧手筋斗之后紧接着又原地翻出两个脆生生的漂亮空心筋斗,才作势要再打个倒旋子,哪料到忽然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风儿连忙站住身子,顾不得其他,只急急用手捂在口边,紧皱着眉头,微合了眼,似是尽力想忍住胸腔深处引发出的咳嗽。
婉娘看她此时脸上一瞬时泛出一抹诡异的潮红,赶忙上前一把扶住风儿微微颤抖的身子:“风儿你没事吧?”
风儿顾不得说话,只勉强摇摇头,终归还是忍不住咳出了几声,似乎甚是难受,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直待得缓过气息,用手随意在嘴上抹了两把,抬起头,仍旧笑道:“没事没事,呛到了而已。”说着话,顺手将右手手心上一块殷红的鲜血抹在左手墨色的衣袖上,随后又将手背上方才沾了嘴边的血迹也抹了,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叫夫人见笑了,其实我平日能还能翻得好些呢,方才在台上我看那孙猴子……。”
婉娘已然是大惊失色:“你、你怎么……咳血?”看着风儿笑嘻嘻地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兴头头地还说着台上的情形,她此时脸色又仍旧恢复了方才的颜色,若不是嘴角上还残留着一缕细细的血痕,婉娘几乎以为方才不过是自己花了眼。
风儿看婉娘似是关心自己,也只好暂时先不说台上的猴子,先答了她这听来甚是暖心的问话:“这几日是偶尔咳点子血,就是前几日摔伤了一下,并没大事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底朝天一倒,从里面倾出四颗黑色丹药,拿了一颗含在口中,又将剩下三颗放回瓶中,“夫人,能否给我杯水喝?”
婉娘想也没想便把自己手边的手把小壶递在风儿手上,看着风儿接过去便喝了一大口,将口中的丹药送了下去,又笑着朝自己道:“你瞧我这里有止血的药,这几日咳血的时候我便吃一颗,吃了十几颗就已然好了八成了,这两日都不咳血,方才是我不小心自己呛到,当真并没有大事,胸口已然不怎么疼了。”
婉娘只觉得鼻中酸楚,忍了忍方道:“你小小年纪,只怕没少吃苦——你可有爹娘或是兄弟姐妹?”
风儿登时脸色便是一变,沉默了好一阵,还是开口说了句:“我爹娘如今不在我身边……”
婉娘的手抚过风儿的脸颊,柔得像春日的微风,声音也柔得像微风里的茉莉花香:“你娘若是见你如此,不知要如何的心疼了。”一双杏眸含了泪光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孩子,心下却犹豫得很。因是当时那姓吴的老仆人只是求自己帮忙悄悄印证一下孩子身上的若干细节,确定她是不是自己主人被拐卖的小女儿即可,再三叮嘱千万不能告诉风儿,只怕风儿年幼,心里藏不住话,万一给那家主人知晓了,只怕想要回孩子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眼前的风儿却又换做了一脸全不在乎的神情,嘻嘻笑道:“我娘在不在我身边,我也都是如今这个情形——我有时候能梦见她,就已经高兴得很了。想来若是不肯知足,还要得太多,万一老天恼了,便连梦见她都不给我梦见,那我就亏得多了呢。”
一番话说得甚是轻松,竟是半点酸楚之意也不见,也不知这孩子是太过早慧还是太过豁达。婉娘听着却淌下泪来,忙拿帕子擦了,方道:“ 你这孩子……”
风儿却突然跳起身来惊呼一声:“哎哟我的天,都快申时了!我得赶紧回去,若是给发现了我就要遭殃了——夫人,改日再叙。”说罢朝婉娘一挥手,转身朝外便跑去。
婉娘犹豫一下,还是大声道:“风儿!你娘眼下便要来寻你,你自己珍重,好日子就要来了!”
风儿边跑边回头喊了句:“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等着她——”
这要了命的日头,当真是半分情面也不肯给。一点也不念着我一路上念念叨叨地求它往西边转得慢些,只一味地丁是丁、卯是卯,分毫不肯放松,简直跟大师哥一般的不近情理。
脚下越发地加紧,心口里的憋闷和隐痛也越发地加重,心下却还琢磨着那班主夫人说什么“你娘眼下便要来寻你”的话,倒好像她知道什么似的。我已经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偏偏我却还总觉得还有哪里也十分的不自在——对了,似是背后有人在暗处不住地盯着我,那眼睛似乎还不止一双,阴恻恻的,让我说不出的惶恐不安。可数次猛然回头查看,却又不曾发现身后有任何人跟随。可走着走着,又被背后那些阴冷的目光扰得心神不宁,又忍不住回头看。
眼看着将将便到了申时三刻,一想到大师哥要查问我的功课,我心里的忐忑惴惴让我哪里还顾得上身后有没有什么人尾随,或是胸口里什么憋闷的疼痛,只是拼命地往回跑——这些哪里有惹了大师哥生气更可怕呢?或许是我偷跑出山庄怕给大师哥知道,所以难免心虚罢。
总算是老天保佑,我总算是赶在酉时之前,一身大汗地跑回到了锁风轩。匆匆洗了把脸,抓了套干净衣裳换上。方才路上跑得急了,又咳出一口血,只是我算计着那日大师哥给我的止血丹药所剩不多,便没舍得再吃。今日这件衣裳上抹了血迹,为免了麻烦,还是换了的好。
在铜镜前照了照,虽然觉得戏班子班主夫人给我梳的抓髻甚是好看,可一想到若是大师哥问起是哪个帮我梳的,却是很难作答,也只好打散了重新自己来梳。纵然我自己梳得零乱些,但也好过给大师哥发现的好。
我着实仔细将自己整理了一番,之后对了铜镜,将自己当做大师哥,拿了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三个来回,觉得横竖都看不出什么破绽,算算时辰刚好,方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决心拿着书往二师哥的梨花溶月而去。
果然我站在梨花溶月门口才吃了一颗话梅的功夫,就见九师姐就施施然而来。这自以为聪明伶俐的美人师姐果然以为我刚刚自二师哥这里出来,因懒得在我身上浪费时辰,便也没进屋去跟二师哥说话,只将我当做囚徒一般押着去往大师哥的棋窗茶绿。
规规矩矩走进屋,我见大师哥仍旧和素日一般端然坐在桌旁等着我,便老老实实上前,低着头叫了声“大师哥”。
他仍旧是照常先问我今日二师哥教了我哪些功课,我便按照之前已经反复盘算数遍的说辞,先背了一篇之前不曾学的,他提问了几处,我好歹也答出来,只不知对错罢了。
大师哥点点头:“你今日兴头倒好,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么?”
我顺口说了句:“没有,我一直念书,累死了。”
他忽然一声冷笑:“我看你是一直扯谎才累坏了罢?你又跑去哪里,你还是自己从实招来的好。”
我不自主地浑身便是一抖,偷眼看他阴沉着脸,心里越发忐忑。可里头到底存有侥幸之念,想来我算计得挺好,昨日便一脸郁闷地告诉二师哥说今日下半晌大师哥要亲自教我,是以便不去梨花溶月了。二师哥看我脸上的神情痛苦,自然是信以为真。我又细细想了想,觉得并无破绽,猜测此时大师哥不过是诈我而已,便摇摇头:“我哪里都没去……”
话才一出口,一巴掌便已然重重抽在我脸颊上。
我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身子全不受控制,直直撞在墙上,之后又重重摔在地上。我还不及觉出身上脸上的疼痛,心口一阵憋闷剧痛,一口鲜血便喷在地上。
一时间脑袋里晕乎乎地轰鸣,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痛,心口里憋闷闷地激荡不已,诸般难过之下,我险得昏过去。好容易抬头看时,却见大师哥脸色铁青,指着我的手指尖也不住地微微抖索:“……你这不长进的混账东西!你……你简直辜负我……”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27 18:02:00 +0800 CST  
风儿对娘的渴望,已经成为一种深藏在心底的执念,甚至连青梅竹马的暮宇都不曾发觉到她内心的痴狂。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27 21:42:00 +0800 CST  

楼主:梦里青山人何处

字数:729590

发表时间:2014-12-31 06: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8-17 20:20: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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