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不结果的花，依然灿烂（M\/F，师生）
『贰拾伍』对不起，我又想起了你 文：南絮暑假的时间实在过得太快，一转眼就又开学了。化学课，化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自顾自讲教学计划讲得认真，台下的我们跟平时一样，低头干着自己的事，对台上老师说的话充耳不闻。在时间过了快一半的时候，化学老师拿着书拍了一下讲台，不满道，“你们能认真听吗！？”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抬起头看他一眼，又冷漠地低下头，装作没听到一般又继续手头上的事情。教室里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更有甚者完全不顾台上老师黑着脸，隔空大声喊话，叫前排一个女生把小说还给他。在那本《盗墓笔记》被一个个同学传过来扔在那男生桌上之后，化学老师终于怒了，把书重重砸在讲台上，“我说你们怎么回事？上课纪律呢！？”刚才的男生大大咧咧冲化学老师喊道，“老师——你的书在哭了，被你这么摔，它疼也疼死了——”教室里爆发出一声大笑，化学老师的脸更黑了，他看着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可班级的热闹并不就此打住，鸭子喊了声“大家安静！”，举起手机把刚才录下来的音放出来，教室霎时安静，接着大家都听到化学老师那句怒吼和那男生的耍宝，又是一阵爆笑。“鸭子，可以啊！”“哟，小伙子有一手啊！”“深藏不露啊骚年！”……你一言我一语，班级彻底沸腾。被我们无视的化学老师终于受不了，夺门而去。几分钟后，班主任气冲冲推开了教室门。我们又是一阵安静，看清来人后，我觉得我们班的笑声都可以撼动这幢教学楼。班主任黑着脸站上讲台，“你们怎么回事！？”台下没有说话的人，只有笑的人，我看着班主任那样子，也捂着嘴轻轻笑了。“你们好意思吗？啊？人家陈老师来上第一节课！就被你们气走了！你们想干什么啊！啊！？”“老师，那老师姓陈啊？”不知是哪个人说了这么一句，刚停下的我们又笑开了。班主任用教鞭把讲台敲得啪啪作响，“真不知道你们以前老师是怎么教出来你们这群混蛋！”许是被我们气得不轻，她开始口不择言。这句话一出，我们班自然是不乐意，鸭子带头，说了句“我们怎么了？我们以前老师再不好，也没你这样！起码他们还知道尊重人！混蛋也是你一个老师说出来的？”，台下很快就有人附议，不论男女，都开始炮轰班主任，甚至前排还有个我说不上名字的男生把手里的语文书扔到了她身上。班主任忍无可忍，也甩手离开了教室。我们班一阵欢呼，我也跟着喊了一嗓子，尽管我都不知道哪里值得欢呼。1号报到那天第一次看到班主任时，我和田奕翔毫不避讳地手牵手走进教室，当时教室里还没有别人，我还记得当时班主任的表情——她看我们一眼，又把目光落在我们牵住的手上，接着冲我们笑了笑。我和田奕翔都当做没看到，也没有跟她打招呼，直接就走进教室来，然后走到最末一排坐下来，旁若无人地凑在一起说话。那天后来的班会，班主任在讲台上讲着每个老师开学时都要讲一遍的废话，下面的我们趴倒了一片，但她没有责怪我们一句。冲这一点，我们班同学还说她识相，也有人说她是好捏的软柿子，想不到开学不过两天，她就展示了她凶悍的一面。她和我们上演这样一场交锋，又被我们逼得甩手离去，无疑宣告着她对于我们班来说，又是一个失败者。按照田奕翔的话来说，“她唯一成功的地方，便是我们班同学还愿意叫她一声老师”。看看，做我们班的老师，多悲哀？
『贰拾陆』你们一定救救我女儿，医生，我求你了
文：南絮
又是数学课。
这学期还“顽强”教我们的数学老师正拿着粉笔，往黑板上画一个反比例函数的图像。台下的我们早已经对她免疫，依然跟每节课一样，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
我本来在用手机看微博上榜姐的评论，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点涩，便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向讲台上的数学老师，难得地听了会课。但我实在是听不懂数学老师在讲什么东西，眼睛四处乱瞟，马上被一对男女同学吸引了目光。他俩隔得远，居然用纸条来聊天，替他们传纸条的男生一遍遍的早已不耐烦，由最先的递过去变成了扔过去，可这对小情侣依旧聊得开心。
我低下头，按亮手机屏幕，打算给田奕翔发一条消息。手刚抬起来还没点开QQ图标，我就被突然推门而入的班主任吓了一跳，当然，我们班同学和台上的数学老师也被吓到。
我揉着眼睛看过去，班主任冲数学老师抱歉地笑了笑，往我这边看过来，和我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她一愣，说，“王梓熙你和我来一下。”
我也愣了一下，尽管听清了她是在叫我，却还是不起身，茫然地望着她。
班主任冲我点点头，“来一下，快。”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和她平时完全就是不一样的，可我也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我一脸莫名其妙，但也站起身，跟着她出了班级。走过窗边的时候，我往教室里看，看到田奕翔正抬头看着我，还冲我笑了笑。莫名的紧张，我不知道班主任上着课突然把我叫出去是为什么事，但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事，我也希望，不会是多么严重的坏事。
班主任带着我穿过走廊，在办公室对出的楼道门口停下脚步，转头看我。
我抬起头，突然就定在原地。
眼前这个不知道是该称为熟悉还是陌生的人，是江老师。
我和他对视，却也不过十秒，便和许多个往日一样，低下了头。
他来找我？干什么？
班主任抬起手搭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好像安慰一般，却不说话。
我转头去看她，在她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一些怜惜。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我疑惑着，更加紧张，张了几次嘴终于把话问出口，“老师，怎，怎么了？”
班主任移开目光看向江老师，我没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而是低下头，看着脚尖，安静了几秒后，我听到江老师说，“你妈妈出事了。”
我身子一颤，抬起头看向他，问，“她怎么了？”
“车祸，现在在医院。”
江老师也看着我，眼眸清澈，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刀子插进了我胸口，突然传来的疼痛让我有些站不稳。
我努力把他的话消化了一下，第一个感觉却不是着急，而是勾起嘴角笑了。
“老师，”我叫他老师，引得班主任转头看我，我顿了顿，继续说，“现在八月份了。”
江老师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身子一顿，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情绪也终于激动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班主任轻轻拉了我一下，“王梓熙，别这样……”
江老师被我推到墙上，身体和墙壁接触发出闷闷的一声，或许是撞疼了，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妈妈的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来的这一刻，终于信了他的话。
班主任拉着我的手拍了两下，“跟你……”许是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她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去看看吧，啊。”
我全身都僵了，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班主任转身走进了办公室，走廊里只剩下我和江老师。
“是真的吗？”我依旧有些不相信，尽管江老师和班主任的表现已经这么明显，尽管妈妈的手机正被我捏在手里。
江老师点头，“嗯。”
我皱了眉头，“严重吗？”
“我来的时候，还在抢救室。”
很奇怪的，这一刻的我没有悲伤，也不慌，只是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下来发出“轰”的一声，接着就如一片废墟般，乱成一团。
班主任很快出来，把一张出门条递给我。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江老师，这才终于被无尽的恐慌吞噬。我推开班主任的手跑下楼去，眼泪突然就流了满脸。
从秋实往第一医院去，只需要十分钟，这十分钟，现在来看，却比十个小时都要漫长。
我紧紧拉着胸口的安全带，侧头望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色。这一刻我没有别的感觉，只是慌，慌得我手脚冰凉，却出了黏答答的一层汗，眼泪早已经干了糊在脸上，紧绷绷的，难受得很。
车祸，我以为这个词离我很远，起码，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家人会因为车祸而进了医院。我顾不得思考为什么是江老师来找我，只是一遍遍想着，妈妈怎么会出车祸，妈妈她现在怎么样……
“不会有事的，啊……”一个红灯路口，我听到江老师说话。
我缓缓转头看他，最后还是收回目光低下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现在的我无暇顾及他的温柔，甚至都没有一些想象中的不自在和尴尬，我只是在一阵阵的心慌中，一次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又怎么平静得下来，脑中闪过很多不好的结果，每一个想法蹦出来的时候，我都要微微颤抖，身体好像知道我的恐慌，不论我怎么安慰自己不会有事，还是无法缓解从头到脚的僵硬，手怎么也抬不起来，连转头这么个动作，都困难得很。
在车子驶过几个路口之后，我终于看到了第一医院的住院楼，可这一刻我却突然害怕了，我不敢走进医院去，我怕我得到的是不好的消息，怕自己见到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妈妈，甚至是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妈妈。我紧紧攥着拳头，一路上都已经止住了的眼泪，在想到这些之后，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可江老师的车还是开进了医院，在保安的指挥下停在了停车位上。在下车的那一刻，我的脚触到地面，接着毫无知觉地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一动作无疑是吓到了江老师，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边，俯下身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想要推开江老师，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最后只能软软地靠在他身上，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我都能闻到他T恤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可我心里一点都不激动，在这个当口，我对上江老师关切的目光，扯了扯嘴角，笑容一定是苦涩的。
在走进急诊楼时，我一眼就看到站在抢救室门外的外公外婆，他们边上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拿着本子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我轻轻挣开江老师的搀扶，朝外婆走过去。那几步，我走得跌跌撞撞，甚至在终于走到外婆身边时，我像小时候刚学步时扑到妈妈怀里那样，扑到了外婆的身上，然后我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哭声，“外婆……外婆，我妈妈怎么了？”
外婆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却也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话，只含糊不清地喊了我一声。
一个交警先注意到我，问，“这是励雅芳的女儿是吗？”
外公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应警察，“是的。”然后他应该是看到了江老师，哽咽着向他道谢，“江老师麻烦你了……”
我没听清江老师说了句什么话，眼下也不关心他的反应，我抬起头看向交警，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问道“我妈妈怎么了？”
“你妈妈啊，她绿灯的时候过马路，这个司机，”交警微微侧头示意我看他身边的一个男子，那人的神色完全是慌乱的，正举着手机打电话，说话也磕磕巴巴。我看了他一会儿，又把目光落在交警身上，听他继续说，“他开车打电话，没注意到红灯，车也没减速，就撞上你妈妈了。”
“我妈妈严重吗？”我追问。
那位交警摇头，抬头看了眼抢救室，“正在里面抢救，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
外婆突然把我搂紧，“熙熙，你妈妈不会有事的，啊，不会有事的……”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
就在我和外婆哭作一团的时候，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喊妈妈的名字。外婆放开我跟着外公跑过去，神情紧张地看着那位医生，那一瞬间我都感觉不到心跳，脑子也像是断了片，整个人紧张到冷汗涔涔，在有冷气的医院里瑟瑟发抖。
医生咽了咽口水，像是故意不让人好过，慢吞吞问道，“励雅芳的家属？”
外婆早已经憋不住哭声，哭得都弯下腰去，“是是是，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要送手术室了，你们签一下字吧。”说着他把笔和病历递给外婆。
外婆接过去，抖着手怎么也下不了笔，最后外公拿过笔，在医生的示意下在一张张的知情同意书上签上名字。
外婆问道，“医生，我女儿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是很好，CT什么的拍出来，脑部受伤很严重，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也难说。”
医生说完就要走，却被外婆拉住了他的白大褂。应该是外婆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就崩溃了，她紧紧拉着医生的衣服，几近哀求，“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她多无辜啊！你看，”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前带，转头看了看我，又对医生说，“我外甥女也才这么大啊，我那遭天谴的女婿早就不管她们了啊，她要是走了，你让我们囡囡怎么办啊！你们一定救救我女儿，医生，我求你了，一定把她救活了啊！”外婆哭着，身子一个劲往下蹲，像是要给医生跪下。
我呆呆站在一边，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说着“大妈您放心，我们肯定尽力，肯定尽力”，挣开了外婆的手，说道，“你们进来吧，跟病人一起上去。”
跟在医生后面走进抢救大厅，我才终于看到了妈妈。她躺在床上，就那么躺在床上，面无血色，鼻子里还在流出血来，头下的床单完全被耳朵里渗出来的血染红，嘴里含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管子，像……就像死了一样。
护士正在把她胸口的心电监护的东西一个个拿下来，看到医生过来，说了几句什么话，就接过医生手里的病历夹放在妈妈的脚边，看了看我们，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推着妈妈的床小跑着往前走，每一步完全就是机械的，我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在走路。外婆和外公互相搀扶着，落在后面，几个交警和那个男人也帮忙推床，一路紧张地往手术室去。
去手术室的路并不长，不一会儿就到了。在手术室门口护士按了门铃，开门后把病历递给里面的人，然后那个人推过妈妈的床，没有任何停留地就把妈妈推着往手术室深处走。
我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沿着墙壁蹲下来，终于哭出了声音。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莫名的寒冷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让我忍不住地一个劲发抖。我脑子里闪过的，全是刚才妈妈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模样，还有那一大片深红色的血。我紧紧地抱住自己，嘴里呜咽着说着些什么，恍惚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想我也不是特别难过，但眼泪却出卖了我，它们就没停下来过，成串地滴落在校服上，胸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周遭安静得让人心慌。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在想，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如果妈妈没有走进那个路口，这些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文：南絮
又是数学课。
这学期还“顽强”教我们的数学老师正拿着粉笔，往黑板上画一个反比例函数的图像。台下的我们早已经对她免疫，依然跟每节课一样，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
我本来在用手机看微博上榜姐的评论，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点涩，便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向讲台上的数学老师，难得地听了会课。但我实在是听不懂数学老师在讲什么东西，眼睛四处乱瞟，马上被一对男女同学吸引了目光。他俩隔得远，居然用纸条来聊天，替他们传纸条的男生一遍遍的早已不耐烦，由最先的递过去变成了扔过去，可这对小情侣依旧聊得开心。
我低下头，按亮手机屏幕，打算给田奕翔发一条消息。手刚抬起来还没点开QQ图标，我就被突然推门而入的班主任吓了一跳，当然，我们班同学和台上的数学老师也被吓到。
我揉着眼睛看过去，班主任冲数学老师抱歉地笑了笑，往我这边看过来，和我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她一愣，说，“王梓熙你和我来一下。”
我也愣了一下，尽管听清了她是在叫我，却还是不起身，茫然地望着她。
班主任冲我点点头，“来一下，快。”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和她平时完全就是不一样的，可我也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我一脸莫名其妙，但也站起身，跟着她出了班级。走过窗边的时候，我往教室里看，看到田奕翔正抬头看着我，还冲我笑了笑。莫名的紧张，我不知道班主任上着课突然把我叫出去是为什么事，但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事，我也希望，不会是多么严重的坏事。
班主任带着我穿过走廊，在办公室对出的楼道门口停下脚步，转头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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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不知道是该称为熟悉还是陌生的人，是江老师。
我和他对视，却也不过十秒，便和许多个往日一样，低下了头。
他来找我？干什么？
班主任抬起手搭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好像安慰一般，却不说话。
我转头去看她，在她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一些怜惜。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我疑惑着，更加紧张，张了几次嘴终于把话问出口，“老师，怎，怎么了？”
班主任移开目光看向江老师，我没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而是低下头，看着脚尖，安静了几秒后，我听到江老师说，“你妈妈出事了。”
我身子一颤，抬起头看向他，问，“她怎么了？”
“车祸，现在在医院。”
江老师也看着我，眼眸清澈，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刀子插进了我胸口，突然传来的疼痛让我有些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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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叫他老师，引得班主任转头看我，我顿了顿，继续说，“现在八月份了。”
江老师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身子一顿，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情绪也终于激动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班主任轻轻拉了我一下，“王梓熙，别这样……”
江老师被我推到墙上，身体和墙壁接触发出闷闷的一声，或许是撞疼了，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妈妈的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来的这一刻，终于信了他的话。
班主任拉着我的手拍了两下，“跟你……”许是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她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去看看吧，啊。”
我全身都僵了，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班主任转身走进了办公室，走廊里只剩下我和江老师。
“是真的吗？”我依旧有些不相信，尽管江老师和班主任的表现已经这么明显，尽管妈妈的手机正被我捏在手里。
江老师点头，“嗯。”
我皱了眉头，“严重吗？”
“我来的时候，还在抢救室。”
很奇怪的，这一刻的我没有悲伤，也不慌，只是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下来发出“轰”的一声，接着就如一片废墟般，乱成一团。
班主任很快出来，把一张出门条递给我。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江老师，这才终于被无尽的恐慌吞噬。我推开班主任的手跑下楼去，眼泪突然就流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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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事的，啊……”一个红灯路口，我听到江老师说话。
我缓缓转头看他，最后还是收回目光低下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现在的我无暇顾及他的温柔，甚至都没有一些想象中的不自在和尴尬，我只是在一阵阵的心慌中，一次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又怎么平静得下来，脑中闪过很多不好的结果，每一个想法蹦出来的时候，我都要微微颤抖，身体好像知道我的恐慌，不论我怎么安慰自己不会有事，还是无法缓解从头到脚的僵硬，手怎么也抬不起来，连转头这么个动作，都困难得很。
在车子驶过几个路口之后，我终于看到了第一医院的住院楼，可这一刻我却突然害怕了，我不敢走进医院去，我怕我得到的是不好的消息，怕自己见到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妈妈，甚至是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妈妈。我紧紧攥着拳头，一路上都已经止住了的眼泪，在想到这些之后，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可江老师的车还是开进了医院，在保安的指挥下停在了停车位上。在下车的那一刻，我的脚触到地面，接着毫无知觉地直接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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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进急诊楼时，我一眼就看到站在抢救室门外的外公外婆，他们边上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拿着本子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我轻轻挣开江老师的搀扶，朝外婆走过去。那几步，我走得跌跌撞撞，甚至在终于走到外婆身边时，我像小时候刚学步时扑到妈妈怀里那样，扑到了外婆的身上，然后我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哭声，“外婆……外婆，我妈妈怎么了？”
外婆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却也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话，只含糊不清地喊了我一声。
一个交警先注意到我，问，“这是励雅芳的女儿是吗？”
外公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应警察，“是的。”然后他应该是看到了江老师，哽咽着向他道谢，“江老师麻烦你了……”
我没听清江老师说了句什么话，眼下也不关心他的反应，我抬起头看向交警，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问道“我妈妈怎么了？”
“你妈妈啊，她绿灯的时候过马路，这个司机，”交警微微侧头示意我看他身边的一个男子，那人的神色完全是慌乱的，正举着手机打电话，说话也磕磕巴巴。我看了他一会儿，又把目光落在交警身上，听他继续说，“他开车打电话，没注意到红灯，车也没减速，就撞上你妈妈了。”
“我妈妈严重吗？”我追问。
那位交警摇头，抬头看了眼抢救室，“正在里面抢救，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
外婆突然把我搂紧，“熙熙，你妈妈不会有事的，啊，不会有事的……”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
就在我和外婆哭作一团的时候，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喊妈妈的名字。外婆放开我跟着外公跑过去，神情紧张地看着那位医生，那一瞬间我都感觉不到心跳，脑子也像是断了片，整个人紧张到冷汗涔涔，在有冷气的医院里瑟瑟发抖。
医生咽了咽口水，像是故意不让人好过，慢吞吞问道，“励雅芳的家属？”
外婆早已经憋不住哭声，哭得都弯下腰去，“是是是，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要送手术室了，你们签一下字吧。”说着他把笔和病历递给外婆。
外婆接过去，抖着手怎么也下不了笔，最后外公拿过笔，在医生的示意下在一张张的知情同意书上签上名字。
外婆问道，“医生，我女儿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是很好，CT什么的拍出来，脑部受伤很严重，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也难说。”
医生说完就要走，却被外婆拉住了他的白大褂。应该是外婆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就崩溃了，她紧紧拉着医生的衣服，几近哀求，“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她多无辜啊！你看，”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前带，转头看了看我，又对医生说，“我外甥女也才这么大啊，我那遭天谴的女婿早就不管她们了啊，她要是走了，你让我们囡囡怎么办啊！你们一定救救我女儿，医生，我求你了，一定把她救活了啊！”外婆哭着，身子一个劲往下蹲，像是要给医生跪下。
我呆呆站在一边，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说着“大妈您放心，我们肯定尽力，肯定尽力”，挣开了外婆的手，说道，“你们进来吧，跟病人一起上去。”
跟在医生后面走进抢救大厅，我才终于看到了妈妈。她躺在床上，就那么躺在床上，面无血色，鼻子里还在流出血来，头下的床单完全被耳朵里渗出来的血染红，嘴里含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管子，像……就像死了一样。
护士正在把她胸口的心电监护的东西一个个拿下来，看到医生过来，说了几句什么话，就接过医生手里的病历夹放在妈妈的脚边，看了看我们，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推着妈妈的床小跑着往前走，每一步完全就是机械的，我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在走路。外婆和外公互相搀扶着，落在后面，几个交警和那个男人也帮忙推床，一路紧张地往手术室去。
去手术室的路并不长，不一会儿就到了。在手术室门口护士按了门铃，开门后把病历递给里面的人，然后那个人推过妈妈的床，没有任何停留地就把妈妈推着往手术室深处走。
我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沿着墙壁蹲下来，终于哭出了声音。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莫名的寒冷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让我忍不住地一个劲发抖。我脑子里闪过的，全是刚才妈妈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模样，还有那一大片深红色的血。我紧紧地抱住自己，嘴里呜咽着说着些什么，恍惚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想我也不是特别难过，但眼泪却出卖了我，它们就没停下来过，成串地滴落在校服上，胸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周遭安静得让人心慌。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在想，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如果妈妈没有走进那个路口，这些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贰拾柒』梓熙，妈妈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文：南絮
等在手术室外的时间是漫长的，在手术室的门一直没有开启的时候，我觉得时间像被冻住了一样，只有在里面的医生开门出来喊病人名字要家属过去的时候，或者是病人被推出来的时候，或者是病人被送进去的时候，时间才像是融化了，又开始流动起来。
这样一扇无情的门，就这么隔开了我和妈妈。妈妈不知道我的无助，我不知道妈妈的手术进展得怎么样，甚至不知道妈妈还能不能睁开眼睛看我。送妈妈来手术室时妈妈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脸就这么映在我脑子里，任由我怎么拒绝，都挥之不去。
我就这么颓然地坐在手术室门外的墙边上，外公外婆站在旁边两个人抱在一起哭。那个开车撞向我妈妈的男人叫来了他的几个家人，一男两女像是他的父母和爱人，他们到的时候，脸色煞白，想来也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我听不见他们和外公外婆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两家人情绪都不平静，说到后面，那男人的妈妈捂住嘴也开始哭起来。
许是考虑到手术室门口几个人一起哭不怎么好，外婆和外公示意那男人的家属到一边说话。他们走到手术室通往住院部的连廊上，没有人来顾我。
我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正当我放弃了起来又坐在地上时，一只手伸在我面前。我抬起头去看，竟看到江老师微微俯下腰，冲我伸出了手。
我怔怔地看着他，微张着嘴，很久没有动作，他一直没走吗？在这里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我最后没有把手放在他手上，只是那么仰头看着他，眼泪让我的视野变得不清楚，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的脸，还有他脸上的疼惜。
江老师却没有收回手，“起来吧，地上凉……”
我抬起手，轻轻推开了他伸在我面前的手，然后塌下身体，嘤嘤哭出了声音。
江老师蹲下身，和我面对面地看了片刻，在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时开口喊我，“梓熙……”他欲言又止，我也没有心思去猜想他想说什么。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紧紧抓着衣角，想让自己有点安全感，却无论我把自己缩成一团，安全感这个东西，就是不出现在我身体里。
舅舅和舅妈赶到的时候，手术室门外等着的家属已经少了一大半，妈妈还是没有出来。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我下意识扭头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深绿色衣服的医生模样的人急匆匆出来，摘下口罩在我脚边喊一个病人的名字。几个家属赶忙围上前，问着怎么样手术是不是成功，个个面色焦急。可那个医生却面露歉意，微微鞠躬，“我们真的很遗憾，病人伤得实在太重了……我们尽力了……没救过来。”接着手术室门口就乱了，有人晕倒，然后是歇斯底里的哭声。
不知道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持续了多久，直到那没救过来的病人被推出来时，哭声才暂时停下来。那人被白床单从脚盖到了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的家属扑到他面前掀开了他头上的白单子，然后哭着摇晃着他的身子大声喊他。可他们再也叫不醒他了，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了。
乱过一阵之后，那病人被推着离开，家属也互相搀扶着走开，好像还有人咒骂医生无能，声音渐渐远去，手术室门口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平静。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地移不开目光。从未在我心里消失的恐惧更深一层，我怕妈妈也像那个病人一样，被白被单盖住全身，冰冷冷地躺在推床上，再也睁不开眼睛看我一眼。我怕自己从此没有了妈妈，再也没有人懂我的脆弱。想到这些，我脑子里一直绷紧的一根弦一下子断了，我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楼梯口走。
外公似乎在身后喊我，我不敢回头，也不顾蹲坐太久突然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扶着墙踉跄地跑开了。
一口气跑到一楼的通道口，我才发现天在下雨。我停下步子站在门口，不小的雨水被东风吹得斜斜地打在我手臂上，并不很冷，我却止不住地发抖。
“梓熙！”在我俯身打算冲入雨中的那一刻，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熟悉的声音。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回过头，竟看到江老师站在我身后，他伸出手像是要把我拉进去。
我只是顿了顿脚步，接着没有任何迟疑地跑了出去。
江老师应该是跟了过来，我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管他，跑了几步觉得胸闷，停下来喘了口气，又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从第一医院到人民公园，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却只有这一次觉得这路是这么长，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
雨水很快打湿了衣服，刘海上开始滴下水滴来脸颊上湿腻腻的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这一刻我只想远离医院，好像不再待在手术室门外，就不会有噩耗传来一样。
我一直闷着头走，眼泪让我连路都看不清。在天桥上我没看到正对着我走过来的一个老人，迎面就撞了上去。他往后退了一步扶住栏杆才不至于摔倒，雨伞却因为惊吓没拿住掉在了地上，他不去捡起雨伞，先拍着胸脯抬起头冲我骂骂咧咧。江老师赶紧走上来道歉，我因为没有停留，只在越走越远时听到模模糊糊的一句“大爷，我替孩子跟您道歉，对不住了，吓着了吧？孩子走路不看路，让您受惊吓了……”我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加快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天桥。
恍恍惚惚走到十字路口，我连红灯都没看，直接就踏进了斑马线，没走一步，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胳膊，与此同时，一辆电瓶车从我身边开过，几乎与我擦肩。
我转过头，看到江老师深深皱起的眉头，他低声斥道，“红灯呢不知道啊！不要命了吗！？”
一种熟悉的感觉由心而起，遍布全身。他握在我手上的力道让我手腕发痛，我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挣出来，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还是紧紧捏着我的手腕。
“你怎么回事？”许是注意到我们的动作让身边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江老师放开了手，但脸上的愤怒还是没有丝毫减轻，我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担心与后怕。
他沉默一阵，再开口还是低低地训斥，“你妈妈已经出事了，你也想出事吗！？”
听他提起妈妈，我的眼泪更加泛滥，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什么话都没说。
江老师也不再说什么，垂下手和我一起站在雨里。
红灯终于结束的那一刻，我拔腿跑过了马路。一路跑到人民公园的石子路上，我终于支撑不住，蹲下来仰起头大哭出声。
车子驶过的声音最终淹没了我的哭喊，无止尽的雨水倾洒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寒冷，只在江老师蹲下身搂过我的那一刻，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
我僵着身子待在他怀里，不敢靠上去，却又没有力气挣开，只是那么被他抱着。我心里没有任何安全感，只是觉得悲哀，这一刻，我竟只能依靠这个我不敢再奢望去依靠的人。江老师会怎么想呢？此时此地紧紧抱住我的他，是怜悯我的吧？可是他知不知道，我不需要他的怜悯啊……
在我终于哭哑了嗓子之后，江老师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开，他抿着嘴看着我，许久才说，“梓熙……”
我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跌坐在地上，脸上湿哒哒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浑身也早已经湿透，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难受。
“梓熙，妈妈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好不好？”江老师蹲在一边，伸手想要拉我。我看到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下来，流过脸颊，在下巴挣扎，最终滴落在地上。
我身子一顿，撇开他的手，用尽全力冲他喊道，“你是谁啊！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说没事就不会有事吗！？你当你是谁啊！”
江老师皱眉看着我，却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起身离开，他还是待在那里，或许我该承认，他这样的动作，有个名字叫做陪伴。
我支起身体往公园深处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没有断开数据连接，我一眼就看到锁屏上提示的几条田奕翔发来的消息，还有两个他打来的未接来电，时间是在我坐在手术室门口无助哭泣的时候。
我点开未接来电提醒，然后给田奕翔回电话。湿湿的手指点在屏幕上，差点就把电话打给了妈妈。
我沿着熟悉的路走到一棵樟树下，靠着树干蹲坐下来，把手机举在耳边，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彩铃声。
一首歌唱过了大半首，就在我打算挂掉的那一刻，田奕翔终于接起了电话，“喂，熙熙？”
我深深吸了口气，才憋住了已经到嘴边的哭声，可一说话，哭泣还是冲出了口，“田田……”
“熙熙？”田奕翔应该是一下子就紧张了，“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我妈妈出事了……我……”我说不清一句话，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
“怎么了？妈妈怎么了？”
田奕翔的声音终于给了我一些可怜的安全感，我抽泣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那么厉害，“妈妈出车祸了，现在在手术室……”
“妈妈出车祸了？伤到哪里了？”
“嗯，伤到脑袋了……不知道能不能抢救过来……田田，我……我好害怕……”
田奕翔那边传来一声筷子扔在餐盘上的声音，然后他似乎在走路，“在哪家医院？”
“第一医院……”
“我现在去找班主任请假，我来找你，你是在手术室门口吗？还是抢救室门口？”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抽抽噎噎，“我在人民公园……”
“好，你等着我，我现在过来，你等着我啊。”田奕翔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紧紧捏在手里，抬头看向远处的马路，怔怔看着车子一辆辆驶过。有那么一刻，我特别希望那些车子能把我的悲伤和恐惧带着驶向远方，可它们却根本不会为我停留，我深知眼下再多的悲伤，都只属于我一个人，就连一直站在离我几步以外的江老师，也不会体会到我现下的无助。
文：南絮
等在手术室外的时间是漫长的，在手术室的门一直没有开启的时候，我觉得时间像被冻住了一样，只有在里面的医生开门出来喊病人名字要家属过去的时候，或者是病人被推出来的时候，或者是病人被送进去的时候，时间才像是融化了，又开始流动起来。
这样一扇无情的门，就这么隔开了我和妈妈。妈妈不知道我的无助，我不知道妈妈的手术进展得怎么样，甚至不知道妈妈还能不能睁开眼睛看我。送妈妈来手术室时妈妈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脸就这么映在我脑子里，任由我怎么拒绝，都挥之不去。
我就这么颓然地坐在手术室门外的墙边上，外公外婆站在旁边两个人抱在一起哭。那个开车撞向我妈妈的男人叫来了他的几个家人，一男两女像是他的父母和爱人，他们到的时候，脸色煞白，想来也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我听不见他们和外公外婆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两家人情绪都不平静，说到后面，那男人的妈妈捂住嘴也开始哭起来。
许是考虑到手术室门口几个人一起哭不怎么好，外婆和外公示意那男人的家属到一边说话。他们走到手术室通往住院部的连廊上，没有人来顾我。
我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正当我放弃了起来又坐在地上时，一只手伸在我面前。我抬起头去看，竟看到江老师微微俯下腰，冲我伸出了手。
我怔怔地看着他，微张着嘴，很久没有动作，他一直没走吗？在这里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我最后没有把手放在他手上，只是那么仰头看着他，眼泪让我的视野变得不清楚，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的脸，还有他脸上的疼惜。
江老师却没有收回手，“起来吧，地上凉……”
我抬起手，轻轻推开了他伸在我面前的手，然后塌下身体，嘤嘤哭出了声音。
江老师蹲下身，和我面对面地看了片刻，在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时开口喊我，“梓熙……”他欲言又止，我也没有心思去猜想他想说什么。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紧紧抓着衣角，想让自己有点安全感，却无论我把自己缩成一团，安全感这个东西，就是不出现在我身体里。
舅舅和舅妈赶到的时候，手术室门外等着的家属已经少了一大半，妈妈还是没有出来。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我下意识扭头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深绿色衣服的医生模样的人急匆匆出来，摘下口罩在我脚边喊一个病人的名字。几个家属赶忙围上前，问着怎么样手术是不是成功，个个面色焦急。可那个医生却面露歉意，微微鞠躬，“我们真的很遗憾，病人伤得实在太重了……我们尽力了……没救过来。”接着手术室门口就乱了，有人晕倒，然后是歇斯底里的哭声。
不知道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持续了多久，直到那没救过来的病人被推出来时，哭声才暂时停下来。那人被白床单从脚盖到了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的家属扑到他面前掀开了他头上的白单子，然后哭着摇晃着他的身子大声喊他。可他们再也叫不醒他了，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了。
乱过一阵之后，那病人被推着离开，家属也互相搀扶着走开，好像还有人咒骂医生无能，声音渐渐远去，手术室门口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平静。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地移不开目光。从未在我心里消失的恐惧更深一层，我怕妈妈也像那个病人一样，被白被单盖住全身，冰冷冷地躺在推床上，再也睁不开眼睛看我一眼。我怕自己从此没有了妈妈，再也没有人懂我的脆弱。想到这些，我脑子里一直绷紧的一根弦一下子断了，我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楼梯口走。
外公似乎在身后喊我，我不敢回头，也不顾蹲坐太久突然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扶着墙踉跄地跑开了。
一口气跑到一楼的通道口，我才发现天在下雨。我停下步子站在门口，不小的雨水被东风吹得斜斜地打在我手臂上，并不很冷，我却止不住地发抖。
“梓熙！”在我俯身打算冲入雨中的那一刻，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熟悉的声音。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回过头，竟看到江老师站在我身后，他伸出手像是要把我拉进去。
我只是顿了顿脚步，接着没有任何迟疑地跑了出去。
江老师应该是跟了过来，我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管他，跑了几步觉得胸闷，停下来喘了口气，又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从第一医院到人民公园，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却只有这一次觉得这路是这么长，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
雨水很快打湿了衣服，刘海上开始滴下水滴来脸颊上湿腻腻的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这一刻我只想远离医院，好像不再待在手术室门外，就不会有噩耗传来一样。
我一直闷着头走，眼泪让我连路都看不清。在天桥上我没看到正对着我走过来的一个老人，迎面就撞了上去。他往后退了一步扶住栏杆才不至于摔倒，雨伞却因为惊吓没拿住掉在了地上，他不去捡起雨伞，先拍着胸脯抬起头冲我骂骂咧咧。江老师赶紧走上来道歉，我因为没有停留，只在越走越远时听到模模糊糊的一句“大爷，我替孩子跟您道歉，对不住了，吓着了吧？孩子走路不看路，让您受惊吓了……”我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加快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天桥。
恍恍惚惚走到十字路口，我连红灯都没看，直接就踏进了斑马线，没走一步，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胳膊，与此同时，一辆电瓶车从我身边开过，几乎与我擦肩。
我转过头，看到江老师深深皱起的眉头，他低声斥道，“红灯呢不知道啊！不要命了吗！？”
一种熟悉的感觉由心而起，遍布全身。他握在我手上的力道让我手腕发痛，我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挣出来，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还是紧紧捏着我的手腕。
“你怎么回事？”许是注意到我们的动作让身边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江老师放开了手，但脸上的愤怒还是没有丝毫减轻，我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担心与后怕。
他沉默一阵，再开口还是低低地训斥，“你妈妈已经出事了，你也想出事吗！？”
听他提起妈妈，我的眼泪更加泛滥，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什么话都没说。
江老师也不再说什么，垂下手和我一起站在雨里。
红灯终于结束的那一刻，我拔腿跑过了马路。一路跑到人民公园的石子路上，我终于支撑不住，蹲下来仰起头大哭出声。
车子驶过的声音最终淹没了我的哭喊，无止尽的雨水倾洒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寒冷，只在江老师蹲下身搂过我的那一刻，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
我僵着身子待在他怀里，不敢靠上去，却又没有力气挣开，只是那么被他抱着。我心里没有任何安全感，只是觉得悲哀，这一刻，我竟只能依靠这个我不敢再奢望去依靠的人。江老师会怎么想呢？此时此地紧紧抱住我的他，是怜悯我的吧？可是他知不知道，我不需要他的怜悯啊……
在我终于哭哑了嗓子之后，江老师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开，他抿着嘴看着我，许久才说，“梓熙……”
我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跌坐在地上，脸上湿哒哒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浑身也早已经湿透，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难受。
“梓熙，妈妈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好不好？”江老师蹲在一边，伸手想要拉我。我看到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下来，流过脸颊，在下巴挣扎，最终滴落在地上。
我身子一顿，撇开他的手，用尽全力冲他喊道，“你是谁啊！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说没事就不会有事吗！？你当你是谁啊！”
江老师皱眉看着我，却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起身离开，他还是待在那里，或许我该承认，他这样的动作，有个名字叫做陪伴。
我支起身体往公园深处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没有断开数据连接，我一眼就看到锁屏上提示的几条田奕翔发来的消息，还有两个他打来的未接来电，时间是在我坐在手术室门口无助哭泣的时候。
我点开未接来电提醒，然后给田奕翔回电话。湿湿的手指点在屏幕上，差点就把电话打给了妈妈。
我沿着熟悉的路走到一棵樟树下，靠着树干蹲坐下来，把手机举在耳边，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彩铃声。
一首歌唱过了大半首，就在我打算挂掉的那一刻，田奕翔终于接起了电话，“喂，熙熙？”
我深深吸了口气，才憋住了已经到嘴边的哭声，可一说话，哭泣还是冲出了口，“田田……”
“熙熙？”田奕翔应该是一下子就紧张了，“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我妈妈出事了……我……”我说不清一句话，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
“怎么了？妈妈怎么了？”
田奕翔的声音终于给了我一些可怜的安全感，我抽泣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那么厉害，“妈妈出车祸了，现在在手术室……”
“妈妈出车祸了？伤到哪里了？”
“嗯，伤到脑袋了……不知道能不能抢救过来……田田，我……我好害怕……”
田奕翔那边传来一声筷子扔在餐盘上的声音，然后他似乎在走路，“在哪家医院？”
“第一医院……”
“我现在去找班主任请假，我来找你，你是在手术室门口吗？还是抢救室门口？”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抽抽噎噎，“我在人民公园……”
“好，你等着我，我现在过来，你等着我啊。”田奕翔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紧紧捏在手里，抬头看向远处的马路，怔怔看着车子一辆辆驶过。有那么一刻，我特别希望那些车子能把我的悲伤和恐惧带着驶向远方，可它们却根本不会为我停留，我深知眼下再多的悲伤，都只属于我一个人，就连一直站在离我几步以外的江老师，也不会体会到我现下的无助。
田奕翔到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天本就阴沉，夜幕降临后更加昏暗，雨已经不那么大，风却没有要小下来的趋势，在吹得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的风里，我体会到彻骨的寒冷。
我远远地看到田奕翔从公交站跑过来，扶着树花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想喊他，张了嘴却发现除了哭声就发不出其他的声音。
田奕翔在不大的广场中央略微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注意到我后直直冲我跑过来，手里的雨伞随着他的步子一会歪到左边一会斜到右边。
我往前走了几步，跌入田奕翔的怀抱里。
久违的安全感终于出现在我的身体里，可心到底还是怎么也定不下来了。
我早已哭不出来，嗓子疼得厉害，我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我抱着田奕翔，一遍遍沙哑着嗓子喊着“田田”，好像他能把妈妈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好像他能消除我心上的恐慌。
田奕翔的手搭在我后背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撑着雨伞。
这期间江老师就一直站在我身边，他就那么站着，看着我和田奕翔抱在一起。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已经是哭得很累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似乎还是深深皱起眉头，他脸上湿哒哒的水反着路边的灯光，竟让我有些恍惚。
路口的红绿灯变化了许多回，我渐渐平复下来。
田奕翔扶着我肩膀把我带开，我这才看到了他的表情，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是和我被班主任叫出教室时看到的江老师脸上一样的焦急。
“妈妈怎么样了？”
田奕翔的话把我喊回了魂，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出来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妈妈的手术进行得怎么样。
田奕翔摇了摇我的身子，“熙熙，妈妈怎么样了？”
我抬起手揉眼睛，“我不知道……”
“你出来的时候，手术没结束吗？”
“没有……”
田奕翔抬手把我湿哒哒的刘海拢到一边，“你出来很久了吧？衣服全湿了，冷吗？”
我轻轻摇头，尽管寒意从头顶一路蔓延到脚底，冷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田奕翔又抱住我，丝毫不介意我身上的水会弄湿他的衣服。他紧紧地抱着我，轻轻在我耳边说道，“没事的，熙熙，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靠在他肩膀上，重重点了两下头。
“熙熙，不哭了，我们回医院吧，去看看妈妈……”
“田田，我害怕……”
田奕翔按着我的脑袋让我靠着他，声音少见的沉稳，“不怕，没事的，你现在去，妈妈可能已经做完手术了，啊。别怕，我在呢。”
我心里的恐惧却还是没有减轻一丝一毫，它们在我的身体里作祟，让我没有办法去说服自己妈妈不会有事，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是妈妈走了我要怎么办。
“万一妈妈她熬不过手术怎么办……”
“不会的，妈妈不会撒手不管的，妈妈怎么忍心丢下你啊，是不是？我们往好的方面想。不哭了，我们回医院去，好不好？”
田奕翔放开了搂着我的手，我站好，却在看到江老师的那一瞬又愣住了。
田奕翔注意到我呆滞的目光，转头看过去，又低声问我，“爸爸吗？”
我看着江老师没有移开目光，“是……江老师……”语毕，我看到江老师的眉头锁得更深。
“江老师？”田奕翔许是觉得是自己听错，向我确认。
我低下头，“嗯。”
田奕翔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冲江老师走过去。
“江老师，”田奕翔把雨伞塞到我手里，往江老师那边走，走近了，又扭头看我一眼，接着我听到他和江老师说，“今天……劳烦您照顾熙熙了。”
江老师抬头看向我，却只是冲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田奕翔也不再和他说什么，走回来拉住了我的手，“熙熙，我们回医院。”
我往前迈步，跟着田奕翔的步伐沿着来时的路往医院去。
『贰拾捌』曾经让我坠入无尽深渊的你，居然还是把我当你的孩子
文：南絮
三个人沉默着在第一医院的公交站边上，我挣开田奕翔的手，“田田，你回去吧……”
田奕翔转头看我，目光写满疑惑，“我陪你上去吧？”
“不用了，”我轻轻摇头，把他往车站推了推，“我家里人都在，看到了不好……”
车站里等车的人和几个行人向我们投来打量的目光，田奕翔看了看他们，没有拒绝，把雨伞递给我。
我没有接，轻轻推开他伸向我的手，说，“我不用，你回学校要用的。”
田奕翔把雨伞收下来，看着我，犹豫了一阵才说道，“你照顾好自己啊，不管怎么样空下来了给我打个电话。”
我点点头，“嗯，我走了。”说完不再看他，低头走开。
“照顾好自己啊！”田奕翔在我身后喊。
我没有回头，加快步子走上天桥。
和出来时候一样的路，一样的人，心境也没有一点改善，但和田奕翔见了这样一面，我稍稍安下心来，起码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过了天桥走进医院门，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江老师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落下我几步。
我听到几句“送医院”、“通知家长”、“和部长说一声”什么的，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
他挂了电话后，我几次想问他，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问他的权利，最后什么都没问，只是沉默着往前走。
在我和江老师一前一后回到手术室门口时，外公他们还在，看样子妈妈的手术还没有结束。已经下午六点多了，手术室门口除了我们，还只有三个家属，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伸长了脖子一直盯着门口。
舅妈看到我，不由分说就责备道，“哎哟熙熙，你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你妈妈正在手术室里面吗？还随便跑来跑去的，你是一点都不担心是吗？”
我什么都没说，外公拦下舅妈让她不要说了，然后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他身边，“去哪了熙熙？怎么都淋湿了？”
我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江老师。
外公这才注意到和我一样全身都湿了的江老师，他脸上出现了一些诧异的表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江老师，张了嘴竟没说出什么话来。
江老师冲外公笑了笑，“没事励老师，这孩子也是担心妈妈……”
江老师没有把话说明，但我想外公也能想到我和江老师刚才在干什么，他看着我们，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搂过我，一下下安慰似的拍着我的后背。
舅妈在旁边没好气地接话说道，“担心妈妈，担心妈妈就去淋雨去啊？”
外公转头，低声斥道，“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舅舅也拉下舅妈让她闭嘴，抬头看向江老师，问道，“这位是？”
“是熙熙班主任。”外公答。
我想纠正外公，江老师已经不是我班主任，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我在想，我转学的许多事都是外公给办好的，怎么他会糊涂到以为我还在江老师班上？想来，应该是故意这么说的吧，总不能说“这是熙熙以前的老师”吧？想必这样说的话，不仅我不乐意，江老师也肯定觉得不舒服。
舅舅和江老师点头问好，没有人再说什么，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我却在抬头看江老师时，看到他脸上的心疼。这更加剧了我心里的难受，我不知道，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江老师会一直在，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我会推开他拒绝我渴望已久的拥抱。
那三个家属在几分钟后就推着手术完的病人离开，手术室门口只剩下了我们一家人，和江老师一个外人。
似乎相隔不久，一个医生出来，抬手摘掉了口罩，“励雅芳的家属是吗？”
我们都围上去，外公问道，“医生，手术怎么样？”
“手术很顺利，就是病人伤得实在不轻，后面情况怎么样也都说不准，我们现在把她送去ICU，观察看看能不能醒过来。”
“醒不过来会怎么样？”外婆问道，能听出她话里的慌乱。
医生听不懂方言，皱眉问道，“什么？”
外公便用普通话问道，“医生，醒不过来会怎么样？”
“醒不过来的话，估计就是植物人了。不过你们也别想得太严重，但有些事现在说还太早，你们家属还是要做好准备。”医生说完这句，又问，“你们手续都办好了吧？”
舅舅赶忙点头，“办过了。”
“那行，你们家属把这个签一下。”医生递过来几张纸和一支笔，又在舅舅接过去后指了指左下角的位置，“这个签一下家属的名字，然后这里写上和病人的关系，这里留一下家属的联系电话，万一有什么事ICU的医生要联系你们的。”
舅舅照着他的指示签好名字递给医生，“那需要我们守着吗？”我似乎听到了舅舅带了些沙哑的嗓音。
“不用，ICU你们也进不去，里面护士都会监护的。”
“好……”外公的这句好，答得实在无力。
医生抬头看了看我，目光又扫过舅舅和舅妈，最后看向正哭得弯了腰的外婆，说道，“晚上应该没什么事，探视的话明天探视时间内过来就行，你们家属可以回去了。”
医生说完就转身进了手术室，自动门缓缓关上，手术室外又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我抬起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可立马就有新的眼泪流出来。惨白的灯光下，有谁能懂我的悲哀？
“怎么这么严重啊……”那男人的妈妈靠在墙上，似是喃喃自语。
舅妈咄咄逼人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儿子！”
那位母亲脸色微变，却什么都不再说，低下头揉眼睛。
几个人在手术室门口呆呆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公终于开口打破了安静，“既然医生说晚上没什么事，我们就都先回去吧。”
“要不今天晚上我待在这里吧？万一有什么事情……”一直抱着头蹲在一边的舅舅站起身，我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眼泪。
“我们都回去吧。”外公招手让舅妈扶着依旧哭得伤心的外婆，过来拉我的手，“熙熙你跟我们一起去住吧？”
舅妈说，“家里哪有房间？”
“没有房间我睡沙发不行吗？让熙熙跟她外婆睡不行吗？”外公语气不满。
“不用了，”我轻轻抽回手，“外公我一个人回家就行……”
“你一个人在家我怎么放心？乖，跟外公回去，肯定有睡觉的地方。”
舅妈在一边插话，“爸，欢欢可还在托管老师那里呢，我们现在去接，这车上可没位子了。”
外公转头看她，刚才对我说话时的温柔一下子荡然无存，“你怎么回事？车上没位子我和熙熙乘公交回家不行吗！？”
“没事啦外公，我一个人会回家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外公，没事……”我赶忙拉了拉外公的衣角，怕他和舅妈在医院就吵起来，毕竟他们因为我和妈妈掐架的次数已经不算少了。
“一个人回家怎么行？我不放心，熙熙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转身看江老师，“那我让江老师送我回去，好吗？”
江老师一愣，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外公看了看江老师，还是不放心，“那……你在家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的，外公就放心吧……”我推了推外公的胳膊，“您就和舅舅一起回去吧，我没事的。”
“那江老师麻烦你了，你看这孩子……”外公知道拗不过我，只好作罢，转头对江老师说了这样一句。
江老师看了看我，笑了笑，“没事，励老师，你们路上小心。”
“行了，爸，走了。”舅妈没好气地催促。
外公只好扶着外婆走了，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过头看我，“熙熙，照顾好自己啊！”
我应了一声，刚才已经止住了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流过脸颊的时候，一阵刺痛。
等外公他们走远了，我抬手擦去了眼泪，抬起头对江老师笑，“那……老师，我回去了，您……路上当心。”
江老师并没说话，我转身想走，可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上只有一把家门的钥匙，身无分文，出来得急又没拿公交卡，无奈只好转过身子对江老师说，“江，江老师，能借我两块钱吗……”
“既然你说了让我送你回去，就一起走吧。”江老师这句话，说得无奈。
“不用了，我，我乘公交车回去就行，您，您借我两块钱，我有机会会还您的……”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自然地跟他说话，一开口就是语无伦次。
江老师看我一阵，说，“听话。”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让我一下子怔在原地。
“跟我来。”江老师说完，拉住我手腕往刚才来的方向走。
我没有挣扎，反而还紧了几步跟到他身边，跟着他走下楼梯。在三楼到二楼的楼梯拐角，江老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却依旧没有放开握着我手腕的手。
“喂，诶，情况怎么样？”
“我现在就在医院呢，你告诉我哪个病区几楼几床，我现在过来。”
“另一个还好吗？”
“那好，我现在上来。”
这么说了几句后江老师就挂了电话，我们两个人沉默一阵，在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之后，江老师转头看我，“回去之前得先去趟住院部，啊，事情真多……”
我并未多想，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住院楼大厅。
电梯停靠在八楼，江老师拉着我走到大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指示，接着往东首的病区走去。
七点多的样子，病房里并不安静，一些老人用收音机放着戏剧，声音颇大，走廊上有一床加床，看样子是刚收的病人，护士正在问病史，一群家属围着，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江老师和我从他们身边的空隙中挤过去，许是我们的湿衣服擦到了他们，几个人抬头看我们，皱着眉头样子并不友善。
最后江老师停在一间病房门前，还未说话，里面有个人说，“江老师来了。”
江老师放开了我的手，走进去冲一个家长模样的人笑了笑，“罗奇峰妈妈。”
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的我听到这个名字，再一次愣住，正想转身走开，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梓熙？”
我抬起头，看到花花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他侧头看了看江老师，又看向我，“你怎么在这？”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个地方，以这样一个狼狈的形象，跟花花相遇。
“你没事吧？怎么衣服都湿了？”花花又问。
我轻轻摇头，“我没事。”说完话，便把目光移向别处，不敢再看他。
一边的一个应该是校长的人也看我一眼，把目光落在江老师身上，“你今天哪去了？班里出事了都不见你。”
“对不起啊卢校长，”江老师微微低头，“我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没在学校。”
躺在床上的罗奇峰本来闭着眼睛，听到他们说话，又睁开眼，虚弱地叫人，“江老师。”
江老师走到他床前，凑下身子问道，“还好吗？伤到哪里了？”
罗奇峰摇了摇头，却好像动作间引起了伤处的疼，微微皱起眉头，“医生说肩膀这里骨头裂开了，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疼得厉害吗？”
“还好，不动就不怎么疼。”
江老师直起身子，问道，“事情是怎么出的？”
边上的一个男老师回答说，“罗奇峰在走廊上跑，下雨了正好有积水，滑了一跤，又撞到方贤身上，摔倒了。”
“方贤怎么样？”
“他还好，扭到脚了，刚才急救室处理了一下就回家去了。”那男老师看了眼罗奇峰，一脸无奈，“你说说这孩子，说多少遍让他们别再走廊上跑，就是不听……”
没有人再说话，罗奇峰妈妈从柜子边走过来，递给江老师一条干毛巾，“江老师你身上怎么都湿了？快擦擦，这房间还打着空调呢，当心别着凉了。”
江老师接过去道了声谢，却转身把毛巾递给我，“你擦擦。”
我伸出手接过毛巾，并不动，保持着手拿毛巾的动作，怔怔地站着，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就这么一动都不动地站着。
罗奇峰妈妈问江老师，“这是您孩子吧？”我知道，她是在说我。
她的话让病房里在的另一个老师和领导，还有花花都看向我，我脸颊突然烧起来，目光却一直落在江老师身上。
江老师侧头看我，应了一声“嗯”。
我一下子愣了，我以为他顶多说我是他班上的学生，却不料他会如此干脆地承认罗奇峰妈妈的猜测，还是在花花和罗奇峰面前。我不敢去想花花他们听到这些会做何想法，我现在只知道，自己在江老师心里的位置，居然还是这么特殊。尽管他曾经就说过他是拿我当自家孩子看，可眼下，我却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曾经让我坠入无尽深渊的人，居然还是把我当他的孩子。
江老师走到我身边，抬起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头发都湿了，冷吗？”
我僵硬着身子站着，竟给不出回答。
江老师，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对你的温柔，还是没有抵抗力呢？为什么你还愿意待我这么好？我以为，我仓皇离开之后，我在你的心里，早已什么都不是了……
文：南絮
三个人沉默着在第一医院的公交站边上，我挣开田奕翔的手，“田田，你回去吧……”
田奕翔转头看我，目光写满疑惑，“我陪你上去吧？”
“不用了，”我轻轻摇头，把他往车站推了推，“我家里人都在，看到了不好……”
车站里等车的人和几个行人向我们投来打量的目光，田奕翔看了看他们，没有拒绝，把雨伞递给我。
我没有接，轻轻推开他伸向我的手，说，“我不用，你回学校要用的。”
田奕翔把雨伞收下来，看着我，犹豫了一阵才说道，“你照顾好自己啊，不管怎么样空下来了给我打个电话。”
我点点头，“嗯，我走了。”说完不再看他，低头走开。
“照顾好自己啊！”田奕翔在我身后喊。
我没有回头，加快步子走上天桥。
和出来时候一样的路，一样的人，心境也没有一点改善，但和田奕翔见了这样一面，我稍稍安下心来，起码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过了天桥走进医院门，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江老师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落下我几步。
我听到几句“送医院”、“通知家长”、“和部长说一声”什么的，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
他挂了电话后，我几次想问他，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问他的权利，最后什么都没问，只是沉默着往前走。
在我和江老师一前一后回到手术室门口时，外公他们还在，看样子妈妈的手术还没有结束。已经下午六点多了，手术室门口除了我们，还只有三个家属，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伸长了脖子一直盯着门口。
舅妈看到我，不由分说就责备道，“哎哟熙熙，你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你妈妈正在手术室里面吗？还随便跑来跑去的，你是一点都不担心是吗？”
我什么都没说，外公拦下舅妈让她不要说了，然后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他身边，“去哪了熙熙？怎么都淋湿了？”
我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江老师。
外公这才注意到和我一样全身都湿了的江老师，他脸上出现了一些诧异的表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江老师，张了嘴竟没说出什么话来。
江老师冲外公笑了笑，“没事励老师，这孩子也是担心妈妈……”
江老师没有把话说明，但我想外公也能想到我和江老师刚才在干什么，他看着我们，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搂过我，一下下安慰似的拍着我的后背。
舅妈在旁边没好气地接话说道，“担心妈妈，担心妈妈就去淋雨去啊？”
外公转头，低声斥道，“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舅舅也拉下舅妈让她闭嘴，抬头看向江老师，问道，“这位是？”
“是熙熙班主任。”外公答。
我想纠正外公，江老师已经不是我班主任，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我在想，我转学的许多事都是外公给办好的，怎么他会糊涂到以为我还在江老师班上？想来，应该是故意这么说的吧，总不能说“这是熙熙以前的老师”吧？想必这样说的话，不仅我不乐意，江老师也肯定觉得不舒服。
舅舅和江老师点头问好，没有人再说什么，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我却在抬头看江老师时，看到他脸上的心疼。这更加剧了我心里的难受，我不知道，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江老师会一直在，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我会推开他拒绝我渴望已久的拥抱。
那三个家属在几分钟后就推着手术完的病人离开，手术室门口只剩下了我们一家人，和江老师一个外人。
似乎相隔不久，一个医生出来，抬手摘掉了口罩，“励雅芳的家属是吗？”
我们都围上去，外公问道，“医生，手术怎么样？”
“手术很顺利，就是病人伤得实在不轻，后面情况怎么样也都说不准，我们现在把她送去ICU，观察看看能不能醒过来。”
“醒不过来会怎么样？”外婆问道，能听出她话里的慌乱。
医生听不懂方言，皱眉问道，“什么？”
外公便用普通话问道，“医生，醒不过来会怎么样？”
“醒不过来的话，估计就是植物人了。不过你们也别想得太严重，但有些事现在说还太早，你们家属还是要做好准备。”医生说完这句，又问，“你们手续都办好了吧？”
舅舅赶忙点头，“办过了。”
“那行，你们家属把这个签一下。”医生递过来几张纸和一支笔，又在舅舅接过去后指了指左下角的位置，“这个签一下家属的名字，然后这里写上和病人的关系，这里留一下家属的联系电话，万一有什么事ICU的医生要联系你们的。”
舅舅照着他的指示签好名字递给医生，“那需要我们守着吗？”我似乎听到了舅舅带了些沙哑的嗓音。
“不用，ICU你们也进不去，里面护士都会监护的。”
“好……”外公的这句好，答得实在无力。
医生抬头看了看我，目光又扫过舅舅和舅妈，最后看向正哭得弯了腰的外婆，说道，“晚上应该没什么事，探视的话明天探视时间内过来就行，你们家属可以回去了。”
医生说完就转身进了手术室，自动门缓缓关上，手术室外又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我抬起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可立马就有新的眼泪流出来。惨白的灯光下，有谁能懂我的悲哀？
“怎么这么严重啊……”那男人的妈妈靠在墙上，似是喃喃自语。
舅妈咄咄逼人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儿子！”
那位母亲脸色微变，却什么都不再说，低下头揉眼睛。
几个人在手术室门口呆呆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公终于开口打破了安静，“既然医生说晚上没什么事，我们就都先回去吧。”
“要不今天晚上我待在这里吧？万一有什么事情……”一直抱着头蹲在一边的舅舅站起身，我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眼泪。
“我们都回去吧。”外公招手让舅妈扶着依旧哭得伤心的外婆，过来拉我的手，“熙熙你跟我们一起去住吧？”
舅妈说，“家里哪有房间？”
“没有房间我睡沙发不行吗？让熙熙跟她外婆睡不行吗？”外公语气不满。
“不用了，”我轻轻抽回手，“外公我一个人回家就行……”
“你一个人在家我怎么放心？乖，跟外公回去，肯定有睡觉的地方。”
舅妈在一边插话，“爸，欢欢可还在托管老师那里呢，我们现在去接，这车上可没位子了。”
外公转头看她，刚才对我说话时的温柔一下子荡然无存，“你怎么回事？车上没位子我和熙熙乘公交回家不行吗！？”
“没事啦外公，我一个人会回家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外公，没事……”我赶忙拉了拉外公的衣角，怕他和舅妈在医院就吵起来，毕竟他们因为我和妈妈掐架的次数已经不算少了。
“一个人回家怎么行？我不放心，熙熙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转身看江老师，“那我让江老师送我回去，好吗？”
江老师一愣，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外公看了看江老师，还是不放心，“那……你在家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的，外公就放心吧……”我推了推外公的胳膊，“您就和舅舅一起回去吧，我没事的。”
“那江老师麻烦你了，你看这孩子……”外公知道拗不过我，只好作罢，转头对江老师说了这样一句。
江老师看了看我，笑了笑，“没事，励老师，你们路上小心。”
“行了，爸，走了。”舅妈没好气地催促。
外公只好扶着外婆走了，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过头看我，“熙熙，照顾好自己啊！”
我应了一声，刚才已经止住了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流过脸颊的时候，一阵刺痛。
等外公他们走远了，我抬手擦去了眼泪，抬起头对江老师笑，“那……老师，我回去了，您……路上当心。”
江老师并没说话，我转身想走，可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上只有一把家门的钥匙，身无分文，出来得急又没拿公交卡，无奈只好转过身子对江老师说，“江，江老师，能借我两块钱吗……”
“既然你说了让我送你回去，就一起走吧。”江老师这句话，说得无奈。
“不用了，我，我乘公交车回去就行，您，您借我两块钱，我有机会会还您的……”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自然地跟他说话，一开口就是语无伦次。
江老师看我一阵，说，“听话。”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让我一下子怔在原地。
“跟我来。”江老师说完，拉住我手腕往刚才来的方向走。
我没有挣扎，反而还紧了几步跟到他身边，跟着他走下楼梯。在三楼到二楼的楼梯拐角，江老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却依旧没有放开握着我手腕的手。
“喂，诶，情况怎么样？”
“我现在就在医院呢，你告诉我哪个病区几楼几床，我现在过来。”
“另一个还好吗？”
“那好，我现在上来。”
这么说了几句后江老师就挂了电话，我们两个人沉默一阵，在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之后，江老师转头看我，“回去之前得先去趟住院部，啊，事情真多……”
我并未多想，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住院楼大厅。
电梯停靠在八楼，江老师拉着我走到大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指示，接着往东首的病区走去。
七点多的样子，病房里并不安静，一些老人用收音机放着戏剧，声音颇大，走廊上有一床加床，看样子是刚收的病人，护士正在问病史，一群家属围着，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江老师和我从他们身边的空隙中挤过去，许是我们的湿衣服擦到了他们，几个人抬头看我们，皱着眉头样子并不友善。
最后江老师停在一间病房门前，还未说话，里面有个人说，“江老师来了。”
江老师放开了我的手，走进去冲一个家长模样的人笑了笑，“罗奇峰妈妈。”
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的我听到这个名字，再一次愣住，正想转身走开，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梓熙？”
我抬起头，看到花花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他侧头看了看江老师，又看向我，“你怎么在这？”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个地方，以这样一个狼狈的形象，跟花花相遇。
“你没事吧？怎么衣服都湿了？”花花又问。
我轻轻摇头，“我没事。”说完话，便把目光移向别处，不敢再看他。
一边的一个应该是校长的人也看我一眼，把目光落在江老师身上，“你今天哪去了？班里出事了都不见你。”
“对不起啊卢校长，”江老师微微低头，“我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没在学校。”
躺在床上的罗奇峰本来闭着眼睛，听到他们说话，又睁开眼，虚弱地叫人，“江老师。”
江老师走到他床前，凑下身子问道，“还好吗？伤到哪里了？”
罗奇峰摇了摇头，却好像动作间引起了伤处的疼，微微皱起眉头，“医生说肩膀这里骨头裂开了，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疼得厉害吗？”
“还好，不动就不怎么疼。”
江老师直起身子，问道，“事情是怎么出的？”
边上的一个男老师回答说，“罗奇峰在走廊上跑，下雨了正好有积水，滑了一跤，又撞到方贤身上，摔倒了。”
“方贤怎么样？”
“他还好，扭到脚了，刚才急救室处理了一下就回家去了。”那男老师看了眼罗奇峰，一脸无奈，“你说说这孩子，说多少遍让他们别再走廊上跑，就是不听……”
没有人再说话，罗奇峰妈妈从柜子边走过来，递给江老师一条干毛巾，“江老师你身上怎么都湿了？快擦擦，这房间还打着空调呢，当心别着凉了。”
江老师接过去道了声谢，却转身把毛巾递给我，“你擦擦。”
我伸出手接过毛巾，并不动，保持着手拿毛巾的动作，怔怔地站着，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就这么一动都不动地站着。
罗奇峰妈妈问江老师，“这是您孩子吧？”我知道，她是在说我。
她的话让病房里在的另一个老师和领导，还有花花都看向我，我脸颊突然烧起来，目光却一直落在江老师身上。
江老师侧头看我，应了一声“嗯”。
我一下子愣了，我以为他顶多说我是他班上的学生，却不料他会如此干脆地承认罗奇峰妈妈的猜测，还是在花花和罗奇峰面前。我不敢去想花花他们听到这些会做何想法，我现在只知道，自己在江老师心里的位置，居然还是这么特殊。尽管他曾经就说过他是拿我当自家孩子看，可眼下，我却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曾经让我坠入无尽深渊的人，居然还是把我当他的孩子。
江老师走到我身边，抬起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头发都湿了，冷吗？”
我僵硬着身子站着，竟给不出回答。
江老师，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对你的温柔，还是没有抵抗力呢？为什么你还愿意待我这么好？我以为，我仓皇离开之后，我在你的心里，早已什么都不是了……
『贰拾玖』你是希望回来的，不是吗
文：南絮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当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房间里的时候，我才从一夜的悲伤中缓过神来。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不管你有多大的悲伤或是快乐，不管你有多不想迎来新的开始，也不管你有多希望停留在这一刻，时间还是像从指尖滑落的细沙，一点一点静悄悄地流逝，从不为了谁停留，也从不为了某件事而放缓了往前走的脚步。
我想，如果我能做到如时间这般无情，现下应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失眠已成常态，但我觉得也只有昨天这一晚，是我被失眠困扰以来，最难熬的一晚。第一次不是整夜整夜的想江老师，闭上眼睛脑子里掠过的，都是妈妈躺在床上插着各种管子脑袋裹着一层层的纱布面色苍白的样子，尽管手术完我还没有见过妈妈的样子。医生的话也好像就回荡在耳边，他说要我们做好准备，做好什么准备？做好妈妈死去的准备吗？不好的想法像泉涌一样不停地在我脑中冒出来，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将它们赶出我的身体。我不敢想，如果妈妈真的没能熬过来最终撒手人寰，我该怎么办，没有妈妈的生活，又该怎么继续。这不是我头一次这么害怕失去，身体里的无助就跟我失去江老师时一模一样。江老师和妈妈，这两个对我来说最最重要的人，是不是最终谁的手我都抓不住呢？但失去江老师后起码他还在，我失去了妈妈，不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吗？
所有的胡思乱想在阿姨开门进来时被打断，我来不及擦去眼角的眼泪，就和阿姨对视。
阿姨走过来蹲在我床边，叹口气说，“没睡好吧？”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阿姨既然看得出来，也不需要我承认。
“早餐想吃点什么？”阿姨伸手揉了揉我的刘海，“家里还有些水饺，我去煮了你吃一点好不好？昨天晚上就吃那么一点，早就饿了吧？”
“我不饿……”我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
“不饿多少吃点，不然胃病犯了可不好。”阿姨说完站起身，“你再睡会吧，我做完了让你江老师叫你。”
我想起身，却又使不上力气，只好躺在床上，对阿姨说，“谢谢阿姨……”
阿姨又看我一眼，轻轻带上门出去。我听到她和江老师在门口说话，她说她给我煮点水饺，然后江老师说，“水饺是芹菜猪肉馅的吧？梓熙她不吃芹菜。”阿姨轻轻“啊”了一声，说，“那我去早餐店里给梓熙买碗馄饨来。”接着我听到他们走开的脚步声，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我侧过头看向窗外，眼泪还是源源不断的流出来，有一种叫做感动的情绪翻腾在心里，原来江老师还知道我不吃芹菜，我以为，这样小的事情，他早就忘记了。
我轻轻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回放昨天从医院出来后的场景。
昨天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八点多了，我到最后实在受不了病房里的冷气，靠着墙站在走廊上一边和花花聊天一边等江老师他们完事，跟花花说的话我一句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当时的自己没有一点想要独自离开的心思，就那么等到病房里的江老师把事情处理好，然后带着我下楼回家。
花花因为是跟着救护车来的医院，回学校得江老师送去，所以当时我和他一起坐在江老师的车里，他在后排，我坐在副驾驶上，两个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聊天内容我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了，只有一小幕还存在在脑海里。当时也不知道先前聊了一些什么，花花突然凑上来问我，“诶熙熙，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班那个外号叫鲶鱼的？”我一脸茫然地转头看他他，“啊？”花花又道，“就是我们班七年级去动物园春游的时候，那个在车上唱我要飞得更高的男生，记不记得？”我并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正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回应的时候，一边的江老师看了我们一眼，道，“班长啊……”他的这么一个称呼让我突然抬头看他，接着意识到自己动作的突兀，又低下头去，失落开始泛上心头，因为曾经很多时候他就是带着这样的语气叫我的。江老师注意到我，看我一眼，下一句话带了些笑意，“你今天话有点多啊……”花花道，“哎呀老师兴奋嘛！遇到故人了啊！”江老师不再说话，花花又好奇问道，“老师，你今天怎么会跟我们熙熙在一起啊？两个人还都湿身了……”我扭头去看花花，有那么一瞬间我竟对他有些佩服，毕竟这些话我从来不敢跟江老师说。三个人沉默一会，江老师说，“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花花讪讪闭了嘴，冲我吐了吐舌头，缩着身子坐到窗边，接下来车里就没有人再说话。
把花花送到学校之后，在只有我和江老师两个人的车上，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安静得诡异。
虽然我特别受不了那安静，但我本来就不是会找话题的人，再加上当时我也根本没有心思跟江老师聊天，于是就这么让安静继续下去。我只是侧头看着窗外快速倒退连成线的橘红色霓虹灯光，脑子里闪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梓熙，回来吧。”在转过弯后，江老师突然开口。
我转头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江老师没有看我，继续说，“回来吧，我和你外公说。”
我这才懂了他的意思，却愣愣看着他，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江老师看我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周围的空气像是被凝固了一般，再一次安静。
这一次我却不甘这么安静下来，开口说，“老师，我现在很好。”我想江老师会懂我的意思。
江老师却问，“今天来找你的那个男生是……”
“我想您没有权利知道。”我手里紧紧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希望借此增加点勇气。我想，我是真的豁出去了吧，这句话，在以前我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江老师轻轻一笑，丝毫不在意我的无理，“男朋友吧？”
“我们班的班长而已。”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否认了江老师的猜测，我想，如果这句话被田奕翔听到，难保他不会跟我提出分手。
江老师又是一声笑，“你喜欢你们班吗？”
“不喜欢，”我纠结过一阵，最后还是说了实话，“但总比你们班好。”我在“你们班”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们班，让你这么恨了吗？”
“我没有恨啊，没有恨你们班哪一个人，我只恨我自己而已……”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突然有想哭的感觉。
红灯，车子缓缓停下来。江老师扭头看我，这一次却叹了口气，“你是恨我吧？”
眼泪终于还是滑了下来，我轻轻摇头，泪眼朦胧间和他对视，到底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老师沉默一阵，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又看向我，“梓熙，你过得真的好吗？”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最初的问题。
“我过得很好啊……”我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带了哭声。
“就因为那个男孩子？”
我不敢再看他，移开目光，看到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动，像是弹钢琴一样。我深吸一口气，又看向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老师也吸了口气，“你觉得他就是你的未来了吗？”
“那您就能给我我想要的未来了吗？”第一次觉得一分半秒的红灯长得可怕，这么久了竟还是没过去，我到底没有能耐与江老师对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裤子，心脏跳得更加快。
江老师沉默，直到红灯过去，他也没有再说话。
“江老师，”我转过头看着窗外，到底没有勇气再看他，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话，“我当时离开，就没想过要回去。然后，我知道谁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跪着也会走完。还有，那次……那次完全是我自己的错，我不怪任何人，而且我已经放下了……”
“你真的放下了吗？”
记得曾经田奕翔也问过我这样的问题，那个时候我说放不下又能怎么样，但现在面对江老师的询问，我却给不出答案。放下了吗？肯定是没有，可我不想承认。转念又觉得好可笑，问出这个问题的，正是我最放不下的人。
“你考虑考虑吧，想清楚了再说……”
我抬起手狠狠擦过眼角，“对不起，不需要考虑。”
江老师并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问道，“你家是在丰澄花园是吗？”
“嗯……”我发出闷闷的一声来，算是回应了他。
于是车内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不时响起的喇叭声，让气氛不至于那么沉闷。
八点半，车子停到我家楼下。我几乎是逃一样的推开车门往单元楼门口跑，跑了几步后意识到自己还没给江老师说谢谢，停下来站在原地，心里却开始犹豫，就在我纠结着要不要回去说声谢谢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我肩膀上。
我一惊，转头去看的时候身体几乎是僵硬的，在看到是江老师后，又一下子放松下来。
“老，老师……您……您怎么……还不回家吗？”不可避免的，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你上去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回去。”江老师收回了按在我肩上的手，“我是在这里等你还是跟你一起上去？”他随意的语气让我有一种自己跟他很熟稔的错觉。
“不用了吧……老师，您，您还是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今晚跟我回去。”从江老师的这句话里，我听出了坚持，是许久都没有感受过的来自于他的坚持。
“老师，我……我真的没事的……”
“你听我一次好不好？”江老师的话里带了无奈，“我那儿起码还有人照顾你，你一个人在家，我真不放心。”
江老师的话让我放弃了坚持，或者说，我在他面前，本来就没有什么坚持，我舍命坚持的那些，不过都是些可笑的存在而已。
我无奈只好带着江老师上楼，出了电梯开门进屋后，我换好鞋往客厅走了几步，听到江老师站在门口问我，“要换鞋吗？”
我不知怎么就是一愣，转头看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摇头。
但江老师还是脱了鞋子，穿着袜子走进来。
我呆呆站在原地，愣是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去把衣服换了，然后收拾几件衣服。”江老师站到我面前，抬手在我头上拍了两下。
他的温柔让我猝不及防，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眼泪就决堤一般地涌出来。
江老师用大拇指抹掉我脸上的泪水，“你都哭了多久了？你是水做的吗？嗯？”
熟悉的语气，隔了这么久我终于再次听到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却是逃避。我低下头躲开他的手，仓皇地说了句“那老师您去坐会”，就匆匆走进了房间。
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又打开衣柜拿了几件衣服，干完这些事后，我颓废地坐在床沿上，愣愣看着门口，迟迟不敢开门走出去。
一直耗到自己都觉得把江老师一个人晾在外面不是很合适的时候，我才抱着湿衣服开门出去。
正站在窗前的江老师转头看我，我目光却不知道该落到哪里，最后低头说，“老师您再等等好吗？我把这两件衣服洗了……”
没等江老师做出什么反应，我就转身进了卫生间，然后又出来，走到他身边把手里抱着的浴巾递给江老师，“老师，我，啊，您先披一下吧，别着凉了……”
江老师接过去把浴巾披在背上，然后说，“你这浴巾够童趣的哈。”
我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最后也不说什么，转身去洗衣服。
文：南絮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当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房间里的时候，我才从一夜的悲伤中缓过神来。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不管你有多大的悲伤或是快乐，不管你有多不想迎来新的开始，也不管你有多希望停留在这一刻，时间还是像从指尖滑落的细沙，一点一点静悄悄地流逝，从不为了谁停留，也从不为了某件事而放缓了往前走的脚步。
我想，如果我能做到如时间这般无情，现下应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失眠已成常态，但我觉得也只有昨天这一晚，是我被失眠困扰以来，最难熬的一晚。第一次不是整夜整夜的想江老师，闭上眼睛脑子里掠过的，都是妈妈躺在床上插着各种管子脑袋裹着一层层的纱布面色苍白的样子，尽管手术完我还没有见过妈妈的样子。医生的话也好像就回荡在耳边，他说要我们做好准备，做好什么准备？做好妈妈死去的准备吗？不好的想法像泉涌一样不停地在我脑中冒出来，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将它们赶出我的身体。我不敢想，如果妈妈真的没能熬过来最终撒手人寰，我该怎么办，没有妈妈的生活，又该怎么继续。这不是我头一次这么害怕失去，身体里的无助就跟我失去江老师时一模一样。江老师和妈妈，这两个对我来说最最重要的人，是不是最终谁的手我都抓不住呢？但失去江老师后起码他还在，我失去了妈妈，不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吗？
所有的胡思乱想在阿姨开门进来时被打断，我来不及擦去眼角的眼泪，就和阿姨对视。
阿姨走过来蹲在我床边，叹口气说，“没睡好吧？”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阿姨既然看得出来，也不需要我承认。
“早餐想吃点什么？”阿姨伸手揉了揉我的刘海，“家里还有些水饺，我去煮了你吃一点好不好？昨天晚上就吃那么一点，早就饿了吧？”
“我不饿……”我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
“不饿多少吃点，不然胃病犯了可不好。”阿姨说完站起身，“你再睡会吧，我做完了让你江老师叫你。”
我想起身，却又使不上力气，只好躺在床上，对阿姨说，“谢谢阿姨……”
阿姨又看我一眼，轻轻带上门出去。我听到她和江老师在门口说话，她说她给我煮点水饺，然后江老师说，“水饺是芹菜猪肉馅的吧？梓熙她不吃芹菜。”阿姨轻轻“啊”了一声，说，“那我去早餐店里给梓熙买碗馄饨来。”接着我听到他们走开的脚步声，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我侧过头看向窗外，眼泪还是源源不断的流出来，有一种叫做感动的情绪翻腾在心里，原来江老师还知道我不吃芹菜，我以为，这样小的事情，他早就忘记了。
我轻轻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回放昨天从医院出来后的场景。
昨天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八点多了，我到最后实在受不了病房里的冷气，靠着墙站在走廊上一边和花花聊天一边等江老师他们完事，跟花花说的话我一句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当时的自己没有一点想要独自离开的心思，就那么等到病房里的江老师把事情处理好，然后带着我下楼回家。
花花因为是跟着救护车来的医院，回学校得江老师送去，所以当时我和他一起坐在江老师的车里，他在后排，我坐在副驾驶上，两个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聊天内容我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了，只有一小幕还存在在脑海里。当时也不知道先前聊了一些什么，花花突然凑上来问我，“诶熙熙，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班那个外号叫鲶鱼的？”我一脸茫然地转头看他他，“啊？”花花又道，“就是我们班七年级去动物园春游的时候，那个在车上唱我要飞得更高的男生，记不记得？”我并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正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回应的时候，一边的江老师看了我们一眼，道，“班长啊……”他的这么一个称呼让我突然抬头看他，接着意识到自己动作的突兀，又低下头去，失落开始泛上心头，因为曾经很多时候他就是带着这样的语气叫我的。江老师注意到我，看我一眼，下一句话带了些笑意，“你今天话有点多啊……”花花道，“哎呀老师兴奋嘛！遇到故人了啊！”江老师不再说话，花花又好奇问道，“老师，你今天怎么会跟我们熙熙在一起啊？两个人还都湿身了……”我扭头去看花花，有那么一瞬间我竟对他有些佩服，毕竟这些话我从来不敢跟江老师说。三个人沉默一会，江老师说，“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花花讪讪闭了嘴，冲我吐了吐舌头，缩着身子坐到窗边，接下来车里就没有人再说话。
把花花送到学校之后，在只有我和江老师两个人的车上，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安静得诡异。
虽然我特别受不了那安静，但我本来就不是会找话题的人，再加上当时我也根本没有心思跟江老师聊天，于是就这么让安静继续下去。我只是侧头看着窗外快速倒退连成线的橘红色霓虹灯光，脑子里闪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梓熙，回来吧。”在转过弯后，江老师突然开口。
我转头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江老师没有看我，继续说，“回来吧，我和你外公说。”
我这才懂了他的意思，却愣愣看着他，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江老师看我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周围的空气像是被凝固了一般，再一次安静。
这一次我却不甘这么安静下来，开口说，“老师，我现在很好。”我想江老师会懂我的意思。
江老师却问，“今天来找你的那个男生是……”
“我想您没有权利知道。”我手里紧紧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希望借此增加点勇气。我想，我是真的豁出去了吧，这句话，在以前我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江老师轻轻一笑，丝毫不在意我的无理，“男朋友吧？”
“我们班的班长而已。”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否认了江老师的猜测，我想，如果这句话被田奕翔听到，难保他不会跟我提出分手。
江老师又是一声笑，“你喜欢你们班吗？”
“不喜欢，”我纠结过一阵，最后还是说了实话，“但总比你们班好。”我在“你们班”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们班，让你这么恨了吗？”
“我没有恨啊，没有恨你们班哪一个人，我只恨我自己而已……”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突然有想哭的感觉。
红灯，车子缓缓停下来。江老师扭头看我，这一次却叹了口气，“你是恨我吧？”
眼泪终于还是滑了下来，我轻轻摇头，泪眼朦胧间和他对视，到底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老师沉默一阵，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又看向我，“梓熙，你过得真的好吗？”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最初的问题。
“我过得很好啊……”我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带了哭声。
“就因为那个男孩子？”
我不敢再看他，移开目光，看到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动，像是弹钢琴一样。我深吸一口气，又看向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老师也吸了口气，“你觉得他就是你的未来了吗？”
“那您就能给我我想要的未来了吗？”第一次觉得一分半秒的红灯长得可怕，这么久了竟还是没过去，我到底没有能耐与江老师对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裤子，心脏跳得更加快。
江老师沉默，直到红灯过去，他也没有再说话。
“江老师，”我转过头看着窗外，到底没有勇气再看他，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话，“我当时离开，就没想过要回去。然后，我知道谁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跪着也会走完。还有，那次……那次完全是我自己的错，我不怪任何人，而且我已经放下了……”
“你真的放下了吗？”
记得曾经田奕翔也问过我这样的问题，那个时候我说放不下又能怎么样，但现在面对江老师的询问，我却给不出答案。放下了吗？肯定是没有，可我不想承认。转念又觉得好可笑，问出这个问题的，正是我最放不下的人。
“你考虑考虑吧，想清楚了再说……”
我抬起手狠狠擦过眼角，“对不起，不需要考虑。”
江老师并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问道，“你家是在丰澄花园是吗？”
“嗯……”我发出闷闷的一声来，算是回应了他。
于是车内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不时响起的喇叭声，让气氛不至于那么沉闷。
八点半，车子停到我家楼下。我几乎是逃一样的推开车门往单元楼门口跑，跑了几步后意识到自己还没给江老师说谢谢，停下来站在原地，心里却开始犹豫，就在我纠结着要不要回去说声谢谢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我肩膀上。
我一惊，转头去看的时候身体几乎是僵硬的，在看到是江老师后，又一下子放松下来。
“老，老师……您……您怎么……还不回家吗？”不可避免的，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你上去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回去。”江老师收回了按在我肩上的手，“我是在这里等你还是跟你一起上去？”他随意的语气让我有一种自己跟他很熟稔的错觉。
“不用了吧……老师，您，您还是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今晚跟我回去。”从江老师的这句话里，我听出了坚持，是许久都没有感受过的来自于他的坚持。
“老师，我……我真的没事的……”
“你听我一次好不好？”江老师的话里带了无奈，“我那儿起码还有人照顾你，你一个人在家，我真不放心。”
江老师的话让我放弃了坚持，或者说，我在他面前，本来就没有什么坚持，我舍命坚持的那些，不过都是些可笑的存在而已。
我无奈只好带着江老师上楼，出了电梯开门进屋后，我换好鞋往客厅走了几步，听到江老师站在门口问我，“要换鞋吗？”
我不知怎么就是一愣，转头看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摇头。
但江老师还是脱了鞋子，穿着袜子走进来。
我呆呆站在原地，愣是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去把衣服换了，然后收拾几件衣服。”江老师站到我面前，抬手在我头上拍了两下。
他的温柔让我猝不及防，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眼泪就决堤一般地涌出来。
江老师用大拇指抹掉我脸上的泪水，“你都哭了多久了？你是水做的吗？嗯？”
熟悉的语气，隔了这么久我终于再次听到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却是逃避。我低下头躲开他的手，仓皇地说了句“那老师您去坐会”，就匆匆走进了房间。
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又打开衣柜拿了几件衣服，干完这些事后，我颓废地坐在床沿上，愣愣看着门口，迟迟不敢开门走出去。
一直耗到自己都觉得把江老师一个人晾在外面不是很合适的时候，我才抱着湿衣服开门出去。
正站在窗前的江老师转头看我，我目光却不知道该落到哪里，最后低头说，“老师您再等等好吗？我把这两件衣服洗了……”
没等江老师做出什么反应，我就转身进了卫生间，然后又出来，走到他身边把手里抱着的浴巾递给江老师，“老师，我，啊，您先披一下吧，别着凉了……”
江老师接过去把浴巾披在背上，然后说，“你这浴巾够童趣的哈。”
我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最后也不说什么，转身去洗衣服。
昨晚到江老师家的时候，下了那么久的雨，总算是停了下来。
阿姨开了门就把我迎进去，又是拿拖鞋又是端水果，直到拉着我让我坐在沙发上，她才在抬头的时候注意到江老师，一脸惊讶地问道，“汐辰，你干什么去了？湿成这个样子？”
江老师看了我一眼，只说，“淋了点雨，没事。”
“你快去洗澡去，可别感冒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江老师却道，“梓熙没吃饭呢。”
阿姨恍然一般站起身，又拉着我起来，把我带到餐桌边上。她进了厨房端出了两盘菜和一碗汤，出来放下之后又走进厨房盛了半碗饭出来，让我坐下，拿起筷子塞到我手里，“梓熙，吃点饭吧……”
“阿姨我……我不想吃……”我拿着筷子，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
“多少吃点，吃不完剩着，没事的。”
江老师过来用手抓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然后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这肉烧咸了咩……”
“唷哟，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的！我看瑶瑶总不拿筷子吃饭就是你教坏的！”阿姨一脸嫌弃地往江老师肩上打了一巴掌，又伸手推他，“去去去，你给我洗澡去！”
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江老师，在此之前，打死我我都想不到他这么个有气质的人会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
阿姨把江老师打发走，在我身边坐下来，道，“没点大人样。”
“阿姨……”我扒了口饭到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抬头看向阿姨，“江老师也还没吃饭……”
“没事，他洗完澡再吃，你先吃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再说话，低头扒饭，尽管我一点食欲都没有，还是机械地吃完了碗里的饭。
阿姨一直在我身边坐着，等我吃完了，才迟疑着问道，“梓熙……妈妈怎么样了？”
我抬头看她，却说不出话来。
阿姨叹了口气，“梓熙啊……”
我低下头，放下了筷子。
“妈妈会好起来的。”阿姨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几天就待在这里吧，啊。”
“阿姨，谢谢……”除了道谢，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今天啊，你江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也是慌了，我想你妈妈怎么会突然就出车祸了……”阿姨的话说到一半，许是看到了我的落寞，顿了顿，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啊，手术都成功了，之后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了的，你别想太多，安安心心在这里住几天。”
阿姨起身收拾碗筷，我呆呆坐着也没想到要帮忙，直到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我才稍稍缓过神来。
昨天晚上后来的事情不再稀奇，我避开了江老师和阿姨，早早地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哭。脑子里是盘桓不去的妈妈的身影，一夜未眠。在清醒着度过了六个多小时后，总算是等来了黎明，只是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竟还是那么无望。
“梓熙。”回忆接近尾声时，江老师推开门进来。
我翻身坐起来，挂着满脸的眼泪望向他。
“哭了一夜啊？”江老师走过来，俯下腰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给我擦去眼泪，“眼睛都肿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是无法抑制的抽泣。
“你阿姨给你买了早饭，起来去吃点。”江老师说完在我头上按了按，转身想离开。
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又在意识到后立马放开，在他转头看我时迟疑着开口，“江老师……昨天……”
“嗯？”我没有把话说完，江老师自然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昨天……”我说了半句，又没有了下文。
江老师看了我片刻，道，“想说什么？”
“我……”我明明想要道歉，告诉他昨天不该那么跟他说话，可对不起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老师伸手过来翻我衣服的领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想说那件事吧？说实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不过，不管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尊重你。”
“您为什么突然想让我回去？”这个问题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萦绕在我心里，江老师突然说要我回去，到底是什么缘故？
“你是希望回来的，不是吗？”
我一下愣住，纵使我在田奕翔和妈妈面前说过再多的“我不想回去七中”，现在听到江老师的这句话，竟没有了反驳的能力。只是他从何得知我是希望回去的？我以为自己伪装得够好，起码骗过了田奕翔和妈妈，但却没料到，我的这个心思，竟能被江老师猜到。
江老师的手在我头上拍了拍，接着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他说，“起来吧。”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我抱着被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翻腾起许多不是的滋味。
江老师，为什么您还是那么了解我啊？我曾经那么不堪地选择了逃避，您还希望我回去吗？我还有回去的资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