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来临》BY 未夕(温柔攻X纯真受)


老君又大笑出来,说,“我是道家出身,今儿,却要给你讲个佛的故事。来来来。坐一下。” 

老君拉了薛允诚在棋桌旁重新坐下,老君说,“从前,有一位向佛的王子,可是,他禁不住情欲的诱惑,因为有一个很爱很爱他的女孩子。王子来到佛的面前问佛他应该怎么做,佛问那女子是否真的很爱他,他答,很爱很爱,无论发生什么都爱。” 

薛允诚听住了,问,“后来呢?” 

“后来,”老君道,“没有后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了后来?” 

老君道,“后来,王子就彻底归依释门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不是有一个很爱他的女孩吗?” 

连一旁侍候的小仙童都听得入了神。 

老君道,“佛说,爱?真的爱么?那不是真爱啊。有多少人,懂得真爱啊?佛告诉王子,有一种方法可以证明女子对他的爱有多真,他去做了,结果很失望。” 

“他是怎么做的?” 

“佛用法力将王子变成了一个女子。然后,爱他的女子见他已不是那个她爱的英俊的王子了,便含泪离开了他,而王子,也从此大彻大悟,因为她爱的是他的人,而不是他的心。” 

薛允诚缓缓地笑了,他好象有许多许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他说,“我懂了。” 

老君接着道,“佛说,真正的爱,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去爱的才叫真爱,只要有真爱,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地位,年龄,乃至性别,都不是重要的啊,重要的是真爱,爱他的人,更要爱他的心啊。” 

薛允诚问道,“您说的王子,他是谁?” 

老君慢慢地笑道,“他么,现在世人都称他为,观--世--音。” 

老君说着,从衣襟里掏出光泽如玉的药葫芦,倒出一粒药来,装入一个墨玉盒中递给了薛允诚。 

仙童这时撤下了残茶,正要换了新茶来。老君说,“只倒一碗茶来吧。咱们十殿阎王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喝茶,不要浪费了我的好茶叶,是王母赐的呢,她老人家越老就越发地小气起来。统共就赏了那么一小筒。大侄子,不送哦,有空带小练离上来陪我下棋。” 

转过身去,走了。边走边笑得象一只狐狸一般,“我就说嘛,练离那个孩子,必是有一番经历的。哈哈哈,果然果然。” 

 

薛允诚握紧了手中的小盒,忽然地就湿了眼睛。 

 

 

44 

人间 

回来以后的第一夜,恰恰把着他的大枕头站在卧室门边,犹犹豫豫地想上前,又后退两步。 

祁承远先钻进被窝里,把那软厚的被子拍拍松,鼓起来象个小房子,对着恰恰招招手。 

恰恰笑起来,扑上前,又被手里的大枕头绊了一下,摔了一跤,一张脸扑地一声全陷进枕头里,祁承远哈哈笑着把他捞起来,塞到被窝里。 

恰恰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忽然问,“是什么东西在翁翁地响?” 

祁承远说,“你猜猜?” 

恰恰寻声望过去,墙上的半旧的空调居然在运转,伴着翁翁声,有一股股的暖气散出来。 

恰恰说,“咦,它居然能吐热气了!” 

祁承远说,“那是。我们增容了。” 

恰恰问,“那是什么?” 

祁承远自觉地担负起为小仙子传授人间的科学知识的重任,说了半天。恰恰认真地听着,然后说,“我明白了,就是说它的仙力增强了。” 

祁承远呵呵笑起来。 

恰恰脸红了,“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哥哥笑得象弥勒佛爷。“ 

祁承远大笑,“不不不,你说得很对。” 

恰恰道,“要是练离哥哥在多好,他还没见过空调的本事呢。他一定喜欢。” 

又道,“他真是好看啊。眼睛里落了桃花似的,比观音座前的金童还要好看。我真喜欢他。你喜欢他吗?” 

祁承远说,“喜欢。不过,我更喜欢恰恰。” 

恰恰往被子里钻一钻,又钻一钻,祁承远掀开被子看,发现他躲在里面笑得无声又灿烂。 

恰恰把被头压在下巴上,明亮的眼睛里的快乐满满地荡漾,要泼出来似的。“我也喜欢哥哥。”他想一想,又说,“不是喜欢。是比喜欢更喜欢。是爱。我爱你哥哥。” 

对他而言,复杂的爱情,简单如风,平白如水。 

祁承远搂搂他说,“嗯。我也爱你恰恰。” 

恰恰又站起来,把枕头摞起来,站上去,伸了手挡在空调前,说,“真暖和啊,真暖和。以后不用穿这么多睡觉了。” 

天宫的气候四季如春,柔和温暖。恰恰一直不能适应人间冬天的阴凉潮湿。睡觉时总是先穿一层棉。现在好了,屋子里暖暖和和,床头柜上还有新鲜的蜂蜜冲泡的水,恰恰拿起来喝了一大口,他觉得便是在天宫里也没有这样快乐安逸过。 

祁承远暗暗羡慕小仙子,这么天天地吃着甜东西,依然是纤细柔韧的身体,白瓷一般洁净的牙齿。 

恰恰躺下来,抱着祁承远的手臂,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那小木床怎么办?” 

祁承远说,“不要紧,我们可以把它送给别的小孩子。”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8:00 +0800 CST  
恰恰高兴起来。舒展了身子仰面躺着。脚与祁承远的脚碰在一起,头便只能搁在祁承远的腋下,恰恰伸直了手臂,这下子与哥哥一样高了,甚至还长出一小截去,恰恰这才满意,扭过头来看着祁承远笑。 

祁承远说,“你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想快点儿长高。你放心吧,日子还长着呢,你一定会长得象哥哥这么高的。” 

日子真的很长,小仙子恰恰的日子,漫长得没有边尽。但是有哥哥相伴的日子,却短暂如昙花,盛放与凋零,都只在片刻之间。 

恰恰想到在天宫时,跟花仙念诗,读到过“不许人间见白头”的句子,其实他想,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看见彼此的白头发都是开心的吧。 

恰恰从未象现在这样渴望着成长。 

他问哥哥,怎么样才能快点儿长高呢? 

祁承远开玩笑地说,“我们这里有一个秘方哦。就是吊在门框上,叫一个人使劲儿往下拉你的腿。” 

于是,从第二天起,恰恰每天等祁承远一回来,便伸了双手,攀在门框上,叫祁承完在下面拉他的腿。祁承远并不了解小仙子的心事,以为小孩子把笑话儿当了真,每每把着他拉两下就给抱下来打转。恰恰每每真急了,一定要重新吊上去,认认真真地让祁承远拉满百下。 

他很想,在短短的时间里与哥哥经历多一点的生活,恨不能一日里就过完了一辈子。 

 

有一天,祁承远回来的时候,有点神情黯然,原来,元旦过后,房东不肯续租房子了。祁承远开始一点一点地收拾起来,并且对恰恰说,“我们不能在这里住了,要搬家啰恰恰。” 

N城这两年的房价飞也似地长,租房人价格也是一样。离元旦的最后期限只有一个星期了,祁承远只能利用下班以后的时间去看房,恰恰一定也要跟了去。穿了厚厚的棉衣,用大围巾蒙了半个脸,呼出的热气挂在眼睫与眉梢,湿碌碌的,却总是很快乐的样子,坐了汽车,奔波在N城的大街小巷,找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稍近的地方,贵得没有道理,稍便宜的地方,又远得离谱。 

祁承远问:恰恰,你累不累? 

恰恰的嘴掩在围巾下面,快乐而含糊地说,不累不累。 

终于有一天晚上,祁承远带来了好消息。 

自己的那个当花农的舅舅听说了外甥的难处,托人带了信说,自己这里不是有一处住房空着,房子旧了点儿,可是倒还干净,虽说远了点儿,可是现在刚刚通了地铁,交通一下子方便了许多。有人租了楼下的一大间做仓库,二楼还有两间小点儿的屋子。正好给外甥住,也顺便帮着看看房子,这是多么两全的事儿。自家人又不用交房租。 

祁承远高兴地对恰恰说,“恰恰,恰恰,我们有新家了哦。新家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你一定喜欢。就是远了点儿旧了点儿,委屈你了。” 

恰恰说,“不委屈不委屈,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一定要带上大嘴巴浴盆好不好?” 

祁承远笑道,“那当然了!” 

小仙子恰恰,看着屋子里堆着的大大小小的箱子,还有那些个电器与家俱。有点害羞地说要试试自己的搬运大法看看灵不灵,于是捏了一诀,指向最大的一个装了书的纸箱。转眼间,纸箱果然不见了。 

祁承远抬头看看,爆笑起来,指着天花板笑得话都说不全。 

那大纸箱被恰恰的搬运大法搬到了天花上,颤颤微微地悬在那里,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恰恰的脸更红了,赶紧使法儿把那箱子重新放回到地上去。 

祁承远说,“恰恰啊,你学艺不精哦。师傅教仙术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恰恰老老实实地说,“桅子花仙教搬运术的时候,御花园里五十年一收成的樱桃树刚刚结了果,我跟七七八八每人藏了一口袋,只记得吃了。” 

祁承远说,“哦,原来开小差了。没关系,看哥哥的搬运大法吧。” 

直到坐上开往新家方向的大货车,恰恰才明白哥哥的搬运大法原来就是用大汽车来搬东西。 

驾驶室里只能坐三个人,祁承远只好带着恰恰与其他两个搬家的工人一起坐在车的货箱里。 

天很冷,风吹到人的脸上刀割一般的生痛。 

祁承远替恰恰严严实实地裹紧了,恰恰窝在大浴盆里,胸口里塞着已经冬眠了的乌龟,寒风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摇摇晃晃间几乎要睡着了。祁承远说,“恰恰,这么睡着了要生病的。”从热水壶里倒出滚烫的蜂蜜水给他。恰恰呼噜呼噜地喝着,又倒给哥哥与工人大叔们。 

到了目的地时,工人们舍不得让他下来搬东西,把他连人带浴盆从车子上抬出来。恰恰高兴得仿佛坐的华盖风辇。 

新家的屋前有一块空旷的场地,祁承远的舅舅早已站在门边儿等着他们。笑着比划着告诉他们,屋子里的暖炉已经给他们烧上了,暖得很。 

原来,祁承远的舅舅是北方人,不惯南方冬天的阴寒,这旧式的屋子里,砌了火炉。 

恰恰抬头望去,尖尖的屋顶上,烟囱里有团团白色的轻烟,慢慢地飘散到冬日淡青色的天空里。 

恰恰笑了。 

 

 

45 

人间 

祁承远的舅舅,小时候生过重病,给耽误了,落下半哑的残疾,并且脑子也不是很好,但是种花却是一把好手,所以一直留在郊区老家以种花为生。祁承远跟他说过,恰恰是自已收养的一个孩子,他不是太明白事情的经过,但是,恰恰这么可爱,一大一小倒是一见如故。旧屋简单收拾了一下,最重要的是极暖和,恰恰脱下大棉衣很高兴,趴在祁承远舅舅地背上,亲热地叫,公公,公公。祁承远揉揉他的头道,“恰恰,你错了辈分了。” 

恰恰看了看舅舅花白了的头发,又细细想了一回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9:00 +0800 CST  
回过神来,嘻嘻地笑起来,重叫道,“舅舅,舅舅。”看着祁承远与舅舅打着手势说话,恰恰羡慕得了不得,更觉出哥哥的好来。 

恰恰与祁承远算是安顿下来了,恰恰剩着舅舅不在的当儿,使出他的搬运法,这次没出什么大差子,不一会儿就把家里的东西各自归了位,并且一下子窗明几净起来。 

小小的阁楼,很暗,堆了些不用的东西,又有些冷。却有一个挺大的顶窗。恰恰叫祁承远把他抱起来,手指轻轻在窗玻璃上划过,窗子上的积年沉垢立刻消失了,可以看见墨蓝水润的一块天空。一角还缀着几颗星子,不太亮,有点点发黄的光泽。但是,冬天的夜空,难得看到星星,祁承远与恰恰已经很高兴了。 

祁承远搬了厚垫子与厚被子上来,在地板上铺好了,与恰恰并肩躺在地上看那些星星。听恰恰说,天宫有无数的星君,人间历史上的许多有名人物都做了星君,他们样貌与性格都千姿百态,是天宫里有为有趣的仙家,玉兔与他们最是熟悉,常常把他们的趣事讲给恰恰他们听。 

恰恰俯在祁承远的肩上,小声地说,“哥哥若能上天去做星君就好了。” 

祁承远把恰恰露在外面的胳膊收进被子里去,连着被子把他搂紧了,说,“哥哥不过是人间的一个小人物,恰恰,哥哥是绝不可能上天做星君的。” 

恰恰把脸埋进祁承远的肩窝,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恰恰开始在祁承远舅舅的大棚里帮忙。舅舅以种香花为主,也有不少的稀有花种。当然不能与御花园相提并论,但是恰恰也足够高兴。无论什么花他都认得清清楚楚,无论什么花,经了他的手,都长得格外地好,舅舅喜欢得了不得。几天下来,恰恰居然也学会了与舅舅打手势交流,一老一少竟然发明了独特的交流手势,有些祁承远都看不明白。 

舅舅有个老朋友是养蜂的,这个天气是不能放蜂了,不过舅舅答应恰恰等春天来的时候带他去看,顺便请他吃新鲜的蜂蜜。 

恰恰想,春天啊,经遥远却终会到来,但是那时候,自己也该走了吧。 

恰恰每天傍晚的时候会走到离家两站多路的地铁站去接祁承远。地铁站里也有很多有趣的人,最多的是闲来无事坐在那里吹暖气的老人,也有一个有点奇怪的,扎了小辫子的年青男人,天天下午来弹琴。面前的琴盒里会有一些钱。恰恰很喜欢那乐声,那年青男人虽然样子怪,但是,人却很和善。恰恰很单纯,却有着与一俱来的识别人的善恶的本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恰恰伸手摸摸那男子怀里的乐器,细长的手指划过琴弦,洒下一串清脆悦耳的乐声。恰恰问,你弹的是什么?男人和气地答,是吉它。恰恰每天会在他的钱盒里放上一枚一元的硬币。他其实对人间的钱的概念还是很糊涂的,只是觉得那亮晶晶的钱币上有花的图案,非常漂亮。那年青的男人就会特地为恰恰弹一曲。那曲调宛转悠扬,却有一点忧伤。恰恰听着,把手伸出来,掐着指头数着还能留在人间的日子,那日子算来也就那么一捧,无论他怎么小心翼翼地守着护着,还是会顺着他的指缝流走。 

恰恰极喜欢坐在长椅上,看那“在地下跑的火车”缓缓驶进,然后,从某一道门里,会有哥哥走出来,走到约好的这个长椅旁,蹲下来亲热地叫他的名字,跟他一起再走两站路回家。 

推在家门,就会有暖暖香甜的味道扑了满脸。恰恰喜欢在火炉里埋进两个红薯,甜的暖的味道,而且哥哥回来就可以有点心吃。 

春节的时候,祁承远放了假。 

头一天晚上,祁承远回来的特别地晚。因为他在公司做的是后勤,这种时候往往是最后走的。下班的时候,地铁已经停了。祁承远倒了几趟车才到家。他想着恰恰一定还要地铁站那里等着他呢,他过去的时候,果然看见恰恰,坐在入口处的台阶上。裹在棉衣与围巾里,圆圆地一团,因为冷,脚不断地在地上磨着,又把手指凑到耳边去暖着。走得近了,可以看见,路灯下,他的眼睛灿若星辰。看到祁承远的瞬间脸上绽开笑容,透明似的,却混着一点点忧愁的,象飞鸟落在水面的暗影,极快地不见了。 

祁承远把他拉起来,说,你怎么又不戴好手套就出来了?哦,等回家,我得替你找根绳,把两只手套给你缝起来挂在脖子上。 

他脱下自己的手套,戴在恰恰的手上,又把恰恰的手塞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回手拎起刚刚放在地上的一堆公司发的年货,一路带着恰恰慢慢地走回家去。 

祁承远说,“恰恰,今年我们这里鞭炮开禁了,哥哥买了很多,明晚我们去放烟花炮竹。对了,恰恰啊,你在天宫看见过么?”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9:00 +0800 CST  
恰恰的头脸半蒙在围巾里,说起话来有点含糊,“看过啊。早些年,王母怕闹,也都禁着呢,这些年,王母年纪大了,反变得好热闹了,大家这才能放个痛快,七七说,今年他想要放上一夜呢。” 

走到家的时候,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先是很细碎的,绒毛样的,无声无息地飘下来,然后渐渐地下得大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映在明亮的灯光里,是金色的,急促地落下来,仿佛是去赶一个盼了许久的约会。 

天宫四季如春,恰恰是第一次看见雪。惊得拉下了围巾,仰起脸,承接着雪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脸上,立刻消失了踪影,只剩下晶莹的水迹,挂在眼睫上,脸颊上,两鬓间,衬得整张脸更加清透清雅。又伸出手,脱了手套,去接那雪花,神情非常专注,在那一刻,他的脸上那浓浓的稚气好象浅淡了许多许多,显出年青男孩子青涩的俊逸。尚未成长的英俊,却足足地打动祁承远。 

祁承远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地走过去,第一次,如抱爱人那样地抱住恰恰。低头去看他的眉眼,细细地一遍一遍地看,然后,很缓地把自己的嘴唇印上去。 

就在那一瞬间,恰恰突然大力地推开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骇。但脸上却不是怕,而是化不开的浓重的哀伤。 

祁承远猛然意识到,就在刚才,他差一点失去他。如果吻上去,他的恰恰,他的小仙子,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祁承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重新把恰恰抱进怀里,心里擂鼓似的,这一分后怕,吓得他手足俱软。 

恰恰突然拉起他,往玻璃花房跑去。跑到花房前,恰恰把祁承远推进到玻璃门里去,自己站在外面,然后,把自己的嘴唇印在门上。 

隔着清透的玻璃,祁承远也把嘴唇贴上去。慢慢地顺着他的额头吻下来,落到唇上,一路都是冰凉的,渐渐地被他们两的体温捂暖了,热气扑在门上,彼此的面目有一些模糊,恰恰细长的手指贴在门上,祁承远伸手触上去,摸不到,也是凉的。恰恰在门外微笑起来,他有一点害羞,落下睫毛遮住了眼睛,很快,眼睫间便有了湿意。 

祁承远推开门冲出来,用力抱住他,抱得那样紧,恨不得他长进他的身体里似的。 

祁承远说,“恰恰,恰恰,你别走了,别回天宫去。留下来吧。留下来。” 

恰恰闭上眼,听着沙沙的落雪声,他想,原来,雪不仅看起来美,听起来,也这样美。 

远处,有一道女声在唱着歌,隔着沙沙的声音,显得挺远,但还是听得很清楚。 

她在唱,一辈子,就那么一点好时光。 

恰恰想,他的这一辈子啊,原本会是那样地长,漫长而蒙昧。只是在遇到抱着他的这个人的时候,才显得这样的短,却又是这样的好。 

原本,一辈子,就那么一点好时光啊。 

恰恰点头答,“好!” 

 

 

46 

地府 

薛允诚带回了老君的仙丹。 

可是练离的牙关已经咬紧了。 

薛允诚捏住他的下巴,想撬开他的牙齿,但是不行。 

允诚摸摸练离散在脸旁的头发,轻轻地喊,“练离,练离,你不想我留你了吗?想的话就张开嘴。” 

练离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经过了极大的努力,他的牙关慢慢松开。 

薛允诚把丹药喂到练离的口中。 

允诚扶摸着练离的面颊,凑上去细看他的眉目,他的容颜在这一个多时辰里居然清减了这么多,因为昏睡,无法看见他清水一般的妙目,也无法听到他利落的嗓音,他的样子乖觉了许多,却没有生气。 

允诚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象是他所有的担心直到这一刻才一下子从心里蒸腾出来,他低低地说,“睡了这么久,快醒。” 

那个孩子,好象从来没有那么听话过,他缓缓睁开眼,似乎这个动作让他很累,眼睛缓缓地合上了,接着又努力地睁开。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9:00 +0800 CST  

允诚的脸上有了笑意,“看清楚,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练离唔咽了一声,一颗很圆润的泪珠很慢很慢地滚了出来。 

允诚用大姆指沾去那滴眼泪,说,“哦,别委屈了。” 

这是他说过的最温柔的语句,带着一点宠溺,当然不是很明显的,但是足以叫练离惊奇,不由得睁大了眼,又微微笑起来,贴着允诚放在他脸庞上的手,小动物一样地蹭了一蹭。 

大家听说练离醒了,都涌了进来,黑君黎是第一个,黝黑的脸上满是愧疚与心痛,俯下身子看着练离说,“下次,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伤了。你这孩子,我皮糙肉厚的,就是伤一下子也不会有事,以后,记得一定要站在我的身后,不许靠前了。” 

宫商角郅四个女孩子也过来了,练离有段日子没见着她们了。 

角说,“这下子可老实多了,皮不起来了。” 

宫说,“可不是。不过你快点儿好吧。好了咱们来找你捉老鼠去。” 

练离脸红了,拉了被头盖住口鼻,只留一双眼睛,看着众人身后的薛允诚。 

角又说,“这下子,王的耳朵跟子可算是能清静几天了。” 

商是个老实孩子,拉拉角的衣角说,“好了,已经伤成这样了,就不要欺负人家了。” 

角睇她一眼道,“哼,若不乘着他现在这样子好好欺负一下,以后就难得有机会了。” 

郅比较成熟一点,笑道,“那倒是。以后可难有机会了,有人会更护着的。” 

练离只得把头钻进被子去。 

倒底是受了重创,练离一会儿便累得迷糊起来,早有御医上来给喂了安神补气的药,练离睡了,却又睁开看看允诚,闭上又重睁开。 

允诚说,“好了。我不走开,你好好睡。” 

练离满足地叹一口气,这才睡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练离好了许多,果然又活泼起来,只是还不被允许下床,身子还软着,可怎么也躺不住。闷得他只在床上扭股糖似的。直到允诚回来才老实一点儿。允诚带了案卷坐在床边看着,练离靠在床上看着他英俊的侧面,头扭过来又扭过去地看啊看,心里那一个老也放不下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你,真的订亲了吗?你以后会成亲吗?” 

允诚稍稍有些诧异,回神想一想,便明白了。 

“是啊,”他说,“很早就订了。” 

练离的神情黯淡下来,低着头说,“哦。” 

允诚心里暗笑,伸出手指在他的下巴上一挠,道,“连聘礼都早下了。你想不想看看?” 

练离拼命地睁大眼,才能阻止那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半天才说,“必都是些好东西。不看也罢。” 

允诚道,“不行,你得看看。” 

练离委屈极了,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不要看。” 

允诚搬过他的脑袋,小手指点住他额间那粒胭红的痣,慢慢地说,“小鸥,小鸥,你真的都不记得了么?” 

练离刷地抬起眼来,惊讶地看着允诚近在咫尺的脸,看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是……小哥哥?” 

允诚温和地道,“是我。” 

练离笑起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可是……你变得可真…真多啊。” 

幼年时的薛允诚,住在父亲在天宫那庞大的宫殿里,那个时候,连最小的哥哥都派去了地府,只剩下他一个孩子,很快他也要去地府了,父亲不许他再粘着母亲,把他放到远远的一个小偏殿里住着,只有两三仙仆,每天除了去天宫的子弟学堂里念书,就是呆在殿里修炼。一日,薛允诚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小花园里发呆,空中突然有一声悲鸣,然后,一线白光里,恍忽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下来,允诚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小鸥鹭,窝在草丛里,瑟瑟发着抖。 

允诚把它抱起来才发现,它的翅膀被一支箭刺穿了。允诚用极好的仙药给它治伤,那小鹭痛得翅膀蔌蔌地发抖,长长的脖颈柔柔乖乖地依着允诚的臂膀,很让人怜惜的样子。下一刻,它的伤口便愈合了,它高兴地展开了翅,围着允诚跳过来跳过去。又收了翅挨过来,用小小的头蹭蹭着允诚的脸。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9:00 +0800 CST  

允诚知道这是只快要化成人形的鹭,快乐地抱住它说,“你是要修成人形了,跟我做个伴儿吧。” 

那只鹭修长的脖子轻轻地点点。 

允诚高兴极了。 

后来,天天允诚一下学,这只小欧鹭果然飞过来陪着它,允诚会用最好的点心喂他,小欧鹭晚间便睡在允诚的床踏边。 

再有天界半个月的功夫,小欧鹭就会幻化成人形了。允诚却在这个时候,被爹派到了地府。 

临走前一晚,小欧又来了。 

允诚红着眼对他说,“我不能看到你化成人的样了子。可是小欧,你愿意以后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吗?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会回来接你走的。你愿还是不愿。” 

小欧过来窝在允诚的怀里,眼睛里居然聚满了泪。 

允诚道,“那么你是愿意的了?”转念又一想,“可是,你化成人形后我不认识你了怎么办?” 

允诚想一想,伸出小手指点中小欧鹭的眉间,“我的五哥哥要成亲了,昨天下了聘礼,我也给你下个聘礼吧,以后见到了也能一下认出来,咱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手指移开处,小欧鹭的眉间多了一粒胭脂红的痣。 

 

练离拉住允诚的手,“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吗?” 

允诚微笑起来,点点头。 

练离嘟起嘴道,“那你不早告诉我。” 

允诚说,“现在我是木板脸。也许你不想跟我一起了。” 

练离窝进他的怀里,“你是木板脸啊。可是我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允诚摸摸他的头,说,“你可比小时候淘多了。”正待再说什么,那小孩儿突然抬起头,脑袋正正与允诚的下巴重重磕在一处,两人都哎哟一声。 

允诚扶着下巴说,“一惊一诈,又干嘛?” 

练离跪坐在床上,道,“你说的定的亲,就是……”他反手指向自己的鼻尖,“我?” 

允诚“那还有谁?” 

在他额上弹一指又道,“难道你是冒牌货?” 

练离躺下来枕着他的膝道,长长叹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说,“才不是。嗯……人间的人怎么说来着?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9:00 +0800 CST  
47 

地府 

允诚摸摸练离的头发,额间有微微的汗意,额发有一点点湿,粘在他手指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练离时,那个孩子跪在幽暗广阔的大殿上,清朗的声音,抱怨着行头的难看。话语间上扬的尾音,是笑的余声,仿佛还在耳边似的,然后,他做了个鬼脸,以为没有人看见,小小的得意。过去这么些日子了,还清清楚楚的在眼前呢。 

允诚温和地问:“很闷?” 

练离把允诚的手拉过来,一根一根地数着他的手指玩儿,“闷得恨不能把煤球都搬出来洗一洗呢。” 

允诚微笑,他发现自己今天笑的次数比这十来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练离突然翻身趴在他膝上问,“喂,你上次说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有趣的事?快说来听听。” 

允诚道:“嗯。带你去看样东西。” 

练离跪坐起来,“现在?” 

允诚点点头。 

练离高兴了,“好哇好哇!” 

他那么开心,整个人都象是要淡淡地放出光来。 

突然间,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背过身去,撩起中衣的下摆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然后转过头来,允诚发现他笑得有点羞涩。 

允诚问“你干什么?” 

练离低下头,笑而不答,有点扭捏,嗯啊了两声,只是不说。 

允诚拉拉他的头发,“说话!” 

练离这才小声地说起来,允诚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小声地说话,忍不住把耳朵凑近他,才听清他蚊子哼哼地般的叙述。 

刚刚修炼成人形那会儿,有许多小伙伴,常常一起在天宫的天池边玩,一群小仙子,脱得光溜溜,泡在水里,蹲在池边,亲热得了不得。有一次,有一个小伙伴突然发现一件新奇事,招呼大家来看,说是白练离的肚脐眼儿长得跟别人的都一样。好多小脑袋围上来,扒着练离的小肚皮看啊看啊,都说果然不一样啊不一样。练离又羞又恼,哭兮兮地回家问娘。娘说,没关系啊,肚脐眼长得特别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不凡的经历哦。 

练离说到这里,抬起明媚的眼睛忽闪着望着允诚补充道:“果然哦。果然。”连他爱上的人都如此的不凡。地府的阎王哎,这是开玩笑的吗? 

允诚实再是起了好奇的心,手比脑动得快。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挑开练离衣襟的下摆,露出他细巧柔韧的半截腰身。果然,他的肚脐眼很是奇特,上半部有一小块皮肤包下来,半遮住了中心那一点小突起,象极了某种小动物耷拉着的懒洋洋的眼睛。 

允诚抬起头,正对上练离的眼睛。 

允诚只觉得脑子里翁翁地响起来,象在唱一首欢快的歌,可是又含糊了词语,唇慢慢地,对着那孩子的,就贴了上去。 

地府的阎罗王,被神差也就罢了,却料不到居然有被鬼使的一天,惭愧哦。 

练离的嘴唇凉而湿润,允诚辗转于上,试着一点点地深入,他感到那孩子怔了一下,身体却依然是柔软的,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却并不激烈,宛转如水。 

允诚都不敢再看练离,转过头去说,“这就走吧。” 

突然感到衣角被拉住了,回头就看到练离的脸上挂着一个水灵灵的笑。 

练离说,“等一等哦。那个……再来一次。” 

允诚故意问道:“来什么?” 

练离说,“就是这个。”他撮起嘴唇对着允诚象是吻过来,可是实在是不得要领,居然象小狗似的在允诚的下唇上吭嗤咬了一下。 

允诚说:“笨!好好学着。” 

自己觉得明明是在骗小孩嘛。 

其实,允诚自己也并没有任何的经验,他不过是一个年青的,曾经远离情与爱的仙家。两个人的牙齿问或都磕在一处,但是,没有关系,无损于甜蜜。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0:00 +0800 CST  

夜明珠的光,那么清透,那么亮,亮得没有道理,仿佛故意叫人无法藏住红透的脸。 

允诚背转了身,对着还有点呆呆的练离道:“上来。” 

练离恍惚道:“什么?” 

允诚道:“哦,难不成真傻了么?” 

练离才想起来,说是有东西给他看的。便趴上允诚的背。 

 

允诚带练离去的是远离正殿与偏殿的一个很小的殿堂,平常鲜有人去,非常非常的幽暗,只在尽头有一点点微光。 

走近了才看清,那微光是来自于墙壁。那墙壁居然是一面镜子,但又不同于普通的镜子,倒象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发着温润的光,练离大吃一惊,讶异里又有着无比的感动。那玉石中,封着两个人,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微闭着眼,年青美好的面容,头发象柔漫的轻纱般缓缓飘动。 

练离认出他们就是那两个生前殉情,死后又魂飞魄散了的年青人。 

练离转过脸来,眼睛弥漫了泪,轻声地问:“他们的魂魄还在吗?” 

允诚点点头,“收拢了来,难点儿,但是,还在。” 

练离不知道,为了寻找并收拢这两个飞散了的亡灵,耗费了允诚两百年的功力。 

练离道:“他们,还能再投胎吗?” 

允诚道:“等适当的机会。” 

练离问:“不会违了地府的规矩么?” 

允诚答:“不会。魂魄已在地府轮转过一次了。” 

练离靠在允诚肩头,说,“谢谢你,谢谢你。” 

允诚把他的脸搬起来,细细地看着。用大姆指慢慢地描摹他清秀的眉毛。 

“阿离,”薛允诚说,“记得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这个孩子,眉毛长得真是好。” 

练离笑嘻嘻的,眯了眼问,“光只眉毛好?别的地方不好?” 

薛允诚的大手似乎想朝练离的脸上抚来,半途碰上练离水色氤氲的有点淘气的眼光,却又改了道,摸摸各个儿的鼻子。 

“哪里都好。过于好了,我当时想,这样的一个人,该去观音座前做金童。” 

白练离委委屈屈地嘟囔,“那你还一心赶我走呢。”又温柔地笑了,再把头贴上他的肩膀,轻轻地磨蹭,突然好象意识到了什么,扬起头快乐地说:“喂,你知道吗?认识这么久,你这是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的话。” 

他把两手大大的张开,比划出一个长长的样子来。非常的稚气。 

薛允诚把他的两手缓缓地收拢来,握在自己手中,“阿离,日子,长得很呢。” 

白练离把薛允诚的嘴角慢慢地往上推,推成一个微笑的样子,“啊?允诚,你说什么?” 

薛允诚露出一个真正的灿烂的笑来,“阿离,我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我慢慢地说,你慢慢地听。” 

练离埋头在他怀里,声音有点儿闷,但是很粘腻:“有件事你知道不?” 

问完了,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回答,小孩儿有点儿耐不住了,“你不问是什么事吗?问吧问吧。你一问,我一准儿就告诉你!” 

允诚叹一口气,如果你有一个天真的爱人,你会不会爱他爱到常常叹息? 

允诚道:“好,我估且一问,什么事?” 

练离抚抚胸口,“你知道吗?我觉得我这一下子,挨得太值得,太值得啦!” 

 

 

48 

人间 

春天来了。 

原本是草木复苏的季节,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一开春,舅舅的花棚里就闹起了虫灾,一夜之间所有的花木都焉焉地耷拉了下来,特别是有些很稀有的品种,把舅舅急得几乎一夜白头。还好有恰恰在,恰恰不便在舅舅面前施展仙术,便一个人关在花棚里,整整一天一夜,舅舅与祁承远再进去的时候,发现所有的花木又都恢复了生气。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0:00 +0800 CST  

周围几家花农听说了消息,都来央求舅舅家的这个“小专家”帮忙。 

祁承远看着恰恰苍白的面孔,疲惫的神情,本来不想答应的,可是恰恰说,天下的花,都缘于一脉,生而平等,原应该得到相同的爱护,所以一连几天几夜,恰恰就在不同的花棚里忙碌着。 

直到五天以后,所有的花木才能被救过来。 

邻居们都很喜欢恰恰这个漂亮能干的孩子,很多人送来了礼物,好吃的,衣物,恰恰从来没有和这么多人相处过,只觉得害羞,躲在祁承远后面只是笑,偶尔伸出头来,看一下屋里七嘴八舌的人。或者,坐在屋子一角,把那十个手指指尖对在一处,微微摇晃着身子不作声,只笑。有那热情又有些八卦的婶婶拉了他过来,上上下下反复地打量,笑说,“这么个好模样,又这么个本事,象神仙托生似的。” 

祁承远摸着恰恰的头发,说,“可不是。我们恰恰就是小神仙呢。” 

那以后,恰恰的精神就一天天地差了下来。 

祁承远发现他常常睡很久,醒来不多一会儿便又昏睡过去,有时候说着话就倒在哥哥怀里,祁承远搬起他的脸来看时,他已经睡过去了。连最爱的蜂蜜都只浅浅地尝一口便放下了。 

祁承远把恰恰抱在怀里悠着他说,“我们恰恰这回是真的累坏了。等你歇够了,哥哥带你外出玩一趟吧。哥哥攒了假了,有十来天呢。” 

恰恰在迷糊中听着哥哥说话,心里想着:怕是那一天就快要来了吧。 

于是就格外地珍惜这剩下来的日子。 

每天,快到哥哥下班的时候,恰恰便会奇迹般地醒来,挣扎半天从床上爬起来,穿了厚厚的衣服出门去地铁站接哥哥。 

已是春暖花开时节,可是恰恰却依然觉得冷,寒冷入骨,让他不停地打着颤,真冷啊。全部的热量都随着生命消消流失了。恰恰把半个脸埋入衣领中,两听手缩进衣袖里,胳膊抱在一处,切切地看着眼前一辆辆来了又走了的地铁,一扇扇的门打开又关上。那个在地铁里弹唱的男子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摸摸恰恰的头发,问:“恰恰,为什么瘦了这么多呢?病了吗?” 

恰恰说:“不,没有。我是累了。” 

恰恰回过头再看一眼这个有一点落拓却不失温雅的男子,“以后,我可能再看不见你了呢,也不能听你弹琴了。提前跟你道个别吧。” 

男子问:“哦。恰恰要搬家了么?” 

恰恰说,“不是,我只是出远门。” 

男子问,“去很远吗?” 

恰恰说:“是啊,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男子道:“这样啊。恰恰,那,抬起脸来,我好好看看你。可以把你记得久一点。” 

恰恰问:“要记住一个人是不是很辛苦?” 

男子道:“是啊。可是有时候,忘记一个人更辛苦呢。” 

男子又问:“你的哥哥,会和你一起出门吗?”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0:00 +0800 CST  
恰恰说:“不,我只能一个人走。” 

男子转过头又认真地看了看恰恰,“真的,有的时候,人就只能孤身上路,谁都陪不了你呢。” 

恰恰看着不远处刚刚下车的祁承远,带着一团暖气似地,很有精神地走过来,看见恰恰,满上全是心满意足的笑。 

恰恰一到家就又昏沉沉起来,祁承远把他放到床上。恰恰用力地睁开疲惫之极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哥哥的身影。 

哥哥是高高的个头,挺拔的腰背,浓密的黑发,圆眼睛,总是上扬着的嘴角。原来,哥哥的耳朵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恰恰把手指按在那颗痣上,想着,如何才能记得哥哥所有的细微处呢?实在是太累了,那手指也似再也撑不住,一路顺着哥哥的脸颊滑下来。然后,手被哥哥攥住了,攥在哥哥宽大的手掌里细细地熨贴着,哥哥的手心里有薄薄的茧子,哥哥的胳膊很有力,总是轻而易举地把自己拎起来悠。 

迷迷糊糊中听哥哥贴着耳朵叫自己的名字,一迭声地问:“你怎么了恰恰?倒底怎么了?病了吗?”声音里满是急切与担心。 

恰恰想安慰哥哥,说,我不要紧。但是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感到魂魄在一一点点地流走,他几乎可以听到它流失进丝丝的哀鸣。 

第二天是周末,恰恰到快中午才清醒一点。哥哥的脸近在咫尺间,恰恰却发现自己看不太清他的样子。 

哥哥说:“恰恰,你看看这是什么?” 

哥哥的手里有一个玻璃杯,里面有半瓶晶莹剔透的水。 

恰恰知道那是什么。记忆里,哥哥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给自己采来的露水,记忆里还有哥哥被打湿的裤脚。 

哥哥说:“小懒虫,再不起,露水都要不新鲜了,我可要揪着鼻子把你拎起来罗。” 

哥哥把水喂到恰恰的嘴里,露水很凉,两分甘甜里混着青草的微涩,恰恰的精神稍稍好一些,祁承远很高兴,以为是露水起了作用了,那以后每一天,他都起得早早地,给恰恰收集半杯。 

但是恰恰还是一天天地衰弱下去,渐渐地不能起床了。 

祁承远还是向公司拿了假,不能出远门,祁承远就天天把恰恰抱到离家不远的小坡上晒太阳。他不知道恰恰是怎么了,他一直以为是开春的时候累着了伤了元气,他也知道,人间的医术对恰恰是不起作用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给他采来露水,让他晒一晒太阳。恰恰是天上的小仙子,也许自然间的力量会帮他恢复,也许很快有一天,当他下班时,他的恰恰还会在地铁站等着他。老远就对着他笑,一路跑过来,然后停在他的面前,羞涩而快乐地微笑。还会每天攀着门框,让他拉着他的脚,脸挣得通红也不肯下来,一定要做满一百下。 

祁承远让恰恰半躺在他怀里,指着不远处对他说:“你看恰恰,那里的地被征了盖房子了,说是年底就能完工,哥哥的钱存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上那儿去买一套大一点儿好一点儿的房子,你跟哥哥一起住好不好?” 

恰恰攒足了力气慢慢地问:“那新房子里有小阁楼吗?” 

祁承远说:“没有。” 

恰恰又问:“那,有暖炉吗?” 

“没有。” 

恰恰哦了一声,接着问:“那能看到星星吗?” 

“呃,不能吧。” 

恰恰轻轻地叹一口气,拉住祁承远说:“哥哥,我还是喜欢舅舅的老房子啊。” 

祁承远笑起来道:“哦,那好。那咱们就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吧。舅舅不会赶我们走的。我们就永远地住下去吧。” 

恰恰伸出手,比划了寸许的长度问:“永远能不能有这么长?” 

祁承远把他的手拢在一处,“恰恰啊,永远就是,恰恰变成老头子,哥哥变成更老的老头子,那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坐在这里晒太阳。” 

恰恰想,我多么想,能快一点变成老头子啊。 

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说些什么了。 

祁承远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恰恰的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了。 

那一天早上,恰恰安安静静地睡着。祁承远觉得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不能被感觉得到。他把窗帘拉开,让暖洋洋的阳光透进来。 

恰恰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象是要轻启慢掀。但是过了许久,他依然没有睁开眼,一时间,祁承远有心惊胆颤的感觉。他仿佛看见恰恰的灵魂竭力挣扎着想要醒来,想要坐起来对着自己微笑,那躯体却好似被什么束缚住了,他动不了,也叫不出。 

祁承远凑近了细看恰恰的面容。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是什么呢?祁承远想。 

恰恰的容颜依旧清丽,却只是没有了生气。祁承远猛地跳了起来!恰恰的头发!恰恰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颜色的呢? 

原本恰恰的头发并不浓黑,是一种极有光泽的深褐色,阳光下会宛若嵌着一道浅金的边儿,为什么现在变成了淡的亚麻色了呢?还有他的额角,白的近乎透明了。 

祁承远觉得有隐隐的恐惧沿着五脏六腹升腾上来,他抱住恰恰,连声地叫他:“恰恰,恰恰……你告诉我,倒底怎么了?”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0:00 +0800 CST  
49 

人间 

祁承远把恰恰抱在怀里,贴上他冰凉的额角,“恰恰,”他叫他,“你告诉我,倒底是怎么了?恰恰,你现在有心里的话,都不肯跟哥哥说了吗?” 

恰恰一点点地掀开眼帘,他的视线都有些焕散,他是那么想再把哥哥看看清楚,却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如今也成了奢望,恰恰小小的心眼里的悲伤如泉涌一般,只是说不出来。 

恰恰用很微弱的声音说:“哥哥,我要走啦。” 

祁承远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要走?回天宫吗?不是说好了留下来吗?恰恰,你不想一辈子跟哥哥在一起了吗?” 

祁承远心里明白,不可能是恰恰不愿意,一定是有什么原因,那原因一定不可抗拒,原来,他还是留不住他的小仙子,无论他有多么地爱他,多么地舍不得他。 

恰恰的手心贴上哥哥的脸颊,真暖啊哥哥,我只愿一直一直这样地暖。 

恰恰说:“哥哥,恰恰不能陪你了,恰恰也不回天宫去。天宫里没有哥哥。” 

祁承远说:“那么你要去哪里呢?天涯海角,哪里是哥哥不能陪你去的地方呢?倒底是什么事?” 

恰恰微微叹了一口气,“哥哥,我骗了你。其实,我在人间,只能待……半年的时间。如果到时候不回去,魂魄就会飞散了……哥哥,怕是到了这一天了。” 

祁承远看到恰恰细细的手指上落了两点水滴,看见恰恰把把手指慢慢地送到唇边去尝一尝,听见他低微的声音说:“啊,果然是咸的啊。”祁承远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他完全不知情,他甚至要求恰恰不要回天宫,永远留在人间陪着自己,而那个孩子,宁可魂飞魄散了也要留得这一时半日的相聚。 

祁承远说,“恰恰,好孩子,你好好地歇一会儿,哥哥要想一点儿事儿。” 

恰恰依言闭上眼,又不舍地睁开再看看祁承远,祁承远把胳膊伸过去让他抱着,笑着说,“你放心,哥哥不走开。” 

祁承远不畏冷,这个天气已经开始穿上了夹衣,恰恰可以摸到衣服下哥哥强劲有力的肌肉,蕴藏着给过他许多许多温暖的力量。恰恰摸索着哥哥衣袖上的扣子,小小的扣子,老常被他咬在嘴里,线头有一点点松脱。哥哥常常会一边把扣子钉牢一边笑,难不成恰恰是个小老鼠,常常要磨一磨牙吗?恰恰模模糊糊地想啊想啊,想那些刻在记忆里的一件件家常的小事,如果没有了魂魄,这些记忆也不会在了吧?它们会变成什么呢?变成一只小小的寻常的粉蝶,每天每天停在哥哥的窗前,还是变成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墙角边恋恋不舍地爬来爬去呢? 

 

恰恰其实一直没有睡着,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等他终于睁眼的时候,果然看见哥哥还坐在床前。晨光已经酝染了进来,但恰恰看不清哥哥的脸。他摸索着去开灯。 

灯亮了,很柔和的光线,随着眼前人影的渐渐清晰,恰恰的眼泪也一颗一颗滚了出来,象一粒粒的珠子,扑落扑落地,接二连三地滚出眼框,沉沉地砸在枕畔。他那么冷,手指都冷得呈青白色,但是眼泪还可以这么烫呢。 

他的哥哥啊,年青的哥哥,英俊的哥哥,会做香香的饭菜的哥哥,会写好看的童话故事的哥哥,会把他抱起来打秋千的哥哥,陪着他一起看星星的哥哥,一夜之间,两鬓斑白。 

祁承远抬起眼,细细看了看恰恰,把他冰冷的手握在手间,慢慢地笑起来,说:“恰恰啊,哥哥想了一夜,我想啊,恰恰还是回到天宫去吧好不好?就算是以后哥哥没有机会看见你,但是我知道你还在天宫里,我还会想啊,原来我认识天上的一个小仙子呢,也许他在我想着他的时候也想着我。你看这样也不错对不对?” 

恰恰呆呆地听着哥哥说。 

祁承远拿过一个枕头垫在恰恰头颈下,接着说:“来,恰恰,打起精神。再休息一会儿,哥哥带你再去看看舅舅的花,你要走了,也该跟舅舅说一声,要不以后舅舅问我,”祁承远学着老人家打手势的样子,“他问我,我-们-的-小-恰-恰-哪-里-去-了?到时候,我会跟他说,小恰恰长大了,他回老家娶媳妇儿去了。”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0:00 +0800 CST  

哥哥做出滑稽的样子,恰恰近乎透明的脸上浮出一个微薄的笑意。 

 

祁承远给恰恰穿好衣服,把他半扶半抱在怀里。问他:“恰恰,你走得动吗?” 

恰恰抬头看看哥哥,微笑起来,“当然啦。” 

祁承远带恰恰来到花棚里,舅舅正在与几个雇工一起忙碌着。 

恰恰蹲在舅舅的眼前,打着手势对舅舅说:我要走啦,我要走啦。 

舅舅的脑子不是很灵光,却是真心疼恰恰的,他在恰恰额头上亲热地拍一拍,打着手势问:什么时候回来呀?什么时候回来呀? 

恰恰不知道怎么回答,舅舅也不再问,反手拍拍自己背,恰恰象平日里一样,趴在舅舅的背上,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头在他的颈窝里蹭一蹭。 

舅舅的头颈间有混着灰尘味道的汗气,恰恰想,他会记住这个味道的。 

 

祁承远拿出一个黑色的包给恰恰背上,那原本是预备带恰恰出去玩儿时用的,包的下角,用白色的笔写着“祁恰恰”三个字。 

恰恰是草木化人,无父无母,他从未想到,人间的一个哥哥,会给他一个姓。恰恰看着包上的那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哥哥在包里给他装进了那面小镜子,还有一些他们两人拍的照片,恰恰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 

哥哥又拿出以前给恰恰买的细白金链子,链子上,拴着一颗小扣子,半透明的,哥哥的袖口上扯下来的扣子,哥哥把它挂到恰恰的脖子里。 

哥哥张开双臂说:“恰恰,宝贝儿,过来让哥哥再悠悠你。” 

恰恰吊在哥哥的胳膊间慢慢地悠着,恰恰问:“哥哥,你看我长高一点没?” 

哥哥说:“那是自然。每天吊门框,那是闹着玩儿的吗?” 

只可惜我再也不能看着你长高,长成一个大小伙子,有着细长的个头,明亮的眼睛,生动的表情,可能还会有一点点的叛逆,也许会把头发染出一缕绿色来,还是,在耳朵上打上八个耳洞? 

恰恰的身体轻飘如絮,他的头埋在祁承远的肩上。 

祁承远说:“恰恰,抬头让哥哥看看你。” 

恰恰不肯,呜呜咽咽地说:“你看过很多次了。很多次。” 

祁承远说:“那么,恰恰你再看看哥哥。” 

恰恰说:“不要。我也看过你很多次了。” 

祁承远的肩头一片湿碌碌的。他说:“好吧,那就不看吧。不看哥哥也能永远记得你。” 

恰恰说:“你记得我一年就好了,人间的一年,记得长久太辛苦了。” 

祁承远说:“哥哥是铁打的人棉花的心,哥哥不怕辛苦。哥哥把你包在心里面,你冷也不怕,痛也不怕。” 

恰恰的语音断断续续:“那我也把你包在心里面,哥哥你一样冷也不怕,痛也不怕。” 

祁承远说:“那敢情好啊恰恰。” 

祁承远终于把恰恰的头搬起来,拉起衣袖替他擦净了脸说:“走啰恰恰,误了钟头是不是要受罚?给你公公带个好儿,还有七七和八八。” 

恰恰淡水色的唇就在眼前,祁承远想,好象真的长高了呢,记得来的时候,头顶只及我的下巴。 

祁承远慢慢地把唇贴上去。 

一如想象中的美好,凉凉的,湿润的,甜蜜的,一点点烙在心底里,怎么也抹不掉的感觉。 

恰恰闭上眼睛,手指贴在哥哥的耳畔,细细地摸索。 

恰恰的周身有浅浅的光晕渐生,恰恰的面容模糊起来,象飘荡在水里的倒影。 

祁承远记得他最后看到的,是恰恰的手指尖有一缕明亮的光闪动,从自己的耳际鬓边掠过。 

恰恰用了最后的仙力,把哥哥的头发重又变回浓黑。 

你依然青春,我依然年少,只是我们再没有机会,白首偕老。 

永别了我的有情人,没有你,我不会知道,原来爱,这样美丽,这样疼痛,这样好。 

 

恰恰走的时候,一屋幽香,弥久不散。 

祁承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门窗都舍不得开,但是那香味,还是渐渐地淡去了。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0:00 +0800 CST  
50 

天宫 

天宫王母御花园里的小花侍七七与八八非常快乐,因为,他们最好的朋友,小花侍恰恰终于从人间回来了。 

只是,他们很快发现,恰恰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最初他们以为是在人间耗了太多的仙力,公公给恰恰喝了千年槐树酿的蜜,以往小仙子们身体有了小毛小病都是用这个治的。可是,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 

恰恰的脸上总是挂着的清透明净的笑容没有了,只坐在一旁,抱了身上的小背包呆愣愣的。七七八八以为他在人间着了什么魔道了,也不敢对人说,两个孩子只在私下里急做一团。 

恰恰的异常,连道行深一些的花仙也注意到了。最先是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小声地说:“看恰恰那孩子,听说误坠了人间一遭,整个人都变了,好象心事重得很,别是在人间认识了什么小姑娘,涉足了情爱,所以烦恼伤心吧。若真是这样,可糟了,仙凡两重天,这孩子可怎么好?” 

神瑛侍者道:“哪里能够呢。恰恰不过是小孩子。再说他们小花侍,最是不经人事,早些日子,我还见他们男孩与女孩一同在玉泉洗澡玩耍呢。” 

降珠仙子沉下脸,道:“你那眼睛里能看得见什么?这种事情说来便来的,恰恰虽小,若按人间的岁数,也有十五岁了,便是有了这心思也是正常。” 

说完扭身就走。神瑛侍者连忙赶上去,一路叫着好妹妹,不住地赔着不是。 

恰恰看着他们俩一个低声怨一个低声哄地走远。 

恰恰想,这样的也是一种爱啊。 

原来爱有这样多的形式。 

象自己这样,这样遥远漫长的思念,这样无望,但依然是爱啊。 

天宫的一天,与人间的比起来,长得没有尽头似的,恰恰独坐在花园一隅,抱着哥哥给他的小背包,想着那天光什么时候暗下去啊,但是,这天光的明暗之间,就是人间数个寒暑,他的哥哥,会一天天地老去,变成一个老头子的时候,是不是还会记得很多年前来了又走了的人,是不是还会怀着疼爱的心想念着再回不去的灵魂。 

七七过来坐在恰恰的身边,抱住恰恰的肩说,“好恰恰,你是怎么了?受了什么惊吓吗?其实都是我不好,不该撺掇你看那镜子的。恰恰,你快点醒一醒好不好?我存的桂花糖都送给你好不好?我这就去拿来好不好?” 

恰恰靠在七七的肩头,微微笑一笑说:“不要担心七七。你知不知道,我觉得,这一趟落到人间,真是我这一辈子最最值得的事呢。” 

两人正说着,八八踏着小小祥云匆匆忙而来,未及站稳就拉了恰恰急急地说:“坏了坏了,不知怎么的百花仙子知道恰恰去人间的事儿,说是私自下凡,要罚呢,叫恰恰这就过去。”八八说着,几乎落下泪来。倒是恰恰还从容些,想一想拿下肩上背的包,递给七七说,“七七,替我保管好这个。我去了。” 

这位百花仙子,是御花园真正的主管人,生得美丽无双,却一心只想着修炼成佛,最是冷情冷意,恰恰一去之下,便被罚了进思过殿里去跪香。哪里知道百花仙子随后便闭关修炼去了,全然忘记了这么一回事,恰恰在思过殿里整整跪了一天一夜。 

那思过殿是专为惩罚犯了错的花仙与花侍的。王母说过,花仙与花侍都是花木化人,根基薄弱,所以就算是犯了错,也不宜用重刑来罚,不然,根脉一伤就回天乏术,太造孽了,所以那思过殿并不阴森,仙子们也不会被刑具加身,但是,殿里却极为阴寒,整个殿堂用大块儿整的青石建造成,半点土气也没有,对于花里化出的仙家,是最危险的了。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花仙或花侍在里面呆上超过半天的时间。 

七七与八八急得抱在一切痛哭,公公也束手无策。七七哭道:“难道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救恰恰了么?公公,你最年高德重的,就没有法子帮帮恰恰吗?”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1:00 +0800 CST  
公公说,“我虽然胡子一大把,可是在天宫身份却低微。不过是负责福泽土地罢了。你看那坏人拿我们出气,就连猴头那还算不错的人也会拿我们土地出气。好孩子,如今也只有观音菩萨能救恰恰了。可是,哪里就这么容易跟菩萨说上话儿呢?” 

七七突然叫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他的主子与菩萨交好,咱们请他帮着说一说吧。” 

倒底是双胞胎,心有灵犀,八八马上了解七七说的是谁了。却皱起眉头颇为难地说:“他?平时你跟他那么水火不容的,现在他怎么肯帮我们呢?” 

七七道:“你不明白,那个家伙虽然嘴上尖刺,但是心还是好的。再不然,我跟他说,只要他帮了恰恰,我以后就任他欺负绝不敢言语好了吧。” 

正说着,有一位仙家过来了。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孩子,待得近了才看见他眉眼精美,肤色雪白,很俏皮的小翘鼻子,微微斜睇着看人,颇有点骄傲的模样。 

他扬声对七七八八说:“喂,小侍者,快去把你们今天最好的花摘了来,我家主人要待客,等着鲜花供瓶哪。” 

七七一声不吭直直向那男孩子跪了下去,道“请玉兔哥哥救人一命。” 

玉兔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叉起了腰说道:“小坏蛋,你又想出什么妖娥子来对付我,我可是不怕你!尽管放马过来。” 

七七也不争辩,只跪着流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玉兔从未见过他这模样,侧了头凑上去细看他的眼睛,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倒底出了什么事?快点起来!” 

七七见他口气松动,连忙从地上站起来,玉兔歪歪脑袋又道:“帮你呢,也行。我可是有条件的。” 

七七张张嘴,又转转眼睛说:“条件?你提吧。” 

八八在一旁插嘴道:“是啊玉兔哥哥,你尽管提。我哥哥说啦,只要你能帮恰恰,以后他任你欺负也绝无怨言。” 

七七狠狠地对着弟弟的脚踩下去。八八跳到一边说:“好疼好疼,我又说错话了么?不是大家都在想法子救恰恰么?” 

玉兔抚掌笑道:“真的吗?这样啊,这样的话,我就帮你一帮吧。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七七咬咬牙,道:“那是自然。哼,大丈夫一言既出,怎么会不算数!”又小声咕叽道:“你也不用得意成那副样子啊,长耳朵都快藏不住啦!” 

玉兔用手拢住耳朵道:“啊?在说什么哪?” 

七七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说:“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有说哦。” 

玉兔看他泪痕狼籍的脸上堆了个假假的硬棒棒的笑,说不出的滑稽可爱,晶晶亮的眼忽闪了两下,心中竟是受用得狠,扬了头道:“好吧。我帮你们。你们细细地告诉我是谁出了事了?” 

七七道:“是恰恰。他受了百花仙子的罚,如今在思过殿里已经一天一宿,恐怕已是不行了。” 

说完又有眼泪哗哗落下来。 

玉兔惊讶道:“恰恰?恰恰那么乖怎么会惹得百花仙子罚他?” 

七七八八呜呜咽咽地从头说来。 

玉兔听完立刻道:“那你们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采了花来。我好回去找我的主人,还真是巧了,今天我们主人待的贵客就是菩萨啊,她们有许久没有见了。” 

七七胡乱地扯起衣袖擦了擦脸,结结巴巴地道:“呀,呀,真的吗?真的吗?你等着,我马上就把最好的花给你摘来!”一回身便扑地摔了一跤,玉兔笑得打跌,又忍不住上前把他扶起来,看着七七的一张脸涂成一花猫样子,心没来由地软了。心想:小坏蛋,我必替你办成这件事!”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1:00 +0800 CST  
51 

天宫 

恰恰被菩萨救出思过殿的时候,已经没了气。脸是冰凉的,身子却还软。 

是菩萨净瓶里的水救活了他。 

恰恰醒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蜷了身子,张了手在身侧摸索,摸到了七七的手臂,抱了在怀里,又闭上眼睛。接着又睁开,慢慢地,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天宫。与哥哥是天人永隔了。 

七七扶起恰恰,与恰恰一起跪在菩萨的面前,谢菩萨的救命之恩。 

菩萨叫众人回避一下,独独留下了恰恰。 

七七与玉兔转到一片桃树林间,七七跟在玉兔身后,咕咕哝哝地说:“这一回,真的多谢你救了恰恰。” 

玉兔斜眼瞟他一眼,道:“说什么?没听见啊没听见。” 

七七扭扭脖子,终于提高了声音说:“谢谢你!” 

玉兔笑逐颜开,“怎么谢呢?哦,想起来了,你说要任我欺负的。”他坐在树下一个石蹲上,修长的腿伸出去老远,“那,先替我捶一捶腿,这一趟跑得我,腿都细了。” 

七七道:“你的腿本来就是细的。那话原本是八八那个笨蛋说的,你去找他好了。反正他长得跟我一样的脸,你欺负他也是一样地解气。” 

玉兔跳起来,“你这个过了河就拆桥的小坏蛋。终有一天,我把你那紫藤的枝条给掘捌罗!”伸了细长的手指在空中挠抓,做了一幅凶神恶杀的样子来。 

七七拍手笑道:“果然是还没有修炼好,一急就使出这兔子挠地这一招。” 

说完使出了漫云步,在那树间穿梭来去,洒了一路的笑声。直惹得玉兔跟在后面追着叫小坏蛋。 

 

菩萨对恰恰说:“你私自下凡,必是有原因的吧。你细细道来吧。” 

恰恰抬起头,看着面前菩萨的长眉广额,慢慢地将事情从头细说了一遍。从被困入寒冰镜,直到与哥哥的分离。 

菩萨听完,闭目半晌,睁开眼对恰恰说,“你,跟我来。” 

菩萨带恰恰踏上了祥云,眼前是白茫茫一片云海。菩萨轻轻挥动手中的拂尘,驱散重重云霭,眼前清明一片,映出人间熙攘的情象。 

一幢高楼立在一片花田间,楼里,有一扇亮着灯光的窗,窗里,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一个年青的女子,坐在桌边,微笑着看着一个男子一样一样从厨房里端了菜出来。男子盛了汤放在她面前,她凑上去闻那香气,快乐地端起来喝。又伸过头去看桌边放着的摇篮,里面有熟睡的小小婴儿。年青男子的脸上是温存的笑容,也俯下头去看孩子,两个人头挨得那么近,十分和谐的样子。 

恰恰看着那男子的身影,高大结实,袖子挽得高高的,恰恰想,不知他的袖子上,如今还会不会掉落一粒扣子? 

菩萨道:“祁承远现在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已成家生子。便是这样,你也还爱着他吗?” 

恰恰稚气的面容里盛满满的温柔,他说:“是啊,看着他好,可真好啊。” 

菩萨的拂尘在这个画面上掠过,恰恰的眼前又出现了两排简单的屋子,一座窄窄的庭院,有几位老人正坐在太阳底下闲聊,那角落里,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独自坐着,半闭着眼,神情落寞而忧伤,恰恰细细地看去,突然地轻轻啊了一声,便流下泪来,那眼泪简直无法控制,恰恰扯了衣袖去擦,用力地擦,勉得看不清,那老人眉目间还依稀留着的哥哥那温和亲切的痕迹。 

菩萨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你的哥哥也可能为了你孤独一生。”菩萨接着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但是道理却不是虚的。人生数十年,匆匆而过,谁能说清情与爱倒底是什么?不悟不能做神仙,做了神仙的,也不一定真的都是悟了的。但是,天上人间,多的是不愿彻悟的人。恰恰,天宫,你不能呆了,既然你与阎王薛允诚相识,你就去了他那里修行吧。”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2:00 +0800 CST  

恰恰惊呆了道:“菩萨?” 

菩萨道:“恰恰,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再在天宫呆了么?你知不知道,至情至性的人,命有多长,思念就有多长,天宫的日月,太长久了。你去了地府吧,或许有转机。只是,天机由天不由人,恰恰,你也要懂得随缘。” 

恰恰跪下去,牵了菩萨的裙角,把脸埋进去,叫着“菩萨,菩萨。” 

菩萨抬起他泪渍渍的脸,说道:“恰恰,张口。” 

一粒红色的药丸落入恰恰的口中,一阵清甜。 

 

御花园里的小花侍恰恰要去地府修行了。 

七七把恰恰的包交还给他。恰恰迫不及待地打开,从里面拿出哥哥的照片。 

可是,照片上的哥哥已经消失了,看不见了。只留下恰恰,孤孤单单地留在上面。那个抱着他,贴着他的人,没有了。 

凡人的影相,是不能在天宫里留存的。 

恰恰闭上眼睛,努力地去回想哥哥的样子。粗黑的眉毛,大而圆的眼睛,大大的嘴,总是笑着咧开。 

恰恰微笑起来。 

哥哥,在他的心里,还是那么清楚啊,就象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似的。 

他低低地说:“哥哥,你就住在这里吧。小了一点儿,但是每一个角落都归你呀。” 

这一天两夜,哥哥那里已过了一年半载了吧。不知道他每天坐地铁回家的时候,一个人是不是孤单,哥哥每天吃饭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一张大桌旁,你会吃上几碗饭?花棚里的那些香花是不是又开了一季落了一季。 

最舍不得恰恰走的,是七七。 

七七窝在恰恰身旁,拿额头在恰恰脸上蹭来蹭去,叫着:“恰恰,恰恰,你还回来吗?” 

恰恰也用额头去顶顶他的脸颊,不作声。 

七七的眼睛里滚出了眼泪,流到恰恰的脸上,七七又把头枕到恰恰腿上,恰恰把头俯在他肩背上,眼泪把他雪白的衣服打湿一片,粘在他的背上。他们窝在一处,象两只亲热的同胞的小狗,单纯地相爱,本能地相依。 

恰恰说,“七七,我会想着你们的。到哪里都会想着你们。” 

七七说:“你多想我一点吧。再多一点想八八。然后多想一点公公。还有青蓝姐姐她们。少一点想那只白兔精,要是你没空,不想他也行。” 

恰恰道:“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会长长久久地记着,但是一定会格外地多想一想你,七七。” 

公公来了。他说:“七七,我们都舍不得恰恰,但是,菩萨的恩典,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恰恰说,“公公,谢谢你的抚养之恩。我给您磕一下头吧。” 

恰恰跪下去,端端正正地拜下去。 

公公说:“恰恰,公公再抱抱你。你看看,你长得比公公高多了。刚刚化人的时候,只有这么点大,软软的象个棉花团。恰恰,公公的兄弟有千千万,以后,你若见他们,也就跟见了公公一样了。” 

恰恰半跪着张开胳膊抱住公公,挽起他长长的白胡子慢慢地抚摸着。 

公公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恰恰,你好生地去吧。我的恰恰怕是要当不成神仙了呢。” 

离愁别绪间,恰恰也没有细细把公公的话想个究竟。 

那么一个明媚的日子里,王母御花园的小花侍,恰恰,离开了天宫去了地府。 

仙家原本是无牵无挂的,走到哪都只两手空空。 

但是恰恰走的时候,带走了两样东西,一个是他从人间带回来的背包。一个是他从人间得到的一个姓,他现在,叫做祈恰恰。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2:00 +0800 CST  
52 

地府 

地府十殿的阎王薛允诚近来发现,身后的那只小尾巴好象不怎么粘人了。 

他粘到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天宫御花园的小花侍祁恰恰地府来修行了。 

原本,天宫的仙子到地府修行是被贬而来,但是恰恰太乖巧,原本清透的笑容里带上一点点的忧伤,难得他小小年纪,沉静内敛,把地府的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愈加惹人疼爱,地府上上下下,从小鬼去尘到阎王薛允诚,大家都极喜欢他。宫商角郅她们常拉他过去帮着绕绒线,连允诚的厨子也常常把自己藏着的各色蜂蜜给恰恰吃。恰恰不惯地府的阴冷,特别畏寒,黑君黎拿出了一块白色狐皮,让宫商她们给恰恰做了件皮袄,那狐皮是一只九尾狐送给他的,那狐身前恶行累累,在十八层殿整整受了三百年的折磨,终于赎清罪孽,去往人间投胎了,临行前把前世真身的皮毛送给君黎,以感谢他的渡化。宫商她们一天一夜便给做成了皮袄,紧紧的腰身,宽宽的袖子,袖里伸出一段细细的手腕,领口有雪白的狐毛,很高,毛茸茸包住了恰恰的半个脸,只露出小小的鼻尖和一双清朗朗的眼睛。 

练离更是每天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就粘在恰恰的身边,恰恰怕冷,晚上,练离就让他与自己睡在一处,把允诚送给他的又软又暖的丝被连头带身把自己和恰恰裹在一起。练离有时也会问恰恰,恰恰啊,你很想哥哥吧。恰恰啊,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帮你,一定要帮你。 

恰恰挨一挨练离的额头,说,“菩萨教我要随缘。”声音里有一点紧涩。 

但是恰恰在地府倒底还是快乐的。 

允诚怜惜他,不让他在花园里太过劳碌,给他加派了几个小鬼帮着他做事,晚上要他在偏殿里侍候,以免他受夜间修行的苦楚。按照天宫的规矩,被贬的仙家夜里是要做苦力修行的。 

恰恰安安静静地站立在一角,时不时地添香倒水,给允诚搬来卷宗。练离趴在榻上招呼恰恰坐上来,榻上铺着厚实的褥子,很暖和。恰恰笑着站在一边,怎么也不肯过去。 

允诚回头和气地对恰恰说,“小傻子,不要总站着,过去坐着。” 

恰恰还是不动地方,急得练离跳下来,拉了他去,扑地倒在榻上,笑道:“有好东西给你看哦。比话本还有趣。” 

两个孩子窝在榻上,咕咕叽叽地说话,练离清脆的嗓音与恰恰低低的惊叹声夹杂在一处,让允诚觉得异常的安心。 

允诚也常常想起人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年青人,恰恰的哥哥,那个把恰恰当宝贝一般呵护的男子,聪明不外露,难得一副良善宽和的心肠。可惜仙凡永隔。允诚便更加地疼爱照顾恰恰。 

有一晚,恰恰被宫商她们叫走了。只剩下练离与允诚两人,允诚问,“你怎么不和恰恰一起去女孩子那边玩儿?” 

练离十个手指上下翻飞地绕着玩儿,嘟嘟囔囔地说,“我才不要理那几个坏丫头。” 

允诚道:“哦,可能是你没有恰恰乖,人家不愿跟你一起玩儿。” 

原本是一句玩笑的话,可是过了许久,没有听到那小孩的动静,允诚有点奇怪,正想回头看看,练离突然从他胳膊底下钻过来,贴着他小声问,“你是不是也比较喜欢恰恰,因为他安安静静?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吵?我可以改的。” 

允诚的心软软地,他发现自己如今不时地心软,简直地快要不象一个阎王了。允诚说,“阿离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儿?一个馒头搭一块蒸糕。” 

练离细想一下道:“哦,我明白了。你是馒头,虽不花俏但是管饱。我是蒸糕,里头全是小窟窿,中看不中吃。恰恰是什么呢?是桂花糕吧?又香又糯。” 

允诚叹气道:“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了?” 

练离皱起眉道:“我说的不对么?那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允诚摸摸他柔滑的长发说,“意思就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2:00 +0800 CST  

 

那些在阴暗潮湿的地府里的温暖日子,就这样地过去了一天又一天。 

只在有一天,恰恰独自站在地府青灰的雾气里,幽幽地说,“今年,哥哥有五十岁了吧。” 

 

又过了一月,恰恰被贬去人间投胎。 

听到这个消息,练离一阵风似地跑去找允诚,气喘吁吁地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让恰恰去投胎?判人来生不是你的职责吗?为什么要让恰恰走?你不喜欢他吗?不喜欢他吗?” 

允诚说:“阿离,恰恰是仙家,仙家被贬往人间投胎,天宫里,每一年都会传若干这样的旨意到地府,这不是我能定夺的事。” 

练离的眼泪哗一下就流了满脸,“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去人间叫恰恰怎么办?祁哥哥都快八十岁了吧?何况,恰恰过奈何桥时若是喝了孟婆的汤,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跟哥哥就彻底地错过了。” 

练离俊俏的脸上泪迹纵横,允诚把他拉到身边,用手背替他擦一擦眼泪,道:“哭成这个样子。” 

练离拉了他的衣袖,反反复复地说:“你别让恰恰走,你别让恰恰走吧,你别让恰恰走吧。” 

允诚说,“阿离,有时候,便是阎王也难违天意。阿离,人也好,仙也好,活着总有无奈。抬起头,阿离,哭得眼要肿成桃了,恰恰看了会难过的。” 

恰恰还是要走了,地府的人,直送了他一路。 

恰恰的颈项里,还戴着哥哥给他的那粒小扣子,允诚承诺恰恰在人间一落生,还是可以拥有这件前世的念想。 

练离拉了恰恰,走一步便停两步,恰恰捏捏练离的耳垂说,“我们还会有相会的一天的,人间岁月几十年,地府不过数月,练离哥哥,我们那时再见。” 

练离抱着恰恰道:“那时,你还能不能来咱们地府十殿啊?那时祁哥哥也许又投胎去了,难道你们便这样一辈又一辈地错过,再也见不到了么?恰恰别走,你别走啦!” 

恰恰抬头道:“啊,那里便是望乡台吗?” 

练离抹了眼泪道:“是。” 

恰恰说,“都说世人死后可上望乡台看故人与故地最后一眼,不知我这样的,能不能也上去看一看呢?” 

练离说,“恰恰,来,我带你去。” 

望乡台上,寸草不生,只有冷硬的石块,地面上是浅浅的一道一道凹痕。有多少逝去的灵魂,曾在这里踌躇了脚步呢? 

恰恰向下看去,那是人间的景象,温暖明亮,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老人,白发苍苍,神情却祥和快乐,正跟一群孩子们讲故事,身形依然高大,还能把小小的孩子吊在手臂上打秋千。恰恰说,“阿离,你看他多快活。居然一直快活到了老呢。多好。” 

练离呜咽着说,“那你也要一辈子快活恰恰恰。” 

恰恰说,“好。” 

奈河桥边有大片云雾似的彼岸花,夹杂着团团的水气。水气里混着一股奇怪的香气,厚重的味道,只闻一下便生无可奈何之感。桥下有一老妇人,面前一口大锅。恰恰低头看一锅汤,是一锅普通的汤,只因加了一味叫遗忘的调料,便抵过了心底的海誓山盟。 

恰恰把那碗端到嘴边,忽尔回头对练离说:“记得一个人是件辛苦的事情,练离哥哥,我知道你会记得我,辛苦你啦。” 

练离突然抬手打落了恰恰手里的碗,拉了恰恰飞也似地跑去。 

练离拉着恰恰,穿过地府大片茂密的树林,往地府深处跑去。 

越跑便越觉黑暗,尽头却有隐隐的光亮。 

练离停下脚步说,“恰恰,你好好地听我说,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去投胎,我要帮你。那光亮处,是地府通往人间的时间隧道,恰恰,你要一个人穿过去,据说里面极其黑暗,你穿过去就可以回去找到祁哥哥,你不会怕的对不对?你一定不怕的。” 

恰恰说,“那样的话,你怎么办练离哥哥,私放仙家在天宫是很重的罪。你要怎么办?”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2:00 +0800 CST  

练离说,“总会有办法。我也不怕。好恰恰,咱们都别怕。不怕。” 

越往那光亮处走,恰恰觉得练离越不对劲儿,他面色青白,呼吸也乱了,人忽然就那么倒了下去。 

恰恰把他扶走来,叫他,“练离,练离,你是怎么了?” 

有个声音替练离答道:“仙家是不能靠近时间通道的。否则便会魂飞魄散,你道神仙是好做的吗?来便来去便去?” 

那正是阎王薛允诚。 

练离挣扎道,“为什么这样呢?为什么这样?” 

允诚看他连嘴唇也失了颜色,把他抱起来,远远地离了那通道口才放下他来。黑暗里,只看他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有闪动着的泪光。 

允诚让他喘上一口气,搂了他在怀里道:“也许,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阿离,不是你搭上一条小命就帮得了恰恰的。” 

练离有气无力地说,“会有什么办法呢?”仿佛是累极了,把脸窝里允诚的怀里慢慢地蹭。 

练离猛地抬起头来,向恰恰惊叫道:“为什么恰恰不怕那通道的气息,他从刚才就一直好好的啊。” 

允诚也回过神来,略想一想,问恰恰,“恰恰,好孩子,你来地府前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 

恰恰仔细地想了一想,道:“菩萨给我吃了一粒红色的丸药,味道清甜清甜的。” 

允诚长叹一声,“原来菩萨早有安排。恰恰,你去吧。自己穿过那通道,恰恰,你已经脱了仙籍了。” 

练离快乐得几乎要蹦起来,只是无力。 

恰恰倒愣住了。原来他再也不是神仙了,他已是一个凡人,会痛会病会老的凡人,拥有短暂的生命和幸福的可能。 

允诚说,“恰恰,走吧。我们,还会有相逢的一天。记得,在通道里,千万不要回头,无论听见什么也不要回头。” 

恰恰半跪下来,抱一抱练离,练离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恰恰,还记得上次你托我的事吗?那个柯俊辰与向语哲,下一世,居然托生为夫妻。” 

恰恰笑了。又拜拜允诚,回身向着那光亮处飞奔而去。 

待他消失不见之后半晌,练离问,“我们私放了恰恰,要受罚的吧。” 

允诚说,“是我放了恰恰。不是我们。” 

练离抱了他的腰,倔倔地说,“是我们。” 

允诚道:“好了,恰恰总算可以见到小祁了。阿离也可以不苦着一张脸了。你的苦瓜脸真难看。”练离的声音腻呼呼地说:“你真好啊。你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阎王,若是人间的人知道你这么好,他们一个一个地,肯定都巴不得早点见阎王。” 

神通广大,修行深厚的地府十殿阎王薛允诚啊,好象被人施了定身术,定了那么几秒。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十三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的事。他仰起头,纵声大笑起来。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2:00 +0800 CST  
53 

地府/天宫 

地府十殿的阎王薛允诚最近有些麻烦。 

因为私放原本该去投抬的仙家去人间,他必须要到天宫去请罚。 

还有,他的老爹爹,老阎王知道了他与练离的事,暴跳如雷,把老王妃都骂了,原来,他新近给允诚找了门亲事,这下子彻底地黄了。 

消息是七王爷传过来的。这一年,正轮到他回去省亲。七王爷道:“爹给你找的那门儿亲,可是有来头的,原本他打算把你打了包送过去的,这下子可没指望了。” 

七王爷眯了桃花眼含笑又道:“小弟,不如,把你的美人让给我吧,反正我的名声已经够坏了,再坏一点也没什么。” 

允诚半天没有作声,突然开口道:“我这辈子,就认他了。” 

七王爷神色里有些黯然,叹道:“哦,你倒是坚决得很。有时候,死心眼子也未尝不好。小弟,但愿你笨人多福吧。” 

第二天,便是允诚去天宫的日子。 

那紫色大轿走出地府宫殿老远去,允诚就叫人住了轿,走出来,对着身后迷迷茫茫的一片林子叫,“出来。” 

练离一步三挨,磨磨蹭蹭从里面腻出来。 

允诚道:“漫云步练得不错啊,这一路跟过来,气都不喘。来干什么?” 

练离道:“我跟你一起去受罚。” 

允诚道:“是我放的人。” 

练离道:“我放的。” 

允诚道:“哦,如今这地府十殿倒底是谁说了算?” 

练离捂了耳朵说,“你说了算。” 

允诚道:“我说了算你就回去。” 

练离道:“我说了算我也要去,你说了算我也要去。谁说了算我都要去。我跟你一起去。我去了给你壮胆。” 

允诚道:“那么是铁了心要去?” 

练离道:“心也铁了,胆儿也铁了,一定要去。” 

允诚沉吟一下说,“那就去吧。”心想,到了天宫,无论如何,自己也可以护他周全。倒底不过是个小小无常。 

允诚说:“上来吧。” 

练离突然地扭泥起来,“不要。我还是走着跟在后面好了。” 

那阎王的大轿,岂是人人都坐得的。 

允诚看看他,柔声说:“快到天宫时再下来吧。看走细了你的腿。” 

 

天宫,云雾飘渺间,是庄严巍峨的正殿。 

允诚对练离道:“你留在这里。” 

练离也知自己身份低微,是不能见玉帝的,点点头,指指不远处一片树林道:“我在那里等着你。” 

练离走进林间,仰了头去看那枝丫间露出的点点青天,突然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仿佛一个焦雷打在天灵盖上。 

“好俊的小娃儿!” 

练离捂了耳朵回头看,看见一位仙家。身材高大得惊人,极宽的肩,每一边儿都足能坐下一个小孩儿,一把半长的胡子,胡乱虬结在一起,面如锅底,眼如铜铃。把练离吓了一跳,愣一下才上前去笑道,“你老人家是谁?”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薛允诚从天宫正殿里出来,迎面正碰上太上老君。 

老君看着他问道:“如何?” 

允诚行了礼微笑答道:“还好。是菩萨的面子。” 

老君道:“哦,果然是菩萨的好安排。”细细瞅了允诚两眼,他真是有许多年没看他面含微笑的样子了。老君哈哈笑道:“你这么个稳妥老成的孩子,竟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儿来,倒也是奇了,奇了。我告诉你呀,你爹正在王母的殿中哪。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一下了轿就给王母叫了去了。” 

允诚听了这话真的是愣住了。 

老君道:“不用担心啦,如今连王母也想开了。你没看早已给牛郎织女赐了宫殿了,什么每年一次鹊桥会呀,也不过是照顾老人家的面子,顺带着迷了世人的眼罢了。如今织女的女儿也要嫁到人间去了,王母她老人家都不说什么。”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23:00 +0800 CST  

楼主:梅影弄玉

字数:142267

发表时间:2009-03-07 19: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52:35 +0800 CST

评论数:87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