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来临》BY 未夕(温柔攻X纯真受)

作者大人3年前写的,现在来看看。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1:59:00 +0800 CST  


人间 

快十一的时候,祈承远巴巴结结地问女朋友黄子雅想去哪里旅行,子雅说,“欧洲,当然是欧洲。法国,浪漫之都巴黎。” 

祈承远面上含笑,暗里差一点儿吓一个仰倒。 

巴黎?那是一个每个月勉强挣三千块钱,至今还租着房子住的小职员能玩的地方吗? 

所以说,干什么都要量力而行,考学是,工作是,找女朋友也是。 

祈承远想,假如那时候,跟姨妈介绍的那个饼子脸姑娘处对象,虽说审美上委屈点儿,但钱包不委屈了呀。 

可见好色是男人的死穴。 

祈承远堆起一脸的笑,好脾气地说“雅雅,这个,嘿嘿,欧洲的话,明年,明年我们再去好不好?今年我们先去云南大理。先把国内的咱都玩儿遍,然后再出境玩儿,怎么样?你要是没什么意见,我就去旅行社报名了?” 

雅雅从鼻子里笑一声,不置可否。 

祈承远最怕她这样笑,她这么一笑,祈承远就会紧张,一紧张,就会有一点点的嗑巴。 

从小的毛病,多年以来以为治愈的,却在恋爱中重又出现。 

祈承远说,“那……那……那我就去办……办了啊,雅雅。” 

祈承远暗地里比较了几个旅行社的报价,选了中等的一个报了名。 

雅雅袖手旁观,看他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带了大堆她喜欢的小零食,大大的两个箱子一个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临行前一个晚上,快十二点了,祈承远接到雅雅的一个电话。 

电话里,女孩子娇娇地懒懒地说,“远远,对不住啊,我家里临时有事,明天不能去了。你玩的开心点啊。” 

祈承远脑子翁地一下子大了一圈,“雅雅,家……家里有什么事呢?要……要不……我也留下?” 

“不好吧。”拖得长长的尾音,“你盼了这么久的旅行哎。再说,我妈说的,关系也没定下来,不好跟男孩子一起出门的。我们家人都是老脑筋的,没办法哎。” 

祈承远待还想说些什么,那边箱已经挂上了电话。 

 

结果,第二天,祈承远一个人去了大理。 

很阿Q地想,谈恋爱吗,也不是非得天天缠在一起,距离产生美嘛。 

 

一趟大理玩下来,祈承远有点儿庆幸雅雅没有一起来,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省。 

在大理买了些皮烫画,准备送给朋友们。那张最贵最大最漂亮的当然给雅雅家,看见一面古色古香的镜子,一时兴起也买下来,准备送给雅雅做礼物。 

直到回到N城,才忽觉有些不妥。 

老远的路,只带一面镜子,未免说不过去。下了火车直接去了金鹰,用省下来的钱又买了一套倩碧,就当是从云南买的。 

 

果不出所料,雅雅看到倩碧挺开心。袅袅婷婷地拎走了。 

却丢下了那面镜子。 

祈承远想想,就把它挂在自己的卫生间里,换下原先的那面糊得看不清人脸的,好歹能看清刮胡子。 

 

晚上洗漱完毕,祈承远坐在电脑前,开始写童话故事。 

祈承远年少失祜,跟着奶奶长大,奶奶是小学教师,很喜欢给他讲童话故事。幼年时的许多时光就在老人娓娓的叙述中缓缓而过,长大点,他开始自己读童话,再后来,开始自己写。书稿集了好厚的一摞,但是却屡投屡退,祈承远已经完全放弃了,还好现在有网络这种东西,可以任意的张贴自己的文字,聊以自W。 

写好一章后,点开原创网自己的专栏,把新章贴上。专栏冷冷清清的,没有几张回贴,点击率也少得可怜,若非每天定时更新,早就没人理了。 

又想起雅雅看了他的文章,笑弯了腰,又叹一口气的样子。 

祈承远也轻轻叹口气,又豁然地笑笑,这年头,哪里有人会爱看童话的。也难怪人家冷落。 

抬起眼,见窗玻璃上印着的人影。 

横看竖看,也是工工整整的帅哥一名,典型的南人北像,旧话本里说的所谓骨格清奇,气宇轩昂,不由得又笑起来,还不错嘛,都还不错嘛。 

 

忽然听到小小客厅里有悉索之声,走过去开了灯。 

立刻愣在那里。 

如果半夜里,你的客厅里突然出现一个男孩子,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捧着玻璃杯喝水,你会怎样? 

多半会失声大叫吧。 

祈承远饶是平日胆大如斗,还是大叫出来。 

那个少年,似被这惊叫声吓住了,手里的杯子砰在一声落到地上,水洒出来,溅在光着的脚背上。 

小小少年,雪白的长衣,一直拖到膝头,同样雪白的宽口裤子,呆呆地站着。 

祈承远大声地喝问:“你是谁?在干什么?” 

少年颤抖着说,“叫恰恰。在喝水。我饿了,哥哥。” 

祈承远过度惊吓,也没在意少年怪异的回答。 

“你……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转眼看见半开的窗子。 

祈承远租的是一楼的房子,潮气很大,平时他总是开着窗子散气,晚上会关上,但是今天子雅来就混忘了。 

没等少年答言,接着喝道:“快出去。出去。” 

走过去,砰地把窗关上,落了插销。又打开门,怒气冲冲道:“快点走。不然我叫警察。” 

小少年似吓得不知所措,一点一点向门口蹭,毛茸茸的眼睛祈求地望向祈承远。突然下了决心似地问: 

“哥哥,哥哥,你贵姓?” 

祈承远目瞪口呆。 

“哥哥,你是不是姓有?你是不是有情人?”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1:00 +0800 CST  


人间 

小少年问:哥哥,你是不是有情人? 

祈承远完全傻掉。 

原来小贼还是个弱智贼。 

祈承远说,“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是。你快点走。” 

少年被他砰地一声关在门外。有细弱的声音在叫:哥哥,哥哥。 

祈承远狠狠心当做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没了动静,他转身收拾好地上的水渍,又细查了一下,果然没丢什么东西。回卧室躺下。 

回想起少年古怪的穿着和答话,还有那满满装着委屈的大眼睛,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几番翻来复去,终究还是起身,走到客厅,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打开门,拉亮楼道里的灯。 

小少年坐在墙角,缩成小小的一团,头隔在膝盖上,细瘦的肩背轻轻颤动。 

骤然而来的灯光,让他抬起头,看着祈承远。 

祈承远在他身边蹲下来。 

“你怎么还不走?” 

小少年的眼睛里原本就有满盈的泪,听见这问话,眼里那水波荡一下,冲出眼眶,叭嗒叭嗒落下来,滴在手上。 

“没有地方去呀,哥哥。” 

少年眉目如画,哀哀地望过来,祈承远心刹那间软成一团浆糊。 

“那你起来。跟我进来。” 

少年泪渍渍的脸上缓缓绽出一朵笑花。 

刚站起来,哎哟一声又要倒下,被祈承远一把搂住。 

“腿麻了。”他说。挂在祈承远身上一跳一跳地进了屋。 

祈承远看了,仗着人高马大,伸手到他腋下把他拎起来放到客厅长沙发上。 

少年的身体轻盈柔软,触手冰凉,坐下后还在不停地发抖。 

祈承远说,“你怎么了?抖什么?” 

少年说,“很冷啊,哥哥。”软软的声调,一点点的委屈在里面,拔出长长的粘粘的丝丝缕缕。 

祈承远到卧室拿来一床毯子,紧紧实实地给他包上。 

“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叫什么?” 

“恰恰。” 

“恰恰?” 

“恰恰。”少年用力点头。 

“那你姓什么?” 

少年摇摇头。“没有姓。我们都没有姓。” 

祈承远疑惑地细看他。“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王母娘娘御花园里的花侍。” 

祈承远切地一声笑出来。 

“那我就是阎罗殿里的白无常。” 

恰恰摇头,“你不是呀哥哥。炫紫姐姐说,白无常一身白衣,长发垂腰,是地府第一美男子。” 

祈承远惊得半边的眉毛吊起来。 

“那我是丑八怪啦?”他凑到少年脸前,龇牙咧嘴做一个鬼脸。 

恰恰凉凉的手抚上祈承远的额头,“哥哥长得很端正啊,是和气的人。” 

祈承远说,“不要套近乎,你哪只眼睛看我和气啦?你再不说话实话,我叫警察来抓你!” 

“警察是谁?” 

“是你们天宫里的天兵天将!” 

恰恰摇头晃脑,“不会呀,王母娘娘说天兵天将身上戾气重,不让他们进御花园,怕伤了花脉。我们要是犯了错,公公会罚我们。” 

“什么公公?” 

“御花园的土地公公。” 

祈承远的心里有个念头冒出来:随家仓跑出来的吧。(是我们这里精神病院所在地)看着少年精致的脸孔,弯成月牙似的眼,心里叹一口气。怪可惜的。 

祈承远放软了声音,“你是天上的小神仙啊。那你的长头发呢?你不是应该也有飘飘长发吗?” 

恰恰说,“剪掉啦。” 

“谁剪掉的?” 

“青蓝姐姐。她喜欢用寒冰镜看人间,她说现在人间的男孩子都是这样的头发。她问我们谁让她试着剪一个看看。他们都不愿意,只有我肯啊。青蓝姐姐说我她以后都只给我剪,因为我最可爱。可是七七与八八说是因为我最笨。” 

“七七八八?他们也是天宫里的人?” 

“是啊。他们是双生子,同一天从紫藤花中修成人形的。” 

祈承远忍不住伸手摸摸恰恰柔滑似水的半长头发,“天晚了,先睡觉好不好恰恰。” 

 

祈承远一夜心里七上八下,想不起一个准主意。尖着耳朵只外面的动静,静静地,一如往常。 

第二天一早,祈承远起身来到客厅。 

恰恰还在沙发上熟睡。 

小小的身子密密实实地裹在毯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密匝匝的睫毛覆下来,被晨光映成了浅浅的金色。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1:00 +0800 CST  


地府 

恰恰说,白无常是地府第一美男子。 

他没有见过他,却并没有说错。 

白练离永远都会记得第一次见到阎王的那一天。 

广阔的地府大殿,有些昏暗,却并不阴沉可怖,大片垂挂的白色轻纱,在暗色里飘起,宛若带起了前尘轻梦。 

白练离原本是天宫里王母殿前一位侍者,由一只白色的鸥鹭修成人形,又在王母殿里修行侍候了三百年。 

那一日,正逢王母出行,王母的近侍正巧出门替她办事去了,王母转脸看见一个正殿前侍立的侍者,那侍者面目细致精美,微微上挑的长眉斜斜飞向鬓角,水波一样的眼神,脸上一个暖意洋洋的笑,纤长的身材如风中青竹,便随手点他道,“你,跟着我来吧。” 

那一次,王母十分喜爱这个细心的颇解人意的年青侍者,有意要将他留在身边侍候,太上老君正好在,他仔细看了看那个侍者说,“这个孩子,还是放出去的好,将来会颇有一番经历。”王母娘娘闻言,便说,“也罢。倒底修行还浅,若留你下来,恐众人不服。这里正好有一个空缺,十殿转轮王薛允诚殿上的白无常调离,你就去顶了那个缺吧。你的修行,对付人间几个恶鬼也尽够了。等修行圆满些,自会有你的另一番造化。” 

就这样,白练离来到了地府。 

白练离其实并不热切地想留在王母宫殿。 

他在那里已经呆了六百年,着实有些腻了。虽说已是百年之身,在天宫,却不过只是一个少年人,若论人间的岁数,也就二十不到,又是男孩子,早存了去历练一番的心意,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这次再料不到有这个的因缘巧合,兴冲冲地第二天就赴任去了。 

 

白练离上前两步跪倒行礼。 

“白练离参见。” 

巨大的案前,朦胧坐着一个,白练离想一定十殿阎王薛允诚了。 

“抬头。” 

一把稳笃的声音沉沉传来。 

白练离抬起了头。 

案前的那人坐在一片阴影里,但是阴影却掩不住自他身上发出的英武之气。 

薛允诚出人意料地年青,仿佛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深紫的官服,笔直的腰背,眉眼虽然不十分清楚但可知十分端正,面上的表情格外的威严,他那么端端地坐着,似乎几千年来从未挪动过半分,给人以很深切的压迫感。 

白练离呆呆地看着他,低下头,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心想,恐怕不是个好讲话的呢。 

突然听到上头那个说,“回去。” 

白练离愣了,“什么?” 

“我不要你。” 

白练离惊讶之下连礼数都忘却了,睁大了眼说,“为什么?” 

“不要问。” 

白练离大气之下,居然站了起来,“我不回去。倒底为什么,一件差事还没办便退了我,再没有这个道理。告诉我为什么才行,若是在理,就算了,若是不在理,我是断断不会走的。” 

说完才醒悟这么说话与礼不合,只得气鼓鼓地扑通一声重又跪下来。 

那个人沉默半晌,还是两个字,“回去。” 

白练离也动了拧脾气,“不回去。” 

“回去。” 

“不。” 

停一下,那个没了动静,白练离也放小了声音说,“总得给我一个道理啊。”声音里不知不觉带了一点委屈,软软的尾音,颇有几分粘乎,自己却没有查觉。 

却听那边半天说道,“长得过于好了。”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1:00 +0800 CST  


地府 

白练离听见阎王薛允诚说出的理由,气过了头,居然笑了起来。 

他虽在天宫王母殿里侍侯了多年,却并不是近侍,只在殿外做些琐事,所以并没有受过太大的约束,性子颇有些灵动跳脱之气。 

他顺着跪着的姿势坐下来,以手支着下巴,笑着说,“这个理由真真是,好—笑—得—紧。” 

薛允诚答:“不好笑。” 

白练离说,“我说好笑。” 

那边隔了一会儿答:“回去吧。” 

白练离说,“那我也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不回去!说破大天去,我也不回去,王母娘娘跟前我也是这句话。就赖这儿了怎么着吧。” 

那边过了好大一会儿,有一声咳嗽声传来。 

白练离想,果然是不好说话的人,连咳嗽声都透着硬邦邦。 

练离放软了声音,一迭声地说:“让我留下吧,让我留下吧,留下吧,留下吧,好哦?” 

那威严的身影岿然不动。 

却不知那一连串的留下吧小猫爪似的在薛允诚的心里抓挠。抓挠得心烦,却没有恼。 

薛允诚说:“想留下?” 

白练离答:“是啊。怎么?” 

薛允诚说:“那,试试吧。” 

薛允诚接着道:“戴上这个。” 

白练离诧异地抬头看他,却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却见他微微一挥手。早有一边立着的小童捧过来一样东西。 

白练离往小童手上的托盘上看去,一根白色哭丧棒,一顶白色长帽子,尖顶,上书四个大字“你也来了”。 

白练离知道那是白无常该戴的,他拎起帽子,细看了一回,咬着嘴唇偷笑,实在忍不住,最后终于有一声轻笑溢出口边。 

那边薛允诚听得那脆生生的一声笑,说,“又笑?” 

白练离扬起脸,“好难看,像座塔嘛。” 

薛允诚道:“不准笑。” 

练离道:“哦。” 

薛允诚道:“地府要肃整威严。” 

练离问:“为什么呢?人生苦短,世人都惧怕死亡。多半是因为想见中地府的阴森可怖。若咱们地府的人大家一团和气,笑脸迎人,”停下来笑一下,“哦,不对,是笑脸迎鬼,大家就都不会再畏惧死亡,会觉得死,不过是另一种活的法子,便能在生时更快乐更圆满,岂不更好?” 

离得远,薛允诚却依然能看到那孩子眼中明媚的光彩与笑意,利落清脆的声音,扬洒下来,珠玉一般。 

薛允诚慢慢地道:“荒--唐!” 

练离只单纯地说出心中所想,其实这一番想法儿,他从未与人说过,听到薛允诚说荒唐,虽心中不全服气,却以为是真的有些荒唐,低下头去,有些黯然,心里想着,你不愿笑就不笑好了,我愿意笑就笑好了。一念轻转间,又笑出来。 

薛允诚道:“别笑了。” 

白练离收了笑容道,“好。我没再笑了。” 

薛允诚道:“你在笑。” 

白练离觉得委屈,“没有了,这会儿没在笑。” 

薛允诚道:“在笑。” 

白练离说:“没有呀,我天生一付笑模样儿。” 

薛允诚道:“想留下,别总笑!” 

白练离叹一口气,“哦,知道了。” 

一眼又看见托盘里还有一样东西,白练离捏起来看。 

是一张面具,薄如纸,捏在手上半分重量也无,面具上有高吊起的眉,咧开的嘴,形成一个诡异的笑,鲜红的长舌露出口唇外。 

白练离只知道白无常该有的大致的样子,其实并不具体地知道无常确切的形象,这一看之下,吓了一跳。 

“我以后每次出去办公事都得弄成这副样子吗?” 

“是。” 

白练离拖长了声音,“不--要--啦。太--难--看了。吓坏人,鬼都吓坏了。” 

软软的声音,清越的,带着少年特有的微微扬起的尾音。 

“穿或是回去!” 

“好吧好吧好吧。我穿就是了。” 

练离把帽子带上,面具也贴上脸。 

“下去吧。” 

练离答:“是。” 

往外走了两步,终是不甘,还是回过头来,掀开面具,恨恨地做了副怪样儿。 

却依然是明媚可爱,看得堂下小童呆呆一愣。 

却不知这副样子都落在阎王薛允诚眼里。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1:00 +0800 CST  


人间 

小仙子恰恰降临祈承远的小屋。 

祈承远的心一夜起伏。一早便醒了。 

恰恰在祈承远的沙发上还在睡。 

祈承远蹲在沙发前,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一夜的奇遇有点象个梦。 

但是,这个小孩子,安安静静地睡在这里,身上有幽幽清香,软软的墨黑的头发,微微的鼻息,这一切就在咫尺之间,又不象个梦。 

祈承远叹一声,站起来,洗漱一番,又做上了粥,出门买来了早点,才回到沙发前,轻轻地推推恰恰。 

恰恰更深地朝毯子里缩一缩,再推,就再缩一缩。 

祈承远在他脸上搔一下,他咕哝出声: 

“七七,让我再睡一下。就一下,噢?” 

祈承远又拉拉他的头发,他又咕哝: 

“八八,不要拉呀。会痛。” 

祈承远捏住他的鼻子,终于成功地让他睁开了眼睛。 

晨雾中的湖面般的眼睛。 

恰恰看看周围,半天才反应过来,含含糊糊地叫一声:哥哥。脸颊耳际,有碎碎的头发粘着。 

祈承远说,“起来了。土地爷要打你屁股了。” 

恰恰慢慢地笑起来,露出雪白齐整的糯米牙。 

祈承远说,“快起来洗洗吃饭。” 

等到将早饭端上桌,恰恰问,“这些是什么?” 

“稀饭和油条啊,这都不认识?” 

恰恰摇摇头,“公公说,我们不能吃人间的五谷杂粮。” 

祈承远无可奈何,“那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清水啊。还有花蜜。” 

祈承远彻底无语。只好找到半瓶剩下的花蜜,递给他。 

恰恰挺高兴,用小勺一口一口舀来吃,吃一口,对着祈承远眯起眼睛笑一下,又捧着水杯喝水。 

祈承远摸摸他的头,试着问,“恰恰,吃完了,你得告诉我,你记不记得家人的电话,我打电话叫他们来接你。” 

恰恰困惑地摇摇头。 

“那你还记不记得家里的地址?” 

恰恰又摇头,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迷茫。 

祈承远急得身上起一层细细的毛汗。心里想,这种孩子,怎么能走丢?怎么可以走丢?家里人都干嘛去了? 

“我说恰恰,这可不是回事儿,我得上班,不能总陪着你,不能留你在这儿,你明不明白?” 

恰恰的眼里涌上了泪水,一连声地叫,哥哥,哥哥。 

“我没法儿管你,知道不?实再不行,我就把你送到警察局,他们会帮你找到家人的,不要怕,他们都是跟哥哥一样的好人。” 

恰恰的眼泪流下来,他用力的摇头,摇得眼泪飞溅出来,脸上是纵横的泪影。“哥哥,哥哥,不要赶我走啊。哥哥,你帮我找有情人好不好?好不好?” 

祈承远蹲下来,叹气再叹气,伸手给他抹去眼泪,“恰恰,你怎么就认定我了呢?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事儿啊。” 

恰恰吸吸鼻子,“是啊哥哥,我是从天上来的呢。” 

祈承远拧拧他的耳朵,“知道啦,你是小神仙,我是白无常……他老哥。” 

祈承远只好打了个电话回单位,请了一天的假,反正那个后勤部的工作少他一个天也塌不下来,顺便在家好好想想对策。 

恰恰看祈承对着一个很奇怪的小长盒子说了几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似乎知道祈承远不会走也不会丢下他了,扑上来抱住社承远的脖子,挂在他身上晃。祈承远给他放到沙发上。 

突然发现他还赤着脚,回身拿来拖鞋,正要给他穿上,一下愣住了。 

雪白玲珑的脚。 

祈承远问:“恰恰,你早上洗脚了?” 

恰恰摇头。 

这么屋里屋外的走,脚上居然纤尘不染。 

祈承远抬头又细看了男孩子,这会儿才发现他雪白的外衣上居然没有一个化学质地的钮扣,只有细细的布结,衣服的质地柔软飘逸。 

还有他的明眸皓齿,他纯真得近乎奇怪的说话方式,他悄无声息的来临。 

“告诉我恰恰,你倒底从哪里来?” 

“从镜子里。我原本在御花园里,不小心到了镜子里。” 

“镜子?” 

祈承远猛然想起,冲进卫生间,拿出从大理买回的镜子。 

“你说你从这里来?” 

恰恰点头。 

“你你你……你还能进去吗?” 

恰恰点头,“嗯。可是哥哥,里面好冷。” 

祈承远乱乱地点头,“不是那个问题,你没说谎?” 

恰恰说,“我不说谎。公公说,谎言就象污垢,会一点点积在心上,等到人省悟过来,想弄干净也不能了。” 

“那……”祈承远下定决心,“恰恰,哥哥不会让你回镜子呆着的,你……你做一回给哥哥看,好不好?” 

恰恰高兴地点头。 

恰恰起身,慢慢地,他的身影越来越淡,直至完全透明,如一股烟般飘入澄明的镜中。 

祈承远咚咚咚倒退几步,咣叽坐到椅子上,折迭椅子承受不住突来的重量轰然倒地,带着祈承远一并翻过去摔在地上。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2:00 +0800 CST  


人间 

恰恰听到动静,从镜子里飘然而出。 

见祈承远躺倒在地,动也不动,吓坏了。跪在他身边,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大睁着眼,怔怔地看向天花板,嘴巴半张。 

恰恰推一推他,叫哥哥,哥哥。 

祈承远不答。 

恰恰一迭声地叫,哥哥,哥哥,哥哥。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祈承远缓慢地转动眼珠,这景象,有太大的冲击力,冲得他脑子哄然作响。 

祈承远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半晌才哑着声说,“恰恰,你拧我一下。” 

恰恰伸手在他肩上轻轻地拧了一下。 

祈承远说,恰恰,用点力,再拧一下,再拧一下。 

恰恰狠狠心拧下去,拧一下掉一颗眼泪,拧一下,又掉一颗眼泪,掉在祈承远的脸上,热热地落下来,凉凉地滑下去。 

祈承远哎哟一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拉我一把恰恰。” 

恰恰把他拉起来,他坐在地板上,又吐一口长气。正待站起来,扑地又跌坐下去。 

“恰恰,乖,给哥哥倒杯水来。哥哥有点儿晕。” 

恰恰倒来了水,祈承远拿过来,咕咕咕喝了个精光。 

恰恰怯怯地挨近前来,说,“哥哥,不要怕啊,恰恰不是妖怪。” 

祈承远把脸转向少年,看着他澄净的水波荡漾的眼睛,白瓷般细致的脸庞,眉羽间的纯真与稚气,点点头叹一声,“我知道。”说着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 

恰恰乖巧地收拾起地上散了架的椅子,纤长的手指在断掉的椅子腿上轻轻掠过,再看时椅腿已恢复原样,恰恰把它放在墙角,回头对上祈承远依然不能置信的眼神,恰恰低下头嗫嚅着叫,哥哥。 

声音里有一点点的忧伤。 

祈承远忍不住把他搂过来,拍拍他的头。 

祈承远问,“为什么叫恰恰?” 

恰恰说:“因为我是王母娘娘五千岁寿诞那天修成人形的,而且我恰好是御花园里第一百个花侍,公公说太巧了,就叫我恰恰。” 

祈承远失笑“为什么不叫巧巧?” 

恰恰说,“因为已经有一个花侍叫巧巧了。她是女孩子,她修成人形的那天,正好是七巧节。” 

“你是从什么花里修成人形的?” 

“是风信子啊哥哥。”恰恰抬起头来,仰面看着祈承远,浅浅的笑意里有一点点的讨好,有一点点的期待,飘在水面上似的笑容,看得人心落在了轻云上。 

祈承远想起在舅舅的花棚里看到过这种花。形状似水仙,低矮齐整的植株,秀而不媚的花姿,清淡的香气。再看着眼前的少年,清雅的面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祈承远笑起来。 

“恰恰一定是一株白色的风信子吧。” 

恰恰诧异地睁大了眼,面上泪痕犹在,却快乐的点头。“哥哥真是了不得,一下就猜中了。” 

祈承远问:“恰恰,你有没有父母?” 

恰恰摇摇头,“我没有,那些插枝存活的花侍们,他们才有父母。” 

祈承远说:“啊,原来恰恰跟我一样呢。我的父母也去世了。” 

恰恰道:“那他们现在岂不是在地府?可以看见无常与阎王了呢。” 

祈承远说:“是啊。可是,恰恰,在人间,没有父母,是件很悲哀的事呢。” 

恰恰低声道:“哦。”慢慢地抱住祈承远的腰,贴着他说:“哥哥,别悲哀。” 

“恰恰,”祈承远把挡住恰恰眼睛的一缕细发拨开,“你多大了?” 

“三百一十五岁。” 

祈承远的下巴差点儿要掉下来。 

恰恰看了嘻嘻笑起来,“不过前三百年我都在修行,只是一株花的样子。” 

“噢。”祈承远点点头。“怎么是花侍者呢?不是应该花仙子吗?” 

“要修成花仙还得五百年呢。” 

啊,五百年,祈承远想,那时我已是几世为人了。 

“哥哥,你叫什么? 

“我叫祈承远。” 

祈承远捡起桌上的一只签字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恰恰拿过来细看,又抓起笔,以握毛笔的手势握住,在纸上写下恰恰两字,笔在纸上打滑,恰恰皱起眉头看那两个有些歪斜的字。 

祈承远笑起来,握住他的手,在纸上重写一遍恰恰两字。 

恰恰看着握在手中的笔,又向祈承远看过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笑意,那里面映着一个男人端正俊朗的脸,这张面容,让恰恰本能地有着一种亲切感。 

过一会儿恰恰的神情突然暗下来,说,“哥哥,原来,你不是有情人。” 

“恰恰,你说什么?什么有情人有情人的,你是下凡来找有情人的?” 

恰恰点头,“可是我去哪里能找到他呢,哥哥?” 

“你……你还这么小,为什么要急着找有情人?” 

“我想要他亲我一下。” 

祈承远的眼睛再度睁大,“为什么?”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2:00 +0800 CST  


天宫 

云雾飘渺的天宫。 

四位衣色炫丽的飞天飘然而来。 

她们是王母娘娘宫中专司陈设的侍女,青蓝,绯红,橙黄与炫紫。 

四人轻盈飞舞,缓缓下降。 

此处,已是王母的御花园。 

金色的阳光,穿梭于云层间,映着一望无际的万紫千红,那岂是人间能够看到的美景。 

三名白衣花侍,各踏着一朵小小祥云,怀里抱着大捧鲜花,姗然而来。 

近了的时候,可以看见三张清秀至极的脸孔,掩在花中,分外的雅致清丽。 

青蓝招手道,“恰恰,恰恰。” 

恰恰放下手中的花,笑咪咪地喊,“青蓝姐姐。”眼睛弯成月牙。 

绯红说,“恰恰,你青蓝姐姐有好事找你。” 

恰恰问,“什么?” 

青蓝瞪一眼绯红,她有着极艳丽的容貌,眼波如水流转,神情很是活泼。 

“不要听她乱讲。恰恰,”她摸摸恰恰的头,“恰恰啊,姐姐今天再给你修修头发好不好?” 

恰恰后退两步,双手捂住脑袋,“不要啦,已经够短了。” 

青蓝笑得花般灿烂,“恰恰,我昨天从寒冰镜里又细看了看,如今你这头发,还是有一点不太象人间的男孩子,今天只修一修啦,不会剪再短的。” 

边上另一个花侍,同样美丽可爱的男孩子,圆圆的灵动的大眼睛,“为什么要象人间的男孩子?人间就那么好?好嘛,以后你求求王母娘娘,让她老人家允你下凡,找个人间的夫婿,天天柴米油盐,吵吵闹闹,烦死你!” 

青蓝细细的眉毛斜斜飞起来,“要死了七七!迟早我拧掉你的鼻子!” 

叫七七的花侍吃吃地笑起来。 

青蓝转过头去继续诱哄恰恰,“恰恰,你乖乖让姐姐修一修头发,象上回的那种琉璃糖,我再带给你吃,如何?” 

恰恰开始动摇,一点一点蹭近来,说,“青蓝姐姐,我不要糖了。你可不可以把寒冰镜借我看看?” 

上一次,他透过镜子,看见人间的男孩穿着有轮子的鞋子,戴着奇怪的硬壳帽,在街头风一样的掠过,很是好奇。 

青蓝笑逐颜开,“没问题,也有糖,也有镜子。” 

恰恰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七七在一旁闲闲地说,“恰恰是小笨蛋。” 

八八的身量比哥哥稍高一点,也圆润一点,是哥哥的应声虫,他趴在哥哥的肩头随身附合,“恰恰是小笨蛋。” 

青蓝说,“不要理他们。恰恰又聪明又可爱,让姐姐给你剪过头发后,会更可爱。” 

青蓝让恰恰在花园里石凳上坐下,拉下肩头轻浅蓝色轻纱,披在恰恰身上,摸出小小银剪,嚓嚓之声在手下响起。青蓝不时转到前面来看看恰恰的脸。绯红炫紫与橙黄也坐在一边看着,不时捂着嘴笑。七七与八八把花束放进青蓝她们的篮子里,一边说,“呀呀,恰恰,又短了一寸,又短了。恰恰,你快变和尚啦。”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青蓝停了手,又转到前面去看看,满意地点头,撤下轻纱,伸出细长手指,轻轻拈去沾在恰恰眉间的碎发。 

“啊呀,果然好。”炫紫拍着手,笑得弯下腰。 

七七八八把头伸到恰恰眼前,脸上是大大的笑容。 

恰恰捂住头,“不要笑我。不要笑啊。” 

实在地说,青蓝的手艺并不差,恰恰的头发略略过肩一点,长长的流海,柔顺地铺在光洁的前额,耳际两鬓角及颈后,是差次的短发,直直的,衬着恰恰清晰的轮廓,很是爽利可爱。只是与七七八八和绯红她们的及腰长发相比,显得十分的特异。 

 

及至恰恰手里拿着青蓝的寒冰镜,才觉得剪了头发是很值得的。 

青蓝说,“恰恰你慢慢地看,我们去玉泉玩一会儿。” 

寒冰镜是御膳房里的一位侍者用冰窖里的万年寒冰磨制而成,他把它送给了青蓝。 

青蓝原本喜欢它的玲珑精巧,再料不到它还能够看见人间诸多景象。一个无意的机会,青蓝无意间的一个咒语,让她看见镜中映出的熙攘红尘。从此,青蓝绯红她们还有恰恰他们,常一同透过小小的镜面窥视人间。 

天宫当然有可以看见人间景色与世事轮回的镜湖,但却不是他们这样小小侍从可以涉足的地方。 

小小的镜子,带给小侍者们许多许多的欢乐与惊喜。 

恰恰爱惜地摸着光滑沁凉的镜面,慢慢地回想着青蓝教给的咒语。然后,对着镜子念了一遍。 

突然,仿佛有一股大力从镜中传来,恰恰被这股大力吸引着,象是掉进一个深深的旋涡,四周是无可抗拒的窒息感,瞬息间已被吸入一处寒冷刺骨的所在。 

 

青蓝他们是被恰恰凄楚的叫声引过来的。 

恰恰不见了踪影。 

最先发现恰恰的是七七。 

明净耀目的镜中,恰恰的脸色青白,头发如水草般在镜中飘荡摇曳,目色哀伤。一声声地叫着:姐姐,姐姐啊。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2:00 +0800 CST  


天宫 

小仙子恰恰,念错了咒语,被吸进寒冰镜里无法出来。 

青蓝吓坏了,半跪着把镜子拿在手里,看着里面的恰恰,“恰恰,恰恰,你是不是念错咒语了。” 

恰恰胡乱地点头,眼泪纷飞,落在镜面上,颗颗晶莹,慢慢浮动。 

七七说,“青蓝青蓝,你快再把正确的咒语念一遍,兴许有用啊。” 

青蓝对着镜子念了一遍,声音唔唔咽咽。 

“没有用啊。”八八说。 

绯红的性子比较急,道,“干脆把镜子砸了吧。” 

青蓝说,“不行啊,不行!” 

绯红也流下泪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舍不得你的镜子。” 

青蓝也哭,“我哪里是舍不得镜子。只要把恰恰救出来,就是碎一百面这样的镜子我也舍得。只是,我怕一旦砸了它,反而是害了恰恰可怎么是好。” 

炫紫说,“快叫公公出来吧。他一定有办法的。” 

几个人同声叫起来,“公公,公公,公公。” 

一阵青烟过后,一位个头矮矮的老人家出现,面容慈祥,长须直拖到膝盖处,柱着拐杖。 

“啊呀,孩子们,你们这又是闹腾什么,弄出这么大动静。” 

小侍者们看见老人,都扑上去,七嘴八舌,断断续续,总算说了个大概。 

土地公公对着青蓝道:“丫头,你这次可淘出祸来了。” 

青蓝的眼泪叭叭地掉,“要怎么办呢,公公,怎么才能救得了恰恰。” 

公公说,“在天宫里是绝对没有办法的了。王母和众神仙是断不会管这种事的,传到他们耳里去,白搭上你们几个受罚。” 

众人一听,都白了脸,约好了似地哭出声来。 

那么乖巧的恰恰啊,难道就再也出不来了? 

恰恰隔着冰冷的镜子,一声声地喊,“公公,公公。” 

公公看着他,“恰恰啊,恰恰。” 

恰恰把脸紧紧压在镜面上,细长的手指在镜面上划过来划过去,不知怎么是好的样子,眼里是碎成片片的无助与畏惧。 

恰恰低声说,“公公啊,好冷。” 

他的嘴唇已经失却了颜色,面孔里隐隐透出青色。 

公公说,“我晓得啊,恰恰。恰恰啊,这下子,你可不得不去人间阅历一遭了。” 

小侍者们听见公公的话,立刻止住了哭声,“公公,莫不是去人间会有办法?” 

公公说,“八百年前,也有一位花仙,被困在玉如意之中,后来观音菩萨指引她去了人间,找到有情人,让有情人亲吻了花仙,花仙才得以重回天宫。如今这咒,怕也是要同样的去解了。” 

恰恰说,“不要啊公公,恰恰不要一个人去人间。” 

公公说,“不去不行啦恰恰。公公和大家都帮不了你。只有去人间找有情人啊恰恰。” 

恰恰在镜中坐下,紧紧地团成一团,抬眼望出来,“公公,公公,好冷。” 

公公说,“不怕不怕,恰恰。到了人间,你就可以出来了,就不会再冷了。恰恰,记得,你只能去半天,也就是人间的半年。若到那时候还不能找到有情人,你可就要魂飞魄散了。到时候,就是观音菩萨也救不了你了。” 

恰恰扑到镜面上,如泣如诉,“公公,我到哪里才能找到有情人呢?” 

公公伸手,隔着镜面抚着恰恰的眉眼,“公公也不知道。一切,要看你的造化啦,恰恰。” 

公公站起来,“恰恰,你这就去吧。” 

小侍者们都围上了镜子,叫着,“恰恰,恰恰。” 

公公拉开他们,“恰恰只有三百年的修为,仙力极弱。你们只管舍不得他,让他被至寒伤了心肺,就算是找到有情人也没用了。” 

公公拿起镜子,“恰恰,你好好地去,不要怕。人间还是重情重义的人多的。” 

 

恰恰结束了叙述。 

慢慢地缩在祈承远的脚下,把头枕在他的膝上。 

恰恰说,“哥哥,我想公公,想七七与八八,想青蓝姐姐她们。”悠悠的声音,无限的哀伤,那一瞬间,祈承远觉得,他不是遥远天宫里的小仙子,不过是人间一个普通的迷路了的孩子。 

他的脑后,有细碎差次的发,软软的,细看之下,不是很黑,阳光里现出润泽的深粟色,让人忍不住地伸手去抚摸。 

恰恰感到有点痒,扭扭脖子,轻轻地笑。又叹一口气,问道: 

“哥哥,我该去哪里找有情人呢?” 

祈承远说,“我也不知道恰恰。” 

“哥哥,”恰恰抬起头看着祈承远,“如果你就是有情人多好啊。哥哥人这么好,一定会帮我回到天宫的。” 

祈承远笑起来,然后把双手捏成拳头,抵在恰恰头两侧,做一个大大的凶恶像,“恰恰,你怎么就认定了我是好人?嗯?” 

恰恰在祈承远的拳头下轻轻转动着脑袋,“哥哥,像由心生。嘴巴会说谎但是眼睛不会啊。” 

祈承远看着他清润如水的美丽眼睛,笑着说“恰恰啊,有时候像是个小笨蛋,有时候又好象特别地明白。” 

恰恰摸摸鬓边的短发,垂下眼睛偷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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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 

这一晃,白练离在地府已经呆了不短的时间了。 

出乎薛允诚的意料,这个孩子办事相当负责利落。从未误过事,从未失过手。与黑无常两人尽心尽责,省了薛允诚不少的心,他们两个,加上牛头、马面,及判官,捉拿鬼魂,区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往投生,所有事物,安排得井井有条,倒让薛允诚从未有过的清闲下来。 

薛允诚私下询问黑无常黑君黎,黑君黎说,“这个孩子,倒真是不错,办事牢靠,从不偷懒,很有几分原先那位无常君的风范,似乎还多着两分机灵。” 

“就是,”黑君黎停一歇补充道,“总抱怨他那身行头难看呢。也难怪,长得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生生要把一张俊俏的脸遮住。”黑君黎人高马大,粗黑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个百年难见的温情笑容。 

这位黑无常,千年前,在人间,是一位好逸恶劳的男子,在乡邻间坏事做绝,被父亲失手打死,死后恶习不改,阴魂在人间依旧作恶害人。父亲请了高僧来收他,他凄苦地说,父亲啊,儿子不是又来害人,而是来看看您,因为如今我要去十八层地狱受刑去了。他在十八层地狱受尽了磨难,才懂得了人生的可贵,自己过去干的那些恶事,实在有罪。在终于得以能投胎做人时,他放弃了。坚持留在地府赎罪。三年之后,薛允诚的长兄替他上报天宫,封了他做黑无常,专司捉拿恶鬼。 

黑君黎道:“王,你不要怪他。他实在还小,但真真是个好孩子。”这许多许多年里,黑君黎从未见过象练离这样的孩子,聪慧无邪,言语活泼,办事又爽利,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实在让人没法不喜欢,单看那一双美丽的流光逸彩的眼睛,就先软了心肠。 

薛允诚道:“我哪里会为难他。” 

背过身去,也有一个微弱的笑意从脸上一闪而过。 

 

这一天,薛允诚闲来无事,便向地府花园逛去。 

地府并不阴森可怕,除却收纳恶鬼的十八层地狱,景致与人间差别不大,也有大片的树木,各样的花卉,还有幽深静谧的湖泊。只是十分阴凉潮湿,常年雾气迷蒙。 

薛允诚走了没几步路,便见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 

白练离的真身是一只鸥鹭,所以身形十分纤细修长,飘逸如轻风,很是养眼。 

薛允诚一路在后面跟着他,看他一路摇晃着,转着圈儿,长长的头发在空中划一个半弧,转过脸来,笑容映在水气里,水波一般地流动。 

薛允诚抬脚便向树后躲。忽然觉得自己的可笑,堂堂阎王,象个小贼。 

练离一路走过去,见一小鬼正在打扫花园里的落叶。 

小鬼见了练离,张大了口,呆呆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练离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小鬼瑟缩了肩,嗫嚅道,“大大大大人真是好看。” 

练离咬着唇别过脸去笑起来。 

小鬼哭丧着脸接着道,“哪象小人这副样子,人看人吓死,鬼看鬼吓活。” 

练离走过去,拉那小鬼坐在石蹲子上,“哪有这样的话。”他说,“我看看。” 

他搬过那小鬼的脸细看一回道,“也不是,哪里有你说的那样难看。你只要多多笑一笑,再把腰背挺直了,还是蛮可爱的嘛。” 

小鬼也笑了,笑脸衬着倒挂着的眉,很有几分滑稽趣致。 

练离拍手道,“看看,是不是,果然很可爱。”又看见小鬼身边大大的扫把。 

“你在扫落叶与落花?” 

小鬼点头。“扫拢了再点火烧了。” 

练离说,“不要啦,烧得烟气火燎的,还嫌这地府不够雾气蒙蒙吗?我给你想个法儿,你在每棵大树下挖一个浅坑,把落叶与败了的花都埋了,又干净又可做树木的养分。“ 

小鬼惊讶地睁大眼,“这样,行吗?” 

练离道,“为什么不行?你没听过‘化做春泥更护花’的句子吗?这样,人高兴,落叶败花也高兴。” 

小鬼高兴道,“我就按大人说的做。” 

练离也笑,“喂,你别大人大人地叫我。我有名字,叫做白练离。你可以叫我练离或是阿离都行。” 

小鬼抖缩着问,“啊啊啊,真的……真的可以吗?” 

练离站起来,跳到他身后,拿起扫把,“为什么不行,以前在天宫,大家都是这么叫的。来,叫一声试试嘛。” 

小鬼也站起来,挠着头叫一声,“阿离。” 

练离抱着扫把,转一个圈子,“哎!” 

“那么你呢?你叫什么?”练离问。 

“我?小的不过是一个小鬼,哪里来的名字?” 

练离说,“谁规定小鬼就不该有名字?这么这吧,我给你起个名字,”他看看那扫把,“不如叫去尘吧。” 

小鬼傻笑不已,“啊啊啊,好咧好咧。” 

小鬼已看到一旁的阎王,吓得一下跪倒。 

白练离却全没注意,继续抱着大扫把转圈,一下扑跌到一个人的怀里。 

薛允诚扶住练离的身子,两人近处打了个照面。 

练离的乌眉亮眼,衬了水气与雾气,格外地淋漓清丽。 

眉尖有一粒半个米粒大的胭脂红的痣。 

薛允诚当下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是他呀。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2:00 +0800 CST  
10 

地府 

薛允诚看着白练离眉间的胭脂痣,无限感慨,原来竟然是他,是他呀。 

练离只看见薛允诚的面色,以为是一如往常的严峻,赶紧站好,就要跪下施礼。 

薛允诚说:“免了罢。” 

又对小鬼就,“你,也起来,去吧。” 

小鬼抱了大扫把退下去。 

白练离悄悄地对他摇摇手,做一个“回见,去尘。”的口形。 

薛允诚往湖边走去,练离不好冒然就离开,也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湖边。 

湖面广阔,有风掠过,层层涟漪重迭着,水光泛泛,映在练离的眼里。 

薛允诚看他一眼,说,“过来坐下。” 

练离略一迟疑,在薛允诚的身边坐下了。 

即便是小栖中,薛允诚依然坐得端端正正,笔直的腰背,双手握拳放在膝上。 

练离托着下巴坐在一边,暗暗发笑。 

薛允诚道:“什么事,又笑?” 

练离说,“没什么呀。”那脸上的笑容水波一样荡漾得更大。突然把头埋在膝上。 

薛允诚说,“怎么了?喂!” 

把他的头推开看时,露出一张灿烂笑颜。 

薛允诚道,“总是笑!” 

突地发现,自己的语气十分捻熟,竟然与上一任的阎王,自己的父亲一模一样。 

多年以前,薛允诚也曾是一个笑语晏晏的孩子。那时,父亲总是把这当做错误去纠正。父亲说,地府,最要紧的是肃整威严,还有那必须要遵守的一切律条。 

薛允诚知道自己是生来是要去地府为王的,那是他们这一个家族的荣耀与宿命,他也慢慢地随父亲的要求纠正着改变着自己,成年继位至今,千年的岁月已过,那岁月,如一双大手,无情而坚决地,抹去了他面上的笑容。他好象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如今,在这个孩子的脸上,那飘扬明亮的笑容,这样的鲜明,这样温柔而任性地闯入他的日子里,薛允诚忍不住地心软下来。 

练离板了脸,答道:“知道了。要留下就少笑点。看看,看看,笑收起来了。” 

忍不了一会儿,还是有笑意从眉目间漏下来。 

薛允诚指着他的脸道:“这又是什么?” 

练离道扑地笑起来答:“是它自己漏出来啦,不是我让它出来的。” 

薛允诚叹道:“总是这样。” 

练离道:“哎。”顺势把头枕在薛允诚的膝上。 

天宫的孩子,未通人事,彼此之间,很是亲密,一派天真烂漫,常常枕着彼此的胳膊或是腿就睡在一处。练离此举,完全是无意。 

薛允诚在地府却是看尽人间的情怨纠缠,这千百年来,从不曾与人如此亲近。亲人远在地府各殿及天宫,下属与小鬼们又怎么敢。 

练离柔滑的长发水一样地铺了他满膝,丝丝缕缕,牵牵绊绊的。他忽然非常非常想伸手扶摸一下。 

可是,已经几百年的岁月过去了呀,他已经换了模样,改了容颜。 

现在的他,是他的属下,是他殿前的无常。 

薛允诚堪堪把手收回去,握成了拳。 

他轻轻扶起他的头,示意他坐好。 

练离突然觉得很委屈。 

这个人,从一开始好象就不喜欢他呢,第一天就想把他退回天宫。而且,一直都是那么严厉,难以亲近的样子。 

薛允诚看他眼里突然涌上的水气,问,“怎么?” 

练离道,“不怎么。” 

薛允诚沉默半晌问,“冷么?” 

练离转过头来,“啊?” 

薛允诚道,“这里,比天宫冷。” 

练离点头,“真的哎。冷倒罢了,只是潮的厉害。” 

薛允诚也点头。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看那水光在湖中跳跃,看薛允诚盘石一般的模样。练离实在是忍不住笑意,憋得好难受,终于说,“属下告退了。” 

薛允诚转过脸来看他,缓缓点头。 

练离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去。 

片刻忽地又回过头来,笑着跳到薛允诚跟前,凑近他的脸说,“喂,你知道吗?我是第一次,把你看得这样清楚呢。” 

薛允诚看着眼前猛然放大的眉眼,只能说出一声“啊?” 

“以往,你总坐在大殿的最尽头,光线又暗你又威严,叫人看不清你的样子。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很英俊的一个人。” 

薛允诚又道:“啊。” 

练离忍不住地笑,“怎么回事,你说话总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从来不成句的。” 

薛允诚咳嗽一声,“咳。” 

练离笑得皱起鼻子。 

“其实,你若是脸上常带光明的笑容,真可称得上是大帅哥呢。” 

“学了些什么词,你!” 

“现在人间都是这么说的。干嘛总板着脸呢?人间诅咒一个人,总说叫他去‘见阎王’‘见阎王’的,这几千年来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练离拍手笑道,“看看看看,这回的话长一点了。” 

薛允诚叹一声,说,“好了,你去吧。” 

练离说,“哦。”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3:00 +0800 CST  
晚间的时候,薛允诚在偏殿自己的书房里,侍童报白无常求见。 

练离轻轻地走进来,站在门口,也不进来,望着他微笑。 

薛允诚问:“有事?” 

练离点头。 

薛允诚道:“说。” 

练离道,“哦。”进前两步,终于忍不住跳到近前,说,“我来,谢谢你送的羊毛毯子与丝棉被,我试过了,很暖和很暖和。” 

薛允诚道,“留着使吧。” 

练离有一点点失望,“哦。” 

行了礼,倒退着往门外去。 

忽听薛允诚说,“想看书,就留下。” 

练离笑开,“噢”,跳进前来。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3:00 +0800 CST  
11 

人间 

从讲明自己来历的那天下午开始,恰恰在祈承远租的小小一房一厅里逛来逛去。 

他还是喜欢赤着脚,在地板上嘀嘀哒哒地跑过来跑过去。 

进了卫生间,看见那个浴缸时,忍不住笑弯了腰。 

那是一个巨大笨重的浴缸,满满地塞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象是一张小脸上生了张阔大的嘴。上面还有俗气的繁复的花纹。 

恰恰跳过去,趴在缸边,把腿缩上去,钟摆似地来回晃着说,“我喜欢它啊,我喜欢它。” 

祈承远走过去把他拽下来,摸摸恰恰的头,“你在天宫时在哪里洗澡?” 

恰恰说,“御花园里有个玉泉。哥哥,我可不可以用这个洗澡?” 

祈承远说,“当然可以。难得你喜欢这么个丑家伙。” 

恰恰说,“它很好啊,象张大嘴巴。”说着他张开嘴,“在嘴巴里洗澡。” 

祈承远替他放好一缸水,恰恰在一旁开始解衣服上的布结。一个又一个布结,细巧的紧密的,解得恰恰光洁的额头上浮上一片细汗,扑地吹出一口气说,“这衣服实在是麻烦。” 

祈承远蹲下来,慢慢地帮他解。 

离得近了,那一种花香水气,混着少年特有的体嗅,非常的怡人。 

很快布结都解开,露出恰恰瘦削细白的肩膀。 

祈承远把沐浴液递到他手上,恰恰打开,闻一闻,用力打一个喷嚏。 

“很怪的味道。” 

祈承远笑起来,“自然不如御花园里的花香。好好洗,别玩儿水。” 

这一洗,就是大半个小时,祈承远在外面敲敲门,“恰恰,皮要洗塌了(洗脱皮的意思)。” 

里面只有稀里哗啦的水声。 

祈承远有点儿急了,用力推开原本就没关死的门。 

浴缸里只露出恰恰的半个脑袋,祈承远吓得魂飞九天,一个箭步冲上去,在水里乱捞一气,抓住一只胳膊,把恰恰提出水面。 

迎面看到一张沾满白色泡沫的笑脸。 

祈承远捏住那张脸,用力地往两边拉扯,“你个坏小子,想吓死人吗?” 

恰恰痛得唔唔唔,祈承远赶紧松了手,恰恰复又滑进水中,顶着一头的泡泡咕咕地笑。 

“以前我和七七八八就是这样玩儿的。” 

祈承远伸手把他拽过来,打开花洒,水流哗地下来,打在恰恰身上,恰恰低低惊叫一声,身体在水流里轻轻地颤抖。 

水流很快冲走了泡沫,露出少年赤luo的身体。 

雪白的胸膛,细小的腰身,小巧的臀,修长得近乎夸长的腿,笔直的,合拢来几乎没有一丝的缝隙。肌肤柔滑,象有吸力似地吸住人手。 

这么美丽的身体,配上恰恰不沾半分人间烟火的容颜,透明的笑容。让人除了怜爱与概叹外没有半点的邪念。 

祈承远拿过大毛巾,帮他擦干身上的水,给他穿上自己的一套旧睡衣,半抱半拎地把他弄出了浴室。 

 

恰恰不用吃饭,所以祈承远只给自己简单地弄了一碗面,和恰恰一同坐地饭桌边,开始吃晚饭。 

恰恰拿着不锈钢小勺在玻璃瓶里舀蜂蜜吃。 

那件旧的灰色与深褐色条纹的睡衣象个大布口袋般把他罩在里面,祈承远替他把袖子卷上去,一直卷到手肘,露出细细的胳膊。 

恰恰的头发半干,柔顺地覆在头上,眼睛还映着水气,额头上还有淡淡的水痕,好象有些痒,他偏过头在祈承远的牛仔布衬衫上蹭一下,过一会儿又蹭一下。 

祈承远看着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恰恰,改天,我带你去买些衣服吧。” 

恰恰摇头,“不要,我就穿这个。还是哥哥的衣服好,又软又没有细结。” 

祈承远说,“可是恰恰,这个衣服不能穿到街上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在家睡觉时才穿的。” 

恰恰哦一声,“人间的人,睡觉时要穿与平时不一样的衣服吗?” 

祈承远道,“是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场合,面对不同的人,我们会穿不同的衣服,许多种衣服。”停一歇他又说,“不止这样。我们还有许多种的面皮。” 

“那用来干什么?” 

“面对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我们会戴上不同的面皮。” 

“那哥哥,你的面皮放在哪里?我可不可以看看?” 

“啊,那个,我们会把它放在心里,放在心的角落里,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一个灰暗的地方。” 

恰恰想一想说,“人间的人,很累啊。在心里放那么多东西。真可怜。” 

祈承远笑,“其实有时候,我们也会把喜欢的人或物放在心里。那是很快乐的事情。那时的累就会变成一种幸福。” 

恰恰并不是很明白,在天宫,他的地位极低,仙力也极弱,他心里喜欢的青蓝他们,对他而言,是一个与生俱来的存在。他的世界是一片纯净,然而水至清则无鱼,有许多人间这个年龄的孩子有的心情与喜怒,他完全不懂。 

恰恰说,“啊,那我把哥哥放在心里吧。” 

祈承远微微一愣。 

然后听恰恰又补充道,“还有大嘴巴浴盆,也放进去。”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5:00 +0800 CST  
12 

人间 

对于恰恰而言,祈承远是一个与好玩的浴盆一样的存在。 

是一个喜欢的存在。 

祈承远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在他客厅那半旧的长沙发上,睡着一个小仙子。 

那个不得不堕入凡尘的孩子。 

祈承远是一个喜欢童话的人,这种爱好,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讲,近乎一种羞耻,但是他多年来还是固执地喜欢着。 

只是,当童话中的情景在生活中再现时,他依然不能置信。 

他摸着黑来到客厅,看着沙发上睡熟的恰恰。 

浅淡的月光照进来,洒在恰恰的身上。 

他紧紧的裹着一床薄被,露在外面的半个手臂,长长的衣袖拖下来,直盖住手背,只留一点点指尖在外面。雪白的细细的指尖,嫩嫩的葱白似的。 

祈承远把手掌伸过去放在恰恰眼前,让恰恰长长的睫毛扫在他手心里,那种毛茸茸的触感,痒索索的,直牵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祈承远在黑暗里笑起来,把恰恰的手放进被子里。 

 

第二天,祈承远起得早,看见恰恰也起来了。 

恰恰一路跟着他,看着他刷牙,洗脸,用呜呜响的东西刮胡子,伸出手指在他脸上的那一片青茬上轻轻触过,满目都是好奇。 

祈承远咳嗽一声,说“恰恰,下面我要干点儿私密的事,你不是也要看着吧。” 

恰恰疑惑地看着他,突然间明白了,脸刷地一路红过去,哧溜一下窜出卫生间。 

祈承远哈哈大笑。 

出来的时候,祈承远看见恰恰坐在客厅的地上,抱着膝,发愣。 

祈承远蹲下来,把手上的水弹指洒到他脸上,吓了他一跳,人向后倒去,被祈承远一把接住,拎起来转了两圈。 

 

恰恰看祈承远穿上西装打上领带,知道他要出门,满目依依不舍,祈承远不禁心软。说,“恰恰,哥哥要去上班了。就象你在天宫时每天也都要干活的对不对?人或是仙都有各自的责任的,恰恰你懂的对不对?” 

恰恰点点头,眼里已经浮上了泪,却刻意地转开头不让祈承远看见。 

祈承远揉揉他的头发道,“新买的蜂蜜还有清水,都给你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了。乖乖地等哥哥回来。” 

恰恰又点点头。 

祈承远出门走了没两步,听见有人喊,哥哥。回头就看见恰恰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子向他挥手。 

祈承远也挥挥手,狠狠心走了。 

 

一整天,祈承远心里都是不安却又混和着快乐。 

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渡过的,没有人想念他,而他想念的人,都已不在了。 

有了子雅以后,倒是惶恐多于惦念。 

突然,家里多了一个人,日子里多了一个,生活里多了一个人,全然依赖他,喜欢他,盼着他回家的人。 

祈承远一天都如同踩了云彩般飘飘然。 

快到中秋节了,公司里开始发放月饼,祈承远推着小车子,上面满满地堆着月饼盒,一层楼一层楼地分到各部门,美术部的女孩子跟他开玩笑,“祈哥哥今天一定是好事缠身,格外的帅。” 

祈承远傻傻地笑。 

 

下了班,祈承远绕路去了另一家菜市场。 

一进门,就愣住了。 

恰恰躺在门边的地板上,已经睡着了。 

祈承远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地板上看着恰恰,有一点心酸。 

已是十月的天气,地板上有些凉,恰恰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还穿着祈承远的那套大而旧的睡衣。 

祈承远捏捏他的鼻子,叫,“恰恰,恰恰。” 

恰恰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祈承远。 

笑容如涟漪一波一波在他脸上荡漾开来,他叫,“哥哥,哥哥。” 

声音里带着刚刚睡醒的绵软含糊。 

祈承远说,“快起来,地上这么凉。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回来了?” 

是一只小乌龟。伸出小小的脑袋,墨点似地眼睛探寻地看着四周。 

恰恰快乐地跳起来,被长长的裤腿绊倒,摔一个跟头,刚想爬起来,咕咚又绊一下。索性跪在地上,随着小乌龟一起慢慢地往前爬。 

祈承远看着他那么高兴的样子,也笑了,随即又叹一口气。 

总不能每天都这样子,恰恰一个人在家有多么难熬,多么孤单,祈承远想,他是很了解的。 

很小的时候的自己,一天天,都是这样过来的。 

祈承远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好主意,看着一人一龟乐呵呵地在地板上爬过来爬过去,越发觉得恰恰可爱可怜。 

忽然看见客厅一角的大旧书柜,一角里堆着的那堆自己的旧文稿。有了主意。 

回身拉起恰恰,进了卧室,打开电脑,调出自己写的童话的文档,转换成繁体字。 

恰恰惊讶地望着他,不时地发出低低地惊呼。 

祈承远把他拉进,把他的手放在鼠标上,自己的手覆上去,教他慢慢地滚动上面的小滚珠,一边说,“恰恰,这是哥哥写的故事,以后你一个人在家没事时可以看。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恰恰脆应了一声,不错眼地看起来。 

电脑屏幕的发出的光亮映在他眼睛里,象跳动着一颗一颗的小星星。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5:00 +0800 CST  
13 

人间 

第二天祈承远再回家的时候,恰恰就不再睡在地板上等他了。 

他进家门的时候,在卧室的恰恰听见动静,走出来站在卧室门前,看着他笑,然后冲过来,吊在他的胳膊上,打秋千似的。 

恰恰说,“哥哥,你的故事真好看啊。还有没有新的?” 

祈承远看着胳膊上晃来晃去的男孩子,心里暖暖的,难得有人这么喜欢他的故事呢。 

祈承远道:“你喜欢的话,今天晚上写新的给你看。” 

恰恰欢呼一声,从祈承远胳膊上滑下来,笑着说,“哥哥,我现在喜欢你实在比喜欢大浴盆多。” 

祈承远哑然失笑,“我的荣幸,恰恰。” 

 

周末是中秋节,本来祈承远想约子雅一起过,可是子雅说那一晚有同学会,是纯女生聚会,说好了不带老公或是男朋友,祈承远依旧落得个孤家寡人,好在有恰恰在,祈承远并没有觉得太大的遗憾,在认识子雅以前,他已经惯了团圆的日子也是一个人。现如今突然有一个人在家里等着他了,祈承远从一早起来便觉得有笑意从心底里升上来。 

这一晚的月,特别的美,明净温润,四周的一圈浅浅的蓝色光晕。恰恰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对着坐到他身边来的祈承远笑笑,祈承远摸摸他的头发说,“恰恰,想天宫了吧?” 

恰恰低下头,把脸贴在手背上慢慢地磨蹭,不说话,眼里有隐隐的水光映在月色里。 

祈承远说,“你认识嫦娥吧?” 

恰恰眯起眼,神色慢慢愉悦起来,“嗯。嫦娥姐姐长得美,人又和气,还会做很好吃的桂花糖,她很喜欢到御花园里来玩儿。她还说,现在人间不知发明了什么东西,常常‘嗖’地一下就到月亮上来了,弄得原本清静的地方也不清静了,有机会干脆求求玉帝王母,让她住到御花园好了。大家都盼着那一天哪。反倒是她跟前的玉兔有些难讲话,常常和七七八八对嘴抬杠呢。” 

祈承远问:“玉兔修成人形后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恰恰说,“可是他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橙黄姐姐说他的眼睛长在这里。”说着,恰恰抬手放在额角处比划了一下。 

祈承远哈哈笑起来,“这样啊。那还是恰恰比较可爱。” 

恰恰站起来,呼呼地吹气,拍着染上红晕的脸说,“今晚有点热啊。” 

 

第二天,祈承远决定带恰恰出门去,买些衣服,也让他看看大千世界,万丈红尘。 

他给恰恰穿上自己的一件短风衣,却也是一路拖到恰恰的膝下。恰恰的脚下也是祈承远的一双鞋子,穿在恰恰脚上大得宛若小船。 

恰恰刚跨出门一步,阳光热烘烘照下来,还有篷篷的世俗的气息扑面而来,好象吓了他一跳,又缩回去,在门后露出半个脑袋。 

祈承远想了想,回身拿出一副小小的墨镜,戴在恰恰脸上,躲在暗色的镜片后面,似乎叫他安心一些。 

恰恰是第一次穿鞋,偏巧鞋又不合脚,踢踏踢踏地,长衣过膝,戴着墨镜,祈承远只好扶着他,两个人一路磕磕碰碰,怪模怪样地走去。 

走到车站的时候,祈承远犹豫了一下。 

他的家,正好处在新街口与金桥市场中间位置,两处都差不多远近,平日里,祈承远给自己买衣服,都是去平民大市场金桥,为这个,没少听子雅的嘲讽。祈承远看看身边的恰恰,尖尖的小下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从墨镜边上看出来,好奇里混着一点怯意,不知怎么,心就软成一池春水,最终还是带他去了新街口。 

 

换上新买的衣服后,恰恰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白色连帽的套头长袖T恤,宽松的米色休闲裤,最叫恰恰满意的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扣或是结,祈承远把恰恰挡在高大的身体下,告诉他,全身有一处的一个叫拉链的结是万万不能忘记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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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用力点头,点得脸上的墨镜滑下来,露出他因突来的强光而微微眯起的漂亮眼睛。 

售货员小姐看见原先怪里怪气的男孩子,突然变身为一个玉也似的小帅哥,都围过来看。 

恰恰一路紧紧地拉着祈承远的手,祈承远也不忍甩脱,更是惹得周围的人们频频看过来。 

恰恰很是敏感,小声对祈承远说,“哥哥,很多人看我们。” 

祈承远也小小声说,“不要紧,他们只是没有见过象我们这样的帅哥。” 

“帅哥?”恰恰问,“是什么?” 

“就是很漂亮的男人。” 

恰恰哦一声,红了脸。过一会儿说,“天宫里很多帅哥。” 

祈承远说,“人间可不多见哦。乖乖,今天一下子来俩,所以大家要细看看。” 

 

恰恰问:“哥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那种会跑的长长的铁龙?我在青蓝姐姐的镜子里看见过的。” 

祈承远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火车。便带他去了N城的火车站。 

祈承远买了两张站台票,带着恰恰进了站台,正巧有一辆火车进站,恰恰看得目不转睛,几乎忘了呼吸。火车驶近时带起的风把他额前的软发掀起来,他拉着祈承远一路跟着跑。祈承远看着刚刚停稳的火车,想想说,“恰恰,我们上去。” 

恰恰欢呼一声,抱着祈承远的胳膊用力的蹭蹭。 

祈承远带恰恰乘火车到了镇江,再从镇江换了车回到N城。 

恰恰在火车上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压得鼻子都扁了,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喉咙里发出兴奋的低低唔唔声。偶尔叫一声:“房子。”或是“啊,鸭子。” 

祈承远想起很小的时候,坐了火车去亲戚家吃喜酒的自己,也是这般的模样。 

那时候,父母还在,怕也是自己如今这样纵容与喜爱的神色望过去吧。 

 

晚上回到家里,恰恰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卫生间,跳进大浴盆中,足足玩儿了四十分钟的水。 

好容易出来了,祈承远让他坐在窗前,用大毛巾帮他擦头发。 

窗子上,有淡淡的夜色染上来。 

这差不多是祈承远理想中的生活场景,他过去常常想,子雅坐在眼前,让自己慢慢地给她擦干湿碌碌的头发。 

可是子雅说,那样的场景是需要大而舒适的卫生间,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做底色的,窗外,还应有月光下的海景。 

祈承远暗暗叹了口气。 

却听恰恰说,“哥哥,你有没有白纸版与毛笔?” 

祈承远问,“要干什么?” 

恰恰说,“今天,我在火车站,看到有人寻人。他们在白纸版上写好要找的人的姓名,那人看到了,自然会过来。我明天也写这样的一个纸版,拿到车站去找有情人。” 

祈承远诧异道,“恰恰,有情人不是这样找的。” 

恰恰失望地说,“不是这样找吗?唉,那,哥哥你认识的人里有叫有情人的或是姓有的吗?” 

祈承远大吃一惊,“恰恰啊,有情人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啊!” 

恰恰比祈承远更吃惊,“那……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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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地府 

从第一次薛允诚留白练离在自己的书房里一起秉烛夜读之后,每天晚上,练离就会去他的书房。 

也不说话,只站在门口笑。 

薛允诚对他勾勾手指头,他就跳进来,窝在一边的榻上,捧了卷宗来读。 

练离说,“原来近期的卷宗在正殿后面的书库里,几百年前的竟然都堆在你这里。” 

练离埋头看着。 

薛允诚觉得实在是奇,这个得得得说个不停的小孩儿,看起书来倒真真是安静。 

薛允诚望过去,看他脸上百般变化的表情,如幻云一般,慢慢地眼睛涌满了泪,扑落扑落地落在手中苍黄薄脆的卷宗上。薛允诚扣扣书案问道:“你怎么了?” 

练离放下卷宗,抱住膝盖,在上面蹭去泪水,“没什么啦,眼里进了沙。” 

薛允诚道:“哦。” 

练离过一会说,“原来人间有这样多的痴男怨女,这样多的情缘纠缠。” 

薛允诚道,“小孩子,不要拿卷宗当话本看。” 

练离吸吸鼻子,“我哪有?” 

隔一会儿又偷偷笑道:“这些,原本就远比话本好看。” 

薛允诚道:“看多了,乱了心。” 

练离道,“啊,我愿意,我愿意呀我愿意。” 

薛允诚看练离团着身子,下巴磕在膝盖上,不停摇晃着身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手到半途又缩回去。 

练离突然问,“喂,你的心,永远不会为什么人或是事而乱吗?” 

私底下,练离总是叫他,喂。 

薛允诚转过脸来,把面容藏进阴影里。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薛允诚再看过去时,发现练离已睡着了。缩成小小的一团,卷宗被他胡乱地压在身下,长长的头发铺陈了半个软榻。 

睡眠,抹去了他脸上千变万化的情绪,把他的容颜洗濯得明净清润,微微上翘的嘴角,水色莹润,欲说还休的样子。完美的下巴曲线,象一只蒸得火候恰好的小饺子,惹得人忍不住想咬下去。 

薛允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反射似地抬起头,身子弹起退了老远。 

薛允诚拿过裘皮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慢慢地慢慢地再凑近了看着他。 

他微微的呼吸扑在他脸上,象无意间掠过的一个抚摸。 

薛允诚终于伸过手去,碰碰他眉间胭红的痣,那点他给他的痣,他却已是记不得了。 

薛允诚低低叫道:“小鸥!小鸥!” 

 

这一天,练离与黑无常又接到一个新的卷宗。 

练离读完,掩卷长叹一声,问: 

“君黎大哥,我们今天,便在去捉拿这个女子吗?” 

黑无常说,是。“在人间,这个女子的死刑今天执行。” 

白练离道,“她真是可怜。她这样做,真的是错的吗?” 

黑无常道,“是。她手上有五条人命。” 

练离道:“但是她杀的,的确是该死之人。” 

黑无常道:“无论在人间或在地府,没有人能够枉定别人的生死。即便是阎王本人,也不能。人间有人间的法律,地府有地府的律条。” 

练离点头,“我明白的,只是……” 

黑无常微笑起来,“你这孩子,实在是不该在这里做这个差事的。” 

练离鼓起了嘴,“君黎哥哥你也这么说,怎么跟他一个样儿!” 

黑无常摸摸他的头,“这地府里,放眼望去,也只有你,敢跟他‘他’呀‘喂’呀的。果然待你是特别的。” 

练离道:“特别的严肃。”停一歇又道,“其实有时也不是。” 

想起他送的被子毯子,想起坐在一起读书的情状,背过身去不由得笑起来。 

 

那女子一身囚衣,面色惨白,眼中浓重的怨气,把一双眼染得血红,对着黑白无常道:“我不服,死了也不服。为什么?该死的人没有死,该死的还在逍遥,你们阎王殿的人,难道也徇私枉法?你们不是勾魂的使者吗?为什么不去勾了他的魂?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挣扎十分疯狂有力,练离与黑君黎合力才将她锁住。 

女子停止了挣动,回过头来,哀哀地看向白练离。练离几乎在她痛绝无望的眼光下退缩。 

那么绝望那么绝望的眼睛,练离这长长的几百年里,从未见过。象冰棱般冷,象锥子般尖利,刺得练离神思支离。 

到地府前,黑无常说,“练离,我去向阎王复命。你把她送入十八层殿吧。” 

练离慢慢地揭开面具。与那女子对视一眼。 

那女子怔住了。 

眼前的无常,除去面具,露出一张少年精致的脸,眼中有柔软与哀伤,水一般地流泄出来。 

练离道:“你,跟我来。” 

 

练离跪在正殿上,看向前方的阎王薛允诚。 

薛允诚道:“你,把那女子发往枉死殿了?” 

练离咬咬牙道:“是。”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6:00 +0800 CST  
15 

地府 

薛允诚问:“你,把那女子发往枉死殿了?” 

练离咬咬牙承认道:“是。” 

薛允诚内心千头万绪,声音却依旧刻板生硬:“胡闹。” 

练离黯然道,“我知道。”停一下又抬起头,眼睛满满的热切,“但是,但是她真的真的是很冤枉很可怜的。她……” 

薛允诚打断他的话:“送她进十八殿。” 

练离急切之下,一跃而起,冲到案前,半个身子扑在案上,切切地语无伦次地说:“你听我说,听我说,你知道的,她的小女儿被人拐走奸杀,暴尸垃圾场,可是凶犯却行贿而得以逃脱惩罚,至今还在疗养院中逍遥。她杀的都是收了钱做假证的人,他们是罪有应得,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的。“ 

薛允诚依然是波澜不起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送——她——去!” 

练离的泪在眼眶中滚动,却瞪大了眼不让它掉下来:“我知道,有律条。可是,她生前受了那么多痛苦,死后还要下十八层地狱,那做恶的却在人间享乐,请问这是什么律条?这是什么律条?” 

薛允诚看着练离眼中缭乱的泪影,心里也是一点乱意萦绕,想起烛光里他问的一句:“你的心,可会为什么人或是事而乱?” 

放低了声音,薛允诚道:“练离,送她去吧。” 

一声练离,叫白练离把下面的话生生地咽进肚子里。慢慢地从案上退下身来,后退两步,拜了一拜,走出了正殿。 

 

那女子被锁了双手,一路被小鬼牵着,往十八层地狱的方向走去。白练离默默地走在她身后。 

路过望乡台的时候,练离问:“你在人间,可还有放不下的人?我领你去台上看一看他。” 

女子轻轻摇头,“放不下的人么?我在那里没有,我放不下的人,在这里啊。”女子突然回头,在练离面前跪了下来,“求你,让我跟我的孩子见一面吧。她也在这里的对不对?” 

练离伸手把她扶起来,说“你等着。” 

练离飞跑回正殿,噗一声直直跪在案前,薛允诚倒真是一惊。 

练离道:“王,求你,让那女子和她的小女儿见一面吧。” 

薛允诚看着练离头上笼着的热汗,那汗顺着额头一路流下来,挂在眉间,又顺着脸颊流下去,象是一颗眼泪,用了好大的劲儿才按住自己想上前把他拉进来,拉进怀里的冲动,缓缓地说:“不能了。” 

练离颤声问:“为什么?” 

薛允诚道:“已发往投生。” 

练离说:“哦。”那声音中已满是哽咽。 

练离低着头慢慢地往外走。 

薛允诚突然叫道:“练离。” 

练离回过头来望着他。 

薛允诚歇一下说:“你,去吧。” 

练离呆呆站了片刻,终于走了出去。 

 

练离对那女子说:“你的女儿,已经投胎去了。这一世,她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放心,她投的是好人家,家道殷实,是书香人家呢,他们,待她都很好。你放心地去吧。” 

女子的脸上第一次退去了绝望与愤恨,露出一个颇为端丽动人的笑容。慢慢走过来,凑在练离耳边说:“谢谢。你,不必担心,心里有希望的人,地狱不算什么苦处。” 

也许在她的眼里,练离不过是一个在悲伤袭击下无措的孩子,而不是阎王殿前的无常。 

 

这个晚上,薛允诚等了很久,没有等到练离。 

薛允诚想一想,走出书房,走到地府花园的湖边。 

果然看见坐在湖畔石头上的练离。 

薛允诚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练离依然看着水面,半天道:“听说这湖水是世人眼泪汇成。” 

薛允诚道:“是。” 

练离说:“一定又苦又涩吧。” 

薛允诚道:“却是极干净的水。” 

练离点点头。 

过一会儿练离突然笑着说:“我呀,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我娘了。很久啦,有三百多年了。” 

薛允诚在他身边坐下来。 

练离习惯地想把头枕在薛允诚的膝上,却愣一下,转而枕上了自己的膝。长长的发顺着腿拖在湖边湿润的草地上。 

练离接着道:“我娘,很美。长头发,直拖到腿上。” 

薛允诚看着他在蒙蒙水气里更显空灵俊秀的容颜,点头道:“我信。” 

练离道:“常穿藕色的衣服。” 

薛允诚答:“嗯。” 

练离道:“她精通音律,舞跳得美。” 

薛允诚答:“嗯。” 

练离道:“会做很好吃的凉糕。” 

薛允诚道:“哦。” 

薛允诚想起自己初来地府任差时,比练离现在还小着几岁。也是不惯地府的阴冷,每晚裹紧了棉被,缩在床上,一味地想着娘。想着那一次偷偷跑回天宫去找娘,没进自家的殿门,就被父亲打了出来,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抱着头哭,又不敢哭出声,后来才知道娘隔着门看着他直到他离开。 

练离道:“我想我娘。”说着,泪水已经纷披下来,染满了还留着浅浅笑意的脸。 

薛允诚心中是起伏的波澜,千言万语冲上来,蓬勃欲出,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不动的声色: 

“我的厨子,也很会做凉糕。”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6:00 +0800 CST  
16 

人间 

恰恰问祈承远认不认识姓有叫有情人的人,祈承远告诉恰恰,其实有情人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彼此都吃了天大的一惊。 

恰恰大吃一惊地问:有情人不是一个名字那是什么? 

祈承远蹲在恰恰面前,看着他清明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嘴唇上一抹水色,发梢还有温润的水气。 

祈承远问,“恰恰,在天宫,你有老师吗?” 

恰恰说,“有啊,公公会教我们念书识字,还有一些修行比较深的花仙也会负责教导我们。” 

祈承远冒着对仙人不敬的罪过在心里对天宫的教育大大绯腹了一番。 

即便是神仙都清心寡欲,但好歹也该有些基础的教育吧。 

祈承远说,“恰恰啊,你的老师该挨手板子。” 

恰恰呵呵笑起来,笑得向后仰倒,正巧落到祈承远怀里。 

祈承远想,原来天宫的小孩子与人间的一样,听到老师吃鳖总是高兴的。 

恰恰问:“哥哥能告诉我什么是有情人吗?” 

这真是一个简单到无可言表的问题。 

祈承远认真地想了想慢慢地说,“有情人就是,你心里认为最重要的人。你会每时每刻都想着他,惦记着他。他快乐,你就快乐,他悲哀你就悲哀。你可以为他死,但你更愿意陪他一起好好地活着。你会对他有无限的想象,但在他来临之前,你永远也不能知道他究竟是谁,究意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恰恰安静地听着,眉间一片忧伤与茫然。 

晚上睡在床上,祈承完只听得外间有低低的哭泣的声音。 

祈承远走出去,黑暗里恰恰团坐在沙发上,头埋在膝盖里,身形格外的凄惶。 

祈承远在他身边坐下来问,“怎么了恰恰?” 

恰恰的声音呜咽着传来,“哥哥,找有情人太难了,太难了。我没有想到会……这么难。我怎么才能找到他?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如果那样的话……” 

祈承远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不会的,有一天,你的心会告诉你你的有情人在哪里。就算找不到,哥哥养着你,不怕不怕。” 

恰恰哭得久了,打起嗝来,把他下面的话断成一截一截,“哥……呃……哥,他会……呃……是……呃……是什么样子的?” 

祈承远拍拍着他的背,“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吧。恰恰,天慢慢地凉了,你睡在这里冷吧?想不想跟哥哥睡?” 

恰恰在祈承远的肩上擦去眼泪,美丽的眼睛黑暗里星星一样地闪亮,“好啊好啊。” 

恰恰躺在祈承远身边,捉住他的一只衣袖,然后把他的整支胳膊抱在怀里,模模糊糊地说“哥哥很象一个暖炉。”又伸手捏一捏,“比铜暖炉软多了。” 

祈承远在他下巴上挠一挠,“你说的是什么话?”看过去时,恰恰已经睡着了。 

 

过了两天,祈承远对恰恰说,“恰恰,今天晚上会有一位姐姐来吃饭。” 

恰恰哦一声。 

祈承远买了不少荤素菜,开始在厨房里忙起来,该洗的洗该切的切,等人一到就可以下锅,又把一锅腌笃鲜(腌肉、鲜肉与笋烧成的汤)给炖上,很快香气就在小小的屋里里弥漫开来。 

恰恰趴在厨房的窗台上,半个身子吸上来,晃着两条腿。“很香的味道。难怪神仙们说人间的五谷杂粮是最美味的。” 

祈承远说,“是啊,什么也抵不了这种红尘的诱惑啊。可惜你不能吃恰恰。” 

祈承远从锅里盛出一碗汤来,放在桌上,说,“这么着吧恰恰,你过来闻一闻。” 

恰恰从窗台上跳下来,趴在桌上,细细地闻那香味。 

热气扑在他脸上,让他的脸更加湿润细致。他抬起头对祈承远笑着说,“真是的很香。” 

恰恰继续说,“等我回去后,好好地修炼,成了花仙就可以吃人间的东西了,那时候,我再下来找哥哥,哥哥你会做东西给我吃吗?” 

祈承远笑叹着说,“那时候,啊,到那时候,哥哥几轮转世了吧。” 

恰恰神色暗下来,“对哦。” 

祈承远说,“但是我一定会记得你的,恰恰。” 

恰恰的脸上漾出一个春风一般明媚的笑容,“我也会记得你哥哥,永远会记得。” 

祈承远大笑,“恰恰恰恰,谢谢你,我有那么好,值得你永远记得吗?” 

恰恰用力点头,“就有那么好。” 

祈承远揭开汤锅的盖子,在一片升腾起的热气中说,“难得你那么看得起我。其实呢恰恰,哥哥是一个没有大本事的人,书呢也念得不太好,勉强在三流大学混个文凭,也做不了挣大钱的工作。所以,要在别的方面有所补足,比如,脾气要好,受得了气,肯做家事,更要会做饭,否则更没有人要了。” 

恰恰问,“你为什么要别人要你?” 

祈承远说,“我说的要是一种需要,每个人都要有那种感觉,被别人惦记,被别人关心,被别人需要,人间的人,活着有许多的需求,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很累吧恰恰?” 

恰恰没有回答,其实他并不太明白祈承远所说的,只是,他可以感受得到祈承远话里的无奈与辛酸,祈承远身材高大,穿着素格子的围裙,平静的面容下有一线忧伤一晃即逝。 

恰恰看着他过一会儿突然说,“哥哥,我惦记你,我也需要你。” 

祈承远大笑起来,“谢谢你恰恰。”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6:00 +0800 CST  
17 

人间 

黄子雅第一眼看到恰恰的时候,吃了一惊。 

那么年轻细致的面容,却是男孩子的发型与穿着。 

祈承远说“雅雅,这是我的小表弟。恰恰,叫子雅姐姐。” 

恰恰抬头看了一眼祈承远,然后喊:“子雅姐姐好。” 

子雅背过身去的时候问祈承远:“你有这么漂亮的表弟,没听你说过吗。” 

祈承远说:“是……是一个远……远房的表弟。要在我这儿住……住上一段时间。” 

祈承远对子雅说:“雅雅坐一会儿,菜马上就好。” 

祈承远在厨房里炒菜,恰恰还趴在窗台上晃着身子看,子雅走过来,恰恰说,“哥哥真能干啊是不是子雅姐姐?” 

子雅说,“是,你哥哥很会做家事。” 

恰恰说,“哥哥还会写很好看的故事。” 

子雅说,“啊那个,你喜欢你哥哥的故事吗?现在的小孩子,真的很少读童话了,哈利波特还差不多,那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童话。” 

恰恰说,“那是什么?” 

子雅惊讶,“你居然不知道哈利波特?” 

恰恰摇摇头,“为什么他的名字这么奇怪?” 

子雅望向祈承远,祈承远有些慌慌地说,“先……先吃饭。” 

祈承远给恰恰面前放了一个堆了各样菜的碗,又放了一碗汤,恰恰凑近了去闻那香气,然后又开始用小勺子舀了蜂蜜吃。 

子雅更加奇怪,“恰恰你为什么不吃饭光吃蜜?蜜是凉性的东西,会伤胃,快点吃饭。” 

祈承远失口说,“他不能吃饭。” 

子雅问,“为什么?恰恰你哪里不舒服?” 

恰恰未及回答,祈承远说,“他……他……这两天……有点……有点感冒,不……不想吃饭。” 

恰恰又看看他。 

子雅说,“那就喝点汤吧,好不好?” 

恰恰深深地又看了祈承远两眼,慢慢地端起汤碗,用勺子舀了汤,送到嘴里。咽下去,抬起头对着子雅笑笑,“谢谢姐姐。” 

祈承远神色不安地看向他,又低下头。 

恰恰笑起来,“哥哥,汤真好喝。” 

祈承远看着恰恰,神色极是温柔,“恰恰,少喝一点。你……” 

恰恰点头,“我知道,哥哥。” 

子雅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祈承远说,“是。恰恰是个好孩子。” 

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祈承远给子雅夹菜,子雅送了一块肉进他嘴里,两个相视笑笑。 

恰恰的眼睛在他俩身上看了两个来回,突然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原来你们两个很要好。就跟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一样。” 

子雅说,“什么?跟谁一样?” 

“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 

子雅笑了,“原来恰恰读过红楼梦呢。你真是奇怪的孩子,象你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喜欢哈利波特却喜欢红楼梦真是少见。” 

恰恰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下不说,只笑笑。 

过一会儿,恰恰说,“咦,子雅姐姐,你的鼻子这里有一点雀斑。” 

子雅愀然变色。 

那是她心里的大忌讳,鼻翼边散落的一些雀斑给她无限的烦恼,用了很多的方法也不见一点效果。 

恰恰接着说,“子雅姐姐不用担心,用茉莉花种和玫瑰花种研碎了兑上花蜜和清水,涂上两次就全好了。绯红姐姐脸上的就是这样治好的。” 

子雅的脸色越发地沉暗下去,不说话。 

祈承远也不说话。 

恰恰慢慢地感到了不对劲儿,却并不明白是倒底不对劲儿在哪儿,大眼睛凄惶的望向祈承远,祈承远正好看过来,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恰恰怯怯地笑起来。低下头转着手里的勺子,再也没有说话。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08:00 +0800 CST  

楼主:梅影弄玉

字数:142267

发表时间:2009-03-07 19: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52:3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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