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来临》BY 未夕(温柔攻X纯真受)

31 

地府 

练离其实不太明白人世间的情与爱,他对自己的感情也是糊涂的,只是单纯而近乎本能的喜欢那个严肃规整的男人,那个与他所认识的所有的人都不一样的人。他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有趣的,会关心他,偶尔训斥他的人去喜欢着,他几乎忘记了他是这地府十殿的最高权利拥有者,他是王。 

练离跪在殿中,看着上方那威严的人,雷厉风行地处理着事情。他派了黑无常与小鬼去追回那已前往投生的两人,又与判官江树人一起修改了生死簿,商讨向天宫汇报此差误的对策。 

练离静静地跪在地上,冰冷的墨色大理石的地面,硌得他的膝盖生痛,那凉意一路升上来,直到肺腹之间。腿渐渐地麻木起来,没有了知觉。 

薛允诚用好大的劲儿,阻止了自己向下方看去,却依然能够感到,那一道疑惑,委屈,不满亦不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在这一刻,他对自己说,不能心软,不能不让他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一时的放纵有可能会害了这个大胆的,过于善良,又颇有些任性的小孩。 

黑无常去了有半个时辰,本来,不该有这么长时间的。 

终于,黑无常回来了,对薛允诚说:“王,那两人……” 

薛允诚问道:“追回来了么?” 

黑无常道:“是。但是,他们……他们得知自己这世世无望在一起,双双……毁了元神……他们……魂飞魄散了。” 

魂魄在地府消散,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也没有了投生的可能,在这天地间,永永远远地消失了,那是比人间的死亡更为彻底的消亡。 

这数百年里,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地府大殿里寂静无声。 

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间的人那么怕死。原来怕的是地府只认律条不认情!” 

练离的眼睛满满的全是眼泪,随着他的话音,终于刷地涌出了眼眶,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是浓重的悲伤。 

他是在枉死城里看见那一对年青人的,男孩子清和儒雅,女孩子美丽温柔,给他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印象,他们生前因为不能相爱,受尽苦楚,后双双殉情,寄希望于来世的相聚,练离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他们口中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可是本能的,他想帮助他们,让他们能够在一起。可是,如今,不过一两个时辰里,这么年青美好的灵魂,灰飞烟灭了。 

练离年青敏感的心,无法承受这样的结局。 

薛允诚凝神看着他,那个孩子,远远地跪在殿前,小小的一个,年青稚嫩的面容下,是那样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刹那间,记忆如水一般地涌上来,让薛允诚措不及防地心痛。那个孩子,那个把他微凉的柔软的身体贴在他后背,对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的孩子,那个不顾天上地下的律条,只愿能给他买一个生日蛋糕的孩子,那个无数个夜里与他相对而坐的孩子,那个总是对他笑脸相迎的孩子,那个流着眼泪对他说我想我娘的孩子,那个用手指在他唇边沾了菜汁送进自己嘴里的孩子,那个夜晚挂在床边然后一点一点向他靠近的孩子,不过片刻功夫,如今他用这样哀伤而疏远的眼光望着他。 

薛允诚狠着心肠说,“白练离,你去思过殿吧。”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他,他才能长长久久地把他留在身边。 

练离的眼泪在清冷的空气中被渐渐地滤干了,他答:是。 

送他去思过殿的,是黑无常。 

他对练离说,“你不要怪王,如果不这样做,他保不了你,也保不了我们这地府十殿。你知道吗?这天上人间与地府,每一个人的运命,都是规定好了的,就如同一条锁链,若其中一环出了差错,全盘便错,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随意修改生死簿,天宫不容,玉帝怪罪下来,会连累整个地府。你明白吗?”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4:00 +0800 CST  
练离点点头,“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只是君黎哥哥,我心里真难受。” 

黑无常说:“咱们神仙和人一样,活着,都有很多的无奈啊,小练离,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往后,你要经历的还多着呢。” 

 

思过殿,是整个地府除了十八层殿以外最为黑暗阴冷的地方,所处的位置也紧临十八层殿。每一个犯了过错的地府神仙鬼官都会被锁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没有床与椅,只有一袭地铺,铺了麻絮。 

练离缩在小屋的一角,他的脚与手被千年寒冰制成的锁链锁住,锁链的一头没入墙中,天衣无缝。那寒冰的冷气如同一柄利刃,细细地缓缓地在他的骨头缝里割过去,那一种痛啊,练离只能把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把那如蛆附骨的痛缩到最小。耳边是十八层殿里那些受着百般酷刑的鬼魂们凄厉的叫喊声与绵长不绝的哀哭声。 

在一片晕迷中,练离听到有人小声地在叫他的名字,阿离阿离阿离。 

练离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面前。 

那影子唔咽着说,“阿离,阿离,是我呀。我是去尘。” 

那一瞬间,练离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去尘。” 

去尘道:“阿离,你看,我给你送被子来了。你盖上这个被子,就不会那么冷了。” 

练离认出来,那是自己平时盖惯了的被褥,是那个人送给他的。轻的,却暖。象那个人对他的好。从来不说的,但是倒底还是有的,倒底还是鲜明的存在的。 

练离突然悲伤得不能自己,这以后,怕是再也不会了吧? 

练离说:“我不能要去尘,会连累你也受罚的。我做错了事,要自己担责任,不能再累了别人。你快走快走吧……”练离的声音渐次小了下去。 

去尘说:“阿离阿离,我实话对你说了吧,这个,是王授意我送过来的。” 

只是,练离没有能听到他的话,他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中。 

 

薛允诚站在一片黑暗中,长年在阴暗的地府中生活,让他的眼睛即便在这样的暗处,也能清晰地视物。他看着那个孩子,团在一起的身体,睡眠中也是苦痛的神色,他在他的脸上从未看到过的样子。薛允诚叹一口气,轻轻地叫,阿离。他蹲下去,把手扶上了他长长的散在麻絮中的零乱的头发,他一直都记得第一次抚摸时那种柔滑的触感。他说,阿离,对不起。 

他在他的四周布下无形的屏障,那屏障里,充满了温暖湿润的空气,慢慢地,那个小孩的身体舒展开来,面上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与安详。 

 

第二天,练离被放了出来。 

他悄悄地离开了地府。 

因为他偷听到判官江树人与薛允诚的对话,江树人说,“王,练离这个孩子,好象不太适合呆在这地府,你看我们是不是把他退回天宫,请玉帝和王母重新派一位担任白无常一职?” 

练离转身离开了,他没有勇气听薛允诚的回答。 

地府十殿白无常练离,从地府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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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人间 

祁承远看着眼前的那一堆钱,惊讶万分,握住恰恰恰的肩问:“恰恰,你哪里来的钱?” 

恰恰说:“我去打工啦哥哥。” 

“打工?” 

恰恰点头道:“是悦悦带我去的。” 

祁承远问:“你在哪里打工?打的什么工?” 

恰恰说:“我去替人家发传单。人间的人,真有趣,他们好象喜欢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发来发去。好多人到我这里来拿那些传单。老板可高兴了,他特地多给了我一些钱。” 

祁承远说:“恰恰,你要钱做什么?” 

恰恰说:“有了钱,哥哥就可以买大房子了,哥哥就可以和子雅姐姐在一起。”他温暖的清脆的声音里,有一点什么别样的情绪,祁承远想抓住,但是这情绪,转瞬即逝。 

恰恰问:“哥哥,这么多钱够不够买大房子?如果不够的话,我以后还可以去打工。” 

祁承远看着桌上的钱,卷成小团的,皱巴巴的钱,十元一张的。 

祁承远低头慢慢地把它们一张一张地展开,抹平,一张一张放好。大概百十来块的样子。 

祁承远把恰恰抱过来,恰恰的头,窝在他的肩窝里,恰恰的气息,就在他的耳畔。 

祁承远说:“够了,很够了,恰恰。” 

祁承远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里,除却幼年时,父母及祖母的关心与痛爱,在这长大后的十几年里,他所得到的最温暖的情意,竟然是一个来自遥远的天宫的小仙子给予他的。 

祁承远接着说:“可是恰恰,我们,不需要买大房子了。” 

恰恰抬起头来问:“为什么?” 

祁承远说:“因为,我跟子雅姐姐已经分手了。不在一起了。” 

恰恰诧异地问:“分手?为什么?你们不是有情人吗?” 

祁承远苦笑道:“曾经我也以为她是我的有情人,可是原来她不是。” 

 

黄子雅与许多出生平民受过良好教育有些姿色的女孩子一样,她们渴望着过一种与自己父母完全不同的生活,精致的,文雅的,书本上那样的生活,而她们可以依赖的,不过是她们自己。当时别人给她介绍祁承远时,她听说他在一家着名的IT公司工作,心里真的是非常非常期待的,期待他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生活。及至见到了,祁承远又是那么的高大英俊,黄子雅真的觉得上天对自己真是很眷顾。可是,接下来,她了解到,祁承远在那家公司做的只是后勤工作,无非是发一些应时应节的福利,端午节是棕子,中秋节是月饼,春节则是各类的小包装食品,他甚至负责整个公司厕纸的采买工作。黄子雅真的是非常非常失望的,那一种失望,无从言表,却如骨鲠在喉。祁承远的英俊,祁承远的温和,祁承远的体贴,祁承远的宽和,却又让她不舍放弃,但是,祁承远的淡泊,祁承远的平淡到近乎平庸的生活理想,却也让她越来越无法忍受,她常常想,祁承远这个人,宛若站在镜子前,他的一辈子,似乎可以通过镜子,通透地看到数十年后,那时的他,也许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公司职员,不惑之年的他,可能还在分月饼,分粽子,在厕所里换着一卷又一卷的手纸。她常常问自己,自己真的就这么嫁个这样的一个人了?每当想及此事,她就会觉得,她梦想中的那种生活,一点一点,一分一分地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就会觉得,有一丝丝的凉意一点一点,一分一分地升上来。这一次外出学习期间,她认识了一个很出色的从海外归来的男子,彼此也都有了好感。回来以后,她做了最后的一次试探,借家里人的口,让祁承远买一套大一些的,好一些的住房,以做将来结婚之用。祁承远的回答,几乎是她意料中的。 

他要的,是一个小小的屋子,一个安静的,与他一样无欲无求的妻子,一份平淡简单的生活。但那,不是黄子雅要的,也不是她能给的。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4:00 +0800 CST  

 

祁承远呆呆地想着心事。 

他的掌下,是恰恰温暖的小小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那一种无言的抚慰,象水流一样,缓缓地流传过来。 

恰恰回手抱住祁承远的腰,低声地问:“哥哥,你是伤心了吧?你不要伤心啊。” 

祁承远把恰恰调了个个儿,好让他更舒服地窝在他的怀里。祁承远想,伤心嘛,不可能没有吧。但是更多的,好象是挫败。他知道自己是平凡的,但是没有想到,这种平凡会被与自己相爱过的人认做是平庸与无能。 

祁承远说:“恰恰,你觉得哥哥很没用吗?” 

恰恰说:“不会啊哥哥,哥哥会写故事,哥哥会做饭,哥哥个子高,力气大,哥哥是很好的人。”停一下,又补充道:“最好的人。” 

祁承远笑起来,“谢谢你恰恰。” 

恰恰说:“哥哥,你别再难过了,你永远笑着多好。” 

祁承远说:“是,恰恰,我不难过了。齐大非偶,有时候,失去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恰恰并不太明白祁承远所说的,但是,他想,只要哥哥不再难过,一切就都好了。 

 

那以后,真的是两个人的生活了。 

祁承远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恰恰,恰恰于他,越来越是一种不能或缺的存在。甚至在上班的时候,在忙碌的空隙里,恰恰的笑脸,他明亮的眼睛,他清脆的声音,他抱着他胳膊满足地睡去的样子,他穿着他的旧棉衣,在屋子里摇晃着来去的样子,会在那一团杂乱的工作中浮现出来,象乱石间无畏的花,静悄悄地开放,兀自地散着清香,暖了祁承远的心。但是,祁承远却并没有细究自己的心情。 

那一年的冬天,N城下了很大的雪,压踏了一些细幼的树木,破坏了祁承远租住的那一段的电线线路。那一晚,天特别的黑,特别的冷。 

祁承远把恰恰搂在怀里,给他焐着冻得冰凉的手脚。 

恰恰细细的呼吸就在他的胸口间,他动也不动,也不象平时那样絮絮地跟他说话。黑暗,衬得静谧更为安静,安静,衬得黑暗更为深厚。 

恰恰忽然问:“哥哥,有件事,总想着问你,想了好久了。” 

祁承远问:“什么?” 

恰恰又不作声了,手下意识地抓紧祁承远后背的衣服。过了好久,象是下了决心一般,他说:“哥哥,你说,我的有情人,一定要是个小姑娘吗?” 

 
33 

人间 

在那一个寒冷的漆黑的夜里,小仙子恰恰问祁承远:哥哥啊,我的有情人,一定要是一个小姑娘吗? 

就在那一刻,电来了。 

床头那盏一直开着的灯亮了起来。温暖的明亮的黄色的光,水一样温柔地洒下来,纷披了恰恰与祁承远一头一脸。 

恰恰美丽的眼睛象流光溢彩的宝石,他慢慢地弯起嘴角,对着祁承远绽开一个微笑。 

祁承远听见自己的心砰砰如擂鼓一般的声音,他的手,却比他的心更快。他缓缓伸出手去,抚着恰恰的脸。那柔软润滑的触感,那纯净的笑容,引着他把恰恰抱进怀里,紧紧地搂住。 

少年的身体柔软单薄里有着一分韧劲儿,祁承远只觉得有着丝丝的燥热一点点地升上来,火热的在胸腹之间翻腾,他把恰恰越抱越紧,恰恰在他怀里轻轻地挣动起来,这小小的挣动,猛地把祁承远心中数天前的记忆给翻了上来,虽是酒醉之中,他依然记得那个带着欲望的,深深的噬咬,还有恰恰后来消除了印迹的,光洁的肩膀。祁承远仿佛被电打了一般地放开恰恰,却发现那只胳膊还被恰恰一如既往地抱在怀里。恰恰,恰恰,祁承远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恰恰抬起头看一眼祁承远,又笑起来,整张面孔扑在祁承远的胳膊里,蹭过来又蹭过去,热热的呼吸淹没了祁承远的手臂与肩背。 

祁承远说:“恰恰,很晚了,乖乖睡觉好不好?” 

恰恰用洁白的牙齿咬住下唇,笑得有点害羞,说:“好。” 

祁承远一动也不敢再动,直等到恰恰睡熟了,才轻轻挣开他,拿一个小枕头塞进他的手里,反身下床,走进浴室。 

浴室的墙上,挂着恰恰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年青的男人有些疲惫有些迷茫的脸。青青的刚刚冒出的胡茬,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染上一点落拓。 

祁承远觉得自己的头上长出了犄角。 

祁承远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原来你是禽兽吗?恰恰是天上的小仙子,是神仙,最要紧的,恰恰是个男孩子啊,按人间的年岁算起来,他正经还是未成年人呢。这么可爱的,纯洁的小孩子,怎么能忍心玷污了?”恰恰啊,他将来,是要回到天宫去的啊。如果他留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与他,该怎么面对将来的一切? 

祁承远默默地用力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象是要把那种,在他看来,在即定的道德观念看来,非常罪恶的念头从脑子里揪扯出去。 

祁承远在浴室里站到浑身冰凉才回到卧室。他不敢开灯,就在黑暗看着恰恰,听着他浅浅的均匀的呼吸。他伸手拿掉恰恰手里的小枕头,恰恰立刻就有了感觉,闭了眼里,在床上摸索来摸索去,祁承远叹一口气,把胳膊伸给他,他抱住了,心满意足地象抱住他全部的,小小的世界。 

祁承远在黑暗里说:恰恰,我愿意就这么做你的抱枕。但也,就只能做一个抱枕了。 

第二天早上,祁承远睁开酸涩的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恰恰离得很近的脸。 

原来他早早地起了床,趴在床沿看着他。 

他的脸上,有着无限的依恋云霭似地轻轻流转。 

突然,恰恰把脸靠上来,贴在祁承远的脸侧,他冻得凉凉的小鼻子擦在他的脸颊上,很快,恰恰又缩回去,跳下地,哧溜一下跑出了卧室。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4:00 +0800 CST  
晚上,祁承远回来的时候,恰恰象往常一样站蹬蹬地跑过来,却见祁承远回过头,招呼着两人搬进来一样东西。 

祁承远付了工人的钱,签好单,对恰恰笑笑,那笑里似乎有些与平时不一样的东西,他的眼光也躲闪着。 

祁承远说,“恰恰,哥哥给你买了一样东西。来看看。” 

那是一张小的木床。 

祁承远低着头,自顾自地拆开包装,把床给组装起来,一边不停地说着话: 

“恰恰,看这张小床,好不好看?恰恰,这么些日子,哥哥挤了你吧。你看,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床,可以睡得舒服了。这床就摆在哥哥的卧室里,放这边好不好?我还给你买了新的床单和垫子,还有一个抱枕,是只斑点狗的样子,喜不喜欢?看,还有一床小的电热毯子,睡上去保管你不冷。” 

祁承远觉得自己呱躁如老头子,但是,他只有不停的说话,也能压下心中无比的忐忑不安。 

半天,他都没有听到恰恰的回答。 

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恰恰,含着微笑,眼里却渐有水光弥漫开来,却还是笑着,仿佛要用那笑容阻止了那眼泪的滑落。 

恰恰说:“很好啊,谢谢哥哥。” 

晚上,恰恰就睡在了新买的小床上。在祁承远的对面。他背对着祁承远,祁承远看不见他的表情。 

早上起来的时候,恰恰似乎恢复了原先的样子。跟在祁承远的身后,看着他洗漱,陪着他一起吃早餐。 

在祁承远要出门的时候,恰恰突然喊他,“哥哥。” 

祁承远回过头来,问:“什么事恰恰?” 

恰恰含笑说:“哥哥,你再抱我一下。” 

有酸楚的滋味冲上祁承远的心头,他遮掩地呵呵笑一声,走过来,抱住恰恰。 

恰恰用力搂住他的腰,片刻后,倒是恰恰先松开手。 

“哥哥,再见。” 

祁承远的身影甫一在门口消失,就有两行眼泪从恰恰的眼中滑落,无声地跌碎在浅灰色的地毯上。他们一同亲手铺好的地毯。 

 

祁承远在单位里,只觉得心神不宁,不过中午便请了假往家里赶。 

回到家,等着他的,是空空的屋子,还有桌子上恰恰留下的一张小字条。 

恰恰已经学会了用签字笔写字,字迹端正隽秀。 

“哥哥,我走了。” 

恰恰带走了他的小镜子。 

祁承远的脑子在看到那几个字的刹那间便空了。 

他的小仙子,单纯的,天真的,有点糊涂的小仙子。 

却是这样敏感的孩子,在这样的时刻,异常地聪明。 

祁承远呆呆地站在屋子里,心神迷惘。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初见恰恰的那一晚,恰恰赤脚站在客厅里。 

好象他还没有离去,好象他才刚刚从镜子飘然坠入这间小屋,好象他还在屋外的树枝间,下一刻就会推门进来。 

那个在爱的疼痛里,不得不成长的孩子,悄悄地走了。 

 

 

34 

人间 

祁承远坐在屋子里,从刚刚开始的迷惘与恍惚里渐渐挣扎出来,便觉得疼痛象长了齿地,从心里一点点噬 

咬上来,刹那间整个的人千疮百孔,那身上与心上的每一个伤口都充斥着悔意。他从未象现在这样认清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软弱胆怯的人。用疼爱做幌子,为自己支起一片龟壳,便以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爱恰恰 

纯净的跟随的目光,然后再用道德做借口,碾碎恰恰透明无尘的心。祁承远,你真是枉活了这么大! 

祁承远几乎无法在小小的屋里再呆下去,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都染上了恰恰的痕迹,空气里也全是他身上清香的气息。祁承远看着眼前的沙发,想起恰恰刚来的时候,便一直睡在上面,他记起那一片晨光里他清雅如玉的容颜,他记起他穿了他的旧睡衣,又长又大,用额头在他身上蹭痒痒,他记起他抱着他的胳膊睡觉的样子,想起他把舀蜂蜜的勺子咬在牙齿间对着他笑,想起他专注地把两个人的头发系在一起,想起他从口袋里把钱一团一团地掏出来,想起他在他胳膊上打秋千,祁承远的耳边满满的全是恰恰的声音,远的,近的,清脆的,明净的,含糊的,柔软的,快乐的,忧伤的,一声一声地叫着他: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4:00 +0800 CST  

祁承远终于失声痛哭,孩子似的,在悔恨与思念里张惶失措。 

当天下午,祁承远便向公司领导请了长假,他说,我的弟弟走失了,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他,实在不行您开除我都行。 

祁承远对自己说,老天,你一定要给我找到恰恰的机会,我愿意折了我的寿来换取这样的机会。 

 

柯俊辰有些微醉,但还是自己驾车回家了。不过短短两年的功夫,他已是两次参加向语哲家的宴会了。第一次是语哲的婚礼,这一次,是语哲的儿子满月。 

这一次,他是学得从容得多了,上一次,他几乎忍不住冲上前去,抢了那个眉目含笑的人飞奔而去,挣得牙跟都酸痛了。 

语哲的父亲,抱了那个婴儿,递到他眼前,让他看。那个小小孩子,五官退去了初生时的模糊不清,呈现出婴儿特有的肉头头的轮廊,他不很象语哲,只继承了他白皙的肤色。柯俊辰敷衍地伸手捏捏孩子软胖的脸蛋,孩子突然漫奶了,奶水顺着嘴角流到柯俊辰的手指上,染了他一手的奶香。那么遥远却熟悉的味道,与许多年前,柯俊辰抱着的那个小婴儿身上的一模一样。那时候的柯俊辰不过五六岁,硬是要抢了那婴儿来抱着,把那小小的香软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跌跌冲冲地向前走。那个就是小语哲。他的语哲,他爱了许多年的,却做了别人的夫,现在,又做了别人的父。柯俊辰不禁要厌恶眼前这个小生命,他把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扑灭了。 

柯俊辰想起刚刚在宴会中,语哲与他在饭店洗手间的外面碰上了,语哲轻轻地对他开玩笑,“我都抱了儿子了,哥,你什么时候结婚,别太挑了,难道你真想要一个九天玄女?” 

他的脸上,是他爱极了的清浅明净的笑容。 

柯俊辰宛若落水的人,要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籍着那几分酒意,凑近他的耳边说,“其实我最想要的,是你。” 

向语哲却完全没有意料中的惊诧与失态,他的眼望向别处,笑容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得干干净净,神情清冷平淡,“我,其实早知道了。但是不行,俊辰,永远不行的。” 

柯俊辰微薄的酒意被这一份冷与淡激得四下消散,他听到心中那最后的一点奢望如玉石落地,清脆的声响中碎成片片,不可收拾。 

原来,他早就知道啊。原来这样!他这许多年来就这样看着他挣扎在爱与惧怕中,他用云淡风轻来掩盖来忽视他看到的真相。 

柯俊辰晃晃脑袋,把那记忆从脑中赶走,突然嘴角落出一个恍惚的意味不明的笑容,转头看了看在后座上睡着了的人。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团成一团,身上盖着柯俊辰的长大衣,只露了半张脸孔。 

半张睡颜之间,已可见十分的清雅。 

是恰恰。 

 

柯俊辰把恰恰从车子里抱出来的时候,恰恰只轻轻挣动了一下,他累坏了,沿着大街走了近一天,还差一点被柯俊辰的车给撞了。 

柯俊辰把他放在床上,男孩子唔了一声,一只手在床上无意识地摸索着,象在找什么东西,突然地抓住了柯俊辰的胳膊,抱在怀里,却在下一秒又丢开了,然后,开始小声地哽咽起来。 

柯俊辰忍不住拍拍他的脸,“醒醒,醒醒。怎么了?做恶梦了么?” 

恰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目光尚未聚拢来,是月下一片轻轻晃动的水色。 

柯俊辰在刹那间迷糊了,他的神情与语哲委实太象了,应该说,他比语哲长得更为精致更为清秀,但是那眉羽间的稚气纯真,却与十年前的语哲非常相象,这是他在成年以后的语哲脸上都再也看不见的。 

柯俊辰神经质地抚上他的脸庞,低低地重复着一句话:“这一次,我绝不放开你!我绝不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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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人间 

恰恰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 

他热切渴求的眼光深处,有叫他本能地害怕的东西。 

恰恰向沙发深处缩去。 

柯俊辰慌张地说:“你怎么了?小哲,不认得我了么?我是辰哥哥啊。过来小哲,来!” 

恰恰躲在角落里拼命地摇头,但是不愿开口。 

柯俊辰伸长了手拉住恰恰,“小哲,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啊。化纤的东西,穿着你不是会皮肤痒吗?来,辰哥哥带你去洗澡换衣服。你上次来这住着留下的衣服还在呢!还是你想穿哥哥给你新买的?” 

他一路絮絮地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地迷蒙起来。 

恰恰只一味地躲着。 

柯俊辰露出恍然的神情道:“哦,原来小哲害羞啊?哥哥不是常带你洗澡吗?要不,你自己洗好不好?” 

柯俊辰终于抓住了躲无可躲的恰恰,把他抱下来,送进浴室。给他放好了水。蹲下来对他说:“小哲,乖,自己洗好不好?哥哥一会儿给你拿衣服来。” 

恰恰呆呆地站在宽大豪华的浴室里。雪白的浴盆,晶亮的器皿,然而,没有了哥哥家的那个古怪却透着可爱的大浴盆,象一张阔大的嘴巴的,把自己包在其中。 

恰恰没有脱衣服便躺进水里,慢慢地沉到底,让碧清的水波淹没了自己。 

在水底,恰恰睁大了眼睛。 

他仿佛看到祁承远的脸,在温暖的水波间轻缓的荡漾,他脸上那比水更温暖的笑容在波折起伏里忽远忽近,忽而清晰忽而又模糊了。 

在水里,恰恰想,没有人,会看到我的眼泪了。 

小仙子恰恰,把他无限的忧伤与失爱的痛楚融进澄净透明的水里。许久许久,水渐渐地凉了,恰恰的意识也一点点迷糊,一点点地退去,仿佛他的整个人与灵魂要渗进水波里。 

门咣地被打开,然后一只有力的大手把恰恰从水里捞起来,“你在干什么?” 

恰恰有一瞬间诧异,象是回到了几个月前,哥哥把他从水里捞出来,他看到他脸上的焦急与惊恐,然后自己看着他笑起来。 

但是眼前的男人,却并不是哥哥。 

柯俊辰看着男孩子的眼睛里清明的祈盼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捧住他的脸叫:“你怎么了?小哲?小哲,你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没有了妈妈,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小哲,他叫的是小哲,恰恰想,他不是我的哥哥。 

柯俊辰开始用力把恰恰湿透了的衣服往下扯。恰恰恍惚的神智终于聚拢来,开始奋力地挣扎。口中发生呵呵的低叫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柯俊辰有点震惊于他全力的挣挫,放了手说:“好了好了,小哲,你自己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柯俊辰才看见男孩子穿着新的棉睡衣走出了浴室。 

那衣服似乎是极好的,但好象有些年头了,有着防蛀香料特有的沉闷厚实的味道。有些短了,宽宽的裤腿吊了上去,露出男孩细巧的脚踝。 

柯俊辰哈哈笑起来说,“啊,原来小哲长高了这么多呢。” 

恰恰没有理会他,慢慢地走到墙角,坐下去,抱紧了膝,把头埋进去。 

柯俊辰走过去,抚着他微湿的头发,一声一声叫着小哲。 

恰恰朦胧间听见他说:“小哲,小哲,你饿不饿?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 

恰恰不回答,只慢慢地摇头。无论他说什么,恰恰再也没有开过口。 

恰恰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躺到了床上的,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柯俊辰忧心忡忡地看着坐在饭桌边的男孩子,两天了,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脸孔雪白中隐隐透出青色来,益发显得一双清水眼黑而深,象黎明前最深浓的夜色。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5:00 +0800 CST  

柯俊辰觉得自己好象被参加向家家宴那一天的记忆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清醒的,他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孩不是向语哲,一半却固执如疯颠,认定了他就是小哲,那个许多年前,因为丧母之痛而住到了自己家的向语哲,他守了半年多才见到他笑容的向语哲。 

柯俊辰如同身处海水与烈焰之间,被希望与失望,幻梦与现这拉扯着,灵魂痛到哭喊。 

他说:“小哲,吃点东西好不好?你看,你想吃什么?” 

饭桌上,一字排开一溜小碗,装着不同的点心与粥饭。 

恰恰已经饿到昏沉,慢慢地掀起眼帘,目光从小碗上扫过,又慢慢地落到食品架上。 

那里,搁着一小瓶蜂蜜。 

柯俊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明白过来了,“小哲,你想吃蜂蜜么?” 

他把那瓶蜂蜜拿到恰恰面前,恰恰木木地看了一会儿,终于伸手拿起小银勺子,舀了送进嘴里。那甜的滋味一进口,便在口中绵延铺展开来,带着许多的记忆,恰恰一边吃着,那眼泪已是一路流了下来。 

那个清醒的柯俊辰想,这个孩子,也许是有什么毛病才被家人丢了的吧。现在的怪病也的确是多得很,前两天不是还在电视上看见有个女孩子爱吃土吗。这个孩子,难道是只吃蜂蜜的? 

那个身处烈焰中的柯俊辰,却只看见多年前的小哲,坐在饭桌前,含着眼泪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东西。 

柯俊辰看他,脸上有扭曲了的笑浮上来。 

恰恰吃了几口,又躲到墙角发着呆。 

 

柯俊辰打开报纸。 

他看见一则寻人启示。 

那个寻人的人,叫做祁承远,他在找一个叫恰恰的男孩子,他写道:恰恰,回来!恰恰,回来!恰恰,回来吧! 

照片上,有一张小小的照片,很清晰,上面是男孩子清雅的面容,明净的笑。 

柯俊辰笑了,原来他叫恰恰。 

他自若的把报纸折好,不动声色地扔进垃圾桶。然后往公司打了个电话,告诉属下,他今天不去了。 

刚刚做好这一切,他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他看见一个高大的年青男人站在门口。 

那男人神色凄惶而憔悴,颊上满是青青的胡茬。他拿了一张照片,问道:“对不起,打扰了。这个,是我的弟弟,走失了两天了,有人说前两天在前两个路口看见过他,我是一路问过来的。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他?” 

柯俊辰看着那照片,淡淡地说,“对不起,没有看见。” 

男人的神情越发黯暗了下去,“啊,那,打扰了。” 

柯俊辰关了门,从窗口往出去,见那年青人敲开了另一家的门。然后,又是一家。渐渐地远了。 

突然,一直缩在墙角的恰恰一个激灵,仿佛听到了什么,急切地站起来,一路跌撞着扑到门边,一边叫着,哥哥哥哥,哥哥。断续的,哑了的声音,失了魂的委屈的孩子。 

柯俊辰抱住他,只觉得的身子不停地打着颤,风里盘旋的叶子一般。 

柯俊辰说:“不,你哥哥没有来。相信我,你哥哥早已经不要你了。你从此跟着我好不好?” 

突然他醒悟过来,“啊,小哲,你终于说话了!” 

恰恰没有回答他,他只听得他说,你的哥哥已经不要你了。 

柯俊辰只觉得怀里小小的身子软了下去。 

 

当天傍晚,柯俊辰开车带着恰恰离开了市区,往郊外的别墅驶去。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5:00 +0800 CST  
36 

人间 

阿成是一个农村来的男孩子,二十岁出头,身板结实的象铁塔一般,大手衬着雪白的奶油,愈显粗黑。薄薄的口罩罩住了他的口鼻,只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阿成注意到门口的那个小孩儿许久了。 

他一直窝在这间小小的蛋糕店门口那一线暖阳里,头埋在膝盖里,光亮里那一头短发闪着缎子一般的光泽。 

慢慢地,男孩子抬起了头,阿成从背后只能看到他白玉一般的两只小巧的耳朵。看他齐整妥当的穿着,应该是好好人家的孩子,怕是遇到了什么烦难的事了吧,阿成想。 

等手中的这一个蛋糕完成之后,阿成摘下口罩,走出玻璃操作间。来到男孩面前,看见那张极其精致的面容,大大的眼睛里水波弥漫。 

阿成惊讶道,“咦,是你!” 

不是那个两三年前用一个珠子换了一个蛋糕的小孩吗? 

那时候的阿成,还没有出师,是个只能呆在师傅身后打杂的小伙计。而如今,他已是这家小蛋糕店的店主之一了。 

两年前,老板收下那颗珠子之后不久,便想要把店关了,阿成的师傅和他商量,由师傅出大头,阿成用兄嫂给的钱与师傅合伙把店盘了下来。听说老板现在在做古董生意。 

当年,这个小孩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那少见的美丽,还有一点点的怪异。 

阿成用手掌在小孩眼前挥一挥,“喂,你怎么坐在这儿?” 

男孩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不作声。 

阿成恍然,“哦,你是离家出走了吧?” 

男孩眼中的水气愈发地浓重起来。 

阿成轻轻地拉他,不要坐在这儿,进来,里面儿暖和。 

男孩有点木然地跟他进了店。 

被店堂里的暖气一扑,男孩子的脸色一点点红润起来,更显得那双大眼睛晶莹剔透。细长的身条,居然还和两年前一样,岁月居然在他的身上不留半点痕迹。 

阿成给他端来一杯奶,男孩子取暖似地捧在手上,小口地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 

阿成问:“你叫什么?” 

男孩小声地答道:“练离。” 

阿成挠了挠头,“有姓练的吗?”又一想,“哦,好象那个白发魔女传中的女主角就姓练。我叫你小离好不好?我呢,叫做陈成。你叫我阿成就行了。” 

阿成,练离想,居然跟他一样都叫做诚。 

这个名字温温地从练离的心上熨过,但是,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练离的眼泪终于缓缓地流了下来,卜卜地跌碎在衣襟上。 

阿成慌了,“喂,你怎么了?”手足无措的,忽然想起来,把练离拉进玻璃工作间,给他套上一件白色围裙,又长又大的,直拖到练离的脚踝处。 

“你看我做个好玩的给你看。” 

阿成拿出染了色的奶油,在已打好雪白底坯的蛋糕上画起来。 

不一会儿,上面就呈现出房子,小树,小桥,篱巴。 

练离果然被吸引了,歪着头凝神地看着,然后抬起眼来冲着阿成笑。 

阿成只觉得心砰砰激跳起来。嘿嘿憨笑,拉过练离的手,把那胭红的奶油在练离指尖上点了一下,衬着雪白细长的手指,分外的漂亮,仿佛是一道极至的美味。 

练离把手指举起来细细地看,然后放进口中,慢慢地尝着那甜蜜的味道,想起那个人说过,你的修行浅,不能多吃人间的东西。 

人是离开了,心却怎么能离开。 

 

晚上,阿成带着练离就睡在店堂后面的小屋里,为了省钱,他们没有再雇伙计,阿成的家离得远,每天就睡在店里顺带着看店。 

阿成把唯一的一张小床让给练离睡,自己在一旁的地上打了地铺。 

睡到半夜的时候,阿成迷迷糊糊地听到低低的压抑的哭声。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5:00 +0800 CST  

阿成起身拉亮了灯,看见练离蜷在床里,闭着眼,大股大股的泪水从眼中冲刷出来,染得睫毛一片湿润,更显得长而密,在眼下落下一扇浅浅的阴影。 

阿成伸手轻轻地扫扫那眼睫,练离睁开了眼。 

阿成问:“你是不是想家了?” 

练离点点头。那个有他的地方,应该是家吧。 

阿成坐在床边问,“那你总记得家在哪里吧,明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练离在枕上摇头,“我不能回去。” 

阿成诧异道:“你爸妈不是亲的吗?” 

练离哽咽道:“不是爸妈,是……是哥哥。” 

阿成道:“那你的哥哥待你不好吗?” 

练离想起夜明珠柔润的光晕里允诚的脸,想起他暖暖的怀抱,想起他宽宽的背,想起他为他接来母亲,想起他给他的被子,想起他拣了菜放进自己碗里时眼睛里藏着的关爱,想起他摸着他的长发说,下次再偷偷跑出去就要重重的罚,想起一个又一个共同度过的夜晚。 

往事如水一样地涌上来,练离年青的心头象被冲洗的堤岸一般潮湿而柔软。 

练离说,“哥哥待我很好。只是,我冲动之下,做错了事,带累了他,带累了全家还有无辜的人。不能再回去了。” 

阿成呵呵笑起来,“小孩子学说大人话。哪儿有那么严重?都是一家子,你哥哥肯定早就原谅你了。过两天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不哭了好不好?明天我带你回家看我的哥哥去。我家那里可好玩儿了。” 

 

阿成的家在汤山小镇上。父母去世得早,是哥嫂一手把他养大的。 

阿成的嫂子是一个很剽悍的高个子女人,粗浓的眉目,衣服却穿得很紧绷,大嗓门儿,时不时地就把阿成的哥哥骂得狗血喷头。初初见的时候,着实把练离吓了一跳。 

阿成说,“你不要怕,我嫂子就是这样的人,把骂人当吃蚕豆。反正我哥喜欢。” 

练离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挨骂。看那那憨憨地近乎木讷的高大黝黑的男子果然仿佛享受得很。 

练离的脸上笑意渐显出来,对着高大男子说,“你很象我的君黎哥哥。” 

阿成小小声地补充说,“他们两个,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练离想,周瑜哦,这是知道的,那是天宫里的一位星宿君啊。他与黄盖之间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阿成说,“小离,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汤山镇,以温泉闻名。几乎家家都引了一脉温泉水回来,阿成家的后院儿盖了间三四平米的小屋,小屋里用青石砌了简单的一个方形池子,里面就是微微冒着热气的一线温泉水。 

阿成看着练离惊讶的表情,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不错吧。想不想洗个澡?” 

练离快乐起来,点头道,“好啊好啊。” 

他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跳下水去,惊得阿成目瞪口呆。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睛,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看。然后,他看见清澈见底的水下,练离纤白细致的身体。 

阿成的嘴巴大张成O型,结结巴巴地说,“原……原来……你你你……你真的是……是男……男孩子。” 

练离的头脸也埋入那清润的水里,没有能听到阿成的话。 

洗完之后,练离换上阿成拿来的衣服,走回屋里。 

农家的院落,平日白天是不关门的,门口,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阿成的嫂子迎了上去,问,“你找谁?” 

那人答:“对不住,我是来寻我的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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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人间 

乡村男孩阿成的家里,来了一个客人。他站在门口说,他是来找他的弟弟的。 

来人面目十分端正英俊的,只面色略有些苍白,脊背挺直,温和里有几许的威严。 

跟在嫂子身后的阿成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 

“你是来找练离的吧?你是他的哥哥?” 

来人也稍稍有些意外,然后点点头。 

阿成冲着里面大声叫,“练离,快来快来,你哥哥来了。” 

有踢踢踏踏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人冲来进来,又在堂屋里站住了,再也不肯上前半步。农家的房屋,即便是寒冬,也有不紧闭窗户的习惯,有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照进来。 

薛允诚看着那黄昏光线中的小孩,乱糟糟地穿了不知谁的衣服,长而大,外面又罩了一件怪里怪气的棉衣。额角还有未干的水滴,亮闪闪地一路滑下面庞,依然是明净出尘的模样,是他心里深藏的明珠。 

练离想,咦,原来他变化做人间的人是这个样子的。心里温的热的,却瑟缩着不敢上前,怕那个是个走近了就要碎的梦。 

还是阿成打破了沉默,“不要都站着啊,进来坐。” 

阎王道:“在下……我是薛允诚,我是来接练离的。” 

阿成说,“知道知道,你是练离的哥哥嘛。练离,原来你姓薛啊。”阿成把练离拉过来,“干什么练离,你看到哥哥不高兴吗?不是晚上来想哥哥哭来着?” 

练离的脸被那水珠弄得痒,抚了鬓角低下眼小小声说,“我哪有哭?” 

薛允诚揽住练离的肩,“练离,我来接你回去。” 

练离的眼里突然就涌上泪来,大睁了眼不敢眨,生怕那泪珠当场就掉下来,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阿成的嫂子也不再发愣,走上来说,“来了就是客,先到里面坐一坐,一会儿就吃饭了。” 

带了两人走进里屋,端了茶水过来,一边碎叨叨地寒暄。她的声音很高昂,在人耳边翁翁地响,却是喜滋滋的,薛允诚笑着说多谢。 

等到屋里只剩了两个人,一下子静下来,练离从未有过的安静,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还是薛允诚抬手在他额上弹了一记,说,“怎么了,不是最喜欢说话?” 

练离终于抬起眼来,开口道:“我……” 

那紧咬的牙关一松开,泪水就掉了下来,一滴又一滴,落在薛允诚的手背上,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也没有声音。 

薛允诚伸出一根手指,接了那眼泪,亮晶晶地缀在指尖,握起拳,把那一滴泪收进手心。然后说,“别哭。说话。” 

练离有一点点的唔咽,“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薛允诚的脸上有一个温柔的笑影,在渐渐升上来的黑暗里若隐若现。他很慢很慢地说,“不--会。” 

练离的心里所有的委屈与忧伤决堤而出,他俯身趴在薛允诚,抽泣起来。声音小,可是时间很久,薛允诚摸摸他的头说,把他的脸抬起来,用一只手接在他眼睛下。 

练离说“什么?” 

“再哭下去,眼珠子要掉出来了。”薛允诚说,“替你接着。” 

练离终于咧开嘴笑起来,笑容浸润在泪水里,黑暗里竟然有阳光里的明媚。 

 

薛允诚,练离与阿成及兄嫂坐在一处吃晚饭。 

主人非常地爽朗,客人也非常地有礼。阿成嫂子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有很好的酒量,酒是自家酿的,练离只尝了一口,就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薛允诚却不动声色地喝下去。 

练离想,如果这一家子知道,这饭桌之上坐的是谁,会怎么样呢? 

想着想着就用饭碗挡住了脸,吃吃地笑起来。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唯一让阿成一家子不太满意的就是,那个做哥哥的,生怕弟弟多吃了,透着有点奇怪。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5:00 +0800 CST  

晚上,主人留客人住在客房。练离脱衣服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咚地掉在了泥地上。 

练离手忙脚乱地要去捡,却晚了一步被薛允诚拾在手中。 

薛允诚说,“是什么?” 

那是一个小小的面捏的头像,练离捏的,偷偷地放在阿成的烤箱里烤的。 

薛允诚看着问,“是谁?” 

练离摸摸耳朵,“不是谁呀。” 

薛允诚道:“是我。” 

练离小声道:“嗯。” 

薛允诚细细地看,“鼻子有点歪。” 

练离说,“因为,我想你一定还在生气。气的。”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都笑起来。 

薛允诚微笑,练离咕咕地笑。 

练离惊讶地眼睛睁了好大,“呀呀呀,你居然会笑呀! 

薛允诚说,“咳咳咳!” 

练离在他身边躺下来,突然又一个打挺蹦起来,“糟了糟了。” 

薛允诚也坐起来,“怎么?” 

练离道:“仙家私自到人间,不是说要重罚的?那你怎么办?怎么办啊怎么办?” 

薛允诚把那乱跳的小孩拉下来用被子盖住,“阎王,可以。”然后又说,“每三百年一次。” 

练离快乐地叹气,“啊,那我放心了,放心了。”随即又想起,“啊,那我怎么办?还是要受罚哦。” 

薛允诚说,“关灯。” 

黑暗,过半天,才听见他又说,“你,算我的,随从吧。” 

练离快乐地在床上扭来扭去。“好啊好啊。那索性,我们在这里玩几天再回去吧。阿成哥说这里很好玩。” 

薛允诚说,“睡觉!” 

 

两个人真的在这里住了两天,与这一家子相处十分愉快。阿成的嫂子似乎十分欣赏薛允诚,到了第三天,居然说要给他做个媒。 

她的高嗓门儿把这话题提出来,几乎吓着了练离。 

她说,“就是我舅舅家的邻居。隔壁村的,去年刚刚考上北京的大学,是个才女,长得又好。才放了寒假回来的。她们家,生意做得好,乖乖哤的咚,那一份嫁妆不会少。” 

练离心里怪怪地,气了起来,竖起耳朵来听薛允诚说什么。 

薛允诚稳稳地说,“多谢。只是,在……我早已定过亲了。” 

练离的心一路沉下去,重见的喜悦瞬间就消散了。有什么很沉重地压在心里。 

原来他早就定过亲了。也不知是哪一位仙家。 

想要问一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第二天晚上,两人跟那一家人告了别,阿成还特意赶回来,给练离带了一个蛋糕。 

薛允诚说,“我们要找一个静谧之处。” 

练离说,“你要从那种地方回地府去吗?” 

薛允诚点点头。 

离阿成家不远,是一个私人别墅区,周围有大片的树林。 

薛允诚与练离来到这里,茂密的树木,几乎遮蔽了天空,夜色里,更显十分的幽暗,正是地气极旺盛之处。 

薛允诚突然说,“等一下。” 

练离问:“怎么了?” 

薛允诚说,“此处,有仙家的气息。” 
38 

人间 

恰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宽大的屋子里,头顶上有很大的精美繁复的水晶吊灯,恰恰掀起飘垂的床帐,看见蓝灰色的墙壁,落地的大玻璃窗,窗外是灰白色的天空,还有大片深幽的树林。 

恰恰扑过去,脸庞紧紧在玻璃上,惊恐得睁大了眼睛,恰恰小小的心里,有无限的凉意与绝望涌上来。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这里,离哥哥是越来越远了吧。那个寒涩却温暖的小屋,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这里隔音的效果很好,恰恰只能看到那些树木不断摇摆,象是一个个慌乱的灵魂一般。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寂静里,更添一分阴冷的气息。 

恰恰闭上眼睛,手按在玻璃窗上,渐渐地,他的周身有光晕升起,只要再有一会儿,他便可以穿越到窗外去。但是就差了那么几秒钟,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恰恰惊吓之下收回了功力,倒退了两步,砰地一声撞到身后大床的床柱上。 

柯俊辰放下手里的食物,快步赶过来,一把把恰恰搂住,切切地说,“小哲小哲,你醒了么?撞痛哪里了?” 

恰恰认出了那个把他带回家,又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男人。他面容非常周正,衣着颇为不凡,但他的眼睛里,深情之下隐隐藏着的疯狂让恰恰本能的害怕。他的身子,在那男子的大掌下轻轻地颤抖着。 

柯俊辰有点潮湿的手抚上恰恰的脸,“怎么了小哲,你冷吗?暖气已经开大了。小哲,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辰哥哥的手艺很不错的,你不是喜欢吗?过来吃一点。还是,你除了蜂蜜什么都不想吃吗?” 

恰恰抬起头来,说,“对不起,先生。我不是小哲。请您让我走吧。”他其实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想离开这里,怕得厉害。 

男人的眼里有幽幽的一种情绪飞掠而过,但是刹那间便淡下去,依旧是温和的声音说,“小哲,你不在辰哥哥这里还能去哪儿呢?你爸爸不是要出国去了吗?” 

恰恰说,“我不是小哲,我不是小哲。” 

柯俊辰走过来,慢慢地在恰恰面前蹲下,慢慢地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慢慢地在嘴角扯开一个笑,“我要你是小哲,你就是小哲。明白吗?” 

恰恰说,“我不要做小哲,我要离开!” 

柯俊辰竖起一根细长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一晃说,“不行哦!” 

恰恰拉住他的衣角,大大的美丽的眼睛里是凄楚的神色,“请让我走吧。我不是小哲。” 

柯俊辰说,“好孩子,你难道忘了?你的哥哥,已经不要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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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前襟,他笑笑说,“哦,我差一点儿就忘了呢。” 

柯俊辰说,“那就好,你就留下来乖乖地做我的小哲吧。” 

恰恰轻轻地摇摇头,“我不做小哲。我要离开。我不做别人。” 

恰恰的心眼里,有一个小小的奢望,说不定,哥哥还会来找他吧。如果他改了名姓,做了别人的小哲,那么,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啊。也许有一天,在那最终的日子到来以前,会有一天,哥哥会来找恰恰的吧。他得为了那一天,为了那一个希望,保存了恰恰这个名字,还有这个名字底下,深爱着哥哥的一颗心。 

柯俊辰的眼里,眼前这个孩子如画的眉目间一缕悲伤中的倔强,与向语哲在他耳边说,“永远不可能”时清冷如冰的神情重迭在了一起,他握在恰恰肩上的手收紧了来,他说,“哦,那么,我会有很多方法把你留在身边的。” 

 

柯俊辰从城里开车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他走进卧室,走到落地窗边。窗边墙角下,蜷缩着一个身影,靠在那里,脸冲着窗外,仿佛是很疲累的样子。 

柯俊辰拉开灯,看见恰恰,依然将脸冲着窗外,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他的面容憔悴,额角透出一片青来,他细细的手腕与腕上拴着铁的锁链,灯光里闪着乌凛凛的光。 

原本普通的绳索是拴不住恰恰的,可是,柯俊辰用的是铁的链子,恰恰的本体是一株花木,最怕的便是金属的戾气。自从两天前,恰恰从别墅中出逃却因迷路被柯俊辰捉回之后,他便一直被这样锁着。 

恰恰觉得很累,却不能闭上眼,他很痛,那疼痛,从骨缝里一点点地渗出来,金属冰冷的,带着些许腥气,象无形的小刀,在他身上他来来回hui挫磨着,他慢慢地顺着墙角滑下身子半躺下来,却好象有另一个自己缓缓飘升起来,飘到空中去,那里,好象有一个温和的人,站着,弯着腰看着他,笑眯眯地,然后把手放在他脸前,让他的睫毛软软地扫在他大大的手心里,让他吊在他的胳膊上,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在叫,哥哥,哥哥,哥哥啊。 

他忽然感到有人抚摸着自己的脸,他用力地睁开眼,看见柯俊辰清俊的脸,脸上有痴迷而不甘的神情。 

恰恰往后缩一缩,再缩一缩。 

柯俊辰忽然觉得怕,他看着地上的孩子,微弱而继续的呼吸,清淡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好象下一刻会化在清明的灯光里。他把他抱起来,打开了他手与脚上的锁,轻轻地拍着他,“你是谁呢?你是叫恰恰吧?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小哲呢?哥哥会待你好的。” 

恰恰在那突然柔软下来的声音里睁开眼,“可是,我已经有了我喜欢的哥哥。即便他不要我了,我还是喜欢他,惦记他。你放我走好不好?” 

“你去哪里?”柯俊辰问,“你要回去找他吗?” 

恰恰无力地摇头,“他不要我了啊。我只是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呆着。你让我走吧。” 

柯俊辰把自己的额头贴上恰恰的,男孩子的额上一片冰凉,“我也是没有人要的,咱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恰恰看着眼前男人脸上的悲伤,浓得象晚上无边的黑暗,他摸摸他的头发说,“你不要难过。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你说,一个人的心,可以给完了这个人又给那个人吗?我不能明白啊。” 

柯俊辰感到有热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他自己用手抹了,看着那泪珠亮晶晶地缀在手指头上,他以为他再不会有那个玩意儿了呢。 

他说,“对不起,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了,可是,我不会放开你的,不会放开你。”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6:00 +0800 CST  
39 

人间 

柯俊辰说,我不会放开你的。 

恰恰说,“你不要再锁着我了,你别再锁着我了。” 

柯俊辰低头抚摸着恰恰的手腕与脚腕,那里,都有大片青青紫紫的痕迹。恰恰害怕他看出自己的身份,没有把那些印迹消除。 

柯俊辰看着那些伤痕,衬着男孩雪白的皮肤,触目惊心,他说,“好的,小哲,好的,我不锁你了,再也不锁了。你也别再跑,别跑了恰恰,留下来做我的小哲。” 

恰恰疲累得缩下来,团成一团,不说话,望着天花板,墨黑墨黑的眼睛里,映着水晶灯的光,然后,那一点点的光,在水色里晃动起来。 

柯俊辰低下头去,看着恰恰。那个孩子的眼里,映不进他的身影去。 

他搬过他的脸,“看看我,小哲,你看看我。为什么你总是看不见我?” 

恰恰的眼里,那水光再也盛不住,蜿蜒而下,激碎了那一点点的光亮。 

柯俊辰抱住他,“好了好了,小哲,你看不见我也没关系,别哭啊。我看着你,一辈子,好不好?” 

柯俊辰果然再也没有锁住恰恰,但是,一整天,他几乎与恰恰寸步不离,晚上睡着的时候,也将恰恰抱在身边。 

等他睡熟了以后,恰恰轻轻地拉开他的胳膊,借着月光,回头看了这个近乎疯颠的男人一眼。 

冬夜的月光很淡,很清冷,照在男子的脸上,那张英俊迫人的面容,显得特别的憔悴,额角眉间,堆积着沉重的东西,好象再也化不开。 

他是跟哥哥一样的年青人吧,恰恰想,他是不该这么绝望的。 

恰恰伸手在他发间轻轻摸了一下。这个迷失了路途却不肯回头的人哪。他不怪他,因为经历过,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原谅。 

恰恰说,你要好好的呀,要好好的呀。 

恰恰来到窗前,双手贴在玻璃上,闭上眼睛,然后,他的周身浮起淡淡的光晕,在那一片光晕中,恰恰从窗口穿越而出。 

 

恰恰在树林里艰难地跑着。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点点破碎的灰色光线从漫天的枝丫间漏下来。恰恰借着这一点点的光亮辨别着路。枝蔓在他脚下纠结着,他绊了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树枝在他身上划过,不会留下伤痕,但是痛是免不了的。 

突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叫,象是柯俊辰的声音,他在叫,小哲,回来。小哲,回来。 

恰恰下意识地捂住嘴,靠上一棵极粗壮的大树。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恰恰转身向背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却总也逃不开那声音的纠缠。猛然,恰恰又看到了那棵大树,他凑近前去,仔细的辨认,真的还是那棵树,原来他跟本没有跑出去,他始终在这附近转着圈儿,还象上次他逃出来一样。恰恰的腿软了,被脚下一株象是很粗大的藤绊了一下,砰地直摔了出去,身子撞在树干上,他躺倒下来,痛得缩成一团,滚落到一边的齐腰高的草窝里。 

恰恰是累坏了,他缩在那草窝里,只觉得满天的黑暗向他扑过来,突然间,恰恰觉得特别特别地累,他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喊声,隐隐约约地,还有光,他想,那么,就这样了吧,就这样了吧。 

黑暗里,恰恰忽然笑了起来,他低低地说,哥哥,再见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他觉得有人把他扶抱起来,有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喂,醒来。” 

那声音,很有陌生。不是柯俊辰的。 

恰恰努力地睁开眼,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柔和的光亮。恰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内。细看之下,那并不是玻璃,而是光,象水一样地倾泄下来,在墨黑的树林间隔出一方明亮的天地。他的身边,站着两个人。 

那个把他抱起来的是一个年青的男子。浓黑的眉,明亮的眼睛,非常的威严。另外,还有一个男孩子,比恰恰稍大一点的样子。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7:00 +0800 CST  

他如画的眉目在柔光里熠熠生辉,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流光溢彩,唇边有温暖的笑容。即便是在如此慌乱的时刻,恰恰也不禁为他的容颜而稍稍失神。 

那男孩微笑着靠近了来说,“你是仙家吧?你叫什么?” 

恰恰也感受到了这两人身上仙家的气息,他回答道:“我叫恰恰。是王母御花园里的花侍者。” 

练离拍手笑起来,“啊,我知道你啊。我听玉兔说过。御花园最可气的就是七七与八八,最乖的就是恰恰啦。原来就是你。” 

薛允诚摸摸练离的头发,说:“嘘……” 

练离有点害羞,自己摸摸耳朵,低下了头。却又掀起眼睫,用那流光一般的目光望着恰恰。 

薛允诚说:“我是薛允诚,这个,是白练离。” 

恰恰睁大了眼睛,“白练离?是地府十殿的白无常大人么?啊,原来竟然是你!” 

练离说,“你是不是听七七八八提起过我?” 

恰恰点头,“嗯。他们说白大人是地府第一美男子。” 

练离突然红了脸,低下头去,用手挡了半边的脸颊:“呀,呸!那两个坏小子乱说话!” 

恰恰说,“你是白大人,那您……”他转向薛允诚,“您是……” 

练离答:“他是十殿阎王哦。”放低了声音说,“吓不吓人?” 

恰恰真的吓着了,立刻就拜了下去。 

薛允诚大手一伸,把他捞了起来。 

未及说话,那一道变得越发凄烈的声音更近了,然后,是一团雪亮的光,在黑暗中划开。 

恰恰吓得坐在了地上。 

练离立刻感受到了他的恐惧,说:“恰恰,别怕。王下了结界了,他是看不见我们的。” 

果然,那个男人,失了魂似地乱转,那么近,可是他迷茫的眼睛,却看不见这一片光亮。他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破了口子,这么冷的天,他的额上却满满的全是汗,神情迷乱。转过来,转过去,嘴里碎碎地呼喊着,终于又掉过头去,融进黑暗里,越来越远了。 

薛允诚回头看着恰恰,他的脸上是惧怕的神情,眼里却有着深深的悲悯。 

恰恰看着柯俊辰单薄的衣衫,断断续续地说,“他一定……很冷吧。一定很冷吧。” 

薛允诚把他拉过来,“坐下吧。” 

那个小仙子,垂了眼,怯怯的,整个人象在如水的悲伤里浸得透湿,非常地惹人心痛。薛允诚的声音不知不觉就软下来,“来,”他说,“不急。慢慢地讲给我们听。” 

 
40 

人间 

恰恰慢慢地讲了起来。 

讲那把他送到人间的寒冰镜,讲与哥哥的相遇,讲哥哥对他的好。 

纯良的小仙子恰恰,隐瞒了那半年的期限,隐瞒了他可能会魂魄消散的悲伤。 

练离问:“你的哥哥那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恰恰说,“因为哥哥不要我了。现在我仔细地想想,许是他不能要我。” 

练离摸摸恰恰软软的头发,“恰恰,你这么可爱,他为什么不要你?我真是不明白啊。” 

练离有很多的不明白,他也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在听到薛允诚已经定亲了以后,自己会伤心。 

练离说,“恰恰,恰恰,你跟我们去地府吧。” 

薛允诚断然地说,“不成!” 

练离委屈地看着他,头一次没有问为什么? 

薛允诚看着练离与恰恰,两个水晶一样的美丽孩子,神情里有一点的哀伤,有一点的不解,有一点的失望,他没有办法不心软。 

他柔声说:“天宫的人,未经允许,擅入地府,会立即,被阴气打散了魂魄。” 

练离把额头贴上恰恰凉凉的面颊,说:“不怕的恰恰,不怕。我们会帮你想办法的。王一定会有办法的。” 

练离回头看看身边,笑起来,说:“恰恰你要不要吃蛋糕?很好吃哦。”他用手指沾了一点点雪白的奶油,伸过来。 

恰恰摇摇头,“我不能吃人间烟火。只能吃蜂蜜。” 

练离说,“这样啊。”反手把那沾了奶油的手指送进自己的嘴里,偷眼又看看薛允诚。含了那手指头浅浅地笑。然后说,“恰恰,你一定饿了吧。我们去找蜂蜜吧。” 

恰恰说,“这里没有蜂蜜,城里超市里会有。”他是真的饿坏了,加上受了惊吓,他把头软软地搭在练离的腿上,其实不想哭的,还是有泪涌上来,在眼角聚成亮晶晶的一颗,落在了练离的手上,热热的。练离很是不舍,把头煨上去,喊他的名字,恰恰,恰恰。 

薛允诚说,“我们,先去城里再说。” 

练离看看恰恰,说,“我……我走不动了。” 

薛允诚在心里叹气,这个孩子,心里的良善,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他把他们拉起来,一手牵了一个,“谁说要你们走路的?” 

转瞬间,他们身边光晕渐起,身边的景物急速模糊,带给练离与恰恰片刻间晕眩的感觉。待那晕眩消失,练离与恰恰发现,他们已站在城市某一处的街角。 

练离说,“恰恰,我们先去你说的什么超市找蜂蜜去。” 

恰恰说,“我没有钱。”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7:00 +0800 CST  
练离哦了一声,想起来,人间的任何物品,都是要钱来购买的。 

练离看向薛允诚,薛允诚无奈地摇摇头。 

他当然有大笔的薪俸,只是,那种钱,自然是没有办法在人间使用的。 

恰恰忽然说,“我有办法挣到钱。人间的人,喜欢把一种传单传来传去。我们去帮人传那传单,他们会付给我们钱。” 

练离拍手笑起来,“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 

薛允诚一把把他抓过来,“你就这么去?” 

练离不解。 

薛允诚又叹一口气,暗暗捏一个诀,使了个障眼法。 

练离与恰恰眼见着对方突然地改换了容颜,变成两个普通的少年,极平淡的眉目,灰扑扑的衣着,练离有一点不解地望着薛允诚,薛允诚说,“太乍眼了,你们。” 

正值人间的周六,练离他们所在的街道再过去一条街就是电子一条街,这个时候,各个公司都要做促销。练离与恰恰很快地找到了发传单的活儿,薛允诚在一旁暗处看着他们。 

人群熙攘,红尘万丈,若是人们知道在街角站的是什么人,会不会惊吓得四下逃散? 

练离想到这个,就止不住地要笑出来。 

薛允诚在一旁看着,那个孩子,无论容貌怎样地变化,那眼里都会有灼灼的光彩,象落入了星子一般。 

恰恰很奇怪,今天的人们,好象很不热情,手里的传单,常常递出去又被推拒回来,或是漫不经心地拿过去,走不出两步路,就随手丢在地上,一地的花花绿绿,象片片破散的心情。 

他哪里知道,以前的他,是容颜清雅的美少年,今天的他,在障眼法下,只是一个极不显眼的少年,如同水滴,落入人海便会消失不见的。 

很快到了中午时分,恰恰与练离总算领到了工钱。那老板看他们呆愣愣的模样,暗暗扣了一半的钱,恰恰与练离坐在街角,看着手中薄薄的钞票,倒是笑了起来。练离是第一次看见人间的钱,拿了对着太阳光,细细地照,又问走过来的薛允诚,“上面的人是谁?” 

薛允诚道:“可能是人间的王一样的人物。” 

练离奇道:“那么,我们地府的钱钞上为什么是一个难看的胖老头儿,不是你呢?多么奇怪。” 

练离心里想,虽说薛允诚常年木板一样的表情,但是,倒是英挺的好相貌。 

薛允诚拍一下他的头,“起来,走了。” 

又回过头来,道:“那个胖老头儿,是我爹。” 

练离差一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连恰恰也撑不住笑了。 

练离真想把自己缩啊缩啊缩成小小的一个,尘埃一样的,让王再也看不见他的窘迫。他不知道,他不是王眼里的尘埃,是他眼里一颗小小的明珠。叫他万般地爱惜不舍。有时候,也会叫他痛。 

不远处的人群,突然有了一阵子的燥动。 

练离他们好奇地望过去。耳边听见有人说,“那个男人又出来发寻人启事了吗?真可怜。说是弟弟走丢了, 

每天都看见他出来找人。” 

有人答:“走丢了哪儿能找得回来,肯定是给人拐走了,卖到哪个偏僻山区,这辈子怕是都找不着了。” 

然后,恰恰看见了哥哥。 

他几乎认不出他来。 

他面容憔悴,头发散乱,胡茬连成了一片,衣服上染了污渍,神情萎顿而焦虑,只有一双眼睛里,还有恰恰熟悉的温和与暖意。 

祁承远一路散着启示,恰恰已经走丢了快一个星期了,他疯颠似地找了他一个星期,每一天每一天,但是没有丁点他的消息,他的小仙子,好象晶莹的露珠一般在人间蒸发了,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只除了留在他心里的纯净的笑容。他始终是不能死心的,只要他自己还活着,他就不会死心。若是他也是个神仙,早就上天入地找他去了。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8:00 +0800 CST  
恰恰象被钉在了当地,看着哥哥一步步走近来,然后,把一张印了自己照片的纸张递过他手里。照片里的自己,快乐地微笑着,神情里却有一点点的惊奇,那是哥哥第一次替他照的像。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间的人,是这样地去保存一份记忆。他还记得与哥哥的合影。哥哥站在他的身后,长长的胳膊拢住他的肩膀,下巴搁在他头顶。 

祁承远有点疑惑,为什么这个浅眉淡目的少年,在拿到寻人启示后,瞬间泪流了满面。 

 

 

41 

人间 

在一座高楼楼顶的平台上,阎王薛允诚没下结界,恰恰练离与允诚坐在里面。 

阎王薛允诚极端正地坐着,象他在地府大堂上一样地威严,恰恰与练离都已恢复了原貌,恰恰枕在练离的腿上。 

练离说,“恰恰,快吃点儿东西,你饿得撑不住的时候会变回原形的,那时候,祁哥哥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 

恰恰慢慢地摇头,也不说话,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练离的膝头。 

练离说,“恰恰,恰恰,祁哥哥那么辛苦地在找你,他一定是很喜欢你的。你还是回去吧。你不想回去吗?真的不想吗?” 

恰恰泪渍渍的脸抬起来看着练离。 

练离突然俯在恰恰的耳边,很轻很轻地说,“恰恰,看到你们,我才明白我自己,才明白一件事,原来,我是喜欢那个人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觉得他比我自己要重要。既是自己顶顶喜欢的人,便没什么好计较的。什么委屈也不是委屈了。恰恰,你懂么?恰恰,你回去吧。我们送你回去。” 

薛允诚突然开口道,“恰恰,过来。” 

恰恰慢慢走过去跪在他脚边,对薛允诚,恰恰多少有些怕。在天宫,他见过的最高级别的仙家不过是掌管御花园的警幻仙子与月宫的嫦娥,薛允诚又是那样地不苛言笑。 

薛允诚问道:“恰恰,你告诉我,想不想回去?” 

恰恰垂头认真地想了想,说,“想。” 

薛允诚又道,“回去就有命里的劫数,怕不怕?” 

恰恰摇摇头,想一想,再摇摇头。 

薛允诚摸摸他的头发,“好,我们送你回去。” 

 

祁承远已经记不清发掉多少张寻人启示,也记不清走过多少条街巷了。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总觉得客厅里有细碎的声音。他多希望拉开灯就能看见,小小少年,雪白衣衫,赤着脚站在那里,说“我饿了呀,哥哥。” 

祁承远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哥哥,哥哥。” 

祁承远想,“哦,我幻听了。” 

又听见有人在叫着,“哥哥,哥哥。”那声音仿佛是从门前的皂荚树上传来的。 

祁承远向树上望去。 

一个身影飘然而下,立在他的面前。 

祁承远自方自语地说,“哦,又出来幻觉了。真是,呵……” 

小小少年走上前来,拉住他的一只手,捏起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戳一戳,叫道:“哥哥,哥哥。” 

祁承远一把把恰恰搂在怀里,呵呵笑着说,“就算是幻影,也等一会儿再消失吧。”眼泪一路流了下来。 

小小的身体,正好够一个怀抱。祁承远的双臂合拢来,密密地把恰恰圈在怀里。 

恰恰有点儿气闷,却也不愿挣开,含住了祁承远衣襟上的一颗扣子,咯嘣咯嘣地咬着,半晌才说,“哥哥,我们回家吧。” 

 

及至到了屋里,祁承远才发现,窄窄的客厅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气宇不凡的年青男子,还有一个少年。 

祁承远想起书上说的,谪仙一般的人物,他又回头看看恰恰,他想,我才算是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恰恰说,“哥哥,哥哥,是他们送我回家的。” 

祁承远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一定不同寻常,却也并不十分惊讶,只一个劲儿地道多谢。又说,“不知二位可不可以留下吃顿饭。” 

薛允诚略一沉吟,慢慢点点头道:“叨挠了。” 

祁承远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子菜。盛了一碗汤放在恰恰面前。恰恰把头凑上去,细细闻那香味,凑得那样近,热气在眼睫上笼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练离拣一块神仙鸡,尝一尝,扬脸对祁承远说,“祁哥哥,你真棒,会做这么好吃的菜。”偷眼看看薛允诚,又拣一块快快地送进嘴里。薛允诚以手指扣扣桌子,练离吐了吐舌头,说,“知道了,知道了。”也学恰恰的样子,捧了汤碗,却闻那香气。 

祁承远想,哦,这孩子是修炼还浅的仙家。 

一顿饭后,薛允诚与祁承远居然在厅里摆开棋盘对奕起来。一个多时辰下来,两个竟然打了个平手。薛允诚英俊的脸上,笑影微透,道:“没想到祁先生如此善奕。” 

祁承远笑道,“嘿嘿,我精于一切雕虫小技,不值得一提。”随后又抓抓头发说,“哦,我应该说承让承让对吧?”又抱了抱拳。 

薛允诚终于笑起来,缓缓点头。 

这当儿,那两个小的早就满屋子哒哒地跑过来跑过去了。恰恰献宝似地带练离去看祁承远的电脑,又拉着他去厨房去看微波炉,冰箱,电子炉灶,抽油烟机。练离最感兴趣的是吸尘器,把那呜呜作响的玩意儿一路牵小狗似拖来拖去。甚至钻到床底下去吸灰尘。 

恰恰把吸尘器吸管前端的头拔下来,拿了那管子在祁承远身上吸灰,从后背到前襟,到腋下,到腿脚。两个配合地天衣无缝,看得练离无比羡慕,跃跃欲试。可是看那稳如泰山的人,背过身去缩缩脖子吐吐舌。 

恰恰又带他去浴室持他最心爱的大嘴巴浴盆。出来的时候,两人浑身湿了个透,头发上都滴滴达达地往下淌水,在灰色的地毯上踩出两对湿淋淋的脚印儿。练离的胸前衣襟里鼓鼓地塞着乌龟。 

祁承远说,“恰恰,天这么冷,玩水要生病的。” 

薛允诚道,“练离,又淘!”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8:00 +0800 CST  
两个孩子嘻嘻一笑,转个身,那身上立时就干了,躺在地上,头靠着头,咭咭呱呱地说笑个不停。 

夜深了,薛允诚想,是地气最旺的时候了,便道,“打挠了,我们,该走了。” 

祁承远微微愣了一下,立刻醒悟,仙家,自然不可能如凡人一般地行事。用力握了薛允诚的手,说,“真的非常谢谢你们送恰恰回来,谢谢,谢谢!” 

这下,轮到薛允诚发愣了。 

恰恰位了练离的衣角,依依不舍。练离拉拉他的头发,道,”山水有相逢,有缘的话,我们很快能见到的。” 

没想到,一语中的。 

恰恰说,“练离哥哥,请你帮我打听一件事。”说着,小声在练离耳边说了点什么,练离点头说,“好。” 

 

祁承远坐在沙发,回手把恰恰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声声地叹气,一声声地傻笑,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说,“恰恰,对不起。” 

恰恰窝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只拿额头贴了祁承远的肩,一下一下蹭过来又蹭过去。 

祁承远问道,“对了恰恰,送你回来的是哪俩位仙家?” 

恰恰刚要说,想想不对,跳下地,把祁承远拉起来,让他坐到卧室大床上,才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他们么,是地府十殿的阎王与无常。” 

祁承远傻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连眼珠子也没动一下。恰恰慌了,半跪在床上,用手搬了祁承远的脸,凑近了叫他,“哥哥,哥哥,哥哥。” 

祁承远终于嘿嘿笑出来,继尔大笑起来,抱了恰恰在床上滚来滚去,说,“我可真是……真是……三生有幸啊!” 

 

 

42 

地府 

练离与薛允诚寻了一处僻静的树木茂盛的地方,地上有大片湿滑的苔藓。练离小心翼翼地走着,边说,“恰恰真可爱,是不是?” 

薛允诚点头道,“很乖,不淘。” 

练离垂头道,“哦。”忽然咕咕笑出来说,“这一路都从天宫淘到了人间来了,还不淘?蔫淘。” 

练离叹口气说,“祁哥哥一定能帮恰恰回去的。可是,回去了,他跟恰恰不是要分开了吗?那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呢?” 

薛允诚道,“练离,一切,自有定数。” 

练离点点头,又说,“祁哥哥也很好,是不是?” 

薛允诚道,“祁承远,大智若愚。” 

练离复又开心起来,跳到他前面去,“哦,那我呢?” 

薛允诚看见他在黑暗里愈发闪亮莹润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乳臭未干。爱闯祸。” 

练离好象泄了气的皮球,说,“哦。”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还如先前一样,一点长进也无。难怪……练离突然觉得有些黯然。他想起他说过的已经定了亲的话,过一两年,他娶了王妃,恐怕,连如今这样,也是不可能了。他甚至还没有对王说出自己的心意呢。 

胡思乱想间,薛允诚执起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捏了个诀。 

四周树木渐渐隐去,黑暗越发深重起来,看不见任何景物,却只觉自己在不断地下坠,突然下坠的势头停住了,人往前飘过去。渐渐地,眼前出现了光亮,那就是地府入口的帷幕,眼前豁然开朗处,已是地府的景致了。 

地府并不分四季,常年阴湿,冥河边水气氤氲,离恨长树长得正茂,枝条繁密,树下有大片盛开的彼岸花,淡若轻烟。 

到殿前,黑君黎迎了上来,“王,小阿离,你们总算回来了。” 

薛允诚道,“辛苦你了君黎。” 

练离叫了一声黑哥哥,有一点害羞。黑君黎上下打量他一下,“哦,小阿离,你去人间就是这么副样子的啊。短头发倒也精神得很。” 

练离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未变回原形,忙忙地变化了,说,“君黎哥哥,你现在要出公差吗?” 

黑君黎点点头说是。练离说,“我也一起去。” 

薛允诚道,“你去吧。” 

练离练离答:“哦。”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依依的,好生不舍,有一点心慌,特别地不想离开。却又不敢说出来。 

又赶上去说,“其实,我有些话要对你说的。” 

薛允诚细细地看了看他,“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你好好地去,等你回来再说。” 

练离说,“哦,好。” 

那一次,练离却没有能,好好地回来。 

 

那一天,练离与黑无常去捉拿的,真的是一个很邪恶的鬼魂。此人生前是云南的一个大毒枭,是被当场击毙的,身上中了不少枪,看上去的确有些吓人。隔着老远,练离他们便能感到他冲天的怨气。他的面容与一般的恶鬼一般青白,一双眼睛特别的阴沉,仿佛没有白色,只剩下一味的幽黑,格外的诡异。遇到这种鬼魂,黑君黎总会有意地走在前面,将练离挡在身后。象往常一样,他拿了锁子上前去要锁住他,那恶鬼似乎也并不想挣扎,顺从地伸过一只手来。就在这个时候,练离看见他深黑的眼里有一线寒光闪出,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擎了一样乌沉沉的东西,冲着黑君黎的胁下而来。练离喊:“小心!”身子已经冲上前来,用后背将黑君黎撞开去,那乌沉的东西便直直地插入了练离的前胸。 

黑君黎只听见他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悠悠地飞了出去。 

黑君黎反应过来,知道不好,举起哭丧棒,对着那恶鬼的天灵盖用力地打了下去。那恶鬼的魂魄瞬间如同风中败絮,四下里飘散开,怨气如浓烟一般久久地积在头顶一方。 

黑君黎快速跑到练离身边,伸手拉下他的帽子与面上那可笑又有些可怖的面具。练离的脸露了出来。 

他还有一点意识,眼半睁着,脸上却已是退尽了颜色。好一会儿眼光聚拢来,看向黑君黎,然后,慢慢地慢慢的,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眼睛也闭上了。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8:00 +0800 CST  
黑君黎看着他胸前,那乌沉的东西,原来是一柄匕首,连那紫檀色的木柄也已没入了练离的胸。黑君黎只觉浑身抖个不住,他把他抱起来,看着那鲜活的生命有形似地一点点从练离的脸上退去,他说,练离练离,你千万不能魂飞魄散。练离练离练离…… 

 

薛允诚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然后,看着地府的御医把那匕首从练离胸前一寸寸地拔出。练离发出一声痛极的叫声,很短,之后便也没有了声息。 

并没有血流出来,那只是一个可怖的黑洞。允诚把手掌附上去,再移开时那黑洞已经愈合了。练离微微睁开了眼,好象并没有认出他来,却有细细的血线沿着他的口角流了下来,顺着他雪白的脖子流到领窝里,那血把他淡成一抹水色的嘴唇染成一片妖娆。他的眼睫颤一下,又闭上了。 

那边御医过来,轻声地在薛允诚的耳边说,“王,情况有点不好。那匕首……” 

薛允诚看向一旁小几上托盘里的东西,没有一般兵刃的寒光,它的颜色暗哑奇特。 

薛允诚说,“那不是平常的东西。” 

御医点点头,“它仿佛就是传说中的煞器,是人间通灵的恶人将普通的兵器浸在厉鬼腐烂的肉身里制成的,专门用于对付地府的仙家,枉图逃入阴阳界,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没想到会让白大人碰上。” 

薛允诚也不说话,伸手把练离抱起来,让他软软地依在自己胸前,双手抵住了他的后背。他知道自己有千年的修行,他想把自己的修行渡给练离。 

御医吓得扑通就跪下了,允诚和声地说,“你起来,不必这样。我是绝不会让他散了魂魄的。” 

御医打着磕巴说,“不不不,不是这样,王,你的修行太深,白大人如今元神受损,一旦冒然地渡给他,受不住这样的修行,他会立刻魂飞魄散的。” 

允诚慢慢地扶着练离的后背让他重新躺下去,象捧着一个至宝。他说,“你实话说,他会怎样?” 

御医说,“那匕首上的戾气会慢慢地浸入他的心肺,游走于他的全身,他受不住时便会化为原形,然后……很难说……能拖多久。” 

允诚问,“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就这么看着他……?” 

御医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有一点难度。” 

允诚道:“你快说。” 

御医道,“老君那里,有一种固元还神的丹药。只是,那药是为玉帝及重要的仙家预备的,数量极少,千年前孙行者打破了老君的练丹炉时,那炉里便练的是这种药。极其耗费时间与精力,没有千年,是不成的。一般的仙家,怕是不能得到的。” 

允诚点点头,道:“你先出去。我想一想。” 

允诚用手轻轻地扶摸着那孩子的脸,触手处越来越凉,允诚低下头去,细细地看着他的面容。即便是元神将散时,他依然漂亮,美玉一般。额角很细的青筋渐显,乌黑的长发散在脸旁。 

突然听他喃喃地说,“若是化做原形,你还留我不留。” 

游丝一般的声音,固执缠绵地问着一个问题。 

“你还留我不留,你还留我不留?你还留我不留?” 

他其实是没有意识的,他也并不知道他在他身边,那不过是他灵魂里下意识的执念。 

允诚把嘴唇贴在练离的脸上,冰凉却依然细滑柔嫩,他说,“放心,小傻子。你是仙也留你,你是鬼也留你,你是鹭也留你。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会留你。” 

有一滴泪水,滚烫地落在练离的脸上。可惜他不能感知那热度。 

允诚走出偏殿。殿前聚了很多人,判官,宫商角郅,各殿的侍者与小鬼。黑君黎还跪在殿前的台阶上,自把练离送回来,他就一直跪在那里。 

允诚过去把他挽起来,“君黎,不要这样。一切还要拜托你。”他站起身,对众人说,“我要去老君那里一趟。”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8:00 +0800 CST  
43 

天宫 

太上老君是天宫极尊贵的神仙,他的宫殿,在云雾最盛处,是仙境最为幽静清雅之处。 

薛允诚到的时候,早有仙童报给了老君。薛允诚进到老君日常起居的殿前,还未及行礼,就见老君怡怡然地踱了出来,伸手携了他的手哈哈笑道,“原来是大侄子来了。我是有几百年没见着你了。上次见着你的时候,你还刚刚去十殿做阎王,一脸的不情愿,拉了你娘的衣襟不肯走。这一晃,你就这么大了,倒是越来越象你父王年青时候的样子,老阎王这些年是发福了不少,都因为你们这几个儿子太省心了……” 

薛允诚说,“老君,我……” 

老君打断他的话道,“来来来,既来了,来陪我下两盘棋,多少年没有好对手,闷得紧。我记得,你的棋艺还是我亲传的呢,也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薛允诚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只好坐下来,与老君对起奕来。 

透明的玉石的棋子,还是多年前用过的,手感越发的温润,落在白玉的棋盘上,细细碎碎的声响。薛允诚心里如同油烹火燎一般,落子越来越没有了章法,不一会儿就落了下风。 

老君掀起眼笑眯眯地看着他,薛允诚手里的棋子再捏不住,叭地落下去,然后,他人也跪了下去。 

老君赶紧上来要拉他起来,边说,“这是怎么啦?输了棋师傅又不打手板子,起来说话吧。” 

薛允诚哽了脖子说,“不,今天,我是来求老君一件事的,如果老君不能答应,允诚就不起来。” 

老君捋捋胡子道,“哈哈,真是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大侄子你这副样子了,倒底是什么事,这样叫你上心,我倒要好好地听一听。” 

薛允诚道,“求老君把那固元还神的丹药赐我一枚。” 

老君道,“哦,你要那个,做什么?” 

薛允诚道,“我殿前的白无常,被厉鬼的煞器所伤,他……快要魂飞魄散了。” 

老君慢慢道,“哦,是你的白无常,不是叫练离的孩子么?” 

薛允诚诧异道,“怎么老君居然知道他?” 

老君笑道,“可不是,他去你殿上任职还是我向王母提的呢。那孩子,倒好个模样。” 

薛允诚道,“求老君成全。” 

老君道:“哦,我的固元还神丹么?还从未给过除了玉帝与王母以外的人。自从那猴头儿打翻了我的炼丹炉之后,把我的那一份炼药的心也给冷了,这些年,竟从未炼过那药,剩下的,是给玉帝与王母专备的,大侄子你今天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薛允诚深深地拜了一拜,再拜了一拜,“求老君赐药。” 

老君道,“要药,也不是万万不成的,只是,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薛允诚抬起头,“什么?” 

老君道,“万事都有个由头,他不过是一个小仙,即便化为原形或是魂飞魄散,在这天宫地府也算不得什么。为什么你一个阎王会为他如此苦心求药,我要一个理由。若是理由合理么,也不是不可以给你药的。” 

薛允诚垂下头去想了想,抬起头来,认真地说,“理由是因为,我极爱他。” 

老君微微笑道,“哦,有多爱?” 

薛允诚道,“愿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老君点头说,“啊,是这样。好,你起来,药,我给你。” 

一时间,薛允诚倒愣住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这样顺利。 

老君哈哈笑出来,“大侄子,就说你惊喜吧,也不要是这副样子啊。还是,你当我是你爹那样的老玩固?” 

薛允诚突然红了脸,吃吃艾艾地说,“老君,那个,练离,是……是个男孩子。” 

老君吹一下胡子,“笃,你以为我老眼昏花,男女都分不出来了么?这孩子。” 

薛允诚头垂得更低,“不是……我以为……因为……我们……都是男的……我以为……” 


楼主 梅影弄玉  发布于 2009-03-07 12:18:00 +0800 CST  

楼主:梅影弄玉

字数:142267

发表时间:2009-03-07 19: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52:3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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