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架空】[瑜乔-策乔] 饮罢风沙

“可他不也牵扯到平川郡和户部的案子中了吗?为何却没有因此受到牵连?”


他眸中冷然,“若你双手被缚,你可狠的下心将手臂斩断?”似是提问,可不等洛瑶答,却又添上一句:“旁人未必能,宋渊却可以。”


“你的意思是,他牺牲了他所有的dang羽?”洛瑶觉得不可思议。


“不仅仅是dang羽。还有他的侧妃,他的岳丈,追随他多年的亲信。” 他声音像凝了寒霜,语气中是深深的遗憾,毕竟户部的案子是他牵头主办,若早料到宋渊的决毅,本不至于陷入如此境地。


洛瑶惊道:“可他如此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即便借此取得了皇上信任,也再不会有人愿依附于他了啊。”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1-10 22:45:00 +0800 CST  
周瑜一哂,刮她鼻尖:“到底是个孩子。得了圣意,还怕得不了天下?得了天下,又何愁无人依附献媚?”


洛瑶面上一红,就因此世年纪小,即便两世为人,前世更是做过母亲的人了,他还总将她当作曾经的小姑娘。抚了抚热乎乎的面颊,又问:“可皇上为何忽然这般看重他,为何不看重三殿下呢?”


“并不是忽然看重。”他叹了一声,“圣上从来对三个皇子皆有不满,也皆有看重,但最为痛恨,便是私下拉帮结派。太子早先行事稳重妥帖时,最得信任。但他骄奢淫逸,不思进取,平川郡一案彻查出来,他便是触了圣上的逆鳞,再无翻身之日。宋渊本不得宠,但他确实有过人之处。如今他自断双臂,彻底放弃四爷dang,不可不谓以小博大。”


“可……”洛瑶正想插话,却被周瑜一眼洞穿心思,打断了她的提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或许你认为他表里不一,外表温良和善,广交人脉,实则是阴狠毒辣,诡计多端。但纵观历史,这才是一个帝王当有的品质,既能收买人心,原则面前也有断腕之魄,既能守君子之道,也敢于行小人之事。皇宫,更兼这天下,本就弱肉强食,只有深谙法则的人才能取胜。圣上是过来人,我只能说,他如今的选择是对的。”


洛瑶哑然,“那三殿下哪里不如他?”


“太多。”他摇头,语气里满是惋惜和无奈,“他太犟,太坚持原则,太认死理,这让他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无法成为圣上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别的不说,就单说子嗣之事,他到今日都不肯和任何一个妃妾行房,太子的嫡子都到了能入行伍的年纪了,他却连正妃都还没娶。如此执拗,叫圣上如何能不对他心生芥蒂?又叫圣上如何放心倚重一个后继无人的皇子?”


洛瑶一时惊诧无言,许久才问:“三殿下这么做,是为了姐姐吗?”


“他从不承认是为了你姐姐,究竟为了谁,只有他自己知道。”


洛瑶只觉得一阵怅然,低声叹,“那,今后这天下要落到四皇子的手里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他轻描淡写地答,“对于百姓来说,天下在谁手中都一样,由盛转衰,几番更迭,这是所有王朝逃不开的命运。但恐怕对于暄文和我来说,就只剩你死我活的最后一搏了。”


他说得轻松,洛瑶心却沉痛下来,将脸埋进他胸膛,紧紧抱住他的腰,许久才嗡声问:“夫君,如果你是三殿下,你是会选择皇位还是选择我?”


周瑜只摇头一笑,“傻丫头,哪有那么多非此即彼的选择?若不先安天下,我便无法自保,后半生只怕要在牢狱中度过,又如何伴你左右,护你周全?我自是要江山,更要我的瑶儿。”


“那……如果有一天天下乱了,你和三殿下会不会为了大局放弃我和姐姐?”


“暄文若要放弃你姐姐,还会沦落至今日失势于宋渊?”他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揽紧怀中的小人,“至于我,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谁掌这天下,我都会为你而战。这是我曾对你立过的誓,又岂有背弃的道理。”


洛瑶听得鼻腔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慌忙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周瑜良久不听她答话,将小人从怀中拉开,才见她眼眶泛红,泫然欲泣,一时失笑,“好了我的小丫头,你就是个水做的,哪儿来得那么多眼泪?”


洛瑶破涕为笑,抚平他被她弄皱弄圌湿的衣襟,温声软语地提醒:“朝中近来定然是凶险无比,你可千万要当心啊。”


“照顾好你自己就是,不用担心我。”


洛瑶还未再接话,就听冯小满的喊声自学堂那边远远传来:“洛瑶!洛瑶!上课啦!”


“要上课了,我得回去了。”


她松开他的腰要走,却又被他拉住,指了指外边的回廊道:“顺着这条回廊往回走到头,我的书房就挨着左手边的湖,叫‘尔雅’。明起每日下学后,我等你一个时辰,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洛瑶听他这般说,忽地心里便踏实下来,欣然点头。


见她应下,他才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在她唇瓣上吮一口,道:“去吧。”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1-10 22:47:00 +0800 CST  
下晌的两节课是国论和文史,国论艰深晦涩,文史冗长枯燥,再加上两个老先生都是学究,不苟言笑,一下午的课下来,除了极个别已有些底子的,其他人皆是听得云里雾里,晕得七荤八素。


洛瑶愁眉苦脸,傍晚回到府中,家人问起,却还得强颜欢笑,佯装信手拈来,真真是好不痛苦。


用过晚膳,苏氏却将洛瑶叫进西厢,说是让她帮着乔惜羽挑选嫁妆。


“娘,可我还有功课没做呢。”国论的功课是一篇文章,文史则是大段背诵,两日后先生便要检查,洛瑶想着只觉得头疼,哪有心思挑选什么嫁妆。


“娘不是怕你太累了,想着让你松快点吗。”苏氏嘴上这般说,心下却是打着别的算盘,只想着洛瑶权当是去太学交几个朋友,最好别通过什么太学的考测参加选妃,如此也可了却她一桩心事。


“这才头一日,哪有那么累呢。”洛瑶嘟囔着满不情愿,可还是随苏氏进了屋。


房圌中地当间的几个红漆木箱里已置满了不少首饰、布匹、摆设,均是分门别类地归置齐整了。旁边还剩了几个空的红漆箱子和一个格外大的老榆木箱子,里面无甚章法地堆叠着各式首饰摆件。


苏氏擦亮剩下几盏油灯,搬了两张小凳过去,招呼洛瑶:“快来呀,替娘参谋参谋,哪些好看。”


她说着便先挑了几样饰物出来,对着光亮左右瞧了瞧,“这几样是前两日云宝斋刚送来的,那掌柜的一个劲儿给我推荐,说得天花乱坠的。我脑袋一热就先买下了,怎么今儿瞧着又没有那日好看了?”


洛瑶无奈摇头,在她旁边的小凳上坐下,将她手上的蜜蜡盘珠接过来放回箱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好多东西就是不能一看好就买,要多比比、多逛逛的。”


“唉。”苏氏望着一大箱子东西愁的叹气,一边挑一边发牢骚:“人家都说养女容易养儿难,你说养女儿哪儿容易?小时候怕你们摔了、磕了、划了脸,要时时照应着,出门得打扮得美美的,当公主似的伺候着。现如今长大了,又要操心婚事、置办嫁妆。你看看这几大箱子东西,哪箱不是娘一件一件挑出来的?唉,我这几月,眼睛都快要挑成老花眼咯!”


苏氏一番话说的洛瑶心里不是滋味,挽住苏氏胳膊黏上去:“娘,等到时候我嫁人,你就干脆都叫下人来挑,省的你再这么麻烦这么累。”


“那哪儿能行?”苏氏斥她,“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嫁妆若没个人把关,让那些下人放错了东西,要叫夫家笑话的。”


“那我就找个不会笑话我的夫家。”洛瑶想起周瑜,他自是不会笑话她的嫁妆,只怕纵是她娘家不给嫁妆,他也不会在意。


“傻丫头。这年头寻个好夫家可比登天还难。”苏氏重重叹了一声,本来乔惜羽的婚事定了下来,她刚松了口气,准备张罗着给洛瑶寻个好人家,没想到却出了选妃这么档子事。小女儿让她担心,现在大女儿的婚事又生了变故,她已是愁得几日没睡过一个好觉。


“那娘觉得姐姐的夫家好吗?”洛瑶想起今日周瑜提到的事,又知姚士开在东宫就职,便试探地问,“我那日偶然听见爹和太公说,太子现在犯了事倒了台,娘,你说姚府会不会受到牵连?”


一句话像戳中了苏氏的痛处,她半晌无言,又挑了几样东西放进嫁妆箱,才似叹似念地说:“原本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可谁又能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呢。”


“姐姐非得嫁过去不可么?”


“不嫁又能怎么办?亲事已订下了,姚府和咱们是世交,这婚约哪能说毁就毁呢?”


洛瑶见苏氏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一时又急又气,声音也抬高了几分:“可姐姐若这么嫁过去,一辈子就毁了!姚士开他根本不是姐姐的良人,他根本不懂姐姐!”


“瑶儿!”苏氏呵斥,“不许你这么说你姐夫!”


“他不是我姐夫,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他!”洛瑶气的眼眶发酸,扔下手里的珠钗,转身便跑了出去。


她不明白为何一家人明知姚府摇摇欲坠,纵使逃过一劫,今后也再无翻身之日,却还是打肿了脸充胖子硬要将姐姐嫁过去。她更不懂姐姐在想些什么,明明记挂着三殿下,可还是那般顺从地从不抗争。


她愈想便愈替姐姐觉得委屈难过,愈想愈替她与三殿下惋惜,跟着又想到母亲说起周瑜的那些话,想起她那般坚决地反对她去参加选妃。她最怕的便是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落得与姐姐一样的结局,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她跑回房间,拴上房门,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痛,干脆扑在床上蒙头大哭。


房门外,苏氏敲门无用,劝说无用,唯能哀叹。乔惜羽一言不发,只听着屋里隐隐传出的哭声,心已是碎成了一地玻璃,绞痛不已。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1-10 22:48:00 +0800 CST  
啊要崩溃了,这章发的好累人啊,几次发不出去,最后找了半天原因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所有的“dang”大家懂的,百度打不出来,不再说明了。
下次更文最快在一周以后,感谢大家捧场,今天太晚了不一一回复留言了,大家慢用,晚安。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1-10 22:50:00 +0800 CST  
各位亲好抱歉啊,本来说好应该一周内更新的,但是年前好忙啊,没时间找灵感,写了半天也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就这么发上来敷衍大家,所以还是容我再改改吧。过年一定补给大家多一章。抱歉~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1-21 14:28:00 +0800 CST  
【章四肆】射礼


洛瑶心事纷乱,几乎一夜没合眼。次日起来,眼睛自然是肿的厉害,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消退不下去,这一折腾,上学便迟了。


早上晨读之后第一堂课便是周瑜的射礼,洛瑶匆匆赶到时,晨读还没结束,他已在学堂门口站着了。


他今日一身鸦青色长衫,配了墨蓝色玄云纹腰封,腰间佩剑,手上还提了一把长弓。蒙蒙晨光中,长身直立,显得肃穆而威严。


他远远便瞧见洛瑶和她肿起的眼睑,不等她有机会溜进学堂,便先将她喊了过去。


洛瑶只得挪过去,低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他拧着眉,见她小脸苍白,眼底微青,免不得一阵心疼。


“没……没睡好。”她支支吾吾地搪塞。


周瑜自是不信,昨天分开时小丫头还好好的,一晚上成了这般,不是跟姐姐闹了别扭,便是跟父母起了争执。虽猜着不是什么大事,但哭成这样,总归让他揪心不已。


静默间,恰好晨读结束,领读的闫老先生出来,见周瑜面上颜色不大松快,跟前的学生又是低垂着头,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便问:“王爷,这学生可是迟到了?”


“是,我已经训过她了。”周瑜替她解围,扬了扬手里的弓,示意她进去。


洛瑶如蒙大赦,道了声谢便赶忙进去了。


一坐下,冯小满便凑过来,看见她浮肿的眼睛,惊得张圆了嘴,“洛瑶,你不会是因为迟到被先生训哭了吧?”
洛瑶白她一眼,“我有那么没出息?”


冯小满便猜出来,“那你肯定是跟家里吵架了。”


洛瑶不答,冯小满也不再问,毕竟,像他们这般大的少年少女,谁又没和家里闹过别扭起过争执呢。她将早上出门多带的一个枇杷放到洛瑶桌上,笑盈盈地劝:“别难过啦,这是我爹的朋友从南越带来的,叫做‘金丸’,甜丝丝的,可好吃了。”


“小满,你最好了。”洛瑶朝她一笑,将枇杷收起来,刚掏出书,周瑜便进来了。


学堂里片刻的歇息吵闹,因他的到来戛然而止,回归秩序。


他将手中的长弓放在桌上,堂中安静,便能听到木弓碰上桌面的轻响。他环视一圈,目光掠过洛瑶时,特意停了片刻,直看得她一张小脸通红,才不露声色地扬了扬唇,放心地收回视线。


“今日起,我是各位《射礼》这门课的先生。”他徐徐开口,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低而沉稳,“昨日各位已见过我,勉博士也做过介绍,我便不再赘言。”


他并没有在自己的身份介绍上着墨过多,顿了顿,将话接下去:“骑术与射礼,是八艺中唯二既需要各位掌握理论,又需要身体力行的课程。我对各位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条,依我所言行事,谨记安全第一。可听明白了?”


“谨遵先生教诲。”堂下齐刷刷地答。


他点头,直入主题:“第一堂课,我想先问各位一个问题——射箭的意义在于什么?或者,你认为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射箭?各位可以讨论。”


讨论?这是从前堂上从没有过的形式。洛瑶与所有人一样,先是觉得惊讶,然后便觉得这种方式新鲜又有趣。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便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争论起来。


掐着时间,三两分过去,他便扣了扣桌子,令堂下安静下来,“各位心中想必都有结论了,谁愿起来说说?”
第二排的一个男学生端端正正地举手,周瑜便点了他起来。


“学生以为,射箭的意义在于修养身心。”他初次发言,声音因紧张而有些颤抖,“书中说,古之诸侯、卿大夫、士之射也,必先行礼。以此可以观德行,明节志。因此学生觉得,射箭的意义在于能修养身心,培养德行。”


洛瑶闻言不由咋舌,她通宵未睡温习了课本,原以为已是先人一步,哪知他随便点一人起来,便能将课本这般通背下来,这太学还真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


周瑜不置可否,只让他坐下,又问:“可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


这次举手的多了起来,多半是男学生,也有个别女学生犹犹豫豫地想举却不敢举。


他又点了几人,有说射箭是为了上阵杀敌的,也有说是为了狩猎消遣的,对这些各式各样的答案,他都不予置评,只一一听过去,然后沉声道:“公布我的答案之前,我想先讲一则从军中遇到的事。”


一听事关行伍军队,堂下的学子便都极感兴趣地安静下来。靖西军,靖西王,在大弘是传奇般的存在,自然也会有传奇般的故事吧?几十双眸便是带着这样的期待,一瞬不瞬地凝着周瑜,屏息静待着他的故事。


“元承十六年,因边境常受赫贞流寇抢掠,我被派去带兵清剿。起初是驱赶,因不见效,最后便演变成屠戮。但很快,军中就查出有人私通赫贞,走漏风声。按大弘律法,通敌叛国是死罪,我年少气盛,自不能放过这些我眼中的‘叛徒’。”


他墨眸微敛,似陷入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停了片刻,才将话接下去:“当时,朔方军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他曾是我的导师,与我父亲一同上过沙场。但让我倍感意外的是,他也出现在了通敌的名单上。”


堂下发出轻微的嘘声。


“因他几乎知晓朔方军所有的军事部署,我不得不领兵追剿。朔方军找到他时,他恰好刚放走一群流寇,叛国的事实已是无可辩驳。我怒意难平,劝他投降认罪,他宁死不从,反倒架弓搭箭,将箭头瞄准我,对我道:


‘你我同时放箭,谁先射中对方,谁便赢了。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我知他不过负隅顽抗,又自认箭术不输于他,便与他拿命相赌。箭头对准彼此胸口,谁先松手,利箭便会贯穿对方胸膛。”


听到贯穿胸膛的字眼,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我杀敌无数,却从未如那次一般聚精会神。只要射中目标,一击毙命,我作为军人的使命便完成了。因而那时我并无多想,也无暇多想。他数到三时,我便松了弦。”


他讲到关键时刻却停了下来,洛瑶听得揪心,堂下众人亦如是,纷纷不顾仪礼地追问:“然后呢?”


他面容平静地说了下去,“他没有松手,或者说,他本就没打算松手。”


故事到这里似乎有些出人意料,学堂里不过是些半大的孩子,现在就让他们知悉这结局的血腥,或许还太早了。而沙场上胜负间的性命攸关,血雨腥风,更离他们太远,远的让他们难以理解,更谈不上触动。


堂中静的出奇,许久,他才给似乎还没讲完的故事添上了结尾:“后来我才得知,老将军心怀慈悲,一直暗中帮助赫贞的流民,虽知道这是叛国之罪,但他还是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并无绝对的对错,我与他,都只是在那一刻选择做了自己。”


他停顿一下,声音又恢复了沉稳淡然,“故事讲完了。现在各位认为,学习射箭的意义究竟为何?”


洛瑶小声喃喃:“或许,是让我们审视自己究竟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声音虽小,却还是落进了周瑜耳中。他走到她桌旁,低头看她,眸中满是笑意,“你来公布答案。”


洛瑶窘的脸红,只得站起来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错。”他接上她的话,按图索骥,向下延伸:“故《射礼》中将射箭分为四种,一为射杀猎物,维持生计,称作猎人之射;二为击杀敌人,完成使命,称作军人之射;三为端正德行,明乎节志,称作君子之射;四为正己后发,心怀大爱,称作仁者之射。”


洛瑶匆匆翻开书去找这段话,来来回回翻了几页,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他瞥见她忙乱,便补充道:“这段话在第十七页,第贰篇顺读第六句。”


一片哗啦啦的翻书声响起。


他见此却提醒:“上我的课,各位可不必急着来回翻书,不必课前温习,更不必埋头苦记。我会将需要各位掌握的内容单独讲解,月测后,待天气转暖,我们便结束理论部分,开始实践课程。”


言罢,又走回堂前,拾起桌上长弓,“实践部分,我们将从了解弓、弦、箭开始,我会教各位如何挑选适合自己的弓与箭,如何行礼,如何端正姿态,如何拉弓,直至如何射出命中箭靶的一箭。”


一番话说的堂下众人摩拳擦掌地兴奋,他却不再深入,又借此将话题引回《射礼》,从头讲起。


洛瑶托着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堂前侃侃而谈的他,崇敬爱慕之情已是如洪水般泛滥成了灾。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行伍中的他沉肃威严,言简意赅,从不废话。她原本担心他来做先生会不会也是清清冷冷,吝啬言语。今日所见,却是截然相反,令她再一次钦佩的五体投地。


他不带书,不翻书,却每每能准确说出书中内容在第几篇第几句。而他讲解的内容也总是来源于书,超脱于书。旁征博引,深入浅出,穿插各式通俗易懂的案例,总能将书中晦涩难懂的理论讲得醍醐灌顶,发人深思。他不苟言笑,面上总是清冷,但遣词造句又独有一份幽默,总惹得堂下开怀大笑。


一个时辰的课从没有过的那般快,听见学堂外的摇铃声,满堂学子竟第一次觉得意犹未尽,不舍下课。


目送周瑜出了门,冯小满终是沮丧地叹:“要是王爷的课能再长点就好了!”


洛瑶笑她,“昨天可都没见你对叶先生这么依依不舍呀。小满,你移情别恋啦?”


冯小满脸一红,“哪有的事。”扭扭捏捏半天,又忽地来了精神,一脸坏笑地凑过来:“洛瑶,你有没有发现,王爷虽然总是绷着张脸,看起来特别严肃,但他每次只要看你的时候都会笑。”


“有吗?”洛瑶装傻充愣,“我怎么没发现?”


冯小满却不理,继续打趣道:“王爷虽然凌厉冷峻了些,可就冲那张俊颜,也是大弘多少女子争破了头想嫁的金龟婿呢。唉,只怕这样的人中龙凤也要被我们的洛瑶大美人拐跑了,人长得美就是好呀……”


话音未落,就听侧后方飘来一声嗤笑。二人转过身去,却是个浓眉大眼的姑娘,她眼睛大而水灵,棱鼻小嘴,五官倒也标致,可这几样拼凑在一起,却又平庸起来。


大家初入太学,都还不熟悉,因而冯小满和洛瑶也不知晓她姓甚名谁,只听她在不屑地嗤笑一声后,又悠悠补上一句:“长得美有何用?长得美就能直接通过月测、终测了?”撂下一句话,便收拾了东西,扭头走了。


二人被噎了个莫名其妙,冯小满朝她背影白了一眼,佯啐一口道:“什么嘛,还不就是嫉妒。”


洛瑶虽觉得蹊跷,但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提到的月测和终测,才是让她如今最为头痛的事情。


这月末就是第一次月测了,掐指一算,除开沐休和小假,也就不过剩了十来天时间。比起早念过私塾的学子,她对太学的课程是完全陌生的,虽已挪出来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用来温习课本,但当真学起来仍是极为吃力。


她本来性格要强,如今肩上又背着选妃的重担,几日来不眠不休地埋头苦学,让她骤然瘦了一圈,本就纤薄的身子如今更是弱不禁风似的孱弱。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1-28 12:33:00 +0800 CST  
二月初九,惊蛰假的前一日,下学后,洛瑶几日来第一次去了尔雅。


此前周瑜每日等她,却总不见她来,每次转到学堂,寥寥几个用功至深夜的学子来来去去,唯她从不缺席。因有旁人在,他不便过去,总是远远地看,她娇小的身子在朦胧烛光中显得疲惫而倔强,看在眼中只让人觉得心疼。


但她不来,他便也不催,仍是遵守约定,每日下学后,等她一个时辰。


仲春的黄昏,春雷滚滚,一场大雨浇湿了天地。


下学时分,忘记带伞的学子纷纷用布包遮住头顶,急匆匆往太学大门外跑。明日就是惊蛰假了,片刻的功夫,人已是走得所剩无几,太学里登时显得空荡荡的寂寥。


周瑜回到太学书房片刻,刚撑开伞晾上,便有人敲门。


他快步上前拉开门,雨气扑面而来,门外边,洛瑶正捧着一大摞功课仰头看他。她白色的学子服已湿透了肩袖,头发被淋湿了几绺,湿哒哒地粘在额前,冷的失了血色的小脸,几日不见又瘦了一圈。


他将她让进门,一手接过她手中那摞书,另一手便劲直将她潮湿发冷的身子掠进了怀中。


她身子本来单薄,又淋了雨,在外边冻得木然没了知觉,觉不出冷来,这会儿往他温暖的怀里一靠,倒是开始止不住的发抖,连说话也是牙齿战战:“夫君,我冷。”


“等我一下。”他松开她,将手上的书堆在桌上,转身去了后间。


须臾回来,手上多了个炭炉,他擦了火将炉子引燃,挪了椅子让她坐到跟前,又脱下自己的外袍递给她,“身上的湿衣服脱了,先穿我的。”


洛瑶依言换上,待身上暖和了,又讷讷伸出脚来,吐吐舌,“鞋也湿了,怎么办?”


他正晾着她的衣衫,听她说鞋湿了,转头一瞧,可不是湿了个透。摇头一叹,只得又回身过去脱了她的鞋袜。


“小祖宗,你这哪儿是来问功课,分明是来折腾你夫君的。”他嘴上斥着,手却是将她白皙冰凉的玉足裹进了掌中,替她暖着。


洛瑶早被他惯坏了,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可我的确是来问功课的呀。”


“好,那你问着,我给你焐着。”他无奈,回身取了桌上她几本功课递给她,又搬了椅子坐在她旁边,将她的脚搭在自己腿上。


洛瑶便打开一本国论的功课,挑出自己用笔划出来的其中一处,问:“这里讲到,‘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这句话想说明什么,我不是很懂。”


他拿过书看一眼,问:“这句话的意思看懂了吗?”


洛瑶似是而非地点头。


他便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这句话是说,君子安居现状来等待天命,小人铤而走险妄图不劳而获。”


“那又给人以何启发呢?”洛瑶看了看先生留下的问题,又问。


“你有什么思考?”


“唔……”她忖了片刻,道:“是不是说,做好本分内的事情,不贪图不属于我们的东西,这样才能称为君子?”


“并不尽然。”他摇头,“《国论》是警世名篇,读之前,要先想这一篇的立论在何处,是写给何人看的。譬如你现在问的这篇,是写给臣子、皇亲、国戚,用以告诫他们,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即是说,为人臣、子、亲,要恪守纲常,身居何位、何境,便做何等事情,不该生非分之想。”


洛瑶眨眨眼:“何为非分之想?”


“为人臣时贪污腐败、搜刮民财,为人子时不忠不孝、拟图篡政,为人夫不诚不尊,为人妻不贤不敬。此是为有非分之想。”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1-28 12:36:00 +0800 CST  
洛瑶听后却半晌不言,许久才道:“那如今姐姐已经有了婚约,我若再希望她嫁给三殿下,算不算非分之想?以我现在的能力和门第,想嫁给夫君,又算不算非分之想?”


她声音糯糯软软,白苍苍的小脸印着橘红色的炉火,一双黑亮的瞳仁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周瑜见她这般,只觉得整个心都酥软了,干脆将她整个人抱过来揽在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傻瑶儿,当然不算,何故突然问起这个。”


她伏在他胸口,闷闷地答:“你那天不是问我眼睛为何肿了。”


“嗯。是和家里闹别扭了?”


她点头,“我和娘吵架了。她一心不想我通过太学的考测参加选妃,还有姐姐的婚事,如今姚府都要自身难保了,他们却还要姐姐嫁去……夫君,你说我是不是任性了,也许姐姐并不想嫁给三殿下,我却总是将自己的希望强加在她身上。”


原是这个原因,难怪她整日宁可在太学熬到深夜也不愿回家。


他将怀里的小人身子又揽紧了些,在她头顶上吻了吻,柔声安抚:“你姐姐的婚事,自有她自己和暄文操心,你只管好好上你的学就是。终测若能通过自是最好,若通过不了,我也会另想办法,别负担太重,再把身子累坏了。至于你母亲那里,你也别太顶撞,她说什么你顺着她些就是,往后她态度会有改观的。”


洛瑶点点头,却又问:“那三殿下知道姐姐要嫁人了,都不着急吗?”


“怎么不急?不过等他处理好府中杂事,会想法子的。”说到宋昭,他摇头直叹,“他府上近来快翻了天,几个庶妃、侍妾此前被查出来是太子安插的人,刚被肃清出去,前两日侧妃林氏又是服毒自杀。左右一闹腾,如今倒算是将身边的乱麻斩了个干净,不过这林氏才刚入土,他多少还得再忙一阵子。”


洛瑶惊然:“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


“大抵是因皇嗣之故吧。”


“可你不是说三殿下从没和任何人行……行过那个?”她磕磕巴巴问不出口,直羞得耳尖通红。


他一笑,揉她脑袋,“是没有。林氏本就是假孕,至于行房,小孩子就莫问了。”


“我哪里还是小孩子。”洛瑶抗议,却叹:“林氏却也可怜,被三殿下当棋子使。”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若老实本分,暄文又岂能挑中了她。如今只能说,各得其所吧。”


洛瑶眨眨眼,又问:“那……夫君,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是希望姐姐攀高枝?”


“我知道你没那么复杂,你只是希望相爱的人能成眷属。”他哂,揉着她的身子道:“你单纯善良,孩子心气,总是想一出就是一出的。但是你要记得,瑶儿,暄文和你姐姐之所以到了今日这步,是因有其症结所在,需要他们彼此坦诚相待才能解开。旁人横加干涉,反倒要弄巧成拙了。”


洛瑶羞愧地垂眸,“我知道自己做错了。”


“那就回去向姐姐和母亲道个歉,别再这么别扭下去了。你整日不回府,我看着也心疼。”


“嗯。”她乖巧地应,窝进他怀里,“不管姐姐嫁给谁,我都是希望她能幸福。可姚家……”


“好了,不想这些了。”他拍拍怀中小人,“你我权且作壁上观,等着看暄文如何吧。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1-28 12:37:00 +0800 CST  
自己占个沙发歇歇,先祝楼里的所有读者小伙伴们新春佳节快乐!2017年学业、事业、家庭一帆风顺!
然后是针对这章,以及读者私信给我的问题统一作一个答复。
Q1:小乔为什么一心想要大乔嫁给宋昭,是不是有点太任性,太攀高枝了?
A:不得不说小乔的这份执念也是我的执念,是任性的,是没有顾及到别人的感受的。但生活中,总有要好的朋友不能和相爱的人厮守,最后她们是否获得了幸福且不论,但在我们这些旁人眼里看来,确实是带有遗憾,希望有情人能成眷属的。回归到文章,我也借周瑜之口,教导了这样做法的错误所在。但这样一份心意,并不是攀高枝,它和金钱地位都没有关系,只关乎感情。前世的大乔和孙策结局是悲痛的,小乔在今生希望他们能相伴白首,这样强烈的愿望,我觉得我作为作者是理解的,当然也希望读者们可以理解~
Q2:姚士开希望乔惜羽不插手朝政,对她的保护之情为什么不被理解?
A:姚士开对乔惜羽的感情其实更像是兄长护妹,并不平等,也不够尊重。而去,他其实不是什么有担当的人,后文会提到。总体而言,他暗弱无断,能力有限,对局势的把握很模糊,否则又怎么会在太子门下就职呢?这样的人,小乔会认为他配不上大乔,也是很正常的。


以上是一个简略的回答,希望提问的亲满意。同时也欢迎大家讨论,提建议~真的很爱看到这样满满真挚的评论或是私信~
下章预告:校园戏码我写起来好费劲,先告一段落吧,下章我们的大乔和宋昭同学终于要有对手戏了。不容易啊,小宋同学等着能和媳妇儿说上话已经等了四十多章了,放他出来撒撒欢儿吧。先委屈一下周大都督,发糖发太多了,会腻的~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1-28 12:50:00 +0800 CST  
【章肆五】喜帖


二月惊蛰,万物初长,蛰虫惊醒,大地复苏。


九九一过,春雨连绵了多日的顺安,天气突然放晴,碧空如洗,艳阳高照,好一番仲春光景。


乔惜羽的婚事已是一日比一日近了,苏氏紧赶慢赶地忙活,总算提前一个多月将几大箱子嫁妆筹备妥当。只这才不过起了个头,后边还有改嫁衣、发喜帖、散喜饼等一大摊子旁枝末节的琐事等着。


这节骨眼上,姚府请期的大雁却迟迟没有送到。虽说两家私下里已将吉日定了,但若贺礼不到,总归会惹得街坊邻居远房亲戚传闲话。


苏氏着了慌,连着叫人往姚府送了几回口信,姚府才终于拖拖沓沓地带着一只野鸭子般大小的灰雁登门了。


洛瑶见着那灰雁,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将她们乔府当什么了?寻常人家娶亲,但凡稍重视些的,都是要去南边的玉雁湖专程猎雁的。若赶上春夏,有宠媳妇的新郎甚是会去北方的草原亲自猎雁。不管是南是北,是冬是春,都不过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也显得男方对这门亲事重视。可如今再看看姚府,不知从哪捉了只掉队的幼雁就好意思登门,这算哪门子的请期礼?


姚府自然也觉得失礼,尤是姚士开,他甚至连看也不敢看乔惜羽一眼,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懊丧,如坐针毡地不安。怪只怪府上出了事,将他牵连其中,而他又是个读书人,连马都没骑过,更遑论亲自为她捉来只大雁。


姚父老脸上也是一阵阵地挂不住,不停向乔惟先和苏氏赔不是:“亲家,实在是对不住你们。晚了几天不说,也没猎上一只好雁。府上这几日焦头烂额,实在是忙不过来了,还望亲家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苏氏看见那么只小不点似的雁,这心里虽觉得女儿受委屈了,多少不是滋味,但明里还是得给姚府留着面子,强颜欢笑道:“亲家公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两家又不是第一天的交情,哪需要计较那么多呢。你们府上有事,这我们都是能体谅的。”


一听这话,姚父这心才总算是放下了,连连道谢:“承蒙亲家母大度,您放心,这后边的亲迎咱们定是办的妥妥帖帖,尽善尽美,绝不会委屈了咱们姚府未来的媳妇。”


洛瑶听到这儿终是嗤笑一声,暗诽虚伪,扭头回了房。


乔惜羽回眸,视线中却只剩洛瑶一抹背影,终是泄气的一叹。


为了她的婚事,她比她自己都要着急上火,因她的怯懦恨铁不成钢,更为了她与母亲大吵一架。两姐妹已是好些日子不曾说过话,虽然后来她来找过自己和母亲,也道了歉,可她作为姐姐,自然知道小妹心底里和她一样,还是带着浓浓的不甘的。


可如今已走到了这一步,这结局又岂是她反抗便能改变得了的?她说一句不愿容易,可那是得将两个家族的情分彻底断掉才能换来的自由。她自私了,痛快了,解脱了,又让作古的祖母如何瞑目?让太公有何颜面再面对姚家?又将忙碌辛苦了半年多的父母至于何地?


她唯有硬着头皮向前。


二月既望,邀请的宾客名单便拟了出来。甫一开春的时节,干零工的农户还没进城,招人送喜帖便成了件难事。乔府宾客数量众多,几乎将所有家仆都派了出去送帖子,人手却还是捉襟见肘。


几日来乔惜羽在府中呆的憋屈,便自告奋勇地去给她几个要好的姐妹府上送喜帖。苏氏忙得无暇顾她,只道是让她早些回来,也就不再过问。


乔惜羽便挑了个晴好的晌午,带上喜帖和喜饼出了门。


她平日里要好的姐妹不过三五个罢,马车兜着城绕了一圈,平时几个玩儿得来得姐妹府上去了个遍,连带着送帖子叙旧闲聊,待从最后一家出来,也才不过下晌。


本想着打道回府,掀开车帘一瞧,再往前不远却是东户部巷。


她眸心一颤,东户部巷尾,正是宋昭的住处。


“停车!”她鬼使神差般地叫住车夫,可待车停了,却又心乱如麻,没了改道过去的勇气。


“小姐,可是有别的安排?”车夫隔着帘子问了一声,半天不听她答,便又唤:“小姐?”


乔惜羽几番挣扎,银牙暗咬,直纠结地捏皱了手中仅剩的那封喜帖,才终于开口:“前面左转,去东户部巷。”


宋昭开牙建府已近十年,多年来,因皇肆之故一直未能封王,算是几个皇子里封王最晚的一个了。只不久前,皇上又不知是有何深意,难得松了金口,念他母后逝前住在凌云殿,赐封了凌王。然而他府上毕竟多年空荡,亦久未再作修缮,如今再看,年份不算久远的宅邸竟似百年古宅般平添沧桑韵味。唯那一块新换的牌匾,烫金扎眼的凌王府三个大字,与这古韵古香格格不入。


金丝楠木的厚重大门紧闭,门首铜钮上雕刻的四爪蛟龙仍熠熠生辉,栩栩如生,下边缀的铜环则已被磨得褪了色。乔惜羽上前握住,金属的凉意浸透掌心,犹豫了片刻,终是扣了下去。


扣下门环的刹那,她心忽地揪紧,一瞬间,千股滋味涌上心头,竟让她又一次怯懦地想要逃离。但想起洛瑶的话来,终究是没有挪开步子。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似的煎熬,乔惜羽忘了站了多久,大门才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许多年未再来过,护院早已换了人,也早已无人认得她。


“您找殿下?”护院又将门拉开一些,几分狐疑地打量着乔惜羽。三殿下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了,从没见有哪个女子只身登过门。


乔惜羽点头,“殿下可在府上?”


宋昭今日倒的确在府上,但外院却没接到殿下今日要会客的通知。


“小姐是?”他问一句,又紧跟着提醒:“若能报上名讳最好,否则殿下若是谢客,便要叫小姐白跑一趟了。”


乔惜羽怔了怔,涩然一笑:“就说是故人惜羽,来给殿下送喜帖。”


护院便朝乔惜羽恭了恭身,将她迎进门:“小姐先里边请,容小的去通禀一声。”


外院很快将府上来客的事知会了大管家安永全。乔惜羽的名字,旁人或许没听过,但安永全却是如雷贯耳。一听来人是她,他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连问了三遍,直确认了清楚,才放下手里的账册一路小跑去了后院。


宋昭晌午回来用过膳,便一直在院中练拳。


太子被废后,北境军中一时乱的没了章法,圣上卧床养病,朝中诸事交给了老四,现今,北边的军务只得交给他,也只能交给他。这于旁人来说的苦差事,在他看来却是圣上毫无保留的信任。


靖西王周瑜与他交好,这在朝中是人尽皆知的。起初太子未倒台时,圣上是宁可撤了周瑜与宋菀的婚约,也不肯让他与周瑜的关系更亲密一层。眼下风向却是变了,周瑜手中掌着二十余万兵,如今又派他去接北境的十万兵,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信号,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虽是行伍出身,但业已离军多年,如今重要带兵,自是得将荒疏了许久的武艺重新捡起来。多年不练,力量速度耐力均已是大不如前,才不过练了个把时辰,竟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他恼然捶了一拳沙袋,就听背后安永全颤巍巍的声音传过来:“殿下,您这已练了快两个时辰了,多少也该歇会儿,别再累坏了身子……”


他话未说完,宋昭已是又一记重拳砸进沙袋,粗喘道:“有事说事,没事别来烦我。”


安永全却全然不知该如何说起,更不知他听了会是喜是忧,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如实道:“方才,乔大小姐登门,说是……说是来给您送喜帖。”


“谁?”宋昭猛然收拳,险些闪着腰。


“是乔府的大小姐,乔姑娘。”


“乔大小姐?”宋昭眉峰扬起,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问了一遍,仿佛这顺安城里他还认识另外一个乔大小姐。


安永全只道是自家殿下英明神武,怎么到了这节骨眼上竟糊涂起来,急得直拍腿,“哎呀殿下,就是、就是惜羽姑娘啊!”


宋昭胸口像被人猛击一拳,呼吸艰涩,僵在原地。


良久,才像丢了魂一般轻飘飘地问:“你方才说她来干什么?”


安永全咬咬牙,又答了一遍:“乔姑娘说,她来给您送喜帖。”


他闻言一怔,粗拳紧握,又是半晌不言。


安永全战战兢兢,最怕便是眼下这境况。殿下让他送客也好,大发雷霆也好,任哪一样都好过这死一般的静默。他垂着头,心里忐忑得七上八下,好半天,才听那头幽幽飘来一句:“你先领她去茶舍,我等会儿过去。”


安永全这才如释重负,连声应着退了下去。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05 18:36:00 +0800 CST  
宋昭脱了手套,便慌慌张张去寻候在外院的邱鹤。


邱鹤见宋昭出来,一副焦急神色,以为他又有急事要出府,忙迎上去问:“殿下可要备马?”


宋昭摇头,一时不知如何讲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待紊乱的呼吸平抚下来,才盯住邱鹤道:“鹭儿来了,我怎么办?”


邱鹤一时哑然。殿下平素何其自信,从未见他如此慌乱,以至于六神无主,竟来向他求助。


他一打量宋昭,见他一身汗水,胸襟后背都湿了个透,忙推他回房:“殿下当务之急是先去把汗擦了,换身衣裳。”


宋昭依言,匆匆更衣出来,脱下短衫,换上一身邱鹤帮他参谋的绀青色云锦纹长衫,本已丰神俊朗,但他仍极不自信:“这回行了么?”


“行了。”邱鹤点头。


他半信半疑,可又不忍耽搁太久将乔惜羽晾着,只得就此匆匆向前院茶舍过去。等到了茶舍门口,临进去前,手都已放在门栓上了,却又怯下阵来,直在门外来回踱了三五圈步子,才牙一咬心一横,推了门进屋。


他进门时,乔惜羽的茶恰煮好,一阵香气拂过后,便见她静坐在茶桌之后,美眸含笑,静静看着自己。斜阳从竹帘透进,氤氲着一室蒸腾的水汽,她如画如仙,美不胜收。


方才练习了数十遍的话,终是一句也没派上用场。他呆立在原地,怔怔看她,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忘了她此来的目的。


终于,还是乔惜羽打破了沉默,她垂了垂眸,复又看向他,温润的嗓音传来:“殿下要看到何时?”


宋昭这才如梦方醒,极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在她对面落座。


“殿下请用茶。”她将斟好的茶推向他,比起他,她倒更像这府上的主人。


他恰好口渴,她的茶便递了过来,白皙的玉手在袖珍的茶杯上一旋一推,更惹他心火干烧,口渴难耐。他执杯一饮而尽,茶杯扣在桌上,才想起喜帖的事情。


但他眼下却并不想提此事,避而不谈地夸赞她的手艺:“多年不见,你这茶艺还是如此炉火纯青。”


乔惜羽只笑,又斟了一杯递给他,话里有话地答:“茶艺再高,也总是要有人捧场才行的,若无人买账,也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罢了。”


他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一番话就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可坠进他眸中那片深潭,却激起了滔天巨浪。良久,他终是忍不住问:“姚士开,他不捧你的场么?”


她默然不答。


捧场?莫说捧场,他恐怕连她的喜好都不清楚,更遑论琴瑟和鸣。可所谓的门当户对,不就是如此么?


他放下茶杯,瞥了一眼桌角刺眼的红色,“你今日登门,是来给我送喜帖?”


她本想先与他叙叙旧,哪怕是闲聊几句也好,却没料到竟这般快地进入了正题,只得将桌面上的喜帖推至他面前:“是,还盼殿下莫嫌弃。”


那抹红,他唯觉得碍眼,如何能不嫌弃?如何能坦然接受?因而碰也未碰,只沉声问:“你爱他么?”


乔惜羽却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爱?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这天底下多的是背叛与抛弃,爱又算什么?”


宋昭知她讽刺揶揄,说得都不过是当年的自己,一时心痛如绞,无言以对。


她呢,却还嫌那把刀插的不够深,不够畅快,又添上一句:“罢了,是我忘记了,像殿下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又哪里会懂得什么是爱。”


一席话说完,乔惜羽满心都是报复的快意,根本无暇顾及她的话犹如万箭穿心,将他胸口刺穿,血流如注。她说他铁石心肠,却看不到他那颗冷硬的心下,留给她的是怎样的柔软,又因为她的话怎样的痛苦难当。但他却不会呼痛,更没有资格呼痛。当年伤害了她的人是他,比起她的伤痛,她的报复,她的恨,对他来说都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道歉,安抚,他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已是晚了,几次话到嘴边,终是又咽了回去。


乔惜羽见他颓丧下来,一时又没了方才的狠心,长叹一声,強负着心口的酸疼道:“罢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殿下生在皇家,许多事怕都由不得自己。如今我也要嫁人了,许多爱恨,便就一笔勾销了吧。”


他闻言却惊得一颤,一双锐眸深深凝她,直要将她刺穿一般。一笔勾销,她说的轻巧,却要叫他如何办到?


乔惜羽被盯的不自在,索性别开视线,打了退堂鼓:“喜帖既已送到,我便不打扰殿下了。”言罢便干干脆脆起身,行了一礼,准备告辞。


宋昭一急,再难镇定,追起身来攥住她的手腕,“鹭儿!”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05 18:36:00 +0800 CST  
一声承载着往昔回忆的鹭儿,让乔惜羽浑身一战,陡然僵直。


许多年了,鹭儿这个名字早成了她心口一块碰不得的伤疤,如今被他陡然揭开,汹涌的往事便翻覆着袭来,灭顶的痛楚一瞬间将她淹没。


她委屈的泪已满闸,却仍强撑着,绷着眼眶,语意决然:“殿下忘了鹭儿吧,你认识的那个鹭儿,十年前便已死了。”


“忘?”宋昭哀恸的声音失了气力,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直要将她手腕捏碎一般:“我忘不了,也绝不会忘。”


乔惜羽一阵吃痛,只得扭着手臂挣脱:“宋暄文,你松开!”


他松了她的手,却又重重拉她入怀,将她禁锢在那早已千疮百孔,但仍竭力为她保留最后一丝温暖的胸膛。


他的胸膛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青涩少年单薄的胸膛,如今那里坚硬而宽厚,浸透了他十年来成长道路上的血与汗,那里的气息也不再是年少时单纯的青草芳香,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刚硬与冷冽。他早已脱胎换骨,陌生地让她只想逃离,只想挣脱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


她推他,打他,声泪俱下地喊:“宋昭,你放开我!”


然他铁钳般的双臂却反而箍得更紧:“不放,我再不会放开你。”


“放开我,算我求你。”她苦挣无用,转为低声凄求。早已关紧的心门后像有什么要破膛而出,她只怕,只怕自己筑起的那面墙塌了,便再也没有防御的外壳。


他仍不肯松手,声言卑微的恳求:“鹭儿,求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半晌的挣脱、对峙,让乔惜羽失了力气,累的瘫软在他臂弯里,她通红的眸泫然欲泣,苍白的面上浮起一抹悲笑:“下月末便是婚礼了,你不觉得现在才来求我给你一个机会,太晚了吗?”


“不晚。”他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身不让她瘫软下去,双眸血红,像一只震怒的猛兽:“即便明日就是婚礼,我也不会让你嫁他。”


她苦笑:“你让与不让,我的婚事都已定了。”


“那便等着看吧。”


“你想如何?”她抬眸,惊恐地望向他,那双方才还嗜血的瞳仁兀地冰冷,极寒的气息带着杀戮的渴望。她太了解他,了解到即便他不说,她也能猜出他意图何为。


他冰冷的眸抛向她,无比怜惜地抚她面颊,“无论我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只是为了你。从前如此,今后亦然。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我曾经错过,但今日起便不会再错下去。”


“为了我?”她却含着泪笑,音色凄冷:“你当初狠心抛下我,娶妃纳妾,是为了我?林侧妃寿宴上遇险,你惊惶失措,是为了我?你允她皇家血脉,如今她母子二人却因你之故先后薨逝,尸骨未寒,你却又想重拾旧爱,念及我来?”


她字字泣血,如针扎进宋昭心口。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他不知如何解释,只压抑着苦楚道:“鹭儿,我不曾碰过她们任何一人,这些事,也并非是你所想那样。”


“不曾碰过?那她又是如何受孕?”乔惜羽泪已潸然,满心都是荒凉凄楚,“我不想再听你的谎言,你在我心中早已是其他女人的夫君,你薄情也好,痴情也罢,此生都再也与我无干。”


他牙关紧咬,无法解释。怀中人颓然悲泣的模样,将他的心脏一寸寸握紧,窒痛不已。他抬手,又唯恐掌中的粗粝触痛了她娇嫩的肌肤,曾握过刀剑,斩过敌军,沾过献血的手,却鸿毛似的落下,轻擦去她两颊的泪痕,像信徒朝觐神祇,父母疼惜婴孩,无比怜惜虔诚地在她被泪浇湿的唇上印下一吻。


她却猛然挣开:“你不要碰我!”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05 18:37:00 +0800 CST  
见她如此抵触,宋昭心中更是一阵气苦。然他却未再多言,只一件件褪去外衫,里衫,露出健壮身躯上满身伤痕来,胸口处,一个碗口大小的伤疤,令正欲避开视线的乔惜羽眉睫一颤,触目惊心。


他捉住她的手贴在胸口,道:“九年前,我在魏广带兵,被邬延人的箭穿胸而过。大夫说我活不过当日,但我硬是挺了下来,你可知是什么支撑我活过来?”


乔惜羽闻言,只觉心像撕扯般剧痛不已,那处伤疤下,他沉稳的心跳如雷,隔着胸膛传进她湿透的掌心。


“我梦到你,像小时候那样喊着要嫁给我,梦到你在床边摇我,哭着说暄文哥哥你别不要我。我疼醒过来,告诉自己还不能死。”他目光滚烫,喉间哽咽,“我知道,鹭儿,我伤了你,可你又知道我为何如此?你打小就跟着我,我视你如掌上明珠,将你当做小妹、女儿,疼惜还来不及,又哪里忍心让你为了我受一点苦?抛下你,是实不得已,更是我一念之差铸成的大错。”


九年前,年少稚嫩,面对初起的夺储争端,面对朝堂上的杀伐,他恨自己的污秽,恨自己手上沾满的鲜血,更不忍让那样的自己毁了她的清浊。他天真的以为就此斩断与她的一切,他便可忘了她,她仍是那个惜羽的白鹭,自在的翱翔。可他却错看了自己的心意,她已融进了他的骨血,怎可能就这般轻易斩断?


乔惜羽鼻腔一阵酸涩,泪簌簌落下:“我知道你是实不得已,我已想明白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怨你了。可现如今,你业已成亲,我也将要成亲,我们终是再无法有交集了。”


“为何不能?我府中是进过人,可要我怎么证明你才相信,我从没有碰过她们?”他音色沉痛,满眸焦切悲色,攥着她的手不觉握得更紧,“我为你守身如玉二十四载,现今也为你清理干净了府中所有女人,我是个男人,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只能靠想着你……”


“你别说了,”乔惜羽堵住他的嘴,只听他说,看他痛,便觉那痛苦的刀刃都像割在自己身上,“我信你。可是,我的婚事,家里已经定下了。”


他拉开她轻颤的手,“你若还当我是你的暄文哥哥,便再等我一月。这月末,婚期不变,我娶你过门。”


十年都等了,又何在乎这一月?但如今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含着泪苦笑摇头,“若是那样,让我的父母家门怎么办,让姚府怎么办?我不能为了自己不顾他们。”


“这些无需你操心。”他霸道地堵住她的唇,只让她还来不及思考如何拒绝,便溺进他灼热的喘息里。


曾疼爱过也伤害过她的人,她仰望了十年的人,如今以生的名义起誓,说着要娶她的话,可她却不知道能不能奢望这一切成真。他是天之骄子,是含着金匙出生的皇家血脉,更有可能是将来的储君、帝王。以她的身份,她的出身,能肖想吗?能吗?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05 18:37:00 +0800 CST  
沙发~又到了问答时间:
Q:周瑜同学为什么从来不牵挂孩子?
A:这点我确实准备写过,周瑜几乎从来不问孩子,不牵挂孩子,作为父亲和母亲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从来不聊关于孩子的事情呢?但是一篇小说每个章节的情节都是连贯的,人物对话也被安排过,必须要有侧重。在这种以感情线和事业线为主的节奏里,实在是插不进去关于孩子的话题啊!莫名的会觉得很突兀,也会拖慢节奏,影响情节发展。后文在天下大定之后,侧重婚姻生活的部分,一定满满的都是关于夫妻相处、生育、养育的话题,当然也会谈到更多关于孩子的教育、争执、权利的集中与放开等等问题。我虽然也有了一些感悟,但是总之也还是教育方面的小学生,在家庭方面,我自认也是不太合格的,毕竟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这真是导致一些孩子在成长中偏离轨道的罪魁祸首。我想今生的周瑜和小乔也一定能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点,教育出比前世更好的子孙后代。
感谢建议!
最后要说一句,作为一个不太合格的作者,文笔糟糕更新慢,生活中受到很多因素影响,思维局限、考虑问题的不周全,成品章节因而也会忽略掉很多关键的问题,有很多瑕疵。这个时候,就要靠火眼金睛的读者们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督促我在后文中扭转也好,改正也罢,总之是为了向着更完美的一篇文前进。
所以,真挚地期待大家更多的建议!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05 18:50:00 +0800 CST  
孩子们元宵快乐~晚上更文~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12 08:55:00 +0800 CST  
【章肆六】落湖


月测后的第一堂射礼,天气转暖,上课的地点也由室内转为室外。


马场旁的草地上,春草已经抽绿,迎着朝阳,远远看去就像一块绿茸茸的毡罽。草场尽头,早早架起一面箭靶,靶面很小,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几乎看不清靶心的位置。


这是射礼结束了为期一月的理论课程后的第一堂实践课,大部分学生均是早早就到了地方,兴奋地讨论今日上课的内容。有几个男学生甚是已跃跃欲试地比划起来,相互吹嘘自己曾经狩猎射箭的经历。


等候的片刻,便见周瑜带了两名太学的助教远远过来。他今日一身石青锻绣虎纹稠袍,腰封犀角束带,扔提着第一堂课时带来过的那把黑漆长弓,气势凛然地走在前。身后的助教则一人手提肩扛着一个大麻袋,袋中似是装着许多把弓,被撑得满满当当,重量不轻,直压得小助教驼了背,气喘个不停。


众人见先生来,纷纷列队站好,鸦雀无声。周瑜是行伍出生,大部分时候不苟言笑,总给人凌厉威严之感,偏他上课时又格外亲和,语言通俗幽默,便也成了太学里最让学子矛盾的一名先生。课上喜爱得不得了,课下又怕得不得了,每每到他课时,堂上总是轻松愉快,堂前堂后反而气氛凝重,也算是太学的一道奇观了。


周瑜阔步上前,指示两人将两大麻袋弓箭放下,道过谢,才将视线转向众人:“今日放榜,先祝各位名列前茅。”


此言一出,当即引来底下一片骚动。有人哀嚎,有人雀跃,洛瑶则是提心吊胆,五味陈杂。月测前她突击了几日,又找周瑜恶补了薄弱之处,可待考完却仍是惴惴不安地没底。若是考砸了,非但对不住太公的一番苦心,更对不住周瑜为她付出的心血。为了陪她应考,他那几日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为她划好了文史和国论的考点,又为她四处求来资料,陪她留在学堂挑灯背诵,只比那些侯府公府少爷小姐的伴读还要兢兢业业。


骚动只持续了片刻,便被周瑜沉稳有力的声音拉回:“上课。”


众人连忙收声,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先生早。”


他点头,并不拖泥带水,直接切入正题,“今日是月测后的第一堂实践课,我少说两句,各位便自行挑选适合自己的弓,先找找手感。”顿了顿,扫了底下一眼,道:“我先问个问题,弓按弦量划分几等?”


“五等!”底下有人没规矩地喊出了声。


周瑜并不在意,视线循向声音的来处:“哪五等?”


这次有人举手答:“一等为一石,二等为三钧,三等为一钧,四等为十斤,五等为五斤。”


他默许地点头,扬起手上那把紫杉木的乌黑长弓,弓上黑漆迎着朝阳的金光,发出乌黑油亮的光泽:“这把弓便是一石之弓,军中所用,皆为此类。”


“先生,一石之弓能击多远?”底下有个女孩声音怯生生地问。


他沉吟一下,并不解释,只取了脚旁箭筒中的箭出来。


那箭是为皇亲国戚特制而成,凡皇家开闱,均要单独定做,以区分猎物。他的箭尤为独特,黑铁的箭头打磨得精巧而圆润,长羽银翎的箭尾处,金漆篆刻“靖西王”三字,比起武器,更像一支精美的装饰品。


洛瑶却是真正见过他战场上所用之箭的,朴实,锋利,有的箭头甚是带着倒刺,远比这精美奢华的装饰更冷酷无情。


“看着。”他掀眸凝了那女学生一眼,背过身躯,面向草场尽头的那枚箭靶而立。精壮的背脊如苍松般挺拔,劲臂端起,张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将箭头瞄准了视线尽头那几乎看不清全貌的靶面。


他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鹿角扳指,用扳指的下沿将弓弦勾住,既可省力也可防止伤手。军中所用的扳指多是鹿角制成,但带有黑璋和鹿血花纹的却是罕见的名品。洛瑶心知那扳指便是她送他的那枚,自平川郡回来,他便喜欢得不行,一直戴着,再没摘下来过。那枚扳指现如今倒不再像军械,反而成了装饰。


弓弦随着他的力道一点点绷紧,细微的吱嘎声摩挲着在场众人的耳膜。这须臾,气氛竟是无端紧张起来,一圈人屏息静气,目光皆紧紧盯在他手上那愈拉愈满的弓弦上。


片刻,只听“铮”地一声,利箭破空而出,未待看清,便是沉重的一声闷响。有眼神好的凝眸细看,才见那箭竟已整支没入箭靶。靶身正中处,不见箭身,唯见箭尾的银羽随着余力颤动不止。


众人瞠目,哑然、振奋,继而欢呼沸腾。


京城中长大的公子小姐,何曾见过如此刚劲的一箭?在安居一隅的大弘都城,他们被远远隔离在边关的狼烟与战事之外。随亲朋好友饮酒作赋,附庸风雅,唯一所见的射箭不过是投壶,狩猎。比起纵马沙场,枕戈待旦的军人,他们不曾见过的,远不仅仅是这样惊世骇俗的一箭。


周瑜回身,无需多言,他已用震人心魄的事实回答了方才的问题。但他还是扬手,让骚动的学子安静下来,耐心解释道:“一石之弓若拉满,能击百余丈。但此处距离箭靶不过七十丈,这也是各位所见,箭身没入箭靶之因。”


“先生,我们能不能用一石之弓?”有胆大的男学生问。


“不能。你们未曾受过训练,贸然选择等级过高的弓,只会对手臂造成损伤。今日我只带了四五等弓过来,建议男四女五,各位按秩序自行挑选吧。”说罢侧身让开,让学子们自行上前挑选。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12 21:51:00 +0800 CST  
众人便列好队一一上前,围着两个大麻袋左挑右捡,万分仔细地遴选着属于自己的第一张弓。这些弓等级虽然一样,但做工,用漆,形态却又全然不同,挑选时自然不仅仅要看外观,更需拿起试练,掂量,方才能挑选到最趁手的。


洛瑶在队伍中排队等候,轮到她这一列挑选时,前面许多精美的弓已被挑选走了。可选的余地本已变得小了不少,眼下还得眼疾手快,以防自己瞧上的被别人抢了去。


洛瑶却并不和别人争抢那些看起来华丽的,只在旁静静观察了半晌,最终看中了麻袋最底侧的一把极其朴实的榆木细弓。


她探手去拿,才摸到弓身,却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抬眸一瞧,这姑娘浓眉大眼,俊俏的五官平庸的相貌,不是旁人,正是那日讥讽她徒有虚表的姑娘。


那日以后,洛瑶才道听途说得知,这姑娘名唤李琳琅,是工部主簿李宰明的小女。


麻袋中的弓堆叠而放,弓弦难免相互纠缠在一处。洛瑶使了使劲,未能将那把弓拉出来,李琳琅亦不放手,争执间,弓弦已是愈崩愈紧。


“这是我先挑中的,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洛瑶朝李琳琅扬眉。


“我倒觉得是我先拿到的,谁又为你作证?”李琳琅声音尖尖细细,也不示弱。


洛瑶本不喜和人争执,何况又是在周瑜的堂上,她见李琳琅无意谦让,便欲松手:“罢了,让给你了。”


李琳琅扯着弓弦的手却比她更先松开:“我却不想要了。”


她松开的弓弦回弹在洛瑶手背上,“啪”地一声脆响,洛瑶“啊”地低呼一声,吃痛地缩手,当即感觉右手背上火辣辣地烧疼起来。


人群静默下来,周瑜循声而至,拨开众人,一眼便见洛瑶捂着手,小脸浮红,黛眉紧皱,面色霎时铁青:“怎么了?”不像是在问发生了什么,倒更像在关切洛瑶。


李琳琅气定神闲地答:“回先生的话,我与她看上同一把弓,争了两下,我便想让了她作罢。谁知她死攥着不松手,弓弦便弹在她手上了。”


洛瑶不言不辩,只回首望了周瑜一眼,等着他下决断。


周瑜闻她受伤,自是无暇理会李琳琅所言,目光落在洛瑶身上,便带了焦色:“手伸出来我看看。”


洛瑶也不遮掩,依言伸出右手,白皙如凝脂的手背上,赫然一道深红色的血痕,周围晕开一片淡红。因她肌肤娇嫩,这才片刻功夫,竟是连整个手背都浮肿起来。


他心一揪,凌厉的眸遂扫向李琳琅,像一把盛怒的剑横劈而来。李琳琅吓得眉心一颤,慌张避开视线,垂下头去。


他再未多言,声音沉得让人胆颤:“我带她去敷药,其他人下课。”


去诊室的路上,周瑜一言不发,洛瑶亦垂着头不做声。直等绕过回廊,草场从视野里消失,她才扭头看向周瑜,闷声道:“对不起,好好的一堂课被我毁了。”


“说什么傻话。”他揉她的头,拉过她的手腕细看,心疼得厉害:“还疼么?”


“还好。”她糯糯答,“只是皮外伤,不算什么的,你不要担心。”


这次是皮外伤,下次还不定是什么。他沉吟不语,想起此前跟踪过他们的车夫,以及他背后指使之人,又看一眼懵懂单纯的洛瑶,眸中沉冷,深深担忧。


虽然这李琳琅是否受人指使还未见确凿证据,但无疑,她来者不善。而他无法时刻伴她左右,顾及她的安危,也只能先提醒她早做防备。


他犹豫着是否要将来龙去脉全数告知,沉吟一晌,终究只道:“瑶儿,你今后需小心提防她。”


洛瑶一怔,不知如何答复,只讷讷点了点头。


从诊室出来,手背上抹了药膏,现下是冰凉凉的舒服。疼痛减轻,洛瑶这才有空分心仔细咀嚼周瑜方才的话。李琳琅与她素昧平生,太学以前亦从未谋面,她为何要这般针尖对麦芒地针对她?而他又何故叫她仔细提防?她想不出所以然来,只道是听他的自然没错,今后需得小心避着些这李琳琅了。


她低着头边想边往前走,听得前方叫叫嚷嚷地热闹,一抬眸,才见学堂外大院中竖起几面木屏,红灿灿的榜纸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姓名与成绩,木屏跟前围满了学生,四下里一片叽叽喳喳的喧闹叫嚷声。


洛瑶头皮一麻,竟是没了上前的胆量。


人头攒动中,冯小满瞥见洛瑶过来,忙朝她招手,激动地喊:“洛瑶,快来看,你排在第七呢!”


第七?洛瑶难以置信,这才犹疑着朝咋咋呼呼的冯小满跑去。两人挤到前排,就见红榜上正数第七行可不赫然列着她的名字。除了国论、棋艺拿了乙,其余六门俱是清一色的甲,琴艺与射礼甚至还破天荒地得了上甲。


洛瑶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红榜上匆匆一扫,没找到冯小满的名字,便转头问她:“小满,你呢?”


“我有三个乙一个丙,已排到二十多啦。”冯小满吐舌,讪讪笑:“我没你用功,自是没你考得好。不过倒也还好啦,总不至于让我爹打我。”


“下次努力。”洛瑶戳她额头。


冯小满做了个鬼脸,挽住洛瑶的胳膊,“你的手没事儿吧?”


“没事,只是点皮肉伤,抹了药膏便好多了。”


“那应该是可以参加春游的咯?”


“春游?”洛瑶不明就里。


“哦!你还不知道呢。”冯小满一拍脑门,连忙解释:“是方才勉博士来通知的,说五天后要去鸣翠湖游湖,让大家早做准备。说起来,这春游也是太学的传统了,年年都要办的。”


“先生们会去吗?”洛瑶只关心会不会在那里见到周瑜。


冯小满不怀好意地笑:“好呀洛瑶,说,你是不是想问王爷去不去?”


洛瑶被她说了个大红脸,却不反驳,只道:“我就不信你不惦记叶先生?”


这回换了冯小满赧然,两个姑娘一路说笑着回了学堂,笑语欢声便如提早盛开的迎春花香,飘散在春日的艳阳里。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12 21:52:00 +0800 CST  
五日后,城郊,鸣翠湖。


顺安城外的好去处多不可数,但鸣翠湖却可算尤为特别的一个。鸣翠湖不仅湖水清澈,风景宜人,更以其湖滩生态多样,鸟类、鱼类品种丰富著称,是各路风流名士、画家、文人喜爱去处。当今皇上年轻时也爱至此处垂钓,更为此在鸣翠湖旁建了行宫,令此地颇有御园的味道。


春游的内容,无非是乘船观湖观鸟,游湖过后,还安排了垂钓和野炊。这会儿野炊的炉火已燃起,从船上看过去,天际蔚蓝,辽远,清风微拂,炊烟袅袅。


洛瑶自上船起,便一直倚在围栏边远眺。


二十人一艘画舫,男女分开,四周围叽叽喳喳,片刻不得宁静。更甚,让洛瑶避之不及的李琳琅也与她共处同一艘船,只她今日倒是反常地没有来挑事。


洛瑶不爱凑热闹,便不往人堆里挤。她样貌本就出挑,往人群里一站,更是仿佛鹤立鸡群一般,再加上周瑜那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偏爱,除了冯小满这没心眼的,大多人对她都是既嫉妒又羡慕,少与她有来往。


只洛瑶却从不在意这些,无人打搅,岂不美哉。


趁冯小满这会和旁人在船首观鸟,她便自得其乐地吹着小风,美眸一瞬不瞬地凝住湖边周瑜俊朗侧影,看他与郑凛之聊天说笑。


他今日本不用到场,但船离码头的档上,却又见他与郑凛之打马而来。洛瑶不知何故,唯见他与勉博士聊了几句,半途勉博士有事先行告辞,他便与郑凛之留了下来,二人栓了马,一直在岸旁聊天。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12 21:55:00 +0800 CST  
比起湖岸风光,洛瑶眼中的景色却在周瑜那处。


她见郑凛之弯腰从岸旁捡了块卵石,向水面上一漂,卵石在水面上跳跃两下,随之沉入湖中。他连扔了几次,均是没弹几下便落进水中,不觉尽兴,便又捡起一块递给周瑜,周瑜却摇头不接。


推诿几下,耐不住郑凛之软磨硬泡,他这才接过来,先将鹅卵石磨出边角,对郑凛之说了句什么,才振臂将石头抛出。


卵石打着璇儿飞出,水面上弹了六七下,才偃旗息鼓似的坠进水中。


郑凛之便连连鼓掌,又做出五体投地拜服的姿势来,惹得周瑜一阵无奈,大约是念了一句臭小子,在他肩头推了一把。


洛瑶见二人笑闹,便也跟着开心,兀自笑起来。


“洛瑶,傻笑什么呢?”


身后传来冯小满的声音,洛瑶回眸,不及反应,已被冯小满从座上拉了起来,“干坐这儿多没劲,走,我带你去看好玩儿的。”


洛瑶只得随她出了船舱,船首处,三五个人挤挤挨挨地凑在边缘向下看,澄澈的湖水清透见底,游鱼清晰可见,这便是鸣翠湖绝妙之处。人言水至清则无鱼,唯鸣翠湖不同,斑斓的鱼,碧蓝的水,若不是开春的湖水尚且彻寒,直让人想跳进去畅游一番。


冯小满将洛瑶拉到边上,指了指水中细长的红色小鱼,道:“看那个,她们说这种鱼叫红魔鬼,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儿吗?”


见洛瑶点头,冯小满便得意道:“因为这种鱼会吃其他的小鱼,别看它小,可嘴能张得老大,一口就把别的鱼吞进去了,像蟒蛇那样。”


洛瑶见她讲得绘声绘色,一时莞尔,亦很承她的面子,又指了一条银鳞的小鱼问:“那种的叫什么名儿?”


这一问,冯小满便像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


半晌,船首的人多了起来,船晃个不停,摇桨的船夫便开始哄人回舱。


洛瑶与小满看够了风景亦准备回去,未及转身,只觉腰上被人重重一推,不待作出反应,已是失了重心,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去。


船首没有围栏,仅竖了几根铁杆,中间悬着铁索。洛瑶拼命伸手去拉,本已扯住了一条铁索,却因上面有水而滑脱了手。冯小满想拽住她,可以她那点劲儿,也只不过是扯了一把洛瑶的衣衫的底摆,便眼睁睁见她从身旁坠下,跌进湖里。


眼见有人落水,船上一时大乱,冯小满急了眼,连连喊:“有人落水了!”


仲春的湖水,远没有如天气般温暖起来,一入水,便是冰凉刺骨的寒意。洛瑶不识水性,衣服一被水浸透,便觉身子发沉,不停向下坠去。求生的欲望让她本能地拼命蹬着双腿划着臂膀,然而胡乱扑腾间,却搅得湖水翻涌得更加剧烈,呛得她连喝了几大口水,手脚也被冻得没了知觉。


船上,一群人眼睁睁见洛瑶在水中挣扎,却无人敢救,也无人能救。唯有船夫轰开人群,将手中的船桨朝洛瑶伸去,急喊:“抓住!”


挣扎了半晌,洛瑶浑身已没了力气,可见到那救命的桨,仍是一边努力划水,一边拼命向船桨伸出手去。可她翻腾起来的余浪却将船摇晃着向后推去,离她又远了几分。


方才那一次尝试,让洛瑶用尽了全身仅剩的力气,眼见那船桨远去,仿佛最后一个求生的机会也被掐死,像被一只手扼住了气管,氧气一点点从肺部抽离,窒息。在她停下挣扎,放弃求生的那刻,碧蓝的晴空消失在头顶,冰冷的湖水旋即裹挟了她的全身,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迷蒙中,仿佛回到前世那一次投湖,如今,是与之全然相似的一切。失去依托,不停下坠的身体,冰冷的湖水,浸入骨髓的寒意,渐渐迷离的意识,以及……


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12 21:55:00 +0800 CST  
作者的话:
今天没有答疑,先检讨下自己~作为一个理科生(当然这不是借口),确实得承认我的文学底蕴和修养都……非常差!想起当年上学的时候语文和历史永远都是半吊子分数,从来没出类拔萃过,这也是如今写作中总犯低级的常识性错误的原因吧,学渣总算是付出了代价。为了保证文的质量,我现在写作都需要先翻翻史料尽量查询清楚,才敢动笔,但即便如此仍然免不了犯错,所以在今后的文中如果再出现任何有违常识的错误请大家不吝赐教,我一定及时改正。如果无可挽回……那就请大家自动屏蔽,解释为架空文特有的历史虚无主义吧!
再次道歉~请孩子们吸取血的教训,一定好好学习历史和国学!
PS:下章依旧是一周后发出~这部的坑已经填的差不多了,我最近正在努力每天多码一点字,如果四五月左右能休假,就一口气发完完结~完结时的篇幅应该在一百章以内,所以基本上还剩一半的样子~希望届时可以做到每周二更甚至三更~

楼主 单面湮尘  发布于 2017-02-12 22:05:00 +0800 CST  

楼主:单面湮尘

字数:286904

发表时间:2014-03-13 04: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2-15 20:03:4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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