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三十六章 海盗之船

（二）

船舱都被水手们占满了，杨戬和澄兮被安顿到货舱中，推开木头拉门，一股浓重的鱼腥味扑鼻而来，透过野田手里小油灯的昏黄光晕，可以看见各式各样的篮子箱子挤占了一大半空间，空下的不大的角落里依稀看得见剥落了漆面的地板。

野田把油灯放在一个木头箱子上，对杨戬挤挤眼睛，“这里虽然条件差点，可我是替你们夫妻打算啊，总不能让夫人跟那些男人们挤在一起吧，多不方便。”杨戬连忙谢道，“能有我们容身之处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岂敢挑剔。”野田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替他们拿来一床被子、两身干衣，“这是松本船长和千惠子夫人赏赐的。”

原来那东瀛婆叫千惠子，杨戬暗叹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没有那支珠钗和一番谎话，他们哪里能有这样的待遇。野田走后，杨戬关上舱门，对澄兮道，“赶紧换上干衣服。”想了想，又忙补充一句，“你放心，我背过身去。”杨戬三两下换好衣服，不敢立即回头，停了一会儿，问道，“澄兮，你好了没？”澄兮叫道，“没，没，等等。”杨戬又等了一会，还是听见她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有些奇怪，“你怎么了？还没换好？”

澄兮的声音里带着绝望，“杨戬你看看，这衣服怎么这么难穿？”杨戬一回头，不由乐了，只见澄兮已经在身上裹了六七层的纱衣，大概每层纱衣都有腰带，能穿好六七层实在已经是费了大劲，结果地上还有好多层没穿。杨戬也没见过这种奇怪的衣服，其实千惠子拿来的是东瀛女人穿的“圭衣”，这种衣服里外有十二层，每层却都很薄，穿起来十分繁琐，但把女人裹得纤毫不露。杨戬把地上的衣服收拢到旁边，对澄兮道，“有空再慢慢琢磨怎么穿吧，咱们先想想大事。”

两人就着油灯的光亮开始查看舱中的木箱。有整箱的咸鱼腌肉，还有米面、大桶的油，在有一个箱子中，他们发现了长长短短的刀具，还有一些黑色的脸罩，只在眼睛鼻子处掏了洞。再打开一个箱子时，他们发现了其中有类似皮革的东西，杨戬拿过油灯近照，吃了一惊，那东西是人皮！

澄兮倒吸一口凉气，“杨戬，你担心的不错，这帮人是杀人越货的强盗。”

杨戬的脸色凝重起来，“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按强盗的逻辑跟他们周旋了。”

“那个野田，看起来还比较友好。”澄兮道。

“不，你不要相信这条船上的任何人。”杨戬严肃地说，他看着澄兮，目光中有些担忧，“你有防身的东西吗？”澄兮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藏刀，“这个，我从高原带出来的。”杨戬点点头，“你把它藏好，不要离身。从明天起，你要尽量讨好千惠子，别让她找碴。”

“我知道这很难为你，”杨戬又道，“但这段航程应该很长，我们只有到了陆地才能再想办法，所以现在不得不依赖这条船。”

澄兮笑了笑，“我明白，我又不是凡间的娇小姐，我不觉得委屈。”

千惠子冷冷地盯了一眼澄兮，嘴角却浮着笑，指着水手们换下来的几大盆脏衣服和一只吊桶，“你们家大业大，这些活都是丫环做的吧，我这船上可养不起丫环，要辛苦你了。船上的淡水是要吃的，你打海水上来洗，在太阳下晒干了，把盐末子拍掉。”澄兮低头应着，用吊桶到海里打水，装满了水的吊桶很沉，从海面提到船上又有相当高度，是很需要力气的，澄兮暗暗疑惑千惠子一身浮胖，她能有这个体力吗？只怕以前是男水手们干的活。这东瀛婆有意整自己？

幸好澄兮虽然失去法力，身体到底比凡间女子结实，打好了水，便一声不吭洗衣服。千惠子观察她一会儿，开口道，“在船上就要遵守船上的规矩，你也是有丈夫的人，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勾引我家男人做出丑事来，我随时会把你扔到海里去。”澄兮气结，心道这女人真不讲理，自己巴不得躲他男人远远的，嘴上还是忍了气道，“夫人放心，我和您一样爱自己的丈夫。”千惠子自觉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中愈加恼火。

松本往这里张望过好几回，自己男人的心思千惠子最明白，这让她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并迁怒于澄兮。哼，我要把这狐媚子看牢了、累垮了，我就不信松本这个臭男人能在我眼皮底下找到机会。

澄兮终于洗完堆积如山的衣服，一双手在海水里泡得又红又肿，腰也酸了背也僵了，没歇一口气，就被千惠子叫到厨房里。千惠子正在切海带和咸鱼，一个水手在擀乌冬面，千惠子努努嘴，命令澄兮去包紫菜饭卷。澄兮的手指刚被水泡得麻木，本就不大灵活，刚包了几个，就被千惠子训斥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笨，饭卷要包得一样大，一粒饭粒都不许掉在外面！”她这番挑剔，连那擀面条的水手都有些讶异，要知道千惠子夫人自己包得饭卷，一向跟狗啃得差不多。澄兮也不回嘴，反而道声对不起，一个个重新返工。

午饭做好了，千惠子和澄兮将吃食送到甲板上，累了大半天的男人们席地而坐，杨戬心中挂念澄兮，一见她出现，就想拉她一起坐下来说话，千惠子冷冷道，“我们东瀛的规矩，女人是不能和男人一起吃的。”澄兮一听忙知趣地说，“夫人说的有道理，杨戬，我们一会再聊。”

她话音刚落，千惠子又尖叫起来，“哎呀，你们中土女人这么没规矩吗，竟然对丈夫直呼其名？”其他男人听到千惠子的女高音，也都哄笑起来，千惠子越发来劲，“澄兮夫人，你问问大家，我对船长是称呼‘亭主’的，那是我们东瀛的规矩，井上君，你到过中土，你说说，中土的规矩是什么呢？”井上宏村哧哧笑道，“好像应该叫相公或者官人？”澄兮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扭身就跑。杨戬见她反应这么激烈倒有点纳闷。

午饭后，千惠子把两个轮值洗碗的水手打发走了，笑容堆得满脸的肉成了褶子，“小伙子们，以后这些活有澄兮夫人做，你们歇着吧。”澄兮被千惠子指派得像个陀螺转个不停，不仅每只碗要经得起她检查，厨房的地都拖了三遍已经铮亮，千惠子犹自唠叨。

澄兮又累又渴，忍不住倒了半碗水喝，她刚放下碗，冷不防千惠子一个巴掌打到她脸上，“你知不知道船上的淡水精贵，只有到规定的时间才能喝水，你竟敢偷喝！”她这一巴掌用了全力，澄兮半边脸上顿时肿起了五根手指印。澄兮气得恨不能还手一耳光，这个女人是成心跟她过不去！可是……想到她跟松本的关系，澄兮还是垂下眼帘，藏起了恨意，“夫人教训的是，我以后记住了。”

噩梦般的一天终于过去，当澄兮回到那个小小的货舱中，她就像回到了天堂。而杨戬一看到她，面色却变了，“澄兮，你脸怎么了？”澄兮忙掩饰道，“我不小心在船舷刮的。”杨戬厉声道，“别骗我，是不是千惠子打你了？”他拎起她的双手，只见一双手又红又肿，杨戬顿时怒不可遏，“这个东瀛婆竟敢这样对你，我去杀了她！”

澄兮忙掩住他的口，“你小声点，别给人听见。我能忍，咱们修炼的时候还不是要找些苦来吃，我就把这当修炼好了。千惠子再不好，跟着她总比跟着松本强。”杨戬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他紧握着她的手，盯着她脸上的指印，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怎么能让澄兮受这样的苦呢？不，他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不敢欺负她，他要掌握这条船。

澄兮也不知道他在想啥，见他脸色难看，听他心痛自己，倒觉得几分甜蜜，想到另一件事，便笑道，“今天甲板上的事，你别生我气。”杨戬正想心事，一时没反应过来，愕道“什么事我会生气？”

澄兮脸又红了，“就是……就是他们都笑话我不尊重你，我……我知道应该像他们说的那样叫你，可是我……”，杨戬想起来了，他的确有点纳闷，以为她害羞，便道，“反正是假扮，叫就是了，你那么认真干嘛？”

澄兮的脸愈发憋得通红，终于挣出了一句，“那……那生出小娃娃怎么办？”杨戬吓了一跳，丈二摸不着头脑，这是哪跟哪？突然他明白了，哮天犬新婚之夜的场景跳到他脑海，原来这症结在这里!唉，看来，自己不得不好为人师一回了，他咳了一声，正色道，“澄兮，叫相公也好，娘子也好，就是彼此叫一万声，也不会生出小娃娃的。”

“那怎么……”

“你不能问，”杨戬打断她可能出口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你只能以后去问你真正的相公。但是现在，你可以选择相信我的话，你信不过我？”澄兮认真地打量了他，歪着头问，“你保证？”

不知怎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柔情充溢了杨戬的内心，他将她揽入怀中，低语道，“我保证。”澄兮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那好，以后不叫杨戬了，叫相公，今天真把我累坏了。”

杨戬费了半天劲，才帮她把那十二层繁复的圭衣脱去大半，这个过程中，澄兮坚持不住睡着了，杨戬细心地替她掖好被子，眼光落到她指印未消的脸颊，眼神又锐利起来，一个想法渐渐在他脑海形成。

井上宏村把褡裢啪地摔到杨戬面前，“姓杨的，今天我押上全部积蓄跟你赌一赌，你有种赌么？”杨戬笑道，“你有种，我有什么不敢！只不过，既然这里是你全部积蓄，那倒要请全船的弟兄一起做个见证。”

这一场华丽丽的豪赌在众人的围观下准备进行，杨戬摊开空手，“井上君要跟我赌全部家当，可我没有本，哪位兄弟肯先借我？”野田拍出自己的褡裢，咬牙道，“好，我借你。”初开始几局，两人各有输赢，甚至井上还占点上风，井上宏村的雄心被激发出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下注的胆子越来越大。

杨戬才开始不动声色地收复失地，他采取的策略是小小的赢面不断地蚕食，当井上惊觉褡裢已瘪，吊高的胃口却已经下不来了。他怒气冲冲地将褡裢倒空，“杨戬，最后一把，我跟你赌个大的，剩下的都在这里，你有本事全拿走！”杨戬微微一笑，他正等他这句话呢，“这可是你说的，君子言而有信。”

当杨戬翻开最后一张底牌，毫无悬念的，他的牌以大捉小，赢了井上。杨戬嘲弄似的晃了晃空褡裢，“多谢了，井上君。”他又笑着对野田说，“野田君，我可是连本带大利还给你了。”井上双目血红，牙齿咬得咯咯响，猛地抽出腰间的太刀，“杨戬，你出老千!”

杨戬道，“众位弟兄可都在场，有哪只眼睛看见我出老千？井上君，你不要输急了没人品。”

井上宏村怒目圆睁，嘶吼道，“你小子就是故意骗我的钱，老子今天跟你赌命！”

杨戬冷笑，“钱都舍不得输，会舍得赌命么？说大话我都看不起你。”井上宏村跳脚道，“你看老子敢不敢赌命！只怕死的是你！”

杨戬目视野田，“野田君，你可听见了，不是我杨戬不敢赌命，实在是这位输了钱就赖我出老千，要是输了命，还不赖我故意杀人啊？我可担不起这罪名。”

野田目光闪烁，“井上君，杨戬君，你们可敢立下生死名状，愿赌服输，两不追究？”井上狂傲叫道，“有什么不敢，立就立！”两人竟真的立下了生死状。

当生死状在众人的鉴证下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全船霎时安静了，松本船长赶来时，两人已在船头各执长刀，拉开架势。东瀛人崇尚武士精神，生死文书一立，荣誉比生命还重要，这一点，虽是海盗也不例外。松本虽然怪井上过于冲动，但他心里倒并不担心井上的安危。井上是他选中的传人，武士出身，武功造诣水手中无人能及，杨戬这个公子哥儿，只有送死罢了，唯一可惜的是他若死了，倒没法去中土领赏了。

千惠子像中了头彩一样冲进厨房，对着正在包饭卷的澄兮幸灾乐祸地喊道，“澄兮夫人，你相公昏了头要跟井上对决，你还不去看看，可怜的，你就要当寡妇了！”澄兮一愣，但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她不能去看，她的出现只会让杨戬分心，她唯有信任他。千惠子见澄兮竟不形于色，继续包着饭卷，没有她预期的惊慌失措加痛哭流涕，很是失望，恨恨道，“真看不出，你这小娘们心肠这么硬！”

一船的围观者都在杨戬的视线中被摒去，井上宏村这个目标却在眼前被放大，他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像被放慢的镜头，一丝一毫清晰无比。这个能力，是杨戬千年征战积淀所得，虽然他失去法力，然而一旦提刀在手，这份积淀仍然足以令他驱使血肉凡躯，心随念动，进入人刀合一的境界。

井上的刀向他劈来，论块头井上比他高大，论蛮力井上可能也超过他，所以杨戬并没有与他对攻，而是灵巧地游动身形，化解他的攻势，避开他的刀风。井上急于速战速决，每一刀倾尽全力，杨戬却不急，他坚信在耐力上井上必定不如他。果然，前面凌厉的几十下劈斩过后，井上的体能开始下降，他见杨戬滑如泥鳅，自己始终未能得手，心中更添焦躁，劈斩之中的破绽也越来越明显了。

松本看出来杨戬在拖延井上的体力，他没想到杨戬以柔克刚，如此轻盈敏捷。松本不由暗暗着急，担心井上要吃亏，井上毕竟是他的亲戚，他四下望望，犹豫着是否该叫停这场战斗。忽然野田在他身边道，“船长，我们是扶桑之国的勇士，绝不能让中土人看扁了。”话音一落，野田振臂高呼，“大家为井上君和杨戬君加油！鼓舞他们为武士的荣誉而死战吧！”众水手一听，都附和着高呼。这样的场面，松本竟是再难开口。

口号越是热烈，井上的心却更乱，因为他已经察觉到杨戬开始反攻，就像刚才的叶子戏，自己压上了所有剩余，他才翻开暗扣的最后一张底牌。井上喘着气，孤注一掷地横刀向杨戬劈去，然而这一劈，在杨戬的眼中，已如强弩之末，井上惊恐地看到，杨戬的刀，突然从绵绵的守势变成了刚劲迅捷的攻势，突破了自己凌乱的刀风。极度的恐惧让他想大叫，然而这一声井上永远没有能叫出来，因为，杨戬的长刀已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松本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目瞪口呆。众水手被死亡的惨烈震慑，一时鸦雀无声，没想到船上的第一勇士竟会死在杨戬手里！过了一会儿，勇津等几个井上的亲信才反应过来，却害怕杨戬，只在人群里叫道，“杨戬，你杀人要偿命！”杨戬冷笑道，“若死的是杨戬，不知道有谁会偿命？”另一些水手闻言也叫起来，这些人都在叶子戏中得过杨戬的好处，平时又讨厌井上的跋扈，此时当然帮着杨戬说话，“这么多人亲眼看着，井上君和杨戬君是签了生死状的，生死由命，两不相欠！”

正在吵嚷，野田手中抖着两人签字画押的文书，厉声道，“请松本船长明鉴，武士荣誉重于生命，井上君和杨戬君为我们做出了榜样，我提议为英勇的杨戬君庆贺！”原本在这艘船上，只有野田能勉强与井上叫板，此时井上已死，杨戬刀头尚在滴血，野田明显已与杨戬一伙，众水手察言观色，谁也不是真的傻瓜。松本哑巴吃黄连，心中虽痛，嘴上也只有不再追究。

千惠子听到噩耗，吓得在澄兮面前支支吾吾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澄兮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她扔下手里的活计，冲到那庆贺奉承的人群里，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杨戬，“你这是何苦……”她未语已先哽咽。

入夜，澄兮仍是不能释怀，她靠在他肩头，手指绕着他微卷的发梢，绕了一圈又一圈，唠叨他不该去这么玩命。杨戬道，“强盗的生存法则是强者为王，你不吃掉他们，就会被他们吃掉。井上和野田是松本的左膀右臂，要架空松本，必须断其臂膀。他们互相嫉妒，我只是利用他们的矛盾，拉拢一个，除掉另一个。野田下一个目标是松本，他久已有夺取浪人号的野心，他现在唯有倚重我来帮他，这样的局面对我们有利。松本和千惠子至少会暂时收敛，不敢伤害你。”

澄兮岂有不知他这么做，更多是为心疼她，不免仍有担忧，“松本是个老狐狸，他不会甘心让出浪人号的，你要小心他找机会对付你。”

“我知道。”杨戬点点头，宽慰她，“我会小心的。”他微笑地捉住她绕着他发梢的手指，“至少，你现在不用再讨好那个恶婆娘了。”他的笑容有融化冰雪的力量，在微暗的油灯下更有种魅惑的味道，澄兮忽觉心头一跳，竟凭空生出想要亲他一下的愿望。她被自己这个突然的念头吓住了，脸色绯红，逃也似的钻到被窝里，背过身去，一语不发。

话说的好好的，她突然沉默地逃掉倒让杨戬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吹熄了油灯，像往常一样躺进被子。嗯？今天是有点怪，澄兮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为了暖和自然地靠过来，还是背着身子不吭声。杨戬不觉逗她，“哟，今天不怕冷嘛？”

澄兮此刻正在心慌意乱，她挺直着背，却按捺不住地想，他会不会主动抱我呢？他要是主动抱我该多好啊。话到嘴边，却成了这么一句，“冷就冷，从今往后，好女不求人。”

杨戬差点没笑出来，这个丫头，居然也学会撒娇了！他伸出手去，环住了她的腰肢，笑道，“好，我投降，我求人，我冷。”澄兮本就想他如此，心中一甜，马上翻过身来，偎到他怀中，她模糊地有些期待，期待他能不止于抱着她……

她异样的沉默与娇羞仿佛某种暗示，不由令杨戬刹那心旌摇荡，但只一瞬，他就强压下了那一丝绮念，她越是信任他依赖他，他越要爱护她。澄兮在黑暗中感觉到他连手都没有移动一下，心中竟是隐隐地失落。这么短的时间，澄兮好像经历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她暗暗问自己，这样的感觉就叫爱吗？我是不是爱上他了？

接第三十七章 谁主沉浮

（二）

自从杨戬杀了井上宏村，野田再无忌惮，公然与杨戬称兄道弟，推杯换盏，原先的几个亲信更是有恃无恐，水手中稍有不驯服者，莫不被拳脚围殴。水手们慑于这种淫威，也都纷纷表示投靠野田。到后来，虽然松本表面上还是船长，但水手们其实已经是看野田的脸色行事了。千惠子眼明心亮，对澄兮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一口一个好妹妹亲热得令澄兮反胃。不仅如此，对自家丈夫原本喜欢撒泼的她却收起了泼劲儿，对野田不时抛个媚眼，做份好吃的，极尽温柔。松本看在眼里，隐忍不发，却常常独自在寝室里喝闷酒。

有一天，野田悄悄问杨戬，“我想逼松本交出浪人号，你看时机是否成熟？”杨戬并不希望这船马上再起干戈，他更愿意维持眼下的局面，挨到陆地再说。因为一旦野田扳倒松本，以他狂妄多疑的性格，就会腾出手来对付自己。于是杨戬沉吟道，“万事俱备，只差一样。”

“哪一样？”

“一件功勋。”杨戬道，“现在大家对你，只是怕，不是服。逼迫松本交船，必然遭到很多人心里的抵触。如果你能为浪人号立一件大功，就彻底巩固了船上的地位，届时大家才会死心塌地追随新船长。”

野田不由点头称是，这位杨少爷到底是中土官宦子弟，自己是个粗人，对很多事情真是不如他想的深远。可是，立功的机会在哪儿呢？他想起当年松本带浪人号在海上建立威望，是靠着抢劫了几条大船，殷实了家底。他暗暗下决心，自己也要如法炮制，抢一票大的。

杨戬说过这番话，本是个拖字诀。谁知两天后的一早，船头执勤的水手突然发出了警讯。原来前方海域出现了一条船。众人兴奋不已，他们已经航行一月有余，早已离开北海进入大洋深处，还从未遭遇过一条船，本以为这趟到婆罗洲的航程中途得空仓了。众水手摩拳擦掌，叫喊的叫喊，吹口哨的吹口哨，只等那条船靠近，就给它来个连锅端。尤其是野田，更是眼睛发亮，这是天赐的立功良机啊！

可是等那船渐渐近了，众人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因为，那船头飘扬着一面旗帜，上面是高丽文“金顺号”，旗帜上，也绘有一个黑色的骷髅。黑骷髅是海盗的特有标志，那分明是一艘高丽的海盗船，他们特意高扬旗帜，是对浪人号的招呼和警示。

几个水手泄气道，“原来是同行，算了，井水不犯河水吧。”野田却横眉道，“高丽人抢我们的食，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应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的船上肯定有货，这笔黑吃黑的买卖，我看可以做！”

野田的几个亲信观察了一下前方的船，附和道，“这艘金顺号比我们的浪人号要小，他们人肯定不如我们多，我们抢他们肯定有胜算。”

这时松本道，“野田君说的有理，我们空仓已久，这送上门的红利，不要白不要。”

见松本和野田都主张去抢船，水手们不再犹豫，浪人号向金顺号全速驶去。

杨戬对松本的态度有些疑惑，野田急于建功，自己是了解的，松本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为何他不反对反而积极推动此事？

没时间等他细想，浪人号已经迎头拦住了金顺号，船头的水手用高丽语示意对方停船，高丽水手看到了浪人号上的黑骷髅，戒备地放慢了船速。就在两船相错之际，浪人号上几个水手突然合力甩出一个铁锚一样的东西，牢牢扎在了金顺号上，金顺号被铁锚后手臂般粗的缆绳与浪人号连在了一起。

野田指挥浪人号上的几十个水手，手执长刀，大声喊杀，鱼贯跳到金顺号上。高丽人这才反应过来东瀛人要黑吃黑，也拔出武器，双方在金顺号上开始了械斗。浪人号此刻留下勇津在掌舵。野田拉着杨戬，高度亢奋，“杨戬君，你说的建奇功的机会到了，走，我们去踏平金顺号！让这些高丽人见识见识什么是东瀛勇士！”

杨戬环顾周遭，前面比较混乱，他好像没看见松本，不由问，“你看见松本船长了吗？”野田道，“我好像看到他到金顺号上了，管他呢，这么好的机会，他现在还有什么本事跟我抢功。”金顺号上杀声震天，此刻既然短兵相接，两伙海盗都是拼死搏杀，杨戬也感到事态严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是高丽人赢了，只怕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他和野田加入了战团，砍翻了几个高丽人，顿时东瀛海盗士气大振。

浪人号上，澄兮趴在船舷看着对面刀光剑影血肉翻飞的混战场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忽然，她看见浪人号的船舱里钻出了一个人，竟是松本！她不由惊呼，“松本船长，你没有去帮他们？”松本手里提着太刀，脸上浮现着一种奇怪而得意的表情，走过她身边，一直走到船头，他突然挥起太刀，一刀砍断了连着两条船的缆绳！

缆绳一断，浪人号一下子随着海浪漂移开来，松本沉着地命令掌舵的勇津，“调整航向，顺着风帆，全速驶离金顺号！”浪人号在勇津的操纵下，离金顺号越来越远。

澄兮惊呼着跑向船头，“松本船长你疯了吗，他们……他们都还在金顺号上！”

松本哈哈大笑，“他们都是一帮背叛主子的混蛋，让他们死在金顺号上吧，野田，你想要我的浪人号，去做梦吧!”

眼看着浪人号在大海上越行越远，澄兮心急如焚，“松本船长，我相公还在金顺号上，求求你把船靠过去吧！”

你相公？松本眯起眼睛看着澄兮，长刀一摆，澄兮不由后退了一步，松本一步步把她逼进船舱里，“小娘子，你相公杀了井上，帮着野田对付我，这笔账我还没找他算呢。他现在回不来了，他没想到吧，如花似玉的娘子落在我的手里了。哈哈哈哈……”松本的表情变得野兽般狰狞起来，“小娘子，你好好伺候我吧。”

松本回头瞥了一眼掌舵的勇津，喝道，“好好开你的船，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勇津年轻尚轻，被叔叔一吓，哆嗦着开船，连头也不敢回。松本一脚关上了舱门，用刀指着澄兮，“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中土女人够不够劲儿。”

金顺号上的拼杀也已进入了尾声。当东瀛水手发现浪人号竟然无端开走，他们已无退路，若不占领金顺号，他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更是唯有背水一战。他们在人数上本就稍稍占优，兼着下了决绝之心，高丽人节节败退，断肢残骸染红了周围的海水。当浪人号重新开到近前，他们已经完全占领了金顺号。

水手们打扫战场，将金顺号的钱物运到浪人号上，当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完了，他们按照海盗的规矩凿沉了金顺号，尸体与船只将一同永远被埋入大海，平静的海面再无战斗的踪迹。

勇津报告了浪人号上发生的变故，野田阴沉着脸命人将千惠子捆了起来。杨戬抱着澄兮，掩不住心中后怕，将她从上到下左看右看，不放心地问，“没受伤吧？”澄兮摇摇头，杨戬叹道，“都怪我太大意了，被松本钻了空子，差点让他欺负你。”澄兮笑道，“放心吧，高原的女人属鹰的，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当晚浪人号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会，水手们见松本丢了命，再无犹豫，不知谁故意起了个头，大家一齐推举野田接掌浪人号，做了新船长。野田春风得意，欢喜无限。杨戬冷眼旁观，问了他一句，“野田君准备怎么处置千惠子夫人？”

野田醉眼微醺，悄悄跟他说，“不瞒你杨戬君，我的好运气来了，千惠子夫人愿意改嫁我，还答应把松本在东瀛本土置办的家产都转到我名下。”杨戬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们行动起来，首先把可能用到的火石、绳索、罗盘、针线等日常用品收拾了一个包裹，澄兮脱掉了繁复的圭衣，换上了自己原来轻便的衣服。等到外面人声已寂，除了船头值夜的水手，其他人都回到了舱里，他们轻手轻脚地将货舱的几个大油桶推到了船尾，打开了盖子，藏在帆后面。两人各提了一把长刀，也躲在帆后。船尾挂着灯笼，桅杆之间还系着一只小舢板，这是海盗抢劫后在两船之间摆渡用的。

到了后半夜，他们忽然听见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是冲着货舱去的，然后，他们就听到了惊呼声，应该是发现了货舱空无一人。接着，他们听见了野田的喊叫，十几个水手提着灯笼开始在船上搜索。等他们搜到船尾时，杨戬和澄兮从帆后走了出来。杨戬笑道：“野田船长，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野田一见这情形，心知杨戬已猜到他的用心，索性开门见山，“杨戬君，你很聪明。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因为女人想不开吧。”这时，千惠子也冲到了船尾，连哭带叫地指着澄兮骂道，“这个小妖精勾引松本，还下毒手杀害他，野田，你还等什么，快杀了她替船长报仇！”

野田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杨戬君，不是我有意针对你的夫人，俗话说杀人偿命，这也是公平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戬，“我记得一起喝酒的时候杨戬君说过，中土有一句话，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可以买东瀛最好看的衣服送给杨戬君。”

杨戬哈哈一笑，“多谢野田君的好意。中土是有这句话，不过，眼下的情形不同，澄兮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而你们，却不配做我的兄弟。”

野田闻言脸色一变，杨戬和澄兮推倒帆后的油桶，大桶的油沿着甲板四溢横流，杨戬撕碎了手中的灯笼，将它扔到了海盗脚下的地板上……

爆燃的油猛地掀起冲天的火光，杨戬翻手砍断了系着小舢板的绳索，随着小舢板掉入海里，他拉着澄兮跳入海中。两人爬上了小舢板，只见身后的浪人号火光冲天，烈火迅速从甲板窜到了船舱，烧着了风帆，火借风势，风助火燃，转瞬间，整条船都变成了火海。原本堵在船尾的海盗们早已变成了火人，有的被火灼痛疯狂地跳入海中，身上的火灭了，人也波涛卷走。留在舱中的海盗则连出来的机会都没有。没多久，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熊熊燃烧的火映照着漆黑寂静的海平面。

渐渐的，火变小了，越来越小，终于熄灭，大海复归黑暗，水面上，一艘木制大船，竟然连残骸也找不到一片了。

澄兮看着眼前的惨烈，禁不住心有余悸，身子微微颤抖，“都是因为我杀了松本，竟惹出这么多条人命。”杨戬搂住她劝慰道，“别瞎想了，他们本是强盗，是死于贪念。没有什么比救你更重要。”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澄兮问。

“等天亮，再找那个岛。”

两人静静地坐在舢板上，过了一会，澄兮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你刚才对野田说的话是真的么？”

“哪句话？”

“就是那句……嗯……他们不配做你的兄弟。”

“他们当然不配。”

“我是问……前半句。”

杨戬笑了，“前半句当然也是真的，你就是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我在你心里……真有那么重要？”黑夜里，澄兮目光闪亮。

杨戬道，“当然了，你是我请来的客人，你的安全，就是我最重要的责任。”

可惜黑夜里看不见，否则杨戬一定会发现澄兮黯然的神色，“仅仅是……因为责任吗？”

杨戬一愣，脱口道：“当然不仅仅是……”

“那还有什么？”澄兮赌气地追了一句。

杨戬没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心突然有点乱。他从包裹里取出罗盘，在手里乱转着，答非所问地说，“天快亮了，那个岛，应该在东面。”

第三十八章 荒岛余生

（一）

阳光跳跃到海水里，海便被唤醒了，脱去了幽暗的面纱，重又披上了翠蓝的绉缎子。一道清晰的海岸线出现在他们不远的前方，澄兮欢叫一声，“快看，好大的一个岛啊！”

他们划动双桨，小舢板离陆地越来越近了，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岛上起伏的山丘和茂密的棕榈树林，山林与海的过渡带，绵延的沙滩长得似乎望不到尽头。

他们弃舟登岸，把小舢板拖到了沙滩上。离开了清凉的水面，他们立即感觉到了岛上扑面而来的热空气。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看见大陆了，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两人都兴奋不已。澄兮跪在沙子里，手捧着金灿灿的细沙，把它们扬在风里，开心地说，“天天在海上晃，头都晃晕了，现在真安静，好舒服好惬意！”杨戬警觉地查看四周，看不出岛的纵深，但是黑压压的密林提示着广阔的腹地吧，他们上岸的地方，至少他目力所及，看不到任何活动的生命的迹象。

他们在沙滩上呆了一会儿，火辣辣的太阳下又燥又热，两人开始往林中走去，果然一到棕榈树下顿时阴凉。又往里走了一阵，密林中很安静，只听见脚下踩踏落叶的声音。树木的品种渐渐多起来，有些树上结着不知名的沉甸甸的果实。

“刺啦”，忽然有个东西穿过树梢的声音，两人抬眼一看，只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透过树叶的空隙注视着他们。这是只猴子吗？杨戬觉得像，可是这猴子的体型也太小了吧，不到一尺，脖子短短的，尾巴细长，小脸上最突出的就是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似乎对面前的不速之客充满了好奇，小手里还握着个果子。杨戬笑道，“这岛上的猴子倒生得有趣，不过有它们在，我们不至于饿死了。”

“不是吧，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想吃……它？”澄兮恐怖地看着他。杨戬毫不留情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你想哪去了，谁说要吃它，我是说可以跟着它找到吃的，猴子能吃的果子，肯定没有毒，那我们就能放心吃。”澄兮吐了吐舌头，那小猴子哧溜顺着树滑下来，大眼睛转了转，杨戬上前一步，小猴子吓得扔了手里的果子，用后脚跳跃着，飞快地向密林深处逃走了。

杨戬拾起地上的果子，掂了掂，不错，这果子看起来饱满多汁，既能当饱又能解渴。他逗她，“想不想尝尝？”澄兮白了他一眼，“好恶心，猴子啃过的，我才不吃呢。”

两人没找多久，就发现有几棵树上结了这样的果子，杨戬道：“你等着，我爬上去摘些下来做午餐。”澄兮来了兴致，嚷道：“我去摘！”

“你……会爬树？”杨戬不信。

“哼，我小时候皮着呢。”澄兮边说边卷起袖子，把长裙撩起来扎在腰间。她真的身轻如燕，很快爬上了树顶，随着她噼噼啪啪地把果子扔下来，杨戬接了一布袋。这时，他看见澄兮在树枝上手搭凉棚向远处望，望了一会儿，欢呼起来，“啊！我发现好地方啦！”

她匆匆跳下树，拉起杨戬就往前跑，竟然没多远他们就跑出了树林，前方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场，草场外面又接着另一片树林。而最令人惊喜的是，草场中央有一汪面积很大的水潭，与海水明显不同，潭中的水是清清的浅绿色。他们跑到水潭边，杨戬掬了一捧尝尝，太好了，是淡水！

澄兮却憧憬着另一件事，“船上的淡水那么精贵，这一个月都是在盐巴水里洗澡的，一点儿都不痛快。”她瞄瞄杨戬，笑道，“怎么样，想不想下去好好洗个澡？”

杨戬素有洁癖，被她这一勾，心早就痒痒的，跃跃欲试。好在两人在船上早已练出默契，杨戬回过身去，澄兮脱去衣服先下了水，身子埋在水下游远了，杨戬才把船上带下来的包裹、长刀、刚打的果子和脱下的衣服收拾到一堆，察看周围一片安静，自己也下到水里。

巨蜥忽见有人追来，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凶狠地瞪着他。杨戬扬了扬手里刀，喝了一声想把它吓走，谁知它毫不畏惧，大尾巴一记横扫，向杨戬打来。杨戬不禁吃了一惊，以他的目力判断，这下扫荡的力量之强，足够打倒一匹高头大马。他一个腾挪闪过它的袭击，巨蜥一击不中，大尾巴再次扫荡。

杨戬躲了几次，看出这家伙的尾部是唯一的攻击武器，他猜想一般动物的颈部应该是最薄弱之处，所以他瞅准机会，趁它再一次的横扫刚过去，惯性的力量使它还来不及马上调转方向之际，跳到了近前，挥刀斫向巨蜥的颈部。谁知巨蜥的皮肤竟如此坚硬，他一刀下去，好比隔靴搔痒，巨蜥晃了晃脑袋，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这下杨戬傻眼了，这可怎么办？正当他发愁之际，巨蜥却忽然像被另一种东西吸引了，松开口，扔掉了衣服，划拉着腿快速地朝另一个方向冲去，还没等杨戬辨别清楚，只见巨蜥尾巴往草丛中又是一记横扫，草丛中传来一声惨叫便没了声音，巨蜥拖出一个黑乎乎类似野猪的动物，大嘴一口咬下去便撕裂了大块血肉，它旁若无人狼吞虎咽起来。

杨戬见它忙于吃食，急忙抱起地上的衣服，狂奔回去。澄兮听说巨蜥这样凶狠，也不免心惊，杨戬道：“密林中不知底细，我们还是先退回沙滩吧。”

为了夜间取暖也为了警示野兽，杨戬在棚子前燃了一堆火，澄兮也如法炮制自己燃了一堆火，杨戬心中又好笑又生气，果然要闹分家。两人也不说话，各自进了自己的棚子休息。

杨戬怎么也睡不着，眼睛闭了又睁开，辗转反侧不定心，一会儿担心澄兮会不会遇到什么突然的危险自己不知道，一会儿又担心她面前的火会不会柴禾不够或者被风吹熄了，她睡觉是怕冷的，在船上的时候，总要贴着自己才睡得香。想到这个，他不觉又翻了个身，很不习惯怀中空落落的，越强迫自己不想，越是脑子里不断浮现她娇俏慵懒的睡姿，越是不断回忆她身上特有的格桑梅朵的清芬。

这样折腾了好久，他实在耐不住了，左右都要担心，索性不睡了。他钻出了棚子，漆黑的夜里唯有海浪的哗哗声，两堆火寂寞地燃着，澄兮的棚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动静。他想，或许她睡着了。这是来到这个陌生岛屿的第一个夜晚，还是戒备些好。杨戬这样想着，蹑手蹑脚地走到澄兮的棚子外面，在那堆火旁坐下来，他决定替她值夜。

澄兮蜷着身子假寐，她也睡不着。老实说她一个人钻进棚子躺下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真傻，赌什么气呢，其实他提醒的也没错，他的确不是她相公嘛，自己明明没理由生气，可偏偏心里就是不舒服。晚上会不会有野兽呢？想起今天水潭边出现的丑陋的大蜥蜴，她开始担心起来。越是担心，越想念起他来，在那个狭小的船舱里，他有力的臂膀和温暖的气息曾给了她夜夜宁静的梦和模糊的令人心跳的遐想。她真傻，现在还能有什么理由再回到他身边呢？

想来想去，她终于替自己想出了一个理由，嗯，去看看他，要是被他发现了，就假装……帮他的火添点柴。她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棚子，结果刚一出去，就跟火堆旁的杨戬打了个照面。啊，他竟然没有睡，他守在她外面……澄兮心头一热，忽然满溢了无限的欢喜，她奔过去，扑到他怀里，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任性……”杨戬也没想到她会出来，怀中忽然的充实感和她的温柔竟让他觉得仿佛期待已久。他们在火堆旁相拥而坐，睡意全消，体会着空旷寂寥的夜里这一刻彼此相依相伴的满足感。

他们正聊着明天的打算，杨戬感觉到背后传来轻微的“嘶”声，他顿时警觉，这声音似乎熟悉，他拉着澄兮一回身，眼前的一幕顿时令他们屏住了呼吸：那火光映照的沙滩上，十几只巨蜥正摇摆着走过来，它们经过杨戬的棚子，竟视若无物，尾巴左右横扫，他们辛辛苦苦搭了一下午的棚子，竟被它们扫荡得四分五裂，然后，被踩了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