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杨戬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以前他也宠溺她，也温柔相待过，但今天他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另一种东西，这让她砰砰乱跳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她慌张了，“你……你放我下来嘛。”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什么事？”

“嫁给我吧，澄兮。”他锁定了她的眼睛，让她无处可躲。

啊，这是他在求婚吗？朦胧的预感似乎变成了真的，可是……她不能确定，她笑得有点不自然，“我知道呀，你说过，等我们回去了，你会风风光光娶我。”

“不是。”他把她拉近了，他的脸距她不过半寸，他的唇几乎就要触碰到她的，最终滑向了她耳畔,“不要等那么久，我要现在娶你。”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带着无限魅惑，她却还是想无力地分辨，“我赢了萨耶娜，玛吉额尼不会再逼你了，其实你用不着……”他打断了她，他的气息弄得她耳边痒痒的，“只有一个原因，我爱上了我身边的这个姑娘。”她的心又回到了胸腔里，像流浪的孩子看见了家的灯火，她真正想等的，是这一句罢！她了解他，这个字，他一旦说出来，就是一诺千金，就是倾其所有，就是义无反顾。

“好不好？”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他要她亲口回答他。“嗯。”她轻轻的一声嘤咛，低得不能再低。他的唇从耳畔拂过她的腮边，捉住了她的两瓣娇红，她第一次在他热烈的怀抱中承受他主动绵长的吻，禁不住心神荡漾，魂不守舍。直到他放开了她，她犹自红着脸呆呆的，他不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吻吻她的鼻尖，“傻丫头，快去告诉玛吉额尼，我是你的战利品，让艾美人都来见证我们的婚礼吧。”

周围安静下来，只听见隐隐的海潮声。杨戬牵起了澄兮的手，“随我来。”他们一起来到了海滩边，夜色下的大海辽远地融进天的尽头，那天尽头，有他们的故土和亲朋。他们面朝东方跪下，杨戬道：“父亲、母亲、大哥，请恕二郎不能到坟前亲自禀告婚事，二郎今日娶澄兮为妻，她与孩儿生死与共，情投意合。我们愿为杨家接续香火，开枝散叶。”两人共同拜了三拜。澄兮亦跪禀道：“师傅，您是澄兮唯一的长辈，虽然您避居洪荒，但徒儿今日出嫁，一定要禀告师傅。从今后澄兮在三界有了一位亲人，再不孤单，请师傅祝福我们。”两人一样拜了三拜。仪式完成，杨戬笑道：“你刚才跟师傅说的话，有一点点不对。”

“哪里不对？”

“你不会只有一位亲人的，会有很多……”

“怎么会很多？”澄兮不解地看着他。杨戬呵呵笑，“当然很多，我们会生一群儿女啊。”澄兮掉在陷阱里，又羞又恼，跳起来用拳头捶他，却被他反手捉住，横抱起来，杨戬道：“我们中原的新娘子出嫁要坐花轿，脚不能沾地，今天虽然没有轿子，但仍然可以让你脚不沾地，我抱你回家。”

他抱着她走过沙滩，走到树屋下，把她放进那只大藤篮里，拉动绳索，将她送上了树，他自己再从藤梯上了树屋，将藤篮里的澄兮抱了出来，得意道：“怎么样新娘子，脚没沾地吧？”澄兮娇羞不语。这时他们发现树屋的地上被萨耶娜他们换上了一张崭新的白鹿皮，这是艾美人非常珍贵的礼物。树下的火光映在澄兮的脸上或明或暗，在静谧的夜里有着朦胧的诱惑，杨戬伸手替她一朵一朵摘去头发上装扮新娘的鲜花，随着花儿卸下，她如云般的乌发披散开来，落在他的指掌间，滑滑地如同丝缎。

他摩挲着她的黑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澄兮的心又开始加速乱蹦，过去好多个日夜，他们虽然也曾相拥而眠，但直觉告诉她，今夜一定会有不同，这让她紧张又无限期待。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觉得十分重要，“杨戬，”她问道，“我是不是该吃玛吉额尼给我的草药？”

“草药？做什么用的？”杨戬一愣，澄兮指指角落里的草药，有些不好意思，“玛吉额尼说……说……吃了它之后，就会容易有……孩子。”杨戬没做声，澄兮偷眼看他，发现他憋着笑，不由咕哝道，“我没骗你，真是玛吉额尼说的，我还不是想到你刚才在海滩说……要让杨家……续香火……”她话没说完，因为她看到火光中杨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甚至带着点不怀好意，“你干嘛取笑我？”她娇嗔。杨戬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不需要这草药。还记不记得我在浪人号上跟你说过什么？”

“什么？”

“我说过，这个问题，你只能问你真正的相公,忘了吗？”不过，他已经不给她问的机会了，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尖和她的红唇，“我现在告诉你答案。”在他的低语呢喃里，他的吻不再停留在她的唇，而是沿着她脖颈慢慢滑下去……她的单衣阻挡了他的吻，于是，它们在他的手中被轻轻褪下，旖旎落了一地，他温存的手指和他柔软的吻一起爱抚着她光滑的肌肤……仿佛有一束火苗在身体里被点燃，意识却像融化了的冰，变成随波逐流的水，澄兮禁不住轻颤低吟。她却无处躲避这烧灼，因为他滚烫的身体早已将她紧扣在怀中，她唯有放任他的爱抚将火焰烧得更旺。

当他的手掌拂过她平坦的小腹，握住了生命之源，她像娇艳的雪莲，为他绽开羞涩的蓓蕾。他将她抱到白鹿皮之上，俯下身去再次吻她，当生命的奥秘从容展现在眼前，她身体内燃烧的火焰终于变成了压倒一切的渴望。他低声唤她：“澄兮，做我的妻，好么？”“嗯，永生永世。”她张开双臂抱紧了他结实的背，他温柔而坚决地闯入了她的身体……

她被他带去了陌生而奇妙的世界，在那里，她像海浪，他像行船，她承载他，他牵引她的方向，他们追逐嬉戏，难舍难分；在那里，她像沃土，他像耘犁，她悦纳他，他耕种她的宝藏，他们缠绵交叠，不离不弃。他们流连在那里，任思绪在身心的愉悦中渐渐飘离，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想更深地融入彼此，在他（她）的生命里，烙上自己的印痕。也许有一两只晚睡的虫儿，还在偷听这曲爱的交响，但他们才不会在意呢，他们相拥相依，在幸福的巅峰上翻越另一座巅峰……

@灵辛梓乃CL嘞，没吓着未婚少女吧？

接第四十章 执子之手

（二）

清晨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进了开满鲜花的树屋，仿佛怕过早吵醒甜蜜的新人，连小鸟都躲到别的树上去鸣啾。澄兮睡得饱饱的，在慵懒中悠悠醒来，光洁的身体还贪恋地蜷在他怀中，毫无保留地提示着昨夜的沉醉。这样的姿势让她脸上一红，不过她不怕他发现，因为杨戬还睡得正香。

她不由支起胳膊肘去看他，蓬松微卷的鬓发闲散地覆在他前额两边，浓黑的眉毛英气又俊秀，密密的长睫根根如剪羽，挺拔的鼻梁雕琢了他脸部硬朗的线条，柔和的唇部弧线却为这硬朗中凭添了几许温情，他安静的睡颜是一幅她怎么也欣赏不够的画，让她看的痴了。她想起第一次在雪山之巅看到他，这样美好的男子，眉间却有化不开的忧伤，令她忍不住有探究他的愿望。她打开了玉玲珑，看见了他的件件往事，却也让自己的心无法平静，她是那时起就被他所吸引吗？命运像无形的推手，把素昧平生的他们推到了一起，携手迎接惊涛骇浪而无怨无悔。从今天起，他对于她的意义完全不一样了，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他们水**融、合二为一，他们从此将分享共同的人生。

澄兮静静地欣赏了他半天，看他还是没醒，心想自己应该做个勤快的新妇，让相公醒来就能吃上早餐，于是她悄悄地挪开身体，准备爬起来。谁知她刚一动弹，就把杨戬惊醒了，一只有力的胳膊环住她的纤腰，又将她揉进他怀里，他含糊地说：“你干嘛呢，早起的鸟儿。”澄兮被他抱住，索性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面颊，“我要学做新妇啊，洗手做羹汤。”

他们在幽静的树林中分享清脆可口的野果，有时候倦了，她就在他怀中小眠，他用野花为她编织漂亮的花冠，有时候他们在大树下亲吻，情到浓处，他就在林中要她，才不管是不是有小猴子偷看。

风平浪静的日子，他们在斜阳下划着小舢板漂到海湾里，追逐退潮时笨拙冒头的鱼儿，她会咯咯笑他，“你是渔夫还是司法天神？”他总是认真地说，“当然是渔夫，因为我有一个爱吃鱼的妻子。”他们把收获系在船尾，真的像渔家夫妻一样，躺在舢板里看天边暮云合璧、落日熔金，她喜欢他枕着海浪拥有她，他迷恋她动人的娇吟撩拨起他的激情与柔情。

璀璨星空下，他们在大水潭中沐浴畅游，看到巨蜥摇摆着身体走过，想起荒岛第一日被偷去衣服的狼狈，澄兮跟杨戬打赌今天的衣服会不会再被巨蜥看上，杨戬笑道，“偷去最好，反正我不会去追了。”澄兮白了他一眼，取笑他道，“那怎么行，这次你一定要追，上次我闭上眼睛没敢看，今天补上。”他默然一会，忽道，“那我也要补上。”她水下的身体毫无悬念地被他捉住了，她便含羞做了缠绕他的水草，与他在荡漾的水波中酣畅淋漓地欢好。

但有一件事却因为他们的新婚蜜月而彻底搅黄了，那就是修炼。杨戬是个严于自律的人，所以他当然不会忘记修炼，可澄兮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觉得重修几百年遥遥无期，没有了法力她也觉得无所谓，三界内又无牵无挂，唯一的爱人就在身边，于是她对修炼比从前更没兴致了。因为她注意力不集中，所以杨戬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她每每打坐无聊了，就会来干扰他，看他闭目凝神，她就腻到他怀里，像小鸡啄米似的亲他，还说要考验他的定力。她甚至恶作剧地用她温柔的小手爱抚他，让他几个时辰的成果毁于一旦。有时候真把杨戬惹恼了，她就躲到他胸口用撒手锏威胁他：“那我哭了哦，你别后悔……”婚后杨戬已经知道她当初以泪补心，她一落泪，他就会跟着难受。她这招一出，他唯有投降，他认命地抱起她，“好，修炼哪有娘子重要，咱们一起做野人。”澄兮便做出乖巧的样子来，“明天嘛，明天一定好好修炼。”反正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日子就这样在甜蜜中流淌，杨戬也不免觉得过去的记忆在渐渐消退，和澄兮在一起的生活让他感到充实和满足。他一直渴望宁静没有负累的生活，过去他拥有一身法力的同时，也承载着一身责任，无法逍遥，如今，以凡人之身处在大洋深处的荒岛，也和避居洪荒差不多，命运居然就如此厚待他了。如果说，刚到卡曼丹岛的时候，杨戬还真心地想早点带澄兮离开，那么现在，随着他们习惯岛上的生活，有了部落的朋友，他这个念头一天比一天淡了。他甚至幻想有一天，他和澄兮也会像玛吉额尼一样，有一群儿女在岛上繁衍生息，尽享天伦之乐。

最近这些天，杨戬发现澄兮的胃口不是很好，连最爱吃的烤螃蟹也不吃了，说有腥气。他便带她去林中摘些清淡的果实。有一种果子比较酸，平时她是不爱吃的，今天不知怎的来了兴致，装了一大捧带回了树屋。杨戬尝了一个，酸得倒牙，却见澄兮吃得津津有味。他心下有些疑惑起来，琢磨地看着她。澄兮见他不确定的目光盯着自己，“怎么了？”杨戬起身走到她身边，“让我看看。”他撩起她的衣衫，仔细地盯着她的小腹，竟觉原本十分平坦的地方有了细微的隆起。“澄兮，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些不同？”他很认真地问她。澄兮想了想，“好像长胖了些，腰也粗了点，觉得鱼啊肉啊这些有腥气，偏偏喜欢酸一点的果子。”杨戬把她搂到怀里，悄声道，“我猜你可能怀孕了。”

玛吉额尼证实了杨戬的猜测，她高兴地拉着澄兮的手说，“太好啦，你就要做母亲了，我们艾美部落又要添丁啦！”她又叮嘱杨戬，“要好好照顾你的妻子，第一次做母亲是很辛苦的。”

杨戬和澄兮沉浸在巨大的欣喜之中。他们在树屋中，满怀激动地开始筹划着为人父为人母的未来。杨戬给澄兮颁布了系列禁令，包括不准再下海，不准再上树，不准再参与捕猎……澄兮掰着指头一算，似乎她只剩下吃饭和睡觉两件事可干了。澄兮也给杨戬颁布了系列法令，包括每天早晚都要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每天还要给孩子讲个故事，杨戬抗议说又听不懂，澄兮不依，说这是早点建立父子感情。另一条法令两人讨论了一阵，那就是，他们要不要禁欲呢？最终，两人还是觉得孩子的安全第一，做父母的暂时作出点牺牲是必须的。杨戬轻轻爱抚澄兮微隆的小腹，煞有介事地说，“儿呀，你知不知道爹为了你都不能跟你娘亲热了，你可一定要争气乖一点哦。”

孩子的性别也是他们憧憬的话题，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呢？

杨戬说，“我希望是个小杨戬。”澄兮道，“才不，我要生个小澄兮。”

“求你了，生小杨戬吧。”“就不，就生小澄兮。”

“那……就让小杨戬做哥哥吧，下一次再轮到小澄兮。”

“不嘛，让小澄兮做姐姐。”……

两人故意争论调笑一番，愈觉温馨甜蜜，最后杨戬深深地吻了她，“不管是小杨戬还是小澄兮，我都喜欢。”

但生活有时候并不能在你预想的轨道上运行。没多久，杨戬就发现这个孩子给澄兮带来的欢乐是短暂的，痛苦和烦恼却源源不绝。她的胃口越来越差，没吃几口东西，就翻江倒海般地呕吐，她的肚子倒是隆起的一天比一天明显，这样的速度令杨戬暗暗心惊。澄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睡觉都蹙着眉头，甚至越来越睡不安稳，她忍耐着，可是杨戬看在眼里，却越来越心疼不安。

他再次带她去见玛吉额尼。这一次，玛吉额尼仔细地研究了澄兮的脉搏、脸色和明显隆起的腹部，神情变得沉重起来，她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决心开口道，“这个孩子你们不能要。”

什么？仿佛晴天一声霹雳，把杨戬和澄兮惊呆了。杨戬颤声问，“老祖母，是因为这孩子不健康吗？”

玛吉额尼摇头道，“不，恰恰相反，这孩子有种奇怪的活力，非常旺盛，超过老祖母见过的所有孩子。正因为如此，母亲的身体已经无法为他提供足够的营养或者其他一些东西，总之不能满足他的需要。所以，”她看向澄兮，叹道，“他不断长大，而你却跟不上他的成长，他就会不断侵蚀你的身体，让你承受痛苦与折磨。即使你侥幸能将他养到出生之日，油尽灯枯的你也无法将他娩出。听老祖母的话，趁现在这孩子还不太大，用我这里的草药，免除后患吧。”

从玛吉额尼处回来，杨戬和澄兮在树屋中双双沉默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两人细细推想了很久，终于共同想到了一个原因：他们虽然失去了法力，但只是因为任督二脉被堵死，无法调动真气运用法力，和普通的凡人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个孩子继承了父精母血，天生仙体，他是个完整的新生命，竟然先天就拥有了一定的法力。拥有法力的孩子比凡间普通的孩子更为活跃强悍，如果澄兮没有失去法力，她自身强大的法力完全能够包容这个孩子，怀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现在恰恰她无法运用法力，只能以普通的血肉之躯去养育这孩子，就像玛吉额尼说的，她无法跟上孩子成长的步伐。

当想明白原因后，杨戬和澄兮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决定。杨戬决然道，“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澄兮惊叫，“不，孩子明明非常健康，怎么可以不要？”杨戬道，“我不能因为孩子让我的妻子去冒这样可怕的风险。”澄兮反对，“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父母怎么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

杨戬劝她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安好，我们还能再有孩子。”澄兮却生气了，“我是一个母亲，怎么能亲手杀死自己健康活泼的孩子？他已经在我的身体里，就是我的一部分，我决不能那么做！”

他们爆发了婚后第一次激烈的争吵，却谁也不能说服谁。杨戬感受到了母爱的坚不可摧，澄兮蜡黄着小脸，眼光却无比坚定，就像一只拼死护犊的母兽。这让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为了保护他们兄妹，带着绝望与天兵对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吧，他想到了三妹，为了保护刚出生的沉香，三妹不惜对他祭出了宝莲灯，她当时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吧。原来世上没有一种力量，可以胜过母亲对孩子的爱，只要她们还有一口气在，哪怕下一瞬就灰飞烟灭，也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孩子前面。

杨戬沉默了，他不再与她争论，静静地将她抱在怀中安抚，内心的痛苦，就如抽丝的茧，绵绵缕缕缠绕不去，“澄兮，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不能失去你。”澄兮温柔地吻他，“我也有多么爱你，我更不能失去你，我说过，要永生永世做你的妻。孩子是我们俩的，他是我们爱的见证，我同样不能失去他，无论是小杨戬还是小澄兮，我都要把他生下来。”

杨戬无声地叹了口气，纵使心上压着千钧的担子，他也不能再劝了，千言万语都化作温存的拥抱，“我会陪着你。”

第四十一章 赤子新生（大结局）

（一）

澄兮的身体不方便再上下树屋，杨戬在阿里他们的帮助下在部落聚居地搭了一个新的棚子，搬了过去。玛吉额尼知道了澄兮的决定，十分吃惊又非常感动。

澄兮开始了与命运的顽强抗争。她强迫自己拼命吃东西，不管爱吃不爱吃，也不管吃得下吃不下，只要是可以补充营养增强体能的食物，她都来者不拒。尽管呕吐得昏天黑地，但她吐完了又继续吃，她已经不是在吃东西，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储蓄罐。但尽管如此，肚子里的孩子却总是需要得更多，他需要的决不仅仅是食物，这一点，做父母的都明白，但却无能为力。孩子以惊人的速度在长大，也越来越躁动，他的翻身和拳打脚踢让澄兮坐卧不宁，他毫无顾忌地消耗着母亲的气血，澄兮整个人消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挺着又圆又大的肚子，渐渐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了。

杨戬唯有把他的忧心藏在心里，丝毫不敢在澄兮的面前流露半分，事已至此，他唯有给她支持与鼓励。有时候看到澄兮实在痛苦，忍不住去求肚子里的宝宝不要闹腾，澄兮总是强撑开笑容说，“孩子是急着想见爹娘呢，你莫怪他。”

澄兮无法行走，杨戬用木头做了一个推车，推着她到林中呼吸新鲜的空气，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澄兮的精神越来越差，就是坐在推车里，呼吸之间也气喘吁吁。玛吉额尼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她私下对杨戬说，“她快要临盆了，你要有思想准备，她太虚弱，可能……过不了这一关。”

这种奇异的如绞割般的疼痛是澄兮从没有体验过的，从腹部弥漫开来，尖锐又固执地牵引着全身，每一处骨骼都像竹子在拔节，被疼痛的力量推动着重新生长，每一段筋脉都像蛇要蜕皮，在痉挛中被无情地剥离，推向新的轨道。她汗如雨下，宛如被钉在绞刑架上，她知道，这是她活泼又健康的孩子急躁地寻找着生命的出口，可是，他虚弱的母亲却无法为他提供力量的源泉。她想帮他，可是连一丝一毫的气力都已被疼痛夺走。玛吉额尼见她如此痛苦，只好说，“孩子，太疼了就喊出来吧。”可是澄兮咬紧牙关只肯轻轻呻吟，她不能喊，因为她每一分力气都是宝贵的，她要留给她的孩子，她不能喊，因为她不能让门外的杨戬担心。当意识在逐渐离她远去，她仿佛回到了雪域，她看见他在开满格桑梅朵的草原上走过，衣袂翩然，她放逐了脚步去追赶他，只剩下一念在心间：我要生生世世做你的妻……

玛吉额尼已经感觉不到澄兮的脉搏了，她的心沉了下去，她摸得出来，孩子已经进入产道，随着阵痛发生，她已经隐约能看见孩子的头，可是现在，阵痛却越来越减弱……她无奈地掀开门帘，“杨戬……进来看看你的妻子吧，她……也许不行了。”

玛吉额尼的话惊得杨戬肝胆俱裂，他冲进棚子，拼命摇动澄兮毫无生气的身体，大声对她喊:“澄兮，别放弃，再坚持一会儿，别丢下我！”可是无论他怎么叫她，她都昏沉沉地没有应答。杨戬绝望地跪在她身边，把脸埋进她冰凉的手掌间，抑制不住泪水溢出，这是他无力对抗的命运么！

这时，棚子外面传来了整齐默契的吟诵声，如泣如诉，萨耶娜走了进来，她的手按在了杨戬的肩头，似乎要传达给他某种力量，“杨戬哥哥，我们在为澄兮姐姐祈祷，你和我们一起来吧，相信我们一定能感动加西洛神，神会把澄兮姐姐留下来的！”玛吉额尼交代了两个族中女子几句，也走过来扶住杨戬，和蔼而坚定地说，“孩子，现在还不是向命运低头的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祷告，相信大家的心愿和力量吧！”杨戬俯身吻了吻澄兮的额头，“一定要等我，记着我们说过的话，永远都不分开。”

在那棵象征着部落的千年古树下，所有艾美男女，包括孩子们，手拉手围坐成一圈，在玛吉额尼的带领下，齐声为勇敢而艰辛的母亲祈福。萨耶娜和阿里分别向杨戬伸出了手，“来吧，我们手牵着手，就会凝聚无穷的力量。”他拉住了他们的手，加入了这个夜幕下美丽的圆。他感到有一种温暖，从一个人叠加到另一个人，有一种信念，从一颗心抵达另一颗心，有一种希望，在他们的手心里反复传递，葳蕤的古树，像被唤醒了一般，轻轻抖动着沧桑的枝叶……

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宛如天籁……

杨戬不顾一切地奔到澄兮身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玛吉额尼想让他看看孩子，他都无暇顾及，“澄兮，你还活着对不对？快答应我！孩子生下来了，你不用再受苦了！快答应我……”他紧紧地贴着她的面颊，生怕自己漏听到她的呼吸，他就这么等待着，当他的心几乎要结成冰时，他察觉到她的手指微微触动了他的肌肤，他屏住了呼吸，她的长睫轻颤，这是他眼中最令人心醉的画图，他不由喜极而泣……

玛吉额尼不失时机地把洗得干干净净，裹在兽皮中白白胖胖的娃娃递到他们面前，笑道，“恭喜你们，是个大胖小子呢。”澄兮虽然还很虚弱，却无比幸福满足地笑了，“你赢了，是小杨戬。”杨戬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这个不懂事的娃娃，让娘亲受这样的苦，我先打他的小屁股。”话是这么说，看着可爱的孩子，做爹的早已是满腹爱怜，打小屁股变成了亲亲小屁股。

因为玛吉额尼说鱼汤能让母亲奶水充足，所以杨戬立刻成了勤快的渔夫，他独自划着舢板到海湾里捉鱼。这天，他拎着他的捕获上岸时，他无比意外地看见了澄兮！不，不可能，澄兮生完孩子刚刚两天，身体非常虚弱，自己离开的时候她明明躺在棚子里静养啊！可是，他又绝对没有眼花，澄兮抱着孩子，站在沙滩上等他，海风吹起她飞扬的长发，她精神饱满，脸色润红，笑靥如花……

杨戬怔住了，澄兮轻盈地向他走来，如行云流水，柔软的沙滩上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杨戬刚讶异地想要问出口，一道掌风已向他劈面而来，澄兮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袭向他的几处要穴，杨戬哪里能防，闷哼一声，却见澄兮收了势，一只手依旧笑盈盈地将孩子抱在臂弯，娇笑道，“感觉怎么样？”杨戬试运真气，啊，竟然已毫无阻碍，畅快非常！他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不敢置信地望着澄兮，“你……你怎么会恢复了法力？”

澄兮偎近了他，低眉看着怀中的孩子，“我如今才体验到造化的神奇，真想不到，是分娩死去重生般的痛冲开了我的任督二脉……”孩子睡的正香，红扑扑粉嫩嫩的小脸仿佛佐证着生命的奇迹，杨戬不由感慨万分，“我们想要寻找的第一推动力，居然应在孩子身上。”澄兮对着孩子笑道，“小宝贝，你爹爹差点不想要你了呢！”杨戬急了，抢过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小宝贝乖，别听你娘瞎说，爹可疼你呢。”澄兮咯咯笑起来。

在她的笑声中，杨戬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惊疑地看着她，“澄兮，你既然恢复了法力，为什么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澄兮也突然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脸，疑惑地惊叫起来，“对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恢复了法力，还可以像平时一样看着你，我……我的眼睛居然没有开启自由的法力？”

杨戬也不明所以，探究地打量着她的眼睛，没错，她的眼睛就和她是凡人的时候一样，美丽深邃，能让他无所顾忌地尽情凝望。澄兮心随念动，一霎间，杨戬忽然又感觉到了她眼睛里波光闪动，本能地，他额间流光一闪去阻挡那波光，然而又只一瞬，她眼中的波光便不见了。却见澄兮抑制不住地激动狂喜，一把将他和孩子紧紧抱住，大叫起来，“天哪，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师傅没有做到的事！我可以控制自由的法力了！我再也不用戴面具了！”

宝宝咿呀一声被他们的喜悦吵醒了，哇地哭了起来，两人连忙噤声，杨戬轻拍着孩子，试图哄他再睡，澄兮轻抬手掌，一道柔和的光雾隐隐罩住了孩子，孩子顿时不哭了，乖乖地又睡着了。杨戬笑道，“你也太懒了吧，居然用法力对付小婴儿。”澄兮强辩道，“怎么哄不是哄，越方便越好啦，而且……”她调皮地对杨戬眨眨眼睛，悄声道，“我知道他这一觉啊，最少能睡两个时辰。”

“那又怎么样？”杨戬没看懂她的眼神，澄兮脸色微红，贴近他耳畔道，“傻瓜，我们回树屋去呀……你不想我么？”杨戬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想什么念头，月子还没做完呢。”澄兮委屈地说，“我都恢复法力了，凡间女人才要做月子呢。”杨戬不理她，“那也不行。你还是想想，”他交给她另一个任务，“我们该怎么和玛吉额尼告别呢？”

他们的告别方式是独特的，艾美部落在黎明中醒来，发现场地上堆满了他们从未见过的谷物和种子，艾美人彼此交头接耳，“啊，我昨晚做了个有趣的梦，梦见神告诉我怎么种谷物，今天醒来竟然真的有呀。”“是啊，我也做了同样的梦，这也太神奇了，这一定是神的赐予啊。”玛吉额尼当然也做了同样的梦，但稍有不同的是，她的梦中，杨戬和澄兮白衣飘飘，向她下拜致谢。

他们发现中央大水潭比原来的面积更扩大了一倍，水潭边的山丘石壁上，刻着一幅画，画中一男一女怀抱着婴儿飞向蓝天。从此艾美人学会了耕种，丰衣足食，安享和乐。加西洛神不再是虚幻的，这幅飞天壁画后来成为卡曼丹岛艾美部落世代的图腾。

（二）

华山圣母宫的后殿，杨婵一大早就忙碌开了，其实她已经将桌子椅子打扫得纤尘不染了，可还是不放心，里里外外查看了好几遍。因为，今天二哥就要来了。不仅二哥要来，还有二嫂，还有那么多仙界的朋友都要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这如何不让她激动万分呢。

哪吒是第一个到的，因为杨二哥的海岛历险记怎能不由他亲自传播？看到杨婵听得两眼发直，小哪吒越发绘声绘色，洋洋得意，他正在那里说：“只见飞沙走石，杨二哥辛苦搭建的栖身之处竟被那可怕的巨蜥荡平，可怜杨二哥没了法力，吓得浑身颤抖……”。

“哪吒兄弟，有那么夸张么？”一声轻笑，一朵祥云落在堂前，来的正是杨戬夫妻。杨婵叫声二哥，恍若隔世，杨戬细细打量妹妹，她容颜清瘦，但神态祥和，周身溢出宁静慈爱的光辉。前尘往事，涌上心间，杨戬不由拥抱妹妹，心疼地说，“二哥让你受苦了。”他原以为三妹会在他怀中难过，谁知杨婵淡然地微笑道，“二哥，我刚到华山为彦昌守灵时，每天逼迫自己拼命做功德来排解内心的苦痛，但是后来我发现，当我拯救世人的痛苦后，我自己的痛苦就得以消解了。付出爱的感觉比得到爱更幸福。所以，二哥，我现在不再烦恼了，我关爱华山百姓，他们也爱戴我，我的愿望，就是造福一方，我觉得很幸福。”

“谁这么信任我呀？”随着这一声清亮的嗓音，八公主文华红裳描翠凤，玉珠金步摇，背着双手款步跨过门槛，明丽如春日的暖阳，目光扫过众人，“司法天神巡查三界，听到有人蛊惑说什么听调不听宣，这是要聚众滋事么？”杨戬低眉含笑道，“不知司法天神驾临，有失远迎。”

哪吒忽然一拍手道，“哎呀，司法天神来的正好，我刚想说呢，杨二哥就是不听玉帝的宣，不听娘娘的宣，那也得听八公主您的宣。”

“咦？你怎么那么肯定？”看哪吒胸有成竹的笃定样，连文华自己也好奇了。

哪吒笑笑，眼波一转，看向杨戬，严肃了表情，“杨二哥，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失踪，天河比原来宽了一倍呀，弱水都跟娘娘抱怨啦。”

“天河怎么会变宽了呢？”杨戬不明白了，其他人也被哪吒这番爆料吸引住了，“快说呀，三太子！”

哪吒大笑起来，“原因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信你们问她自己，八公主成天跑到天河边哭呗，那眼泪哗哗的，你们说，天河会不会变宽啊？”

“小哪吒，你给我等着，我……我要禀告父王母后，罚你面壁五百年！”在众人的笑声中，文华涨红了脸，气哼哼地追打哪吒，澄兮拉住文华笑道，“好妹妹，哪吒兄弟前面说的在理，你表哥若不听你的宣，连我都不答应哩。”文华听见这话，忙道，“表哥你听见了没，嫂子可替你应承了哦。”杨戬低头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我希望你挖的坑不会太多……”文华道，“不多不多，大不了一天才一个嘛。”杨戬刚觉得松了一口气，文华又补充道，“不好意思，这个一天，是指凡间的时间。”杨戬努力将呛到喉咙的一口茶咽了下去。

万窟山。沉香正抱着小白狐坐在山崖边，他温柔地抚摸着它的白毛，低头跟它聊天，尽管小白狐无法回答他，但是他看得懂它的眼神，他们每天就这样重复着寂寞却温馨的日子。今天，沉香忽而看见了一个人，竟然是舅舅！他惊喜地站了起来，“舅舅，你怎么会来？”杨戬道，“我来看看小玉，顺便引一个人来见你。”说着杨戬抱过沉香怀中的白狐，摸到它脖颈上的玉坠，心疼地叹了口气，白狐似乎非常开心，呜呜低鸣，紧靠着他的胸怀。沉香见状，忙指着杨戬身边的澄兮，岔开话题，“舅舅要引见的，是不是舅母呀？”

澄兮笑道，“杨戬，你说你外甥最是机智伶俐，果然不假。”她看着眼前清秀的男孩子，“沉香，你既叫我一声舅母，我有个好礼物送给你。”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颗七彩的宝珠，递给沉香，“我在雪域的时候，跟师傅封印过不少妖兽，其中有一些在打斗中妖元被击出，我就把它们都收集起来，用法力炼化，去其糟粕留其精华，花了足有八百年，才炼成这颗灵珠，它能助人提升千年的修行。你拿着它，将它送入小白狐的体内，它一旦拥有这颗稀世灵珠，修行就会一日千里，我保证，不消十天，它就能重新变回小玉啦。”

“啊？真的？”沉香心头狂喜，但又顾虑与澄兮初次见面，不觉犹犹豫豫地，“可是……它消耗了你八百年的心力，这么贵重的礼，我……我怎么敢要。”

杨戬上前一步，低声对沉香道，“快拿着，不要白不要，你舅母的宝贝还多着呢，以后去雪域慢慢打劫……”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澄兮瞟着甥舅俩，甥舅俩一齐摇手，沉香笑得甜甜的，“我在说，舅母比舅舅还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