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浪漫英雄】粮食向同人-不负(父子训诫,甜)作者:艾苏苏

还有啊,俺不是卡拍。
景绪是个比较温柔的老子,只有大公子干的事儿实在天怒人怨不拍不行了,训诫剧情才会开启。所以吧,这个文……要走到SP情节,还需要一点篇幅。不要殴打我。。。- -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14 18:57:00 +0800 CST  

第七章


景绪那一瞬间高涨的怒气刺得哥舒明朗心慌意乱。他知道自己在害怕,特别害怕。


这种慌乱很陌生,他似乎从未遭遇过,又似乎很熟悉,像是藏在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要害,轻飘飘就能戳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无暇去思索这种慌乱究竟是哪年哪月曾经历过的。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呼吸都已经快要停止了!


哥舒明朗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慌。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所有的思绪心机都缩成了一团浆糊,面对着怒火滔天的父王,任凭他人前何等从容机智,此时也只是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儿子。


就在哥舒明朗吓得都快断气的时候,被气得快断气的景绪也不好受。


于景绪而言,父子相处之道一直都是他评分负数的硬伤学科。上辈子他就舍不得打孩子,气得暴跳如雷也顶多臭骂一顿,就是如此,景慈最终也被他毫不留情的训斥给吓跑了。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能想起景慈的最后一个画面,也不过是儿子冷淡关上车门,没留一句话就离开的绝情背影。


所以,此时此刻,景绪又惊又吓又怒又恨,看着低头站立的哥舒明朗,却是舍不得动手打也绝不敢开口骂,活生生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相持许久,景绪见哥舒明朗只是稳稳站着,一句示弱的话都不肯说,骨子里藏着的暴烈脾气差点就要撕开,只借着转身的机会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强按了下去。


“回去换身衣服,天不早了。”景绪克制着自己的语调不至于失态,简短地说。


他能听见耳畔咻咻的风声,以及自己急促的呼吸。这是情绪积攒到极点、眼看就要发作的预兆。景绪深恐自己怒极之下一掌拍碎面前的书案,这动静真闹起来就太大了,他并不愿和儿子闹得太僵。是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必这样生气,不是吗?


景绪被怒火烧得心焦火辣,总有点躁动的心思在滋长。他不愿继续待在这个似乎逼仄狭窄的屋子里,在这里呼吸着局促的空气,一分一秒都让他有口吐恶言的冲动。


所以,景绪迅速从屋内抽身。叮嘱了那句话之后,景绪撤身就走。


与哥舒明朗擦身而过的瞬间,满脸惊慌的哥舒明朗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


景绪知道自己再留下来会失态,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比前头静王爷更沉不住气。


静王爷能冷着一张脸暴甩儿子几个耳光后,神色如常地拂袖离去,他却做不到。面对那些让他上心认真的人,他骨子里不堪愚弄、充满掌控欲的霸道就会不自觉地杀出来,明知有些事不能做,有些话不能说,他在被激怒之后却完全控制不住。所以,上辈子他和景慈会闹得那么难堪。所以,他从来都不能说自己是个好父亲。


“放开你的手,不要碰我。”景绪强忍着怒火,一字字地说。


相处几日以来,景绪从未拒绝过哥舒明朗表现出的亲昵。哥舒明朗可以在任何时候凑近景绪的身边,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挽着他的胳膊,枕着他的腿。他甚至试过贴近父王的身体,将下巴搁在父王的肩膀上,在父王的耳边说悄悄话。——那时候,景绪也只是浅笑一声,拍拍他的脑袋,满眼温柔。


这时候只是拉住父王的手臂,就被冷漠严厉地拒绝嫌恶了!哥舒明朗心中一寒,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侵袭全身。不,不要失去父王的笑容,不要失去父王的宠爱。绝对不要!


“父王别生气,您听孩儿解释。倘若孩儿说得不对,您再生气也不迟,不迟的父王!”哥舒明朗惊慌地说。


这两句话把景绪的怒火越发撩拨得厉害。解释?做错了事还要什么解释。景老爷子从来不认同“情有可原”四个字。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谁关心你为何做错事?与其哭诉自己的委屈无奈不甘,不如多刷点经验值努力学习如何不用做错事也能达成目的。


他原本是不想在盛怒中和哥舒明朗说话。因为,他太清楚自己的脾气了。愤怒时经常口不择言,很少替对方设身处地的考虑,他很害怕自己把哥舒明朗骂得狗血淋头,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也扭头就走,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19 01:00:00 +0800 CST  


只是,他也实在无法忍受哥舒明朗的做法。霍地扭头,盯着哥舒明朗的眼睛,问:“你要解释什么?”


哥舒明朗一愣。对啊,解释什么?他根本连景绪为何大发雷霆都不知道。


“孩儿不该夜里私自离开王府,让父王忧心了。”哥舒明朗找了个最直接的理由。


此时屋子里还站着影子与十多个执明殿侍卫,景绪不愿让外人看了父子二人的笑话,当即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候在外边的彭碧洲亲自来关上房门,偷偷打量了哥舒明朗一眼,神色中隐约带着担忧。——跟了静王爷这么多年,他最清楚静王爷的暴脾气,气急了动手打人那是半点都不会心疼的。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父子二人呼吸的声音,景绪瞪着哥舒明朗攀着自己手臂的手。


哥舒明朗慌忙松了手,低头道:“孩儿一时情急,父王……恕罪。”


景绪并不是怪罪哥舒明朗的冒犯。他只是觉得……被儿子紧张兮兮地捏着胳膊,就像是心脏被几只小手抓来抓去,分明气得要死要活,又憋屈地不忍对可怜兮兮的儿子发作。这滋味,真是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他实在不愿意在生气的时候被哥舒明朗牵扯着撒娇。


“说。”既然哥舒明朗说要解释,景绪决定听听他的解释。虽然,他不需要什么解释。


这一番狂风骤雨弄得哥舒明朗头晕目眩。他一开始就没想过外出之事会被撞破,自然不曾想过被抓包以后要怎样辩解,偏偏在别院里和温恬儿闹了些柔肠断尽的凄凉心思,一回来又被盛怒中的景绪给唬住了,以至于哥舒明朗反应有些笨拙。


此时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哥舒明朗飞速将今夜的事前后捋了一遍,很快拿定主意。


往前走了一步,哥舒明朗在景绪跟前拉开一个足以见礼的距离,双膝点地,很郑重其事地跪地磕了头。景绪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很想知道他会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哪晓得哥舒明朗第一句话就严厉至极,他额头触地,无比惭愧地说:“孩儿不孝。请父王治罪。”


景绪也不搭腔,打算就这么看着他如何表演下去。


“父王是知道的。孩儿出身卑贱,自幼漂泊,混迹市井之间,德行鄙薄不堪。蒙父王垂爱,接孩儿回府教养,这几日里,父王待孩儿真好。有时,孩儿甚至觉得,父王疼我爱我,比世上任何人都多。孩儿本应感激涕零……”说到这里,他将额头在地上碰了碰,表示愧疚,“是孩儿不孝,因宠生骄,得陇望蜀。见王府张灯结彩,父王又忙着册立嫡妃,无暇顾及儿子……”


话说到这里,景绪也没有听出任何不妥之处。


然而,哥舒明朗绝不是个寻常人。哪怕是说谎,他也会说得唱作俱佳,直戳人心窝!


“孩儿也有母亲。母亲也是父王的妃子。当年的事,孩儿并不清楚。可是,父王,孩儿只要想起王府里喜气洋洋是为父王的继妃庆贺,就忍不住想起早逝的母亲。父王,是孩儿不孝。父王对孩儿疼宠至极,孩儿却不忿父王册立继妃,不愿与人同乐,任性离府,求父王责罚。”


这真是刁钻到了极点的一番话!哥舒明朗喜欢算计人心,手段蛮横却一抓一个准。他此时提起哥舒岚,换了前头的静王爷是铁定中招:哥舒岚这个名字一旦出现,不管静王爷是愤怒还是愧疚,情绪必然激动,那时候,静王爷还有心思去追究哥舒明朗究竟为何要出去吗?


换句话说,哥舒明朗压根儿就没有圆谎的打算。他只是想用哥舒岚扰乱父王的心神,逼得静王爷再也无心追究他夜出王府的事。至于他的谎言是否完美无缺,谁在乎呢?那根本就不重要。


景绪终于彻底被他给惹毛了。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撒谎就算了,还要用过世的母亲拿捏父亲!这是儿子应该对父亲使用的心机吗?父子之间,需要用这些残忍淋漓的手段彼此伤害吗?一种被愚弄和辜负的情绪瞬间摧毁了景绪的克制。他觉得自己必须和哥舒明朗好好沟通一下,不管用哪种方式。


“哥舒明朗。”景绪忍着气吐出四个字,最终也没怎么样,只说,“你坐下。”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19 01:00:00 +0800 CST  


此时哥舒明朗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和前几次的感觉一样,他知道父王在生气,那怒火却是极内敛的,半点没有发泄出来的意思。换句话说,他的父王快气死了,也没想过动他一根手指头。他其实不喜欢这样。这感觉让他觉得心里空荡荡轻飘飘的,没有一丁点儿真实感。


换了从前,哥舒明朗或许就蹬鼻子上脸蹭到景绪身边坐下了。然而,几天相处下来,他很明白,父王高兴时、开心时与他亲近的模样是何等慈爱,他已然不稀罕那些短暂虚伪的自欺欺人了。父王明明在生气,我为什么要骗自己说,父王是喜欢我,心疼我,才让我坐在他的身边?


哥舒明朗跪着没动,只抬头看了景绪一眼,轻声道:“孩儿惹父王生气了,罚孩儿跪着。”


这是哥舒明朗才会做出来的乖巧模样。景绪想起上辈子景慈负气转身离开的身影,原本充满愤怒的心霎时间就软了下来。是的,景慈不会和自己动心机,因为,那个儿子根本不稀罕自己的笑容和疼宠。哥舒明朗动了心机,谋算了人心,他试图愚弄自己。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不挨耳光、不受冷淡,只是为了能腻在他身边承欢尽孝,只是为了一声父亲。


“哥舒明朗,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景绪说。


哥舒明朗被他两次连名带姓地称呼,心里是很难过的。脸上却不敢带出一丝委屈,乖巧地抬头望着他的父王,一副洗耳恭听教训的姿态,轻声道:“请父王吩咐。”


“我是否会罚你跪着,那是另外一回事。你要记住的是,就算有一天你受罚跪地不许起身,也不会是因为惹我生气,而是你做错了事。——我是你的父亲。”景绪看着哥舒明朗,眼前却仿佛有另外一道冰冷绝情的身影,“这世上谁都会伤害你,我不会。不管在任何时候因为任何理由,都不会。”


这两句话就仿佛是宣誓,是许诺。可是,景绪说得平淡,说得笃定。就像是日升月落,花谢花开,自然到了极点,寻常到了不应该被人注意。他说的好像就是天地至理,不容置疑。


哥舒明朗心里茫茫然有些泛甜,这些话,是父王在对我示好,没错吧?


“你不敢坐,很好,说明你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还有起码的敬畏羞耻之心。”景绪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砖,对哥舒明朗命令道,“我不罚你跪。起来,到我跟前站好。有些事,你要说清楚,我也要说清楚。我绝不希望今夜的事再次发生。”


哥舒明朗被他的巴掌甜枣攻势揉捏得没有一丝反抗之心,迷迷糊糊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了他指定的位置。——恰是距离景绪两步远的地方,他和景绪都站着,距离太近,不单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表情,连呼吸都能清楚地听闻。


“慎思斋是我留给你的外书房,是给你待客会友的地方。你背着我偷偷跟丫鬟打听,半夜摸到慎思斋联络旧属。这是打算让你的旧属,去办些不欲被我知道的事。对吗?”景绪毫不客气地问。


百试百灵的哥舒岚失效了!哥舒明朗实在没想到,在他拉扯出亡母的名字之后,父王居然没有情绪紊乱无心理事,还能这么无聊细致地管他那点儿闲事!他在悚然惊动之后,再没有动什么小心思去撒谎。哥舒明朗很聪明识时务,他知道,除非乱了静王爷的心思,否则任何谎言在父王面前都只是笑话而已。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19 01:00:00 +0800 CST  
“孩儿只是初来乍到,有些惶恐。请父王饶恕。”哥舒明朗很干脆地认了错。


这也是简单地把影子办的那些所谓“不欲被静王爷知道”的事做了个交代。刚刚来到长安城的王府私生子,两眼一抹黑,内外都是陌生人,他当然需要一个心腹替自己打探各方的消息。只是,这事儿能做不能说,所以,他必须瞒着父王来安排吩咐。解释得虽然含糊,却没有一丝虚伪,都是十足真话。


最高明的是,他把一切都推到初来乍到的惶恐上。私生子瞒着父亲偷偷派人出去探听消息,这事儿绝不名誉,静王爷但凡是个稍微懂礼知羞耻的,就不会继续逼问下去。一则念及儿子自幼养在外边,必然对儿子有愧,二则追问就有问罪之嫌,偏这事儿不能全怪罪孩子,倘若儿子从小就养在王府,怎么会初来乍到心生惶恐?想到这里,哪个当爹的还能忍心去逼问?


既然不能追问他跑到慎思斋和影子合计了什么坏水儿,自然就不能接着问他为何夜出王府,问他离开王府去了何处。哥舒明朗知道说谎瞒不住,却又不愿告诉父王实话,干脆就堵了这么一句。


景绪被他气得笑了,看看,这话说得多么的厉害,谋算人心的能力可以打满分了!


“哥舒,这么多年来,你做什么事,我何曾过问?”景绪反问道。


他这番话其实还没说完,却不想才起了个头,就把哥舒明朗给镇住了。很显然,景绪此时带着两分刻板的表情很有些吓唬人,哥舒明朗被他一句话问住,心头巨震。是啊,这么多年,不管我在凤翔做什么,父王都从来不管我。——如今他愿意过问我的事了,我却搪塞他,用心机应酬他。他会生气吗?他已经生气了吧!他会不会和以前一样,再也不管我了?


哥舒明朗眼角微微一颤,脸上那粉饰的歉疚乖顺就撑不住了,他神思散乱地说:“父王恕罪。父王过问孩儿的事,是关心孩儿,孩儿都知道。父王,您别……”声音越来越低,隐隐带了哭腔。他不想说温恬儿的事。他永远都不想在父王面前谈论他唯一心爱却绝情辜负的女人!


景绪知道哥舒明朗从来不曾相信过自己。对此,他并未有什么意外,只是及时阻止了哥舒明朗的胡思乱想,说道:“你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囚徒。我不会要求你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摊开,那些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我也没有那么浓重的好奇心,非要追根究底。”


哥舒明朗被他吓得够呛,慌忙辩解道:“孩儿绝不敢欺瞒父王,求父王明鉴。”


不敢骗我,那你告诉我,你半夜跑出去嫖了哪个红姑娘啊?景绪懒得和他计较这点口是心非,不管怎么说,当儿子的上赶着来表忠心,这总不是坏事。哪天他默认“我不告诉你,我就不告诉你怎么啦”才是正理的话,那才叫人真的头痛了。


景绪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直接一点说比较好:“明朗,以前我待你不好,你不相信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之仇。有些时候,你试着多相信我一些,原本简单的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复杂。你觉得呢?”


他自觉说得很透彻了,哥舒明朗却毫无自觉,听得一头雾水,只能明白话里的责备之意。


不管怎么说吧,有责备总比没责备好。哥舒明朗对目前父王的态度有点晕,他实在弄不懂父王的心思了,太多话说得似是而非的,他连是好是坏都分不清了。他挺烦现在的父王,好起来真是好得不得了,貌似不好了也迷迷糊糊的,闹得他都不清楚父王是不是真的不高兴了。


这时候听景绪指责他不信任,他想也不想就认了罪,低头道:“父王说的是。都是孩儿不好,孩儿一定听父王的话,父王说什么,孩儿就做什么。”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景绪那两句话他也不能全部承认啊,又补充道,“父王从前对孩儿也很好。倘若不是父王认回孩儿,孩儿也不过是凤翔府一介下流,……父王对孩儿,只有恩,没有仇。”


和哥舒明朗的谈话,比当年和景慈拍桌争吵都更加艰难。当年景绪和景慈不合,主要是彼此的观念冲突,有些时候景绪才说了上一句话,景慈就能针对他下一句话反驳抗辩,吵得尖锐又淋漓。然而,景绪和哥舒明朗说话,却是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19 01:04:00 +0800 CST  


非要一种准确的方式形容,那就是景绪这个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老古董,和哥舒明朗这个电视剧里的唐人,因为所受到的教育和经历完全不同,形成的三观也彻底不同。景绪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在哥舒明朗看来不值一哂。哥舒明朗紧张得要死的细节,景绪根本不在乎。


这感觉真是一拳打进棉花里,边上看你出糗的人还满脸微笑,恭贺你表演成功!


“明朗,你要见影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见。你要出王府,哪怕是三更半夜,一句话也能让护卫给你打开大门。这里是你的家,你可以做任何事,不必顾忌任何人。我这样说,你懂了吗?”景绪绝不相信两个说着同样语言的人会有解不开的话题,这种方式哥舒明朗听不懂,那总有他能听懂的方式!


“你是我的儿子。我对你,永远不会因失望而背弃,因愤怒而伤害。你懂吗?”


哥舒明朗最终还是没有弄懂景绪的真正意图,他略微局促地望着景绪,欲言又止。


天已经亮了。


明亮的天光透过门窗的间隙,洒满大半个屋子。


其中一缕温柔的晨光恰好落在哥舒明朗的额角,衬着他略显犹疑的英挺眉眼,竟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他此时还穿着影子给他预备的夜行衣,衣衫上带着不体面的褶皱,远不如往日倜傥风流。何况,一夜没睡,又给父王训了半个时辰,担惊受怕,看着总有些疲惫。


景绪的怒火早就在父子二人的交谈中消散了,看着满眼迷茫的哥舒明朗,他心中苦笑。原本他以为,他和哥舒明朗之间,缺失的只是儿子流落江湖那十六年时光。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这何止是十六年啊!一个唐人,一个现代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整整一千年。


“好了,别难过了。跟父王回去,换身衣服睡一觉,困了吧?”孝子爹举手投降。


哥舒明朗终于又从父王眼里看见了熟悉的温柔之色,僵了大半夜的心思陡然一松,下意识就蹭到了景绪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脸颊贴了上去,小声道:“爹爹……”边说边眨眼,卷翘的睫毛噙着水光,那委屈的小模样直叫景绪心疼。


这才是孽债啊。哥舒明朗,老夫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很多钱。景绪暗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头,柔声哄道:“是父王不好,半夜堵门吓着你了,以后都不这样了。好了,好了,别蹭了,跟父王回快雪轩,折腾了一晚上,你不累,父王也累了。”


哥舒明朗才把脸颊从他手心里抽了回来,握着的手却不肯放开,肩膀轻轻抵住景绪的后背,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见景绪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下一步就顺势挽住景绪的胳膊,撒娇道:“父王累了,我给父王捏肩松骨,父王睡一觉起来,包管神清气爽。”


景绪没好气地说道:“你少气我两回,比什么都好!”


哥舒明朗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打开房门,扶着景绪出去。


候在慎思斋院子里的众人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王爷带着人气冲冲杀到了慎思斋,那架势真是不弄掉几颗脑袋绝不肯罢休,就不说旁的,当时王爷在屋内一坐,一副等着大公子自投罗网的凶狠绝情之色,连刚刚踏进屋子的大公子都吓得脸白如死。


好嘛,这才多会儿啊!父子两个就满脸笑容相携而出了。大公子居然还敢把脸往王爷的脸上蹭!王爷居然还真的就没生气!苍天啊大地啊,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王爷居然没有生气!任由大公子毫无上下体统地撒娇!


折腾了一晚上的父子二人一同回了快雪轩,秋虫和春蕊服侍着哥舒明朗沐浴更衣,洗涮干净的哥舒明朗很快就被景绪赶上床睡了。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雨过天晴的时候,景绪从快雪轩出来,对彭碧洲下了一道命令:“这月轮值的王府领军校尉是谁?打发人去亲事府,把人给我找来。”


彭碧洲心中咯噔一声,只是景绪神色冷静,没有一丝可供商榷的意思,他也不敢吭声。


景绪回执明殿更衣传饭,稍微吃了点东西之后,吩咐排驾去了梅院。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19 01:04:00 +0800 CST  


这几日景绪都没有去亲事府问事,王府诸事有急报都直接送到了梅院,在梅院替静王爷处理案牍琐事的主要是佟云。佟云在苍山八骏中排行第五,早年于战阵中受伤失了一条腿,伤好之后就顶替了洛英的位置,在梅院替静王爷做首幕。


景绪进门时,佟云正在和一个小厮说话,听内容,恰是慎思斋的事。


佟云早年是王府侍卫,有资格在执明殿内宿值勤的,目前又掌着梅院,可谓是静王爷心腹中的心腹。昨夜慎思斋的事,对王府颇有身份的人来说都不算秘密,如佟云这样的实权派找找渠道问问详情,也是王府上下心照不宣都认可的事。


偏偏这事儿做得说不得,居然还被景绪直接撞见了,顿时场面有些尴尬。


——景绪这个出入不许人通报的破毛病,已经惊吓了不少人了。


佟云递个眼色让那小厮快退下,自己则推动轮椅,来到景绪的下首,低头道:“王爷。”


景绪看着佟云的眼神颇为温暖,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在乱军之中,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把他的坐骑让给了静王爷。步骑混战时,有马没有马,那就是有命没有命的差别。那种时候能让出坐骑,其实就是献上了自己的性命。静王爷如愿逃出生天,佟云却在那一战里身负重伤,一条腿被马蹄活生生踏成了肉泥。这样忠义无双的部属,又岂能仅仅将之视为部属?


景绪伸手将佟云覆盖在腿上的毡毯掖紧,叮嘱道:“天气渐寒,注意保暖。”


佟云自重伤后就异常瘦弱,闻言苍白一笑,道:“属下知道。也请王爷保重身体。”


景绪推着他的轮椅一齐来到书案前,将佟云的轮椅安置后之后,方才在案前坐下。很快就有负责值房的书吏进来送茶。景绪放着茶汤没有动,却劝佟云喝了一些,自己随意翻了翻佟云拣过的文书,很显然不是专门来处理王府事务的。


过了片刻,景绪才斟酌着开口:“五郎,若你做错了事,牙思会教训你么?”


牙思是佟云父亲佟锐的字,佟锐早年曾在静王爷麾下任亲卫,也是几度负伤,前些年就解职荣养了。佟锐的孝子爹属性和景绪大抵相似,老婆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妹,生独子佟云时难产没了,佟锐就把儿子当眼珠子一样疼宠,平素嘘寒问暖要星星不给月亮,那是出了名的慈父。


听景绪提及父亲,佟云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欢喜的红晕,他想了想,说道:“也教训的。没入王府之前,都是大人亲自看着属下。记得有一次,是属下贪凉多吃了几碗冰,半夜腹泻不止,折腾到天亮。过了两三天,养好了身体,大人就把属下拎进书房,狠狠罚了几戒尺,从此以后,属下再没有吃过冰碗了。”


佟云七岁就进王府了,他说那是之前的事,可见年纪确实很小。景绪又问道:“只教训几下,你现在都记得。怨恨父亲吗?”


这话问得实在太恐怖了。佟云吃了一惊,哆嗦道:“王、王爷……”


景绪方才记起时代不同,自己似乎问得太过随意了。忙解释道:“我只是问问。”


慌乱的佟云才稍微镇定下来,神色间依然不复先前的从容,总带了点局促,恳切地说:“当时年纪小,并不太懂事,身上痛得厉害,不忿埋怨也是有的。不过,大人就是大人,莫说大人教训属下是心疼属下,忧心属下的身体,就算大人教训得没有道理,做儿子的也不敢有一丝怨言。”


说到这里,他多看了景绪一眼,小心翼翼地探问:“王爷,可是……大公子?”


景绪摇头道:“没有。他很好,很听话孝顺。”


佟云心下稍安。喜欢和王爷唱反调的世子才走了没两年,王府也才安静了没多久,他实在不愿再看见静王府后院起火。作为静王爷的首幕,他很清楚静王爷走的是怎样一条险恶万分的荆棘之路,外界凶险至极,倘若内部也矛盾丛生,日子就很难过了。


甭管那位刚进府的哥舒公子做了什么,就冲着王爷目前对他的维护,事情应该闹不大。


看看吧,自己才试探地问了一句,什么都没说呢,王爷就说了,哥舒公子很孝顺。


——对于一个儿子来说,孝顺就是最大的赞扬和评价,没有之一。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19 01:04:00 +0800 CST  
刚开年比较忙,今晚来得及就更。不过,看情况是码不出来了- -现在就觉得比较疲惫了。
姑娘们不要等了,明天再看吧。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0 15:25:00 +0800 CST  

第八章


“听彭碧洲说,你近日都宿在梅院?”景绪突然问道。


佟云身体不算特别好,平日里十分注意保养,饮食起居一丝差错都不能有。不过,梅院的事情太过机密,有些绝密只能由他、洛英与景绪经手,如今洛英迟迟未归,景绪天天在快雪轩陪儿子,佟云也只能强撑着理事。因精力有限,他这几天就没有回家,夜里宿在梅院。


景绪原本是关心,听在佟云耳中却稍觉异样,低头道:“王爷恕罪。属下怠慢了。”


“你莫要多心。孤只是想,牙思将你视若珍宝,在王府里,孤却让你这样操心劳累,被牙思知道了,不知道心里会怎样埋怨孤呢?”景绪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按下急欲解释的佟云,说出自己真正的意图,“梅院的事繁琐细致,只因事关绝密,轻易不经人手,孤只能托付于你。洛英这些年在外边跑得多,孤也逐渐精力不济,嗯,你看,让哥舒明朗来给你打个下手,帮着抄写转录处理案牍,倒也不会坏了什么事。你说呢?”


佟云震惊地看着景绪,他万万没想到,王爷居然会把儿子塞到梅院来!


梅院是什么地方?静王爷的理事之所,静王府一系的权力核心所在。如今的河东节度使左无敌曾为梅院首幕,蒲州刺史崔黎也曾在梅院处理案牍,静王亲事府几个掌事的军职都在梅院端过茶递过水。换句话说,梅院就是静王爷培养调教心腹的地方,在里边待过的人一旦放出去,就是不可置疑的静王嫡系。


哥舒明朗并不是寻常臣属,他是静王爷的儿子,自梅院理事以来,一直只有静王爷一位主家。哥舒明朗虽不姓李,却是静王爷承认为“大公子”的血亲骨肉,一旦他进入梅院,意义可谓深远。——王府嫡子李天昊还不曾进梅院,先把这位姓哥舒的公子塞进来,这算个什么事儿!


佟云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个揣测纷涌而上。


难道王爷是要给世子培养一块磨刀石?又或者,王爷真的这么喜欢这位哥舒公子,已然决定将千秋大业留给哥舒公子来继承?!不管是哪种揣测,都让佟云惊出一身冷汗。只是,不管佟云心底是怎么想的,这件事他都没有说“不”的立场。


佟云忙应承道:“倘若大公子能来帮忙,属下自然感激不尽。请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好好辅佐大公子,尽快让大公子熟悉各方事务。”


景绪摇头道:“他懂得什么?你不要本末倒置。让他来梅院是给你帮手的,抄抄写写繁琐之事,只管差遣他去办。梅院中,仍是你为主,他为辅,大事小事你说了算。你不要把他当作公子,进了梅院,他就是你的笔侍,有什么做得不对不好的地方,只管……”本来是想说,只管教训他。转念一想,哥舒明朗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真闹起来,佟云能挟制得住他?到时候那臭小子横起来把佟云彻底得罪了,自己一番心思全都白费了。


想到这里,他硬生生把话锋一转,“只管告诉孤。孤一定狠狠教训他,绝不许他淘气。”


景绪硬生生回转话锋的停顿,佟云怎会听不出来。他心中暗笑,以前王爷对世子是真的疼到了心尖上,眼前这位刚刚回府的哥舒公子似乎也不差。还狠狠教训呢,想教训教训儿子都要跑来问问会有什么后果,这个当爹的是深怕自己把儿子惹毛了。这样小心翼翼的宠爱,可见绝不会是利用。佟云心里稍微有了数,答应道:“王爷的意思,属下明白了。属下一定和大公子用心相处,请王爷宽心。”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景绪笑了笑,道:“你做事,孤向来放心。”


二人又随口说了一些细务,佟云连夜都处理好了,此时只是照例向景绪汇报。


佟云记性非常好,过目不忘形容的就是他这类人,也无须翻看公文书信,他拣着重要的说了一遍,景绪边听边想,偶然点头。就这么说了大半个时辰,书吏进来添了一次茶,有下人来报,说六爷来了。景绪随口吩咐道:“让他进来。”


外边很快传来轻捷笃定的脚步声,门帘子一掀,一个身高腿长、形容英伟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亲事府军职常服,衣藏蓝绔深青,腰间扎着五寸阔的革带,外边罩着一袭手工精制的皮甲,金冠箭袖,风姿飒爽。正是苍山八骏排行第六的左龙。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1 00:11:00 +0800 CST  


左龙进门辨认了一下屋内各人,径直朝着景绪所在的方向单膝跪下,施礼道:“见过王爷。”


和景绪坐在一起的佟云推动轮椅往旁边退了两步,他序齿排位俱在左龙之上,左龙平日见他从不失礼,此时却不能跟着王爷一起受他的礼。只是,退到下首的佟云不自觉打量景绪的脸色,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景绪先前还神色如常,左龙进来他就突然板起了脸。这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刻意为难。


果然,景绪没有和往常一样让左龙免礼,只不动声色地说:“执明殿的侍卫,连带着冷央、陆机在内,孤都罚了二十军棍。”


这是问罪的意思了。彭碧洲打发人去亲事府把左龙找来,很显然提前就给他打了招呼,左龙也没傻到去问王爷你为什么要责罚侍卫,闻言双膝落地,俯下身老老实实行了谢罪的大礼,额头抵在地上就没敢抬起来:“王爷息怒。是属下督导失责,乱了王府门禁。属下自请五十桐木棍,以示惩戒。”


佟云并没有想过求情这回事。因为,在他的常识里,景绪和左龙说的都是场面话。


左龙并不是寻常侍卫,更不是亲事府里毫无根基的普通校尉。他是静王府的嫡系,河东节度使麾下有名有姓的大将。他的叔父左滕曾为静王府旧属,嫡亲兄长恰是目前的河东节度使左无敌,他自己也是战功赫赫,如今分驻在昌化、雁门的两支轻骑部将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心腹,爵位也已然晋封子爵。倘若不是近年来宫中对静王府忌惮甚深,他也不会和苍山八骏其他几人盘桓在长安静王亲事府里做区区一名校尉。


这样一员虎将,寻常上官笼络尚且不及,怎么可能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发作于他?


偏偏让佟云错愕的是,景绪并未宽赦,毫不留情地命令道:“拖出去,打。”


这变故让跪在地上的左龙也愣住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就为了大公子半夜偷溜出王府,真要打我一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名义上是王府的领军校尉,其实那侍卫哪儿轮得着我管?我不就是倒霉刚好这月排班算我轮值而已!我的个天,这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只是左龙心里虽有些委屈,却不敢抬头探看,更不敢出声求饶。他是管不着王府侍卫,因为王府侍卫都被大总管彭碧洲越俎代庖帮着管了,这也是静王府十多年来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不知道王爷对彭公公那是信任到了骨血里?偏偏名义上他这个轮值的领军校尉就是第一责任人,出了事儿,王爷找他问罪,他半个字都推脱不了。


梅院的书吏自然不敢进门来拖左六郎,左龙磨蹭了一下,发现景绪不是说着玩儿的,心里暗叹一声倒霉,便磕头自己辞了出去,准备领罚。


一直到左龙离开了书房,佟云才敢出声求情:“王爷,今时不同往日,六郎也是一方督率,麾下还有兵马须威仪节制,当众行罚实在不成体统。请王爷给他留存一些体面。”


景绪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丝毫不为所动,静静听着院内的动静。


梅院不过是处两进的院子,地方并不大,左龙辞出书房之后,吩咐跟自己来静王府的两个亲兵准备刑杖。很快王府侍卫署的执刑人就闻讯而来,搬出刑凳,就摆在院子里。左龙除去身上软甲,仅着单衣,老老实实地伏在刑凳上,沉重的桐木棍击打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难为左龙还能清醒地报数,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到书房里。


佟云真有些急了,静王军中棍刑是最严厉不过的刑罚,二十棍就能将人打得肉烂骨折,换一组人执刑,再二十棍能把人彻底打没气。不说左龙如今的身份地位,就是他与佟云自幼一齐习武当差的情分,佟云也不能眼看着他受如此重罚。


“请王爷开恩!军中棍刑严厉,还求王爷留他一条性命!”顾不得难堪空缺的残腿,佟云撑着身子从轮椅上下来,拜伏于地苦苦哀求。


“那是他带来的人,打不死他。”景绪依然不动声色。


这话里带的意思可太厉害了。佟云辩解道:“王爷,就算外边手下留情,给六郎留了一口气,却不慎打坏了臀腿,岂不遗憾!……王爷,那是六郎啊,求您看在他自幼养在您身边,多年勤恳侍奉的情分上,抬抬手,饶他一回。求您了王爷。”


“你并不知孤为何责罚他,就敢出声求情。”景绪道。


佟云摇头道:“属下不知。不过,属下知道,六郎不会犯下教属下不敢替他求情的过错。”


景绪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倒像是替左龙背书作保了。


不用佟云提醒,他也知道目前左龙是不能擅动的。静王系名义上最显赫的权臣正是河东节度使左无敌,堂而皇之地节制着数十个郡县的军政大权,静王府欲谋大事,此时就绝不能与左家离心。可是,要景绪眼睁睁看着左家区区一个黄毛丫头就敢算计自己的儿子,那也委实不能容忍!


外边左龙报数的声音也逐渐急促微弱了下去,景绪才目无表情地下了赦令:“让他进来。”


左龙再次进来时狼狈到了极点,汗水湿透了他的发梢脸颊,唇上血渍斑斑。不知是谁给他找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外袍披着,勉强遮住身下的狼藉。他扶着侍卫走到门前,深恐血腥气冲撞了静王,就在门口不远处施礼,才俯下身子,汗水就争先恐后地滚了下来。


看他的样子也知道站不住,景绪没让他起来,道:“亲事府的差使,你先放一放。”


左龙最后那口气都要被这句话打散了,他到此时才发现,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给你十天假,回去养好伤。”景绪没有给任何解释,蛮横地下了命令,“过两天杨虎会进府陪大公子习武骑射,你伤好了,也跟着来。——正儿八经的武职做不好,陪大公子重新练练骑射,总不会再出什么纰漏。去吧。”


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的左龙哪儿还有什么脾气,除了磕头应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眼见着左龙一瘸一拐地辞出了书房,才爬上轮椅不久的佟云脸色微沉。


——王爷莫名其妙发作左龙,竟是为了快雪轩的哥舒公子!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1 00:11:00 +0800 CST  
景绪在梅院大发雷霆的同时,快雪轩中,哥舒明朗犹在熟睡。


他不知道梅院里有个倒霉的将军正在挨打,也不知道梅院里有个命苦的残废正在焦头烂额,更不知道他的院子里,几个大丫鬟正在依依惜别。


静王府屹立朝中二十许年,早已成长为权势盘根错节的庞然巨物。这么多年的权力纠葛之下,王府里边山头林立,彼此争斗不休。随着景绪的穿越重生,刻意扶立吴妃之后,静王府的各派势力方在彭碧洲与吴妃的权衡下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快雪轩的四个大丫鬟中,春蕊的母亲是静王嫡妃秦氏的庶妹,由秦氏做主,嫁给了彭碧洲的嗣弟,也就是说,春蕊姓彭,是彭碧洲的侄女儿,同时,因为她的母亲小秦氏与贵妃从小亲厚,她也隐然代表着王府已故嫡妃秦氏与贵妃的势力。


夏石出身不算太显赫,奈何她有个争气的兄长。她哥哥夏豪在苍山八骏中排行第三,天生神力,擅治骑兵,名义上受河东节度使节制,实际上在静王军系中,夏豪独领一军已有近十年,其地位与河东节度使罗无敌、蒲州刺史崔黎不相上下,是静王府赫赫有名的实权派。


秋虫出身宦族,祖父曾官居一品,后因岐王李芸谋逆案获罪,家中男丁几乎尽殁于流放途中。皇帝登基大赦天下,偶然想起秋虫的祖父,给这位老大人平反之后再度加恩,以秋虫孤苦无依为由,赐女史之位,入静王府当值。她算是皇帝正儿八经赐下来的女官。


冬辰就不必说了。她是左家的千金,叔父是静王府旧属,大哥哥是河东节度使左无敌,二哥哥就是苍山八骏中的左六爷。老祖母和静王爷已故生母懋太妃还有一段香火情。真要说起出身来,前面三位对着冬辰这位姑奶奶都得靠边站。


如今冬辰这位出身不凡的大丫鬟就要离开王府了,春蕊、夏石、秋虫三人都赶来送行。


就在快雪轩的芙蓉树下,四个衣饰华丽的少女相对而立。


性子天真浪漫的冬辰满眼泪光,扯着秋虫的袖子不放,嘤嘤哭道:“秋虫姐姐,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走,嘤,不想走嘛……”


秋虫只是温柔无奈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如水,满是安抚。


春蕊一贯是个善良娇憨的脾气,闻言眼露同情之色,小声说:“不然,咱们求大公子说说情吧?大公子是个好人,在王爷面前也说得上话。再说,这事因大公子而起,咱们求他在王爷面前说句话,他应该不会拒绝哦?”


冬辰顿时两眼放光,一手扯着秋虫,一手去扯春蕊,满含渴求地问:“真的吗?”


“自然是假的。”远远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被惊动的四个少女齐刷刷抬头,惊愕地发现远处竟然排了王妃仪仗,数十人逶迤行来,却是个个屏息敛气,悄无声息。当头一个穿着玉色锦绣缎袍的美貌少妇大步走近,束在髻上的金簪步摇簌簌作响,那声势宛如春雷乍响,清脆却骇人。


来人正是才被册立为静王继妃的吴妃娘娘。吴妃冷着一张俊俏粉脸,青葱般的玉指往冬辰虚点了一下,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矫健仆妇就冲了上来,手法利索地堵住了冬辰的嘴,将之按倒在地。这变故把春蕊、秋虫都惊呆了,倒是一直斯斯文文站在旁边的夏石醒悟得快,上前屈膝就拜。


见冬辰捉到了手,另外三个大丫鬟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吴妃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春蕊与秋虫战战兢兢抬起头时,发现夏石已经起了身,吴妃与她的仪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浩浩荡荡数十人,连带着此次惜别的主角冬辰,一同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似乎从未在快雪轩出现。


春蕊错愕地捂着自己的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秋虫则只是眼含薄愁地看着面前的六棱石子路。惟有夏石一言不发,自顾自地离开了仿佛闹剧才谢幕的芙蓉树下。


哥舒明朗依然在熟睡,没有任何人打算告诉他快雪轩适才发生的一幕。





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哥舒明朗并未察觉到丝毫不妥。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1 00:15:00 +0800 CST  


和从前无数次冲突一样,不管当时闹得多么激烈不愉快,他的父王再次见他时,早忘了之前的龃龉,绝口不提从前。他也不愿再说当日之事,倘若惹得父王继续追问他半夜去了哪里,他实在无法解释。这里不是凤翔,他纵然说自己独自在外晾了大半宿,恐怕也会被父王找出足以拆穿他谎言的证据来。


御医一天来一趟,景绪天天盯着他喝药,几天之后,哥舒明朗的心情逐渐狂躁了起来。


他是很期盼和父王相处的日子,可是,他也真的从来没试过和任何人如此亲近!


每天睁开眼睛就看见父王,吃饭在一起,饮茶在一起,散步在一起,无聊了下盘棋在一起,看本书在一起,玩手指都在一起!夜了更衣休息,闭上眼的时候,父王还在身边守着,直到他睡得人事不省才会离开!


哥舒明朗很喜欢这样的父王,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就像是做梦一样。


然而,这日子越过越长久,哥舒明朗的心思就越来越浮躁。


是的,他是个习惯了孤独的人。他总是一个人在清冷的月色下饮酒,一个人在孤清的大屋子里下棋,一个人望着杳无人迹的了物园发呆。他始终是习惯了一个人的。就算父王的慈爱亲昵是他期盼了无数年的温暖,他也有些受不了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的感觉。


——他需要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让他放松一下,安静一下。


就在哥舒明朗越来越狂躁的临界点上,景绪对他说:“你准备一下,明日待客饮宴。”


哥舒明朗又惊又喜,追问道:“是父王设宴待客么?孩儿怎不曾见父王发帖子?”


景绪陪着儿子在临轩的竹榻上歪了大半个下午,骨头都躺得懒散了,微微撑起身子舒展筋骨,转头就看见哥舒明朗欢喜明亮的眼神,小孩子,还是爱热闹。随口指点道:“你是主人家,不过,人倒是父王替你请来的。你家娘娘已经差遣人去慎思斋布置了,到时候,你随父王一齐出席就是。”


静王爷出面发帖子请客,东道主却要哥舒明朗来做。这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在人前承认哥舒明朗的地位了。从此以后,哥舒明朗在长安就能以静王府大公子的身份交友处事,与他交善,就是和静王府交善,与他交恶,就是与静王府为难!


哥舒明朗这些天一直被景绪圈在快雪轩里,别说游赏长安,他连静王府都没正儿八经逛过。之所以越来越觉得浮躁,除了觉得时时刻刻被盯着十分局促难熬外,也有更可怕的担忧:他真的很害怕,景绪会把他软禁在方寸之间,从此再不许他出门。


哪晓得天大的惊喜从天而降,哥舒明朗顿时就被砸晕了,乐颠颠地扑住父王的衣摆,说道:“父王怎么不早和我说?客人们什么时候来?……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客人?是父王的朋友吗?”


哥舒明朗和景慈不一样,他喜欢黏在景绪的身边以示亲昵,偏偏快雪轩多是轩室竹席,二人一旦坐下来,稍微挪动身子就会凑在一起。在发现景绪从来不拒绝他之后,哥舒明朗开始得寸进尺,原本只是坐在景绪的身边,逐渐开始靠着景绪坐,坐累了就把父王当凭几,小脑袋瓜堂而皇之地枕在了景绪的怀里,腿上。枕着景绪的大腿睡了两场午觉之后,哥舒公子已经很习惯和父王的亲昵了。


要命的是,景绪发现自己居然也很喜欢这样!他总是从哥舒明朗近乎无赖的动作中,找到一些记忆中早已模糊的依恋。和从来不曾带过儿子的静王爷不同,景慈刚刚出生,景绪就把他养在身边了。他把那个小生命一点点养大,看着他从婴儿逐渐长成,教他说话,扶持他走路,看着他学会奔跑……他还记得,儿子小时候扑在他怀里,撅着嘴非要他抱的小模样。


上辈子他失去了一个愿意亲近他、愿意向他撒娇的儿子,今生却又得了一个。景绪丝毫不觉得儿子年纪大了,父子二人黏在一起不成体统,看着肉麻。他就是喜欢这种依恋,就是享受这种感觉,并不避讳别的。


此时哥舒明朗懒洋洋地趴在他身边,双手扯着他的衣摆,一双明亮多情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景绪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他不禁笑了笑,拍了儿子的手一下,说道:“也不是外人。你可知外边传了诨号的‘苍山八骏’?”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1 00:15:00 +0800 CST  


哥舒明朗被他拍了一下,原本正笑嘻嘻地坐直身子,闻言一怔。


苍山八骏?这彻底超出了哥舒明朗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父王顶多是发帖子请几个素有清名、未见得有实权的皇室宗亲,领着他在长安上流的圈子里露个面。事实上,景绪能为他做到这一点,他已然感激不尽了。这就是承认,承认他是静王的儿子,承认他和李天昊一样,都是足以代表静王府的珍贵骨血。


没想到静王爷替他请的客人,居然会是苍山八骏。他也知道,这苍山八骏必然不能全部到齐。至少那位传说中能敌百万兵的龙牙将军夏豪就领兵在外,不可能千里迢迢回来。然而,苍山八骏中曾建功突厥,于战阵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又岂止夏豪一人?苍山八骏,就是静王一系最坚贞、锐利的力量,亦是静王爷心腹中的心腹,嫡系中的嫡系。


这八个人,就是李天昊被立为世子时,静王爷也从未想过让他们与李天昊亲近。


说到底,静王府只能有一个主人,依附于静王一系的文臣武将也只能有一位主君。


前头静王爷虽然宠爱李天昊,爱的却是他对权势的无求与淡然。静王爷由始至终都是枭雄权臣,他谋的是天下,篡的是江山,对权柄的执掌与渴望深入了他的骨髓,谁也不能与他共享,哪怕是他的儿子!


静王并未如愿御极,体系复杂、山头林立的静王府也实在经受不起“主与少主”这种千古难解的迷思遗祸,因此,静王一系都默认并支持了前头静王的做法:把所谓的嗣君、少主,彻底排除在权力之外。——反正世子李天昊已经跑去凤翔当捕头了,看样子他也并不想管王府的事,不是吗?


只是,从前把世子李天昊拒之门外,今天却要带哥舒明朗一个外姓私生子登堂入室?


李天昊堂堂王府世子,在静王府混了十多年,洛英偶然随王爷去了凤翔,看见他也只是清淡有礼地称呼一声世子。他哥舒明朗进府还不到半个月,静王居然专门下帖子把苍山八骏请到慎思斋做客!这不是培养嗣君是什么?这不是替哥舒明朗稳固地位是什么?


哥舒明朗在嫉妒李天昊时,总是会愤愤不平地想,凭什么呀,凭什么呀!凭什么李天昊就比我更得父王宠爱欢心,凭什么李天昊性子又倔脾气又臭父王还把他当个宝贝,凭什么李天昊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招人嫌的?


破天荒第一次,哥舒明朗对自己也只想问,凭什么呀!哥舒明朗,你是比李天昊多一张嘴还是多一条腿?莫名其妙就被接进长安,莫名其妙就住进了执明殿,莫名其妙父王就对你疼宠上了天,莫名其妙把苍山八骏送到你面前?哈,你撞大运了?你踩狗屎了?你这是站在同一个地方被雷接二连三足足劈上二十回的运气啊!


哥舒明朗彻底想不通了,这种彻底违反常理常识的认知侵袭入脑之后,哥舒明朗已经连最起码的反应都消失了。他只是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个很恬静温柔的画面。似是一个清风徐徐的夜晚,月冷如银,落花静静,神色平静的父王安闲端坐,将放了三件珍物的托盘推到他跟前。天地万物在霎时间失去颜色,他眼里只剩下那三样珍物:弯刀,古笛,乌金小章。


不,这一定代表着什么!那不是个单纯的梦!哥舒明朗倏地惊醒,惊恐地望着景绪。


哥舒明朗并未真正陷入噩梦的纠缠,只是恍惚地想起了那个梦中的画面。当他从沉思中惊醒时,背心陡然浸出一层薄汗。虽然刚才并没有再度看见那个画面,但是,他记得很清楚,梦里的他受赐珍物欢喜不已,明知不该伸手,还是忍不住去接了那个托盘。然后,父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想要杀了他!


尽管哥舒明朗总是努力想证明,他不比李天昊差。可是,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明白,不管他怎么努力,不管他怎样优秀,在父王的心目中,李天昊永远比他重要。他可以期盼父王的关切与慈爱,却从来不敢奢望,父王对他会比对李天昊更好。


天家无父子。父王连李天昊都不曾给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真给了你,你也敢要?


哥舒明朗默默地想。是的,我敢要。


可是,父王不会真的给我。我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1 00:15:00 +0800 CST  
累死爹了- -
今晚不回帖了,先去躺平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1 00:18:00 +0800 CST  

第九章


当天傍晚,吴妃的心腹女官沈觅来见,浩浩荡荡抬来了十多个箱子。


景绪正在给哥舒明朗补课,给他详细介绍明日赴宴客人的出身来历性情,他是依着静王爷的记忆与自己这几日的判断说的,倒是彭碧洲细心得很,竟早早准备了一个小册子,托他给哥舒明朗送来。景绪也不说那千金难觅的册子是彭碧洲预备的,顺手就捎给了哥舒明朗。


听说是沈觅来了,景绪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假装没听见丫鬟回禀的哥舒明朗说道:“出去看看吧。是你家娘娘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哥舒明朗还记得刚进府那天的下马威,深知在静王府生活总有些底线:静王妃那是万万不能招惹的。如今景绪已经点名让他去见,他也不敢和父王倔强。毕竟,为了些小事儿惹父王生气,疏远了和父王的感情,在哥舒明朗看来实在不划算。


哥舒明朗只好暂时放下手里的小册子,闷着头起身离席。


景绪岂会不知道他心内的纠结。沈觅是代表吴妃来送东西的,哥舒明朗出去接东西,怎么着也得向代表了静王妃的沈觅行礼道谢,偏偏哥舒公子膝盖硬得很,见了吴妃他都不愿意弯腰,何况是吴妃身边区区一介女官?


这委屈的小模样看得景绪又好笑又好气,最终也不忍说什么,反而跟着他一起起身。


哥舒明朗惊讶地看着他,问:“父王也去么?”


景绪轻轻嗯了一声,率先往外边去了。景绪的道理也很简单,儿子不愿意和继妃的下人客套,当爹的心疼了,免不了出面替儿子镇镇场子。不过就是两三步的距离,正当壮年的孝子爹又不是走不动。


沈觅已候在了快雪轩的正厅,十多口箱子摆了一地,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大约也没料到出来的会是静王爷,沈觅忙从正厅西北边移步到堂下,裣衽施礼,唤了声:“王爷。”她是吴妃陪嫁到王府的两个媵婢之一,前几天才由静王做主请封为内官,很明白快雪轩目前在静王府的地位。


景绪点点头,示意她免礼,又看了满屋子的箱子一眼,说:“是送什么东西来?”


这就是代表儿子把东西收下了。他来收东西,哥舒明朗自然不必刻意向吴妃谢恩。


沈觅衣着素净,举止略显刻板,年轻轻的姑娘看上去倒有些不苟言笑,偏偏景绪就是吃这一套。他喜欢规矩的下人。沈觅语态清冷不失恭敬,回答道:“回王爷的话,送的是当季各式衣裳十二套,金、玉冠各二,小冠二,玉带六,佩玉二匣,明珠一斛。另有酒心石一枚,避尘珠一枚,避暑珠一枚。”


景绪原是神色淡淡的听着,当儿子的明天要出席重要宴会,负责宴会执行的后妈给儿子准备好穿戴,也是应尽的本份。当他听到沈觅提及酒心石等物时,脸上才多了一丝玩味,对跟在身边的儿子说道:“这倒是有趣的玩意儿。衣裳什么的,过后再看。——把酒心石、避尘珠找出来。”后边一句话自然是吩咐沈觅。


这样的宝物一直放在沈觅的视线之内,就在离她最近的箱子里。她亲自上前打开箱子,取出两个锦盒。服侍在侧的春蕊忙迎了上去,帮着取了其中一只锦盒,献上景绪跟前。景绪接过盒子打开,只见外边裹着柔软锦缎的盒子内部俱为乌木所制,里边放着一枚玉色温润的指环。景绪将那枚指环拿了手里,冲哥舒明朗说道:“你可认得此物?”


哥舒明朗在凤翔除了做赌场的买卖,南北珍物也是他收罗倒卖的对象,既然是做宝物生意,对各类奇珍自然有着极其老道的眼光。这世上的珍玩宝贝,哥舒公子就算认不得十成十,说认得十之八九也不夸口。更何况,眼前这枚酒心石,他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哥舒明朗被景绪问得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迟疑片刻之后,才说道:“父王忘了。这枚酒心石,是孩儿四年前献给父王的中秋节礼。”


景绪顿时语塞。他有些尴尬地看了沈觅一眼。是吧,你要给我儿子送东西,好歹送我的啊,把儿子送我的再送回给他,这……那边哥舒明朗已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神情颇为局促。景绪倒不是觉得在儿子面前失了颜面,他只是感慨,前头那位静王爷心障甚深,只图自己心安快活,只是对儿子这样无视轻忽,也未免太糟践哥舒明朗的心意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2 00:33:00 +0800 CST  


“你先回去吧。和王妃说,劳她多费心了。”景绪挥挥手,打发了低头不语的沈觅。


春蕊很懂眼色地跟着沈觅一齐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晚风吹拂树梢的声音。这种安静让哥舒明朗不舒服,他迫切地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能向从前那样随意开口。刚刚……扫了父王的面子。哥舒明朗,你就不能说点讨巧的话!一句话把父王扫得颜面全无,你真是厉害!他暗暗懊悔,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求得原谅。


就在哥舒明朗后悔无比的时候,景绪开口了:“小儿,从前吃了不少苦。”


一声小儿,一句吃苦,几乎在瞬间就把哥舒明朗的眼眶逼得通红。


他万万没想到,在他认为一句话扫了父王全部颜面的时候,父王想的却是,从前对不住他,从前怠慢了他,从前让他吃了太多的苦。——这就是父王放在心尖的宠爱么?心疼他到了连颜面都不管不顾,只在乎着他过往悲苦的地步了吗?


苦?当然苦!太苦太苦了!他那么辛苦地搜罗天下珍玩,把所有能找到的好东西都送到长安,不过是希望他的父王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他心底还有一个小小的奢望。也许,在看见身上千金难买的鲛绡纱时,在抚着手中天下难觅的避暑珠时,他那位绝情的父王能在偶然间想起,哦,这是我儿子送来的,我在凤翔还有个儿子。


可是,每每他倾尽所有,献上无数珍宝,贴上满腔热情,换来的消息永远是石沉大海。


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知道原来他献上的东西,父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丢进了内库里,没人动用,没人惦记,甚至连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倘若不是吴妃心血来潮去翻内库,倘若不是吴妃被册立为继妃,有了资格去翻看内库……恐怕,他的父王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曾为他的父王献上多少价值连城的珍物。


在景绪拿出那枚酒心石指环问他是否认识的时候,哥舒明朗心中一瞬间涌起的只有被嫌恶漠视的难堪与委屈。只是,这种情绪还未品出味来,他已经说出了那句注定把景绪的脸打得啪啪响的话,景绪也已然陷入了沉默。哥舒明朗所有的委屈立时化作了懊丧与愧疚,他心里想的只是,我怎么能说那样的话,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落父王的面子……父王会生气的。


偏偏景绪没有生气。他没计较自己的颜面,也没在意儿子略带指责的提醒。


他只是那么心疼地说了一句,小儿,从前受苦了。


——这是为从前的漠视与委屈向哥舒明朗道歉。


作为父亲,景绪不能对儿子说对不起。他只好说,小儿,你受苦了。


哥舒明朗永远都没有记恨他父王的能力。纵然景绪不道歉、不后悔,他也不敢对从前受到的冷遇心存一丝怨恨。何况,景绪已经道歉了。就像是从前战战兢兢苦心孤诣伏低做小努力讨好的一切辛苦都得到了回报,哥舒明朗深吸一口气,眼泪还是簌簌落下。


景绪背着身也听见哥舒明朗低低的抽泣声,唬得孝子爹立马回头,见哥舒明朗并不是钻进牛角尖一味自伤的样子,方才松了口气。不过,景绪仍是觉得心疼。他知道,哥舒明朗会哭,会哭得这样厉害,是因为他从前确实受了太多委屈,心中太过悲伤苦闷。


忍不住转身将儿子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哄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哥舒明朗顺势将下巴搁在父王的肩膀上,将蓄在眼中的泪水狠狠哭了出来,旋即抬头,换了一张笑脸,望着他的父王。他并不想让父王觉得,自己是个纠缠过去,喜欢记恨的人。从前的事,他不委屈,不记恨。看,他可以笑,笑得出来,真真心心纯纯粹粹地笑得出来。


景绪不禁伸手掐了他的下巴一下,很想说,不必担心我误解你,觉得伤心委屈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哭。然而,看着眼前那张笑得明媚如春光的小脸,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因为,他分明是真心的话,听在哥舒明朗的耳中,只会疑心他指责自己不持天真之心、事父狡黠。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2 00:33:00 +0800 CST  


相处了近半个月,景绪已经察觉到哥舒明朗那颗敏感多疑又毫不信任的心,他已然不敢说任何一句可能引起歧义的话。哪怕,他想说的,都是充满了善意的好话。


“不哭了?羞不羞?”景绪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便用手指抹去儿子脸上的泪痕。


哥舒明朗被他弄得痒痒,一时没憋住笑出声来,说道:“父王笑话我。”


这个年轻人促狭起来活泼又滑稽,景绪看着他公然挤眉弄眼,又扯脸皮又吐舌头,不禁悠悠露了个笑容。他并不觉得鬼脸憨态有什么可笑之处,只是,眼前这人是他的儿子。看着儿子开心快活的模样,当爹的,总是会从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愉悦。


他喜欢这样快乐的哥舒明朗,也愿他永远都如此开心,如此快活。


也许,我就是为了这个期盼,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吧?景老爷子微微一笑。





慎思斋是静王府外府的三处书房之一,位于梅院东南,与演武厅相邻。


这处书房取景十分幽静,沿着游廊往东,就是静王府的外府陪园,趣园。哥舒明朗听春蕊说闲话,据说静王开府之初,还未迎娶嫡妃时,就住在慎思斋里。白天在慎思斋读书,或去演武厅练剑骑射,晚上就宿在北边的梅院里。所以说,梅院那种角落里貌不惊人的小地方能成为静王一系的权力中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可是静王旧居。


哥舒明朗赶到慎思斋时,他的客人已经到了不少了。这些人常年出入外府,早年经常在梅院盘桓,慎思斋又是外府书房,来此处作客可谓是轻车熟路。哪个时辰在哪里坐着舒坦,哪出犄角旮旯里长着珍贵无比的醉芙蓉,倒是比哥舒明朗还门儿清。


哥舒明朗还没和影子接上头,刚进院子就听见三三两两的叫好声,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紫衫的年轻男子倒立于芙蓉树下,足尖轻轻沾着一朵花色娇嫩的白玉芙蓉,整个人悬于空中,腰间佩玉倒垂而下,叮当作响。在离他差不多八丈远的房檐之下,却是一个坐着木质轮椅的乌衣青年,这乌衣青年一手拿着箭壶,一手持羽箭,咻地一声,尽以指力,徒手将箭矢激射而出。


那支箭射得又高又远,倏忽间就要没入云霄。却不想倒立在芙蓉树下的紫衫男子身形一荡,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竟是用口衔住了那支激射破开的羽箭,头朝下笔直坠落。眼见那紫衫男子渐近地面,转瞬间就要摔得头破血流,连哥舒明朗都几乎忍不住要出手相救时,那紫衫男子竟以口衔的羽箭在院内青砖上悠悠一荡,人又轻飘飘地挂回了芙蓉树上,仍是足尖轻轻沾着一朵娇滴滴的白玉芙蓉。


哥舒明朗这时候才看见,那紫衫男子口衔的羽箭并没有箭镞,而是一瓣核桃。倒悬在芙蓉树下的紫衫男子将羽箭上的核桃含在口里,微微吐舌,羽箭清清静静地落在他身边树下的箭壶里,不带一丝烟火气。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2 00:33:00 +0800 CST  
这时,在旁围观的几个人纷纷拍手叫好,其中一个拎着酒壶蹲在游廊上的鬈发男子声音最大,他拍着阑干哈哈大笑,大声喝彩道:“好!漂亮!小郎,加把劲儿,把你五哥攒了多年的私房都赢来!哈哈哈哈,这小子……哥哥真是稀罕死你了!”


倒悬在芙蓉树下的紫衫男子已经看见门口的哥舒明朗了,他足尖轻轻使力,树上的芙蓉花如被清风吹拂,簌簌香动,树上那人却是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轻薄柔软的衣袂在风中散落,归于工整,连腰间的佩玉都一丝不苟地回到了本该在的位置。


哥舒明朗才看清紫衫男子的面目。是个娃娃脸,眉目清秀,身量已足,显然不是少年。似乎很爱笑,眉梢眼角都挂着笑意,那浑身上下洋溢着的快乐是那样明艳鲜活。这里是长安,这个人却堂而皇之地穿着紫衫出现在王府里,那说明,他身份官品绝不会低于三品。


先前那鬈发男子称呼他为小郎,那么,这人应该就是苍山八骏中排行最末的杨虎了。


“我们兄弟胡闹惯了,大公子见笑了。”杨虎伸手将束起的袖子放下,近前见礼。


这是杨虎第一次见哥舒明朗,当他看见那个披散着断发,鲜衣木屐,手持金漆折扇的年轻人时,双眸竟有一种被灼痛的错觉。那是一种宛如骄阳般瑰丽的颜色与气场,几乎让人不敢逼视,一旦仰望就有被融化、被摇曳心旌、被穿透灵魂的错觉。


这就是王爷为我们选定的嗣主么?杨虎沉浸在五光十色的眩目震惊中,一时未能自拔。


院子里其余几人闻声也都凑了过来。除老大洛英与老三夏豪外,苍山八骏另外六人都到齐了。先前大呼小叫要赢光某人私房的鬈发男子,就是苍山八骏中的老二谢雄。坐轮椅上发箭的乌衣青年,则是目前静王府梅院首幕,苍山八骏中行五的佟云。另外几人中,老四雍杰长手长脚,肤色黝黑,长相仿似有些木讷。老六左龙才刚被静王爷发落,实在不敢猖狂,今天来赴宴也是轻衣简饰,脸色苍白,看着很是斯文。老七池风没有梳髻,一头乌鸦鸦的长发垂在肩头,也不曾穿正经衣裳,一袭麻布长袍裹着,腰间系着绒绳,不像世家贵子,倒像是刚从路边捡了衣服穿的化外之人。


哥舒明朗把眼前的几个人和小册子上的介绍一一对上号,没等涌上来的几人主动见礼,他已然先俯身作揖,笑道:“见过几位兄长。”


池风咦了一声:“大公子,你可不能胡乱称呼!被王爷听见,我们兄弟要挨棍子的。”


杨虎顿时上去捣了他一拳,暗示他闭嘴。又转过身来,笑嘻嘻地说:“我七哥脑子有些不好使,说话常常得罪人,大公子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我是杨虎,兄弟中排行最末,王爷差遣**后陪着大公子练武骑射,这个……日后还请大公子多多关照了。”


彭碧洲给的小册子上有写过,杨虎在八骏中虽排行最末,一身武艺却师承天枪杨宁。自安史之乱后,天策府满门皆没,唯余两系传于后人,其中一脉就是杨虎所继承的天枪绝学。苍山八骏之中,各人精擅皆有不同,单论骑射功夫之精妙,另外七人加起来都斗不过杨虎一个。


父王居然把杨虎放在我身边陪我练武?哥舒明朗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人就有些懵。


杨虎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剩下几人也纷纷上前见礼。终于把哥舒明朗给震了回来。


众人叙礼完毕,哥舒明朗方才说道:“父王随后就到。是我按捺不住,好奇仰慕诸位兄长风姿,匆匆忙忙就独自过来了。”这话说得太客气了,他压根儿没想到这几位那么不讲究,进慎思斋就跟串自家门似地,来之前他哪儿知道会撞上提前赴宴的这几位啊!


想说咱们进去喝两杯吧,一眼瞥见谢雄手里的酒壶,再看看池风绯红的脸颊。好吧,主人还没到呢,这哥几个先喝高了。哥舒明朗无奈之下,只好状若无辜地好奇追问:“先前五哥和八哥在玩什么游戏?我看八哥的轻身术……仿佛有些不一般。”


杨虎嘿嘿一笑,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突然飞了起来,倏地撞落在屋檐之上。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2 00:36:00 +0800 CST  


谢雄在一边解释道:“这是咱们常玩的游戏,有个名字叫‘荡秋千’。甭管用什么方法,把自己荡出去之后,绝不许用内力控制身体。五郎和小郎玩的是荡秋千投壶,五郎发箭,小郎荡出去接箭,除了空中不许用内力外,也不许动手脚。闹着玩儿罢了,不登大雅之堂。”


果然如此。哥舒明朗一眼看出杨虎在短时间内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轻身术。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荡秋千”这种玩法。世人皆知,以气御风,可以行千里,不管是哪种轻功,都离不开内力的支撑。用内力把自己荡入半空之后,不再使用内力,那就只能用体术控制身体,这种不可思议的控制力,简直已经把体术修炼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至少,哥舒明朗自问,目前的他是做不到的。就算再练五年十年,恐怕他也做不到。


此时杨虎已经踢了好几片青瓦下来,雍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下来。”


杨虎蹲在屋檐上不肯动,笑嘻嘻地从荷包里掏出几瓣核桃肉,香喷喷的吃了起来。


让哥舒明朗始料未及的是,看着木讷的雍杰行动力惊人,喊了一声杨虎没下来,他转身就捡起一块飞下来的青瓦,狠狠朝着杨虎脑袋飞了过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不带一丝阻滞,哥舒明朗想明白发生什么事时,杨虎已经噔噔噔踩着屋顶跑了老远了。


雍杰二话不说,腾身便追。他看着一脸木讷,轻功却神妙无比,人凌空若秋叶般静美潇洒,倏忽间就失去了踪影。


谢雄似乎也觉得颇为失礼,尴尬地看着哥舒明朗,干笑道:“这……多喝了两杯,不免、不免有些失态。大公子见笑了,见笑了。哎,不如……咱们进去坐坐?王府的芙蓉花啊,就是开得好。得亏大公子有闲暇,发帖子邀我们兄弟来坐坐,不然哪有此等美事。哈哈哈,大公子请坐,请坐。”


跟着谢雄走进今日慎思斋宴客的大厅时,哥舒明朗实在没什么想法了。做东道主的,却没有客人熟悉自己的地方;做东道主的,倒比客人来得晚;做东道主的,反而要客人招待……这,这都算个什么事儿啊。


左龙、池风帮着佟云把轮椅抬进了厅里,三人才发现居然是谢雄坐了主位。


佟云轻轻咳嗽一声,给谢雄递了个眼色。


一手端着酒樽正欲向哥舒明朗劝酒的谢雄左右一张望,突然想起不对。哎呀今天我是来做客人的啊!最要命的是,被我当成客人的才是今天的主人啊!他老脸一红,不自然地干咳两声,灰溜溜地离席站起,伸手就要拉哥舒明朗去坐主席。


哥舒明朗哭笑不得地和谢雄换了位置,佟云等人也相继落座。


只是,当哥舒明朗照例为谢雄添酒,预备劝饮时,看着谢雄那一副“你说吧,我等着呢,在这儿当客人是怎么回事我最明白了解了”的表情,实在有些憋不住,低头轻笑了两声,顺手就把酒勺递给了谢雄,说道:“我就不和您客气了,怎么舒坦怎么来吧。”


谢雄嘿嘿一笑,身手利索地给几个兄弟都添了酒,举盏道:“来,我敬大公子一盏。”


哥舒明朗也不客气,举盏一饮而尽。


主人添酒劝酒不过是个礼节,向来是三敬三劝。苍山八骏之中,谢雄为长,以他为主宾。不过进门就闹了乌龙,哥舒明朗连酒勺都递了出去,很显然是不打算和这几人叙俗礼了,自然更不必拘泥三敬三劝的规矩。


因此几人喝了一盏之后,一旁服侍的使女就悄无声息地上来,添酒之后又默默退下。


佟云坐席就设在谢雄之下,他腿脚不便,入席之后,有使女特意送来毡毯凭几,让他安安稳稳地坐着。尽管如此,才陪着谢雄喝了一盏酒的他脸色微红,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举起使女才添满的酒,他对哥舒明朗说:“我也敬大公子一盏。还请公子见谅,云量浅德薄,恐醉酒失态,这就是最后一盏了。”


彭碧洲给的小册子里有提及,佟云自受伤后身体一直不好,他能出席酒宴,还陪着喝了两盏,已然是给足哥舒明朗面子了。对眼前这个能为父王舍命、为残了一条腿的瘦弱男子,哥舒明朗下意识地就有一股亲近感激的情绪。他双手举盏过了额头,客气地说:“不敢当五哥的敬字,我敬五哥一盏。愿五哥身体康健,岁岁年年。”说着,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2 00:36:00 +0800 CST  


这位哥舒公子却和传闻中的倨傲跋扈不同。佟云这么想着,正欲满饮。


却不料哥舒明朗放下酒盏,对他说道:“五哥且慢。”


这却是闹不懂哥舒明朗究竟想干什么了。一旁的谢雄、左龙、池风都看了过来。


哥舒明朗自主席站起,绕过谢雄来到佟云的坐席前,屈膝坐下。他认真地看着脸上逐渐上了酒气的佟云,突然一笑,伸手端起佟云的酒盏,一口喝干。就在佟云目露困惑时,哥舒明朗露出一个极度亲昵的笑容,说:“从今以后,五哥就是我的兄长。哥哥的酒,都由我来喝。”


佟云霎时间就明白了哥舒明朗的想法。那个年轻人的想法很简单,他在战阵中把命交给了静王,他为静王失去了一条腿,他为静王失去了健康。所以,他就是哥舒明朗的亲人。他的身体不适合饮酒,哥舒明朗就帮他喝酒。同样的道理,有朝一日他身体虚弱不能御敌,那个身为王府大公子的尊贵少年,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为他御敌,为他挡剑。


就是这么简单。佟云有些想笑,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纵声大笑。


直到他觉得胸闷气短时,才不得已收了笑声,他的脸上依然充满了笑容。


“来人,添酒。”佟云吩咐身边的使女。


面前的酒盏很快就添满了。


佟云含笑望着哥舒明朗,声音畅快无比地说:“替我多饮几盏。很多年,没痛痛快快喝一场了。”


哥舒明朗也不推辞,他说了一声好,就把面前的酒喝干了。


使女再添,他便再饮。如此往复,一连喝了七盏。


佟云一直笑着望着他。他看着这个年轻人,似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年少气盛,目下无尘。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玩最快的剑,杀最狠的人。那是的自己,有前程,有梦想,有荣光,有……健康。后悔吗?不悔!为王爷舍命,九死不悔!


渐渐地,佟云眼眶微润,隐隐带了一丝泪光。纵九死不悔,终究意难平。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左龙执壶凑近,对仿佛快要哭出来的佟云说:“五哥,许久没和你喝了。今天不把你灌醉,怎么对得起咱们十多年兄弟情分?——二哥,你说是也不是?”


没等谢雄搭腔,屋顶就传来杨虎清亮的笑声:“那必须灌醉啊!五哥,不醉无归!”


杨虎与雍杰一同落座,早就喝得七七八八的池风也过来凑热闹。苍山八骏中在京的六个兄弟围坐一处,把哥舒明朗与佟云挤在中央。从杨虎开始,一个个向佟云敬酒。佟云点头,哥舒明朗便将盏中烈酒一仰而尽。


七个年轻人又笑又闹,从上午喝到下午,从下午喝到深夜,最终醉成了一片。





临近清晨,景绪吩咐彭碧洲去慎思斋送醒酒汤,笑容很有些欣慰。


——谁说那小子桀骜孤僻不会做人?我看,他倒是很懂得处关系嘛。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2-22 00:36:00 +0800 CST  

楼主:疾雪

字数:105938

发表时间:2013-02-05 00:0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4-01-31 22:23: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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