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杨慕次的孤独。

有女子缠上了杨慕初的腰身。
暧昧香气，刻意诱惑。
微笑着将她搂紧，低下头，要去吻那精致的面容。
他想用这刻的放纵，去忘却那不该存在的欲念。
红袖阮玉，那才应是属于他的温柔乡。

只是最后。他还是停下所有动作。
杨慕初颓败的发现。他做不到。
现在的他，无论干什么，都会想到杨慕次。
那三个字，就像魔咒，于不知不觉间镌入他的魂灵。
逃不了，忘不掉。
当他抱着浴血的杨慕次时，那种痛，胜过了当初雨夜与和雅淑永诀的离别。
原来，他不是没有爱上别人。
他只是从来不曾，也不敢去想，他爱上的，是自己的亲生弟弟。
红颜不换，生死不改。

回去的路上，杨慕初买了一大束玫瑰。
到了楼下，又给扔掉。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年轻小伙一般，热情向往，却又局促不安。
徘徊至凌晨，才终于推开杨慕次病房的门。
只站在床前，等待第一缕光线渗透进来。
然后，他走过去执起他的手，轻轻落下一吻。
“杨慕次你这个混蛋，放着大把的女人不要，我怎么偏偏，就爱上了你。”

三十六
杨慕次醒来的时候，感觉手正被人握着。
还有些混沌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
自己又受伤了。还是在杨慕初面前。
但愿这次，他那大哥不会太过气急败坏。

“醒了就别装死。”
熟悉的声音响起，杨慕次只得睁开了眼。
“大哥……”突然被放开的手，有那么些落空。
“伤口痛吗？”杨慕初温柔的触摸着杨慕次的眉眼。
“不痛。”杨慕次虚弱的笑笑。
杨慕初也还以他微笑，只是眼中，有那么深的凄楚。
怎么可能不痛。
阿次，你忘了我是医生吗。没有谁比我更清楚，那种痛，会带给你怎样难耐的折磨。
你总是这样，为了让我宽心，撒着并不高明的谎。
而我，却只能配合着你，假装相信，你真的不痛。
如此，你便不会那么难过了。

杨慕初拿了枕头，将杨慕次的身体稍微垫高一点，“晓江炖了鸡汤，你正好喝点。”
杨慕次只觉得浑身里外上下都难受得紧，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
“好歹喝两口，不为自个身子着想，也别浪费了晓江一番心意。”杨慕初将鸡汤从保温桶里倒出来，又撇去油沫，才端到杨慕次面前。
用勺子舀了，吹凉，试试温度，喂到杨慕次嘴边。
“我自己来吧。”杨慕次抬手想要接过来。
“你给我老实躺着！动来动去不怕扯着伤口啊！”杨慕初低声呵道。
杨慕次被这么一吼，也不再辩驳的张开了嘴。他现在确实没什么力气，干脆乐得的享受。
“雅淑她……”憋了半天，杨慕次还是问了一句。

“都成这样子了，倒还有心思关心她。”杨慕初嗤笑。
“大哥可是在生气？雅淑从小就骄纵任性，你一个大男人，多让让。”杨慕次不解的看着杨慕初阴晴不定的脸色。
“杨慕次！你什么时候能先顾顾你自己！我生气？受伤的人是你不是我，我生哪门子气！”杨慕初把碗重重搁在桌子上。
“我只是，不想大哥因为此事与雅淑生了隔阂。”杨慕次垂下眼，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会演变成这样，但他还是希望杨慕初能好好的同和雅淑在一起。
杨慕初自知刚才的语气重了些，又是心疼又是内疚的扶杨慕次躺下，“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养伤。我和她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分寸。我先回公司交代些事情，晚点再来陪你。”
“大哥，你不用一直陪着我的，还是回家去吧。”杨慕次知道，到自己醒来为止，杨慕初一定没有好好休息过。
杨慕初没有答他，只吻了吻他的额头，“睡吧。”

无视杨慕次的劝说，杨慕初在病房内搭了张折叠床，准备就这么对付着。
只是一到半夜，杨慕次就会不时的咳嗽，痛得不能安睡。
起初，杨慕初一听到动静就会立即起床去替杨慕次抚抚胸口顺气，然后手脚冰凉的缩回被窝。
更深露寒，杨慕次担心他这样来回折腾，总捂了嘴极力掩饰着不愿吵到杨慕初。
杨慕初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愿他再为自己劳神。于是，他只能睁着眼，在黑暗之中，听杨慕次压抑的喘息，一次又一次强忍住欲将他拥入怀里的冲动。

三十七
“愈合得不错，不过还需要卧床休息几天。”杨慕初检查完杨慕次的伤口，满意的替他盖好被子。
“还要卧床？我都快卧成尸体了。”杨慕次郁闷的挪挪身体，整天躺在床上弄得他腰酸背疼。
“瞎说什么呢？”杨慕初敲了一下杨慕次的头。
“那我最快什么时候能回公司？”杨慕次问道。
“怎么，心痛你大哥我两头跑？”杨慕初笑着拖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以前没你的时候我不一样这么过来的。”
“谁心痛你啊。”杨慕次不理会自顾美滋滋的杨慕初，“我只是想到有几个方案可以使公司的业绩再提升一些。”
“哪个老板要是请到你这样的员工，真要偷笑了。”杨慕初替杨慕次理了理睡得有点乱的头发，“家里又不等着那点钱开锅，你就安安心心的养伤吧。”
“我是想，多赚的那部分钱，大哥可不可以由我自由支配。”杨慕次摇头，知道杨幕初误会了他的意思。
“哦？你很缺钱？”杨幕初挑了眉，目光扫向床头的报纸，头版写着最新的战况。“我少了你吃穿，还是少了你用？”
余晓江上午来过一趟，应该是她留下的。
“前线物资匮乏，我想给他们提供一些。”杨慕次知道杨慕初又开始消遣他了。
“公司的钱你想动用就用，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干嘛这样逼着自己。”杨慕初心疼的看着杨慕次，“先别想这些了。难得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也好。”杨慕次掀开被子正要撑起身，“哎，我自己能……”
话还未说完，杨慕初已经很自然的将他抱到了轮椅上。

下午的阳光暖意洋洋，杨慕次抬起手臂遮了眼，懒懒的昏昏欲睡。
杨慕初站在上方为他挡住风，看树枝在杨慕次身上投射出斑驳的剪影。
岁月静好。杨慕初突然想到这四个字。
原来，有他所在，是为幸福。
如此简单。

“大哥。”杨慕次偏过头看杨慕初，“这几日都没能洗澡，难受死了，要不待会劳你老人家大驾帮我一下呗。”
“啊？”杨慕初没形象的被吓到。
杨慕次瞥暼反应有点大的杨慕初，又将头转回去，“不愿意就算了，我叫护工。”
“护工哪有你大哥我仔细，要是不小心碰到伤口怎么办。”杨慕初拍拍他的白大褂。“又不是没帮你洗过，我就勉为其难再纡尊降贵一次吧。”
“我可没求你。”杨慕次赏了点余光给他。
“是我求杨大少爷让我伺候，行了吧。”杨慕初笑着卖乖。

杨慕初先放水使热气让整个浴室暖和一些，再搂了杨慕次让他靠着自己。
衣裤被慢慢退去，身体一览无遗。
又瘦了。所幸常年的锻炼使得肌理分明，终不至孱弱。
杨慕初打湿毛巾，轻柔的替杨慕次擦拭着。
指尖不时触到杨慕次的皮肤。
挺直的背脊，紧致的腰臀，修长的大腿。
他想将吻印上去，他想用狂热的温度使他沸腾，以此慰藉这密不可逃的情思。
但最后，他只能咬着嘴唇，调整漏掉的呼吸。
杨慕初，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三十八
“还是家里的感觉好啊。”杨慕次站在客厅里，高兴的感叹。
“今天除夕，总不能让你在医院过吧。”虽然还有两日才该出院，但杨慕初想着有自己看顾，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特赦了杨慕次。“你先上去休息会儿，吃饭的时候叫你。”
回房的时候，经过和雅淑曾经住过的房间。
看着紧闭的房门，杨慕次顿了顿脚步。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既然杨慕初说了会处理，他便不好再过问。
想当初杨慕初用他速成的浪漫将和雅淑从自己身边抢走。
虽然气愤，但在意的是他挑衅的姿态，倒不是因为有多爱和雅淑。
所以，从心底认了他这个大哥之后，自然希望他能够得到想要的幸福。
可如今，那信誓旦旦，却也只能走到生离，徒留声声叹息。

杨慕初叫上了夏跃春和刘阿四，打算热闹点的过这个年。
余晓江和刘阿四在厨房里弄着菜，杨慕初则和夏跃春窝在沙发上等吃。
“我说，你不去守着你家那位？和我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干嘛。”夏跃春和杨慕初这对损友凑在一起就没有不掐架的。
“他又不是半岁婴儿，要我分分钟瞧着。”杨慕初倒了杯咖啡给夏跃春，“何况，我得招待夏大院长这位贵宾不是？”
“放心，我不会拘束的，我会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夏跃春翘起腿，悠闲的喝着咖啡。
“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杨慕初也摆着和夏跃春一样的姿势，享受着拌嘴的好时光。
“彼此彼此。”夏跃春可不会忘记，杨慕初在同他一起学习的那段时间，经常跑到自己这里过夜，心安理得的霸占着自己的床让自己睡地板的苦日子。

“阿四，想不到你做的菜这么好吃，能赶上高级饭店的专业厨师了。”杨慕次吃着糖醋小排赞不绝口。
“哪里哪里，平时一个人住，没人弄，也不能老在外面吃，就只好自己学着做了。”刘阿四被杨慕次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我做的菜也不差吧，怎么就没听你夸过一句？”被冷落的杨慕初心有不甘。
“也就勉勉强强能下咽。”杨慕次才不会告诉这家伙他弄的东西意外的好吃，免得他的尾巴翘上了天。
“说谎话的小孩是会长长鼻子的，阿次。”杨慕初死着一张脸。
“白痴。”杨慕次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
“那以后我做的菜你别吃。”杨慕初的筷子伸向最后一块红烧鸡翅。
“好。”杨慕次赶在杨慕初前面将鸡翅夹起来送进了嘴里。
本想小小的威胁一下自家那白眼狼弟弟，没想到杨慕次痛痛快快的答着，让杨慕初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做的菜是不是真的那么不讨杨慕次欢心。
“我可以去和阿四搭伙。”杨慕次慢条斯理的补充着。
“你敢！”杨慕初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拍桌上。杨慕次简直就是故意玩他嘛。

晚饭之后，又吃了必不可少的酒酿丸子，杨慕次便上了楼顶的天台。
不一会儿杨慕初也跟着上来了，将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你的伤还没痊愈，再受了寒有你好受的。就算是以后，也得万分注意。”
“上海，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杨慕次望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耳边还能隐约听到鞭炮的声响。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美丽还能持续多久。”杨慕初笑笑，其实他们都明白，这藏匿在浮华假象背后的飘摇动荡，迟早会倾覆。

“这是我第一次过真正意义上的春节。小时候，总奇怪为什么别人家过春节都是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我们家确是加倍冷清，父母都各自关在房间里不说话，留我一个人守岁。原来，原来真正该和我团聚的人早已变成冤死的亡魂在树下悲泣。”杨慕次看似平静的诉说着，但那紧握的拳头却出卖了他。
“阿次。”杨慕初轻轻将杨慕次的手指掰开，“他们给不了你的，我给。”
“阿四！”杨慕初冲着楼下喊了一声。
然后，杨慕次抬起头。
漫天烟火映在水色瞳眸里，美得无与伦比。

“老板一直都很有品味。”丽莎点头表示同意。
“你跟着我大哥做事很久了？”杨慕次状似随意的开口。
“差不多从一开始吧。不过那时候倒没听他提过有你这个弟弟，我也没见过你。”丽莎有点奇怪。
“那时我们各忙各的，我也没接管公司的事，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吧。”那个时候他可正处处找我麻烦呢，混蛋。
“我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你们感情不好呢，不过看来是我猜错了。”丽莎抬起头，“我可以再上去看看吗，最近想再装修一下卧室，正好可以借鉴一下。”
说完，也不等杨慕次回答，便径自上了楼梯。
杨慕次眼色一暗，随即快步跟上。
“不愧是老板呢，连储物室都这么别致。”丽莎一间间细细的看过来，“对了阿次，你的卧室是哪间啊。”
“这边尽头。”杨慕次指指他的房间。
“简单，又不失个性，真像你。咦？”丽莎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怎么只有一个枕头，而且其他生活用品也只有一份，看起来好像一个人住的样子。”
杨慕次毫无异样的笑笑，“都是晓江啦，说我伤还没好，怕影响我休息，就搬去客房了。其实也好的差不多了，她就是不放心。”
丽莎看着楼下正端菜出来的余晓江，“嫂子可真是体贴。”

杨慕初拿着碗筷摆上桌，见俞晓江望着楼上若有所思，“怎么了？”
“她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住址？”俞晓江压低了声音。
“有一次我急需文件，请她送过来的。你没在。”杨慕初也抬头望去，不过目光却是落在了杨慕次身上。
“的确不简单。”俞晓江笑了一下。
“遭了！”杨慕初突然想了起来，“阿次的房间一看就只有一个人住，这样不就穿帮了吗？”
“放心吧，阿次能应付的。”看见杨慕次和丽莎走下来，俞晓江笑着招呼，“正好，吃饭了。”

“这汤是我从中午就开始炖的，火候很足，你尝尝。”俞晓江舀了一碗汤给丽莎。

四十
“我知道了。”杨慕次看着杨慕初，三秒之后，他微笑着开口。“如果大哥没其他吩咐，阿次就先上楼了。”
笑容，在转身时隐去。
他们，终究无法如此简单的生活下去吗？
他知道杨慕初在看着他，所以他只能毫不犹豫的坚定的走进房，关上门。

杨慕初愣愣的看着杨慕次的背影。
没有问为什么，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就那么淡淡的、淡淡的回应着。
他突然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伸出手，握住的却只有虚无。

杨慕次退去上衣，在镜中打量着自己。
伤口已经开始长出新鲜皮肉，带着淡淡的粉。
按了按，痛得他微微一缩。
当子弹进入身体那一刻，被剧痛占据的所有神经，居然，还能顾暇其他，居然，还能去想，幸好，和雅淑对准的不是杨慕初。
他的大哥，只适合在旭日和风中微笑。
血腥与伤痛，都不应该属于他。
这个给了他最多欢笑的人，早在低眉抬首之间，重要过了自己的生命。
爱着他，如同另一种信仰。
他并不清楚婚姻的意义，他无法想象和一个人一辈子同床共枕需要怎样的勇气和运气。

但，只要是杨慕初所愿，杨慕次便毫无怨尤的去做。
就要告别了吗，那些美好的时光。
你给我的家太短暂。短暂到让我觉得不过是唱了一折庄周晓梦。
我尚在蝶舞中迷恋，你却早已降下帷幕。

杨慕初在酒柜中抽出一支白兰地。
昔日的醇香甘洌，此时喝起来却苦涩如破碎的眼泪。
他本欲把自己灌醉。
可他不能。
他必须清清醒醒一丝不落的去感受这种痛。
他爱的人，即将被别人拥有。
从此以后，兄弟相称，远近不能。
来到书房，找到尘封已久的画架。
不需要刻意回忆。闭上眼，全是杨慕次的样子。
他总觉得他就是那杜鹃，一笔一笔，皆泣尽自己的鲜血。
杨慕次与他不同。
杨慕次就该正大光明的活在阳光之下。被人悉心呵护，温柔相待。
杨慕次就该有一个正常的家。妻子，儿女。以他栖息。
杨慕次就该在被后人谈及时，冠以英雄的称谓，受世代敬仰。
可是为什么，话才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为什么，一想他到今后会对着其他人笑，他就心如刀割；为什么，明明身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却可以如此的想念。
“阿次，阿次……”他捂着自己的脸，有液体湿润掌心的那一块皮肤。
如若人间无归聚，只愿梦里共婵娟。

“你现在可以开车吗？还是我来吧。想去哪儿？”余晓江有些不放心杨慕次现在的身体状况。
“不用，我只是觉得在家有些闷，就当是陪你。”

这是杨慕次第一次来到小胡同的阁楼里。
凭窗看出去，小桥流水，颇有些诗情画意。
若真能平静的寄居与此，倒也是乐事一桩。
“阿次。”余晓江将译出的电文递给杨慕次，表情有些凝重。
“潜伏名单外泄？”杨慕次也紧锁了眉头。
“撤离的时候，我已经命人将所有文件销毁，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余晓江仔细回想了一遍，还是理不出是哪点出了纰漏。
“或许，在销毁之前，已经有人下手了。”杨慕次提出假设，“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拿到名单的人想转手给日本人，被潜伏在军务处的同行发现了，人是解决了，但遇到些麻烦。”
“暴露了？”杨幕次向来敏锐。
“是的。”余晓江点头，“现在已被带回日军驻地本部，刑讯逼供是免不了的了，所以上峰的意思是，让你在他将名单招出之前，灭口！”
“杀人倒是比救人容易。”杨慕次冷哼一声，“既然有人给得了这个消息，直接叫他把人做掉就好了，干嘛找我们。”
“不行，这个人有其他任务，不能让他牵扯进来受到丝毫怀疑。而且，他也是偶然得知这个消息，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余晓江立即否定了。
当初的潜伏者，有一部分也是为中日交战做准备的，所以无论站在哪一个角度，杨慕次都不能置之不理。
“就算最快也要等到晚上，老天保佑他能撑到我去。只是……时间紧迫，我们又一无所知。”杨慕次压下焦虑，脑子飞快的思考着解决办法，“晓江，你还记得三天前的报纸副版上刊的那张照片吗？”
但愿，你真的能够帮到我。故人。

四十二
杨慕次看着屋顶悬挂的太阳旗，只觉得该死的碍眼和讽刺。
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招摇过市的侵略，在这青天之下。
但当他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他的脸上恢复了平和的笑容。“相田君。”
“阿次？！”相田小游从石阶上跑下来，一把抱住了杨慕次。
杨慕次拍拍相田小游的背，示意他放松自己，“好久不见，相田君。”
“你回中国之后就没你的消息了，现在还好吗？”相田小游关切的问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当然得来拜访一下老友了。”杨慕次指指相田小游的军服，“你怎么参军了？吓我一跳，当时还以为认错人了。”
“哎，一言难尽。”相田小游无奈的叹气，“正好午饭时间，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吧。”
杨慕次勾住他的肩，“日本料理？”

“这么说，你完全是为了和你父亲置气？”杨慕次将暖好的清酒取出来倒进杯子里。
“是啊，当初不想回家族去打理事务，只想唬父亲说要参军，谁知道真被招进去了，现在还随军到了中国来当谷川大人的秘书。”相田小游端起杯子和杨慕次的碰了一下，“这下，可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吗？”杨慕次笑问，“在日本对军人可是相当崇拜的啊。”
“你知道的，我不关心政治。而且他们的有些做法，实在是……”相田小游并不是那种好战分子，对于这场战争，他其实颇有微词，“就像昨晚，在本部逮捕了一个人，说是潜伏的反叛分子，连夜审讯着，我早上替谷川大人去询问进展，看得我头皮直发麻。我果然还是不太适合接触这些血腥的场面。”
“难怪，我说要进去找你，结果被门口的守卫拿枪指着拦在外面。戒备这么森严，原来是出事了。”
“平时也差不多，都不让进。只是现在关押着要犯，自然是更警惕一些。”相田小游夹起一块照烧鱼头，“这家店味道还真不错。”
“就你们这架势，难不成还担心有人来救他？”杨慕次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
“当然不担心。虽说这大楼是以前的学校改建的，没有专门的牢房，我们只得把以前的杂物房腾出来做了审讯室，这底楼本就阴冷潮湿，那杂物房又不见阳光，倒也有些牢房的感觉。虽然平时没有专门的看守，要关了人也就是站岗的人轮流巡着。但本部里驻守了那么多人，谁想闯进来想救人也只有死路一条。”相田小游颇有自信的说着，“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对我们不满，但是你看这么久了，不是也没人敢来捣乱吗。”
“这世道人人想的都是自保，谁会嫌命长啊来捣乱。”杨慕次又往相田小游杯子里添了酒，随声附和。
“其实我知道，任何形式的战争都是不人道的，但我们往往身不由己。”相田小游突然感伤起来，“阿次，如果有一天，我的手上沾了中国人的血，你会与我为敌吗？”
“会。”杨慕次看着他，回答得没有一丝敷衍犹豫。
“那么。”相田小游举起杯，“为我们现在还能存在着的友谊，干一杯吧。”

本来区区想多更点，但是又感冒了，不舒服，只有先过渡一下了。哎……

四十三
杨慕次在纸上画着构造图。
以前在侦缉处的时候他曾经因为公干去过那里。
“如果依相田所说，他们将原来的杂物房改成了审讯室，那么就应该是底楼朝西的这间房。”杨慕次将图纸的一处圈起。
“从侧门进去，只需要穿过这个走廊左拐就是。”余晓江指着最近的线路。
“没错。”杨慕次点头，“而且据我的观察，这里只有两个人看守。”
“可是审讯室里……”
杨慕次将笔扔在桌上，“既然是任务，龙潭虎穴也得闯。现在，就只等天黑了。”
他知道，擅自做的这个决定，或许会给他带来不可估计的危险。
但是，他不会后悔。
每一个为拯救这国家做着努力的人，他的生命都应该被尊重。

“今天的海带汤不错，你们俩也多喝点。”杨慕初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杨慕次瞄了下时间，草草扒了两口饭，“我吃饱了，上楼休息会，你们慢慢吃。”
没听清楚杨慕初说了句什么，杨慕次已经急急上了楼。
进到房里，顺手将门反锁。
从衣柜顶层里找出一个箱子，把里面的夜行衣拿出来换上，检查了枪和子弹，带上手里剑和胁差。
刀鞘是纯净的白，刃边有磨刻花纹。
杨慕次在日本留学时碰到一位扶桑浪人，传他以日本剑道与骨法，最后还将这把古刀相赠。
回国之后他便极少再用，但今日事态特殊，枪声容易暴露自己，而使用日本武器如果被追查也可以很好的转移目标。
想了想，又带上一个手雷。日军中有人知晓他同杨慕初的关系，包括谷川近卫。如果意外被擒，至少不能把杨慕初牵扯进来。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杨慕次从阳台跃下出了别墅。
余晓江已经将车开了出来等在那里。
“挺顺利的嘛。”杨慕次坐到副驾驶上。
余晓江笑着发动汽车，“以你大哥的精明，我编一般的慌能瞒过他吗，以我的经验来看，还是主动坦白比较好。”
“那他说什么了吗？”杨慕次不觉得杨慕初这么轻易就会放他们出来。
“没有，什么都没说。”余晓江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单就作为一个医生，也不会允许现在的杨慕次这么折腾。
杨慕次回头看了看杨慕初的房间，“走吧。”

车子在离日军本部不远处的一个僻静小胡同停下。
他们在等着天色完全变黑。
“阿次……”余晓江侧过身看杨慕次，“要不，还是我替你去吧。”
“自己的事怎么能让女士代劳呢。”杨慕次拉起面巾遮住脸，“何况，不是还有事要你帮忙的吗。”
“阿次！”杨慕次打开车门的时候，余晓江抓住他的手臂，“千万小心。”

四十四
杨慕次隐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正好可以看到日军本部的大门。
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三三两两出来。
应该是去吃饭，或者找乐子的。
杨慕次趁机潜行到侧门位置，借着灌木的遮挡，利落的翻过了围墙。
无声的靠近，手里剑准确射穿一个门卫的喉咙时，他已欺身跟上将另一人的脖子扭断。
靠着墙体探出头看了看里面的情景，瞅准时机闪身而入。
亮着灯的房间不多，估计大部分人都不在。
宿舍区离这边有一段距离，如果动作够快，应该来得及在大部队赶来时撤走。

沿着预计的路线顺利穿过走廊，来到审讯室外。
杨慕次放缓呼吸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人不多，不超过5个。
手扣在刀上，以迅雷之势一脚将门踹开。
在里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刀已出鞘，反手一拉，割断一人喉咙。
“你……”有人惊得才发出一个音，如鬼魅一样的身影近到眼前，寒光一闪，便没了气息。
剩下一人哆哆嗦嗦的掏出枪，杨慕次向后以不可思议的幅度弯下腰避过子弹，手里剑激射而出，正中眉心。
屋中间的架子上吊着一个人，杨慕次掏出枪走过去，“银狐。”
“呵呵。”那人毫无畏惧的笑着，“你是来杀我的吧。”
为了保守秘密，死人才是最可靠的。
杨慕次抬手，子弹从精准的角度射出，铁链应声而断。
从地上拾起一把枪抛给银狐，“自己能走吗？”
“杀鬼子都行！”银狐咬着牙将子弹上膛。
“那好，我去将他们引开，你出门右转从侧门出去，想办法到西胡同口，那里有人接应，她会把你送到码头，你连夜坐船离开，再也别回来了。”杨慕次快速的说着，他已经听到外面渐进的脚步声。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银狐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救自己。
“中国人。”冲出去的时候，杨慕次这样答道。

开枪一路打灭走廊的顶灯，杨慕次趁机往反方向跑去，转角的时候，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陆陆续续有人从四面追过来，黑暗反而给了杨慕次最好的掩护。
利刃挽出死亡之舞，有血色熨贴肌肤。
“照明照明……”“快……”“别乱，拿一部分人去审讯室看看，别让犯人逃了……”
嘈杂的说话声交织在耳边。杨慕次靠在墙脚，调整了一下呼吸。
光亮起的一刹那，杨慕次的眼里只有他前方不到三米处的一间办公室。
甩出几只手里剑做掩护，击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拖在身前做掩护，杨慕次迅速倒退着进了房。
把尸体往前一推，摔上门。
借着身体的冲力撞碎窗户玻璃跳下，以背部着地。
有人探头到窗口查看，被杨慕次一一解决。
翻身跃起，朝隐蔽处跑去。
“追，快追啊。”“跳下去啊，白痴。”
剩下的人，推推嚷嚷不敢往下跳，过了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顺着旁边的下水管道滑下来。
而杨慕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的转角。

四十五
杨慕次刚走到家，就看见俞晓江焦急的等在那里。“怎么站在外面？虽然立春了，夜里还是容易着凉的。”
“阿次，你终于回来了。”俞晓江跑了两步近到杨慕次身前，看见他衣服上大片的深褐色，“你受伤了？！”
“没……”杨慕次开口想叫她放心，却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阿次！”俞晓江赶紧扶住他，心里一沉。
“没事。”杨慕次伸出手背擦了擦嘴，“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估计脏腑受了下震荡，再加上我怕后面有人跟来，绕了一大圈才回来，气息有些不稳而已。”
“真的没事？”余晓江怕他又硬撑。
“真的没事。”杨慕次笑着拍拍余晓江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进去吧，别让大哥看出来。”

门打开的时候，杨慕初从整晚就没翻过一页的书里抬起头来，“回来了。”
语气平常得仿佛日常归家时的一句招呼。
杨慕次点点头，“我先上去了。”
余晓江看杨慕初一直偷瞄着杨慕次的背影，笑着抽掉他手里的书，“这下放心了？”
“他受伤了？”杨慕初问。
“没有。”余晓江很认真的保证。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杨慕初在心里叹息。
“折腾大半夜，肯定累了，你也知道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好起来。”
“嗯。”杨慕初拿过余晓江手里的书，站起身，“你也早点休息吧。”
“阿初。”迟疑了一下，余晓江还是叫住了他。
“？”杨慕初第一反应是，难道刚才余晓江是骗他的，杨慕次其实真的受伤了。
“阿初。”余晓江看着他，“这就是我们的人生。不知道哪一天会有任务，不知道哪一天出门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活着的当下，每一分每一秒对我们来说都是奢侈。我自认还算了解阿次，可是我知道，就算我能够明白他内心的孤苦与悲恸，我却无法给丝毫安慰。在你面前我哭不出来。简单却又直白的拒绝。拒绝我对他的好，拒绝我的真心。我不怨他。我只是心痛他。如果他累了，有谁的肩膀可以让他放心依靠着哭泣。但是这些日子，我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轻松开怀，而能带给他这些的人，是你。所以，阿初，我请求你，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丢下他。”

杨慕初去到杨慕次房间的时候，他正在收拾东西。
门开着，杨慕初就靠在门边看着他。“很美的刀。”
杨慕次用怀纸擦着刀，眼神寂寂，“再美也是杀人凶器而已。”
杨慕初便不再说话。
直到杨慕次将一切归置妥当。
他慢慢走过去，用指尖轻柔的为他擦去唇边的血渍，然后将他拥进怀里。
杨慕次楞了一下就开始挣扎，“脏……”
“别动。”杨慕初加大了力圈住他，“让我抱抱你。我只想抱抱你。”
抱紧你，是否就真的不会，失去你。

看到这么多亲关心区区，区区真的真的好感动。再次多谢各位亲们~~~~
本来想着昨天是年末最后一天，而且小哇又得奖了，答应亲们多更一点，结果码完字都一点多了，区区是在不舒服，撑不下去再检查一遍了，就只有现在检查了再放上来。算是迟到的礼物吧。祝各位亲们在新的一年里都能好好的，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四十六
杨慕次被杨慕初押在家里静养了几天之后终于得了特赦。
想着之前的事，午饭后便出了门。
路过花店的时候，顺便买了一束。
玫瑰太暧昧，想想还是挑了香水百合。

丽莎正忙着整理文件，头上的水晶蝴蝶结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老板不在，偶尔也可以偷下懒。”杨慕次将花递到她面前。
“阿次？”丽莎高兴的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怎么来了，老板允许你来上班了？”
“估计还得过一段时间。”杨慕次又把花往前递了递，“送你的。”
“好好的干嘛送我花啊？”丽莎笑着接过，将它插在一旁的花瓶里。
“特意来谢谢你，专程到家里探望我。”杨慕次拉过椅子坐下，“因为有事耽搁了，所以拖到现在。真是过意不去。今晚有空赏脸与我共进晚餐吗？”
“阿次你太客气了，那天在你们家已经招待过了，用不着再特意邀请的。”
“没关系，这是我自己想表达的谢意。那么，我等你下班。”不等丽莎回答，杨慕次起身径直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从医院出来，杨慕初想着有点事情要去公司处理，半路便折了回去。
快到公司门口，就看见杨慕次和丽莎有说有笑的出了门。
也不顾不得那头，踩了油门缓缓跟在后面。
“臭小子，还挺会挑地方。”看着杨慕次带着丽莎来到一家颇具情调的餐厅，杨慕初笑着冷哼。
杨慕次要的是临窗的位置。杨慕初干脆熄了火操着手看戏。

“这里真不错，你经常带嫂子来吧。”等上菜的时候，丽莎打量着四周的装潢。
“没有。我们一般都是在家做饭。”以前总是在外草草填饱肚子，杨慕次发现他最喜欢的，其实还是家里的饭菜。
“是啊，一家人在一起热闹。”丽莎似乎颇有些感慨。
“你一个人住？听你说话好像不是本地人。”杨慕次突然撇了一下窗外，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啊……是的。”丽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我还以为我的口音已经和本地人没什么区别了呢。”
“不是口音的问题，只是我的感觉，随口问问而已。”杨慕次笑得温和。“丽莎，你喜欢这座城市，喜欢这个国家吗？”
“啊，当然。”丽莎不明白杨慕次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我也很喜欢。可是呢，却有罪恶的人妄图强占它。”杨慕次依然笑着，“但我相信，我们的民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耗尽多少的月年，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四十七
晚餐之后，杨慕次又极尽绅士风度的送丽莎回了租住的公寓。
杨慕初跟到楼下，看杨慕次跟丽莎道了别，才掉头去了公司。
杨慕次一路散着步，心情颇好的往回走。

到了家，客厅一片黑暗。
摸到开关打开灯，被坐在沙发上的杨慕初吓了一跳，“大哥？你怎么不开灯啊。”
“去哪儿了，看看几点钟了。”杨慕初站起身，双手插袋。
“你不是知道我去哪儿了吗，明知故问？”杨慕次笑笑，扯松了领带。
“你……”听杨慕次这么说，杨慕初便知道他晓得自己一直尾随着他，又觉得自己面子挂不住，又气杨慕次那讽刺的神情。
“虽然你是我大哥，但不代表，你可以随意跟踪我。”杨慕次靠近杨慕初，气息喷洒在他的耳边。
“你喝酒了？”杨慕初皱眉。
“红酒而已。女士的请求，怎么能拒绝。”杨慕次揉揉太阳穴，嗯……有点头痛。
“我不是告诉过你身体还没好不准喝酒的吗，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能记住！”杨慕初突然觉得火大，自己在这里像个白痴似的担心，那人却没心没肺的完全不在乎，“还有啊，好好的干嘛去招惹那个丽莎。”
“你不是让我结婚吗？我可是牢牢记得大哥的话哦。”杨慕次笑得单纯。
“我是让你和晓江！”杨慕初不知道杨慕次为什么要故意发拧。
“那你为什么不和雅淑结婚？”杨慕次反问。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爱她了，怎么和她结婚！”杨慕初提高了音量。
“那我也不爱晓江，你又为何要我和她结婚！”杨慕次也不客气的吼了回去。
“那你也不爱丽莎，而且你明知道她有问题，干嘛还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杨慕初突然搞不清楚杨慕次到底在想什么。
“你要我结婚，我如你所愿，如此而已。是谁有什么重要！”说着说着，杨慕次只觉得心口一痛，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阿次！”杨慕初见他动了气，急忙扶住他拍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