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东华与凤九——依照剧版改编三生三世枕上书

满室浓烟中,凤九一边呛得咳嗽一边思忖,方才嫦棣进来前,她想什么来着?

对了,死。诚然神仙无来世,所谓一个仙者之死,自然是躯体连同魂魄一概归于尘土,仅能留存于茫茫天地间的,不过些许气泽。但,这是阿兰若的躯壳,说不得这个躯壳死去,正能让自己的魂魄得以解脱,回到自己原本的躯壳中。不过,也有可能自己的魂魄已同阿兰若的躯壳融为一体,生俱生,灭俱灭。

狐狸耳朵尖,此时她脑子放空,听得便更远。吵嚷不休的背景中,唯一一个清晰响起的,是息泽的声音。阿兰若这个便宜夫君,做什么事都一副从容派头,沉稳如一汪无波无澜的古水,想不到也有这种光是听个声音,便叫人晓得他很焦急的时候。

但这份焦急却同她没什么干系,息泽的声音缥缥缈缈,问的是,“大公主在什么地方?”也不晓得是在问谁。

凤九有一瞬为阿兰若感到心酸,倘若天火是把利剑同时架在她和橘诺的脖子上,她唯一可指望的夫君,心心念念却全然是她姐姐的安危,这是怎样的一则悲剧。而且,她再没有其他什么人可以指望。

火事渐盛,火星舔上牢门,俗话说干柴烈火,顷刻便酿出一片熊熊的火光。这样的危急时刻,凤九的心情却格外平静,身上的疼痛似乎也随着热浪,一一蒸腾了。

火舌一路舔上房梁,偶有断木倾塌。凤九仰望着房顶,只觉火光明亮,照得人发沉。梁上一段巨木携着火直落而下,凤九闭上眼睛,心若初雪一样平静,于她而言这样也不失为一种解脱,尽管很没骨气,但她真的太累了,想歇歇了。

等了半天巨木也未落下,凤九睁开眼,只见上方一玄衣青年挡住巨木。

玄衣青年勉力推开砸落在身上的巨木,瞧见她湿透的额发苍白的脸颊,怔道:“他们竟拿九曲笼锁你?”冷峻的眸子瞬间腾出怒色,拔剑利落将石笼一劈为四。凤九乍然于方寸之地解脱,疼痛却也在一瞬之间归了实地,爬遍寸寸肌肤,痛呼一声便要栽倒,被青年拦腰抱住。

避火的罩衣兜头笼在身上,凤九喃喃出声,“沉晔?怎么是你来救我?”

青年没有回话,抱着她在火中几个腾挪,原本就不大宽敞的一个地牢,已成一片汪洋火海。眼前有滔天火势,鼻尖却自有一股清凉,身上仍痛得心慌,意识一沉便晕了过去。

良久,似乎终于吹到凉爽的夜风。有个声音响在她耳畔,“做出这个地方,不过是为了让你复活,虽然你还不是真正的她,但如果这具躯壳毁掉了,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一定会让你回来,阿兰若,我欠你的,他们欠你的,你都要回来亲自拿到手。”她觉得这个声音唤着阿兰若这三个字时,有一种压抑的痛苦。

但她不晓得这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8 22:17:00 +0800 CST  
自一片昏茫中醒来时,天边遥遥垂挂着一轮银月,四围渺无人迹,近旁几丛花开得蔫答蔫答,一股火势后的焦灼味儿。

凤九懵懂瞧着盖在腿上的避火罩衣,半晌,脑子转过弯儿来:行宫降了天火,烧到了地牢,临危时沉晔从天而降,助自己逃出生天,捡回了一条小命。

抬眼将身周的荒地虚虚一扫,方圆三丈内无一活物,救命恩人大约中途打了退堂鼓,将自己扔了。口中一股药丸味儿,身上的疼痛被镇住了多半,看来扔掉之前喂了自己一颗颇有效用的止痛伤药,到还算义气。

凉风拂过,激出凤九几个刁钻喷嚏,被折腾几日,原本就将身子折腾得有些病弱,再在风地里吹着,风邪入体必定浸出个伤寒,届时也只是自己多吃苦。

凤九认清楚这个时务,将罩衣裹得更紧一层,循着银月清辉,辨认出一条狭窄宫道,朝着自己那处极偏的院落踉跄而去。

越往偏处走,火势的痕迹倒越轻些,待到自己住的晓寒居,已全见不出宫中刚起过一场天火,看来住得偏,也有住得偏的好处。

进入院门,踉跄行至正厅前,凤九脑门儿上的虚汗已凝得豆大。她一面佩服自己病弱到这个地步竟还能一路撑着摸回院子,是个英雄,一面腿已开始打战,只等见着床便要立扑。

眼见厅门咫尺之遥,手抬起来正要碰上去,一声低呼却从雕花门后头传出来,将她半抬的手定在空中。

凤九稍许探头,朝里一望。目中所见,厅堂正中的四方桌上点了支长明烛,长明烛后搁了张长卧榻,此时断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橘诺,正懒懒倚躺在这张卧榻上。阿兰若名义上的夫君息泽神君侧身背对着厅门,坐在卧榻旁一个四方凳上,垂头帮橘诺包扎一个手上的伤口。兴许是做过神官之故,阿兰若这位夫君,瞧着与比翼鸟族都不甚同,举手投足间自成一副做派,疏离中见懒散,懒散中见敷衍,敷衍中又见冷漠。此时帮橘诺包扎伤口,动作里方勉强可寻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认真细致来。

凤九在院门口一愣,只道九曲笼中的酷刑将脑子折腾得糊涂,一径走错了院落。轻手轻脚退回去,直退到院门口,突然瞧见茶茶从分院的月亮门转出来。

茶茶望见她,一怔后直奔而来,欣喜地抓住她的袖角:“殿下你竟自个儿平安回来了,方才正殿并几处陪殿好大的火势,茶茶还担心火势蔓到地牢,殿下有没有伤着哪一处?”不等凤九回话,又赶紧道:“火势刚生出来叠先生便从面壁处赶回来寻你,殿下回来时同叠先生错过了吗?”

凤九看一眼茶茶,又看了眼花树中露出个檐角的厅厢,沉吟道:“这么说没走错路,不过我方才似乎瞧见橘诺……”

茶茶撇嘴道:“息泽大人住的小院同大公主住的陪殿离正殿近些,皆被火舔尽了,大公主身子抱恙,君后安置她在我们这处一歇,”小心抬着眼皮觑凤九脸色道,“息泽大人作陪……亦是,亦是君后之令……”

凤九自然看出茶茶目光闪烁为的什么,借口想在院中吹吹风饮壶热茶,将她打发下去备茶具了。她此时其实极想挨个床铺躺一躺,并不想饮茶,但晓寒居乃是一院带一楼,她的卧厢恰在正厅的上头。她此时没什么精神应付正厅里头那二位,院子里花花草草甚多,挤挨着也算挡风,身子似乎也还撑得住,不如靠坐在花树底下就着热茶打个盹儿,也候一候叠风。

这个盹儿打得长久,睡着时明明还觉着有些风凉,睁眼却觉得很暖和,垂首见身上裹着件男子的外袍, “睡醒了?”仰头果然见叠风坐在花树旁一个石凳子上。

凤九茫然同他对视了半刻,道:“你早晓得行宫今夜会有大火,阿兰若会被困在火中罢?”

他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问,良久,道:“今日有火我知道,但当日火起之时,阿兰若一直在这晓寒居中寸步未出,我也未留意火是否蔓进了地牢中。”瞧着她,又道:“其实,她从不曾惹出什么祸事被关进地牢过,你同她不一样,你们遭遇之事自然也不会一样。”

这个答案凤九隐约有所察觉,轻声道:“既然无论如何我无法复刻她的人生,你又要如何晓得她的死因?”

叠风淡淡道:“其实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变数多如香水海中的莲瓣,或许谁平白多打一个喷嚏也会致它同当初的世界大不同。可你知道这样多的变数当中,有什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改变的吗?”

瞧着她迷茫的眼睛,道:“可还记得太晨宫前芬陀利池中人心所化的白莲?瑶池中的莲盏常知四时变幻,朝夕晦明,芬陀利池中的万盏白莲却是亘古不变,”一时语声缥缈,像是自问自答:“不变的是莲耶,是人心耶?”

凤九接口道:“是人心。”

叠风赞赏地看她一眼,“是了,只有人心没那么容易改变,譬如橘诺对你,譬如嫦棣对你,再譬如上君和君后对你。”目光遥望天际,“纷繁尘事只是浮云,这些尘事背后,我要看到的是最后他们对阿兰若的本心,那就是阿兰若的死因。”话题一转道,“所以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拘泥阿兰若从前的本性,只是那几件大事上头,切记住同她做出相同的抉择。”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8 22:31:00 +0800 CST  
凤九想了一想,点头称是,将盖在身上的袍子随手一理,靠在老杏树的树根前,抬头遥望天上的圆月,口中道:“你先回去罢,我再赏一赏月。”

叠风瞧她片刻,作势伸手扶她,调笑道:“茶茶说你大半夜在院中吹凉风是为候我,既然为师已经回来了,自不必你再漠漠寒夜立中宵,起来我送你回房。”

凤九未在意他递过来的手,仍然瞧着天上玉盘般的明月,良久,突然道:“我同东华帝君的事情,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话刚出口,似乎恍然不妥,怔怔道:“我今夜吹多了风有些伤感,你当什么都没有听到过,先回去罢。”

叠风嘴角的笑意淡去,手指碰了碰石桌上的茶壶将茶水温烫,添给她一杯暖手,方道:“略听连三殿下提过一些。”又道,“十七也偶有提过,说你的性子原本就是不能将事闷在心里,此时容你一人待着反让人担忧。有伤心的事,说说无妨,虽然担个虚名,我也算你的长辈。”

凤九沉默许久,道:“嫦棣将上君关我静心的石牢换成了九曲笼。”

叠风提着茶壶的手一颤,“什么?”

凤九侧头看他一眼,飞速道:“其实没有什么,我吃了伤药,已经不痛了。”又重新望着天上,“记得我被素锦欺负,是帝君救的我,我被织越丢进锁妖塔,也是帝君来救我,但是这次,他没来,我的好运气都用完了,也让我认清了以后我都是一个人。”语声极为平静,听不出半点郁结哀伤。

叠风听着凤九低语,眼中似乎瞧见杏林深处有个影子,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凝神也辨不出院中还有什么旁人气泽。

凤九仰头喃喃,停了片刻,又道:“啊,对了,这次多亏了沉晔,虽然半道将我扔在了路上。九曲笼,一般人谁也熬不了五天吧?我竟然熬过来了,我还自己走了回来,我本来还觉得挺高兴挺得意的呢。若是我姑姑知道,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叠风拿过杯子将半凉的茶倒掉,添上热的重新递给她,“然后呢?”

“然后?”她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回来的时候,正瞧见息泽神君在帮橘诺包伤口。其实我觉得橘诺的伤一点都不严重,但息泽神君包得那么慎重,突然就让我有点难过。那个时候,觉得好像自己就是阿兰若,但是又很可怜她,想着如果是她看到这一幕一定比我更难过。”

她抬起手来,放在眼睛上,“帝君跟我,我们果然没有缘分。其实之前,我并不是真的相信,我一直努力着,就算三生石注定我们没有缘分,我也一直努力着,因为我不相信。但这一次,我才真的相信了,如果沉晔不来救我,我就真的死掉了。况且帝君他现在有姬蘅陪着,估计也记不得我了吧。”

叠风静了许久,“那么,你恨他吗?”

凤九移开手掌,遥望着月光下盛开的杏花,努力眨了眨眼睛,“不恨。我只是觉得很累。帝君他很好,我和他没有缘分罢了。”

叠风柔声道:“你还小,将来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凤九无意识地点头。

叠风续道,“你一直这样仰着头,脖子不会痛吗?还是谁告诉你只要仰着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那都是骗人的,你不知道吗?你在忍什么呢?”

夜风一阵凉似一阵,凤九仍然仰着头,仿佛天上那轮圆月是多么值得研究的东西,良久,两行泪珠沿着眼角流下,接着是极低的抽泣,又是良久,终于哇一声大哭出来,哭得非常伤心。

不晓得何处吹来一阵狂风,杏花摇曳坠落,纷飞出一场遮天蔽日的大雪。杏花飞扬中,叠风再次瞧见那个紫色的人影。原来并非自己眼花。透过重重花雨,那位紫衣神尊一脸苍白,脚下是一只打翻的药碗,手指紧握住一株苍老杏树的树干,目光怔怔落在凤九身上,目中有着令人难懂的悲伤。

凤九浑然不知,只是哭得越来越厉害。他紧蹙着眉头,定定瞧着她,似乎想要走近一步,却又不能迈出那一步。
(风吹开了记忆的锁,想起旧时的你我,曾相思许诺,曾遗憾错过,桃花飘落暗香藏苦涩,月染亮十里夜色,勾起眼底的寂寞,对你的难舍,任沧桑淹没,三千流年心失魂落魄。凄凄思慕,心碎到奈何,剪不断纠葛,越想忘记越深刻,忘了醉了,以为放下了,却在梦醒后,想起你泪滑落——郁可唯《思慕》)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8 22:51:00 +0800 CST  
我很庆幸开了这个帖子,剧版果然不近人情啊,很多人都被结果虐了,真是跟泄露版无差别啊,开这个帖子当时就是怕这样,才按照泄露版结局跟剧版情节改编的三生三世枕上书,这样才会无违和感,在脑中他俩的戏还在演,不过我只能说肯定比原著更虐就是了,但这不是我的错,都是桃花编剧惹的祸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1 08:54:00 +0800 CST  
刚看完十里桃花大结局 ,堵心死我了,而且东华最后的造型我也是无语了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1 21:17:00 +0800 CST  
因行宫起了火势,上君罚阿兰若的十日静思也不了了之。嫦棣坑了她,凤九没将这桩事告上去,如嫦棣所说,以阿兰若的处境,即便闹开去,这样事也不过将嫦棣不痛不痒罚一罚。不闹开去,她还可以再坑回去,还是不闹开去好。被坑了,就坑回去,再被坑,还坑回去,看谁坑到最后,才是坑得最好。

行宫被天火烧得几近废墟,一山的茶花遭殃大半,连累君后的生辰一派惨淡光景,上君雷霆大怒,却因是天火非关人事,满腔怒气无处可泄,瞧着断壁残垣更添伤情,自以为眼不见为净,吩咐连夜收拾龙船赶回王都。

思行河上白雾茫茫,船桅点几盏风灯,晓天落几颗残星。天正要亮。

凤九躺在一蓬软乎乎的锦被里头,听到船头劈开的水浪声,脑子里缓慢地转悠一个问题,刚才做梦梦到有人抱着她,轻柔的摸她的脸,那种感觉竟然出奇的熟悉,但又好似有一层山雾般的看不真切。

渐渐缓过神,这一觉醒来,黑灯瞎火间,睁开眼发现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这种时候,一般人第一反应该是什么?

照理是该尖叫一声扯着被子爬到床角,瑟瑟发抖用一种惊恐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厉喝:“大胆狂徒,要做什么?”不过眼前这个人,着实称不上狂徒,且一向将自己当成木头桩子,即便现在黑灯瞎火,又怎会因为黑灯瞎火就能对一个木头桩子做什么?

想通此处,凤九放宽十万八千个心,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倚着床头点起一盏烛火,将烛火抬到静坐的美男子跟前晃一晃,确认面目确然是他,慢吞吞地道:“息泽神君,你此来……不会是走错房了罢?”

烛光映照下,今夜息泽神君的气色瞧着不大好,深邃的眼定定看着她,目光像是要融进她眼中,行止间却没有什么动静,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凤九善解人意地掀开薄被起床,口中道:“我睡得足了,似乎神君你也累得很,是懒得再找屋子,想在我房中坐坐罢?那我去外头吹一吹风醒个神,你若要走时切记替我留个门……”

她这番话,存的其实是个避嫌的用意,虽说阿兰若同息泽二人原本就是夫妻名义,但她不是阿兰若,同息泽也没什么旁的话好说,三更半夜的,能避自然要避一避。

被子方掀开一半,却被对面伸过来的手稳妥地重盖了回去。息泽神君皱着眉,将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肩头,又递给她一杯还冒着烟的热糖水,才低声道:“不痛了?将这个喝了。”面上的表情虽然纹风不动,但话语中却听得出一种关切。

凤九捧着糖水,觉得莫名,他这个模样这个神情,自然该对着伤了指头的橘诺,这个时辰却杵在自己房中,还这么费心照顾自己,莫不是撞邪了罢?

凤九伸手将烛台拿到面上一照,担忧而诚恳地向息泽道:“神君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阿兰若,不是橘诺,或者……你们撞邪之人此时看着我的确像是橘诺的样子?但我实实在在是阿兰若……”

息泽沉默地瞧了她半晌,“我没有撞邪。”

乍听此言,凤九莫名之上更添了几分疑惑,试探地道:“但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你应该去照看橘诺啊。”

息泽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我来照看你,这样不好吗?”

凤九想了片刻,有些明白地道:“哦,那就是橘诺让你过来照顾我,用这个情分抵消嫦棣将我关进九曲笼罢?她们姊妹一向是感情好些,我原本也就没打算将这个事情闹给上君晓得。你为了此事这么费心来照顾我,我愧不敢当,其实添水喝茶之类,有茶茶在我身旁就好,或者没有茶茶我一个人也做得成,并不需人特别服侍。”

她将糖水递还给他,又斟酌道:“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不过息泽你每次这样帮着她们,我其实觉得……不太合适。”她用了“不太合适”这四个字,其实何止不太合适,她实在替阿兰若感到不值,但她这个身份,也不过就是这四个字,说出来妥当些。

她坦坦荡荡地回看着息泽,却见他瞧着手中她递还的糖水发呆,好一阵才回道:“与那对姊妹无关。”又抬头看她道:“如今,连我倒给你的一杯水,你都不愿喝了?”

明明他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这句话听在耳中,却令凤九感到一丝颓然,她不喝这杯糖水原本是不想承他代嫦棣还的情,但他既然说不是,她再推辞也太过扭捏,呐呐接过道:“其实方才只是不渴,唔,现在又觉着有些渴了。”将糖水一饮而尽。

明明是杯甜糖水,但唇齿间却感到轻微的血腥味,也不晓得是前几日被折腾得味觉失灵还是怎么。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09:07:00 +0800 CST  
说起前几日的折腾,沉晔给她服下的那丸伤药其实只消了她半身痛楚,她昨夜同叠风在杏园中说话的时候,身上仍有余痛未消,此刻却一身轻松怎“爽利”二字了得,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果然是少年人,骨头硬,睡一睡便能包治百病吗?

神游间息泽已取过她手中的瓷杯搁在桌上,又扶她躺好掖好被角,道:“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再睡一睡。”

喝了糖水,凤九的确有些打瞌睡,但今夜息泽的所为却令她十分不解,他低头靠近她时,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令她感觉熟悉和怀念。只是息泽他既非撞邪又不是帮嫦棣求情,他今天晚上这样,难道是脑袋被门夹了?

虽然还有诸多疑问,但在睡字面前都是浮云,正要一脚踏入梦乡,一片黑暗中,却突听息泽道:“那天晚上,你说你以前喜欢过一个人?”停了一阵道:“那个人,他让你很失望是不是?”

凤九心中一咯噔,那天晚上,自然是她将息泽当成叠风领着他去看月令花的晚上,她同息泽说起过自己曾喜欢一个人。

已过了十几日,息泽今夜突然问起,也不知所指为何。但这个疑问,着实不像息泽问出来的。息泽神君在她看来着实仙味儿十足仙气飘飘,不消说比翼鸟族,她认识的许多正经八百的老神仙也难比得上他的不食人间烟火样儿,后来即便晓得他喜欢橘诺,她也没有太多真实感,总觉得这个喜欢隔着一层飘飘仙气,其实不大像是红尘俗世中的喜欢。她着实没料到息泽神君会问出这种红尘味儿十足的问题。

虽然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没有撞邪,她担忧地想,其实,他还是撞了罢?

见她久久不语,息泽道:“他果然让你很失望。”语声低沉,话语中貌似含着丝心痛。

心痛?凤九晃了下头,莫不是睡多了,糊涂了,在被子里头叹了口气,讪讪道:“其实无所谓失望不失望,只是有些时候,一段姻缘还是讲究一个缘分,我用了很多时间去赌那个缘分,结果没有赌来,我近来悟到没有缘分却要强求的悲剧,倒是有些看开了。若神君你在这上头有什么看不开,我们倒是可以切磋切磋。”

明明是静极且黑暗的夜,却能感到息泽的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上,道:“如果他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仍然不相信你们有缘?”

凤九笑了一声,实在是困倦,道:“我们之间,的确没有那个缘字,我同自己赌了那么久,也该是彻底放下的时候了,所以此时他出现或者不出现,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反而他不出现倒更好些,我并不大想见着他。”

良久,听息泽道:“是吗?”

凤九恬淡道:“是啊。”又絮絮道:“其实神君你今夜对我说这些,为的什么我也都晓得,虽然我们担个夫妻之名,我知你一向很不情愿,也怕我痴缠你,所以才希望我能早日成就一段良缘罢?这个嘛,你不用操心,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我着实犯困,还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议罢,你走时帮我关一关门。”

息泽没有再答话,凤九自以为是因为他的心思被她看穿,有些羞恼。她觉得今夜自己真长本事,猜人的心思一猜一个准。但房中不知为何却有一种伤感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息泽在她房中坐了许久,直到她入睡,也未听到他离开的关门声,那种白檀的香味却在安息香中若隐若现,久久不散。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09:07:00 +0800 CST  
凤九一觉睡到太阳过午,腹中空空,饥饿难奈。正逢茶茶领叠风的口谕推门而入,邀她去船头吃烤鱼。

行至船头,打眼望去,叠风捏着柄鱼叉,灰头土脸地站在一个破炉子旁,叠风最擅细炭烹茶,大约以为烤鱼烹茶都是一般的炭火事,难不住他,殊不知一则炉间事,一则灶间事,区别甚大。

凤九一肚子馋虫在瞧见叠风造出来的这个烂摊子时,陡然化成天边浮云,说是请她来吃烤鱼,但看这情境,却实则是请她来救场的吧。

叠风指了指身旁一个红木盒子,灰头土脸的一笑道:“晓得你没有吃什么就急匆匆赶来,特地给你备了碗粥。”

凤九欣慰叠风还存了半点良知,不客气地坐下喝粥。这个粥,是碗甜粥,软糯可口,但不知为何,总觉得粥入喉,舌头处留着一股淡淡的血腥,略去这一星半点血腥,味道倒还可圈可点。

叠风瞧她将一碗粥喝尽,手又一指脚边的木桶,不好意思的笑道:“粥喝完了便来指教我烤鱼,这个鱼得来不易,息泽神君特地交代,要做成烤的给你吃才有效用,可叹我唯独烤鱼有些……”

听到“息泽”二字,凤九最后一口粥硬生生呛在喉咙里,叠风赶紧递水,灌入口中,仍是昨夜一般的糖水。凤九和着糖水艰难将粥咽下去,满头雾水地看向叠风,“这个鱼也是息泽神君拿来的?我昨夜就觉着他有些不对,像是撞了邪,看来果然撞得很厉害啊,到今日还没缓过来。不过,这个鱼他竟不拿给御厨反而交给你打理,你几时同他有了这种深情厚谊?”

叠风难得一愣,“昨夜息泽他将你抱回船上后,什么都没同你说吗?”

凤九比他愣得更甚,呆呆地捧着糖水:“昨夜我情绪不佳,在杏园哭……呃,哭得睡着后,不是你将我背回船上的吗?”

叠风从容将鱼叉递给她,“这个,还真不是。”

唔,昨夜。

昨夜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凤九肆无忌惮哭出来那一刻,杏园中平地的一阵狂风,叠风不大清楚那是不是隐在花林中的东华帝君的情绪,一阵无措,一阵冷肃,又一阵悲伤。他虽是西海的二皇子,却不大常去九重天拜谒,但也悉知东华帝君无情无欲仙根深厚的名头。他第一次晓得,原来这位天地共主也有情绪。

凤九哭得用心又认真,抽噎声渐渐低不可闻,靠着树根搭着他的袍子累得睡过去。他原本是想将她背回去,正要从石凳上起身,紫衣的神尊却已到杏树前,俯身将凤九抱了起来,他似乎就是在等着她睡着的这一刻。

东华帝君,叠风曾在天宫见过两回。凡人活在红尘俗世中,神仙活在三清幻境里,那时他觉得,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却像是既浮于红尘俗世外又浮于三清幻境外,目光中的淡漠,是真正视天地万物皆为空无。

他当时想着,或许这就是曾经天地共主的气度。

进入这个世界,他瞧着帝君与当年似乎有所不同,但因次次都隔得远,也瞧不出什么。今日他就站在自己跟前,怀中抱着沉睡的凤九,眼中流露出难见的柔和,他才明白同当年比他有什么不同,今日的帝君,眼中有了一些景物。

至于凤九所说他同息泽什么时候有了情谊,也不过是帝君临走时问了他一句:“阿兰若是有个师父叫叠风,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叠风,那是从梵音谷中进来,将原来那个取代了的?”

之前有些事情能瞒住东华,因他关心则乱,此时凤九的身份大白于东华眼前,他自然晓得不能再瞒,自然要答一个是。

帝君再问:“是连宋叫你进来找我和九儿的?”他自然要先装一下糊涂表示不晓得息泽神君就是帝君本尊,再表示的确是连宋授意自己进来助他们走出此境。

他从前千方百计拦着东华和凤九相认,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今次时来运来眼见他们即将相认却没有阻拦,也只是觉得凤九可怜。如若东华即刻便要带凤九出去也无妨,阿兰若的因果,他不过再走些弯路。

不料,他的好心倒是证得一个善果,帝君远目林外良久,向他道:“我是谁先瞒着她。这里比之外界,灵气虽不多,却更纯净,适宜她将养,我们暂不出去,你也不用先回去,我不在时帮我照看着她。”

他同帝君的所谓情谊,不过就是如此。

一声喷嚏将叠风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凤九在他跟前揉着鼻子,接着方才的话问他,“你说息泽将我弄上船说过什么没有,我想了半天,他说的好像都是废话我也没有记全,他难道同你说了什么吗?”

叠风想了想,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道:“什么也没有。”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09:20:00 +0800 CST  
一条大河向东流,河是思行河,向东是王都方向。回去这一趟因是顺流,行得比来时更见平稳,不过三四日工夫,已到断肠山。

断肠山鸣溪湾,凤九不敢忘怀,自己曾同息泽在此还有个共赏月令花的情谊。但自那晚在房中同他夜谈后,息泽神君这三日却一面未露。凤九自觉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吃了他的鱼,喝了他的糖水,一直惦记着见到他要当面道一声谢,再关怀一句他身上撞的邪风有没有什么起色,是否缓过来些许。没有见着他,有些遗憾。

多亏了叠风照料,凤九这几日过着吃了就睡睡醒再吃的平静生活,颇悠闲,九曲笼中受的皮外伤皮内伤悉数好全不说,肚皮上还新贴出二两肥膘。发现这个事情后,她除了吃睡二字,偶尔也捏着肚皮上的肥膘装装忧愁。

茶茶看在眼里,着急地禀报叠风:“殿下思青殿心切,日日以手捂肚,叹息不绝,估摸已晓得自息泽神君那日凌晨去探过青殿后,青殿便一直沉睡至今的事。以殿下对青殿的爱怜,却克制着不当茶茶的面问及青殿近况,多半是怕茶茶自责。”眼中闪着泪花,“多么温柔的殿下,多么替人着想的殿下!”

叠风远目窗外,心道,你家殿下近日逍遥,早记不得青殿是哪颗山头的哪棵葱,叹息不绝之事唯有一桩,乃是身上冒出的二两肥膘。

口中却道:“你不愧是阿兰若最信得过的,果然聪慧伶俐,将她的用意看得通透,她的用意你既已看透,也当顺她的意承她的情,这才是做忠仆的本分。她不好问你,总会问我,待那时我再同她细说。”

茶茶被这么一夸一安抚,欢天喜地地道谢跑了。徒留叠风内心思忖,帝君行事果然万全周密,临走前竟还记得凤九怕蛇,将青殿解决了。活该青殿触这个霉头,也不晓得它这一睡,还醒不醒得过来。

叠风惋惜地叹了口气。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2:40:00 +0800 CST  
另一厢。因行宫火事败兴,上君生了几日闷气,气头缓过来却恍然行舟的无聊。恰陪同的礼官占出今夜将天布繁星,夜色风流。上君闻听,立时燃起兴致,令礼官们将船顶专造来取乐的风台收拾收拾,欲在风台上摆场夜宴。

夜宴这个东西,凤九原本没什么兴趣,但这几日她两条腿仅得房中船头两个地方打转,两只眼仅得茶茶、叠风两个人身上来回,早已闷得发慌,是以,破天荒奔了个大早赴宴。

待上君携着君后及两个公主端着架子掐着点儿迈上风台时,凤九已在座中吃了两盏茶,吞了三碟子甜糕,剥了一地的核桃花生瓜子皮。

嫦棣目光扫过来看见她,眼中现出一抹狠色并一抹讥诮之色,她淡定地往嘴里头塞进半块糕,佯装没瞧见她。

嫦棣今日打扮不俗,抱了张琴,一身白衣迎着河风飘飘,倒是装点出一副好体面。但,再盛大的宴会终究是个宴会,怎能劳公主抚琴,凤九始初不解,仗着耳朵尖,听几个坐得远的臣子掩口低语,方听出一点玄机。原来息泽神君对音律,亦颇有一些心得。一个小臣子神色间还颇有暧昧,道嫦棣公主同息泽神君,从志趣上看,还甚为般配。

不过,直到开宴,对音律颇有一些心得的息泽神君都不见踪影,徒留嫦棣板脸抱琴坐在琴台上快坐成一块试琴石,令凤九有些幸灾乐祸,亦有些同情。

想不到息泽神君竟是个香饽饽,不只嫦棣一人惦记,连君后都有一声问候。风台上满堂济济,开场舞毕,君后的声音不高不低传过来,朝着凤九:“几日不曾见着息泽,照理说他今日也该回来了,怎么宴上也不来露一露脸?”

凤九茫然,听这个话,像是这几日见不着息泽乃是因他不在船上去了某处,她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晓得,更遑论他什么时候回来。一时不晓得编个什么,只得含糊顺着君后的话道:“恐路上有个什么,耽搁误了时辰也是常有的事,劳母妃挂念,着实惶恐。”

台上台下坐的一水儿都是精明人,她这个含糊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嫦棣突然插话道,“始空山山势陡狭,看守护魂草的灵兽又凶猛,若因此次为橘诺姊姊取护魂草而累神君受伤,倒是对不住阿兰若姊姊。大约神君走得匆忙,未及同阿兰若姊姊道别,姊姊才不大清楚神君的动向吧。”又向君后道:“始空山取护魂草,是女儿求神君去的,因女儿着实担心橘诺姊姊,怕她那夜在火中受了惊吓,动了魂体。神君道女儿难得求他一回,既是女儿心愿,自然相全,次日便去了。可现在也不见神君回来,女儿亦有些担忧,觉得求他前去却是女儿做错了……”

君后愕然瞧了嫦棣一眼,凤九亦有些愕然,隔空却传来叠风的密音入耳:“息泽他上船后就没见过那姊妹二人,莫听她胡说。”

凤九直视嫦棣佯装担忧且含羞的眼,玩味地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事情到这个地步,倒是变得有趣。

她虽一向神经粗些,但小时候常偕同她姑姑编瞎话诓她老爹,于此道甚熟,中间的弯弯绕,亦极了然。叠风说嫦棣说的是瞎话,编瞎话讲求个动机,嫦棣是什么动机?

这篇话摆明是暗示息泽神君同阿兰若不和,情面上还不及他对橘诺、嫦棣两姊妹。这种争风喝醋之事,台面底下唱一唱还算个风流逸闻,大喇喇摆到台面上来,却委实算不得好看。但要说嫦棣单单为了气自己说这个话……她的智商也不能低到这步田地。

凤九思索良久,恍然想起方才那位年轻小臣子的只言片语,顿如一道佛光普照,瞬间开悟透彻。

嫦棣此言此行,怕是思嫁心切,方作出的一个局罢。

将两位公主同时下嫁一位重臣,前朝不是没有先例。

息泽瞧着像是很中意橘诺,但橘诺并非上君亲生,而且听说还同沉晔定了亲,两人即便你有情我有意,也不过一段露水姻缘,成不了正果。而嫦棣喜欢息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照她的个性,肯定已向上君请求过。这事没有办成,要么是上君未向息泽提过,要么是提了却被拒了。

息泽虽辞了神官之职,歧南神宫的根枝脉络却是几百年累在那里,比之沉晔,他这个前代神官其实更有威望,上君还是颇为忌惮,自然要顾全他的情绪。

那要嫁给息泽,还有什么法子?自毁清白,是条捷径……或许息泽一向防得严实,导致嫦棣自毁未遂,方出此下策,在大庭广众之下,家常言谈之中,毁一毁自己的名誉。

妙的是息泽不在,就算他过后听说此事,自辩清白,这种事,不是当场自辩,便没有任何意义。事后再辩,也只让人觉得欲盖弥彰罢了。往后推波助澜之言愈烈,待嫦棣同息泽传得风雨飘摇之时,上君为保全她名誉,自然想方设法将她许给息泽。

此等妙计之下,凤九能做之事,唯深深拜服。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2:42:00 +0800 CST  
纵然在座诸位随上君出行的宠臣们望着自己时,皆会心会意地面露同情,但比之烦恼终有一日息泽要求同房同榻,届时自己该如何自处而言,他将嫦棣娶回来,却是桩再好不过的好事。

凤九心中一阵乐,嫦棣这个计,从细处看,的确让她失了些面子,但从大面上看,却是为她铺了条光明大道,且这个情分还不用她还,真是甚好甚好,妙极妙极,可喜可贺啊哈。

嫦棣一番言语,在席中显然惊起不小的动静,但在座诸君各个都是伶俐人,不管内里如何,门面上自然要装得平稳、平静且平和。

上君大约如凤九所料并不赞同此事,接着嫦棣方才一腔剖白,只淡淡道了句,区区一座始空山想是还奈何不了息泽,倒是听说施医正有个什么宝贝呈送?轻描淡写立时将话题带转,一个有眼色的老医正赶紧站出来,回禀确然有个宝贝呈送。

老医正躬腰驼背道:“早前听上君提及三位公主体质有些寒凉,近日得了几枚蓟柏果,此种果子非要春分日服下最见成效,是以已命药童熬成热粥,献给公主们调理体寒之症,请上君示下,是否需立时呈上来。”

上君正颔首间,木梯上却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另一个声音恰如其时地传进席中:“蓟柏果?阿兰若她最近吃不了这个。”凤九回头一瞧,木梯上头露出来半身的,那紫衣银发的端肃样貌,可不是几日未见的、方才还被提得香饽饽似的息泽神君?

满座的视线都往声源处瞧。

息泽神君手里搭着一条披风,见得出有赶路的风尘仆仆,脸上却无丝毫急切,一派淡定,一派从容,风台上站稳,淡淡与上君君后见了个礼,不紧不慢到凤九的身旁,将一个汤盅放到案上,手中的披风兜头罩下来:“河风大,出来时也不晓得披件衣裳?”

不及凤九脑袋从披风里钻出来,息泽神君已顺势坐下,将她面前的茶杯拎起来,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周围有几声若有似无的抽气声。

凤九艰难地从披风里钻出来,方才分析嫦棣的沉静全然不见,一眼定格在息泽嘴角边的杯子上,脑袋一轰,伸出一只手阻道:“住手!英雄,那是我的杯子!”

息泽转头,脸上流露出不解:“你的不就是我的,有什么分别?”

凤九脑袋又是轰的一声,避开旁人目光,捂住半边脸恳切道:“喂,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息泽顿了片刻,看着她道:“因为我以前吃错药了。”埋头从汤盅里倒出的一碗热汤递给她,“来,这个喝了。”

今日息泽神君从言到行,完全不可捉摸,凤九简直一头雾水,疑惑地接过热汤:“这什么?你做的吗?”凑到鼻端一闻,赞叹道,“你竟然还会下厨哦,了不得了不得,我最欣赏会下厨的人了,改日咱们切磋切磋。”

息泽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脸上却神色不改地道:“嗯,我……下厨,看着茶茶做的。”

因并非什么正宴,气氛并不拘束,罗帷后头传出乐姬拨弹的三两声丝竹,座上诸君各有攀谈,倒不显得凤九他们这一桌几句言语的突兀。

只是,先前嫦棣铺垫了那么一出,世人皆有颗八卦的心,诸位臣子虽你一句我一句,面上瞧着像是小谈小酌得热闹,实则眼风都立起来,耳朵都竖起来,全向着息凤二人这一桌。

息泽不远千里赶回来赴宴,上君自然要时宜的关怀两句,看在息泽的面子上,亦难得关怀阿兰若,道:“方才息泽说你近日用不得蓟柏果,却是为何?”

为何?凤九当然不晓得。瞧了一眼息泽,试探着向上君道:“可能……因为蓟柏果是好东西,橘诺病着,应该多吃点,所以我吃不得?唉,其实我……”

她本意是剖白自己有一颗善让的心,个把果子给不给吃其实不放在心中,却连个话头都还没挑起就被息泽生生截断:“她正用着护魂草,护魂草与蓟柏果药理相冲,她受不住。”

凤九心道,你向着橘诺便向着橘诺罢,我又没说什么,编哪门子瞎话,心中计较着,没留神脱口而出道:“我没记得我在服护魂草啊?”

息泽瞅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你碗里的不就是?”

凤九看向碗中,愣愣道:“这难道不是一碗放了姜的鱼汤?”

息泽瞟了一眼她用勺子舀出的两片姜,道:“护魂草生在极阴之地,腥气甚重……”话还没说完,精通厨艺的凤九已是满面开悟地明了:“哦,所以这道菜你是先用鱼的腥味来挡着护魂草的腥味,再用姜片来去掉鱼的腥味?不失为一个有见地的想法,但还有一个做法我方才想起来也可以同你探讨探讨。这个草虽然腥吧,用羊肉的膻味我觉着也该压得住它……”

息泽赞同地道:“下次咱们可以试试。”

一旁服侍的茶茶终于忍不住插话:“二位殿下,其实这不是一道菜……”

风台在他们一派闲说中渐渐静下来,橘诺、嫦棣二位公主面色铁青,座下的臣子们低头互换着眼色。良久,倒是面露玩味的上君打破沉默,向息泽道:“这么说,那护魂草,你不是取给橘诺的?”

凤九头一大,倒是忘了这一茬。

这么说,几日未见息泽,他高山涉险,却是为自己取护魂草去了,自己真是何德何能,累他如此惦记,就算有个夫妻名分在,但做到这个地步他也实在太过敬业,何其值得学习……

凤九脑中胡乱想着,眼中胡乱瞧着,见息泽瞅了一眼橘诺,目光重转回主座,面上神色却极为莫名地道:“若不是为了阿兰若,始空山路途遥远山势又险峻,我为何要去跑一趟?”想了一想,又道,“君后确邀我诊看过一段大公主的病情,依我看大公主已没有什么,无须我诊看了,倒是阿兰若,不看着我不大放心。”

凤九一口茶呛在喉咙里:“你……胡说的吧?你前一段明明跟我挺生分的,你……真吃错药了?”

息泽侧身帮她拍背顺气,拍了好一会儿,方缓缓道:“哦,那是因为我难得下山一趟到宫里,你却没有来找我。”

凤九没有想通这个逻辑,皱眉拎着他话中一个错处:“明明是你没有来找我好吧?”

息泽眉间的微蹙一闪而过,这个问题该怎么答,他想了片刻,诚恳地胡说道:“我来找你了,只是你见到我却像没有见到,整日只同你师父在一处,所以我故意不理你,其实是因为在吃醋。”

叠风反应快,赶紧道:“神君可不能冤枉我……”

凤九却是目瞪口呆得没有话说。

息泽又说了什么,叠风又说了什么,上君又说了什么,因为凤九的脑子已被气得有些糊涂,全然没有注意,连晚宴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晓得,回过神来时,风台上唯剩下她同叠风二人。

河风一阵凉似一阵,凤九颤巍巍同叠风道:“叠风,你觉不觉得今日这个息泽有些……有些……唉,我也说不好,总觉得……”

叠风却笑了笑,接着她的话头道:“是否让你觉得有些熟?”

熟?叠风一个提点,令凤九恍然。息泽神君某些时候,其实……同东华帝君倒有些相似。她烦乱的走下风台,心道若是帝君有幸至此,定要引息泽神君为平生知己。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2:43:00 +0800 CST  
睡下时已亥时末刻,兴许是护魂草的缘故,凤九一夜安睡,第二日晨起,却发现床前新设了一榻,略显凌乱。招茶茶来问,道息泽神君昨夜在此小卧一宿,天未明已起床,现正在小厨房,似乎正同几个厨子学熬粥。

凤九一个没稳住,直直从床上跌下来,茶茶羞涩道:“殿下可是恼神君既已入了殿下小仓,殿下自有枕席,他却为何另行设榻?”脸红道,“茶茶原本亦有此一问,后来才明白,是神君体贴殿下身子尚未大好,这才另设床榻。未与殿下一床,却并非神君不愿同殿下圆那个……房~~”

凤九跌在床底下,脑门上一排冷汗,颤抖道:“你、你先拉我一把。”

圆房。我的妈呀。息泽到底在想什么,这简直无可预测,唯今之计,怕是唯有找叠风商量对策了。

不过,找叠风,也必须先填饱肚子才是要紧。

但今日她方才梳洗完毕,饭还未摆上桌,叠风就已出现在她舱中,皱眉道: “一大早在我房中留书让我过来,所为何事?还邀我到你房中秘谈,也不怕息泽神君喝醋?”心道,这要是被帝君知道了,够他喝一壶的。

此情此景,让凤九晃了晃头。

片刻前她还神清气爽嚷着要吃肉粥,却不知为何,自见到叠风推门而入,脑子就隐约开始发昏。

模糊间听叠风说什么房中留书。

她并未在他房中留过什么书,更没让他到她房中来。

但此时她瞧着他,只觉得眼前人眉眼俱好,正是千年万年来三清境中红尘路上苦苦所求,她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想要得到。

瞧着凤九一动不动凝视自己,眼中慢慢生出别样神采,叠风眉头越皱越深,刚问出一句:“你怎么了?”少女已欺身扑了上来,牢牢抱住他,紧紧圈住他的脖子。

即便是假的,却是阿兰若的脸,阿兰若的身体,阿兰若倾身在他耳畔的兰泽气息。

主船上,嫦棣袖着手坐在橘诺对面,心中急躁,第五遍向橘诺道:“姊姊,时辰差不多了吧?”

橘诺抬手,不急不徐倒一壶热茶,瞥她一眼道:“急什么,这种事就好似烹茶,要正适宜的火候,烹正适宜的时辰,或早或晚,皆不见其效,要的就是这‘正适宜’三个字。”

嫦棣哼一声站起来:“好不容易以水为媒,令他二人中了相思引之术,我急一些又有什么,也不知息泽大人近日为何会对阿兰若另眼相看。我已迫不及待,他若瞧见这位另眼相待之人与他人的缠绵之态,脸上会有什么表情?”冷声一笑,“倒是阿兰若,背夫私通之罪坐定,莫说父君原本便不大喜欢她,就是宠在心尖,这种大罪之下,也不会再姑息了罢。”

橘诺悠然将茶具放回原位:“那是自然,要想将她打入谷底永不能翻身,陷入必死之地,此方才为干净利落之法。”起身含笑道,“差不多到时候了,昨夜她扫我们颜面的时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今日,只我们两人前去又怎么够。”

推门而出,思行河上正是白浪滚滚。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2:46:00 +0800 CST  
小画舫外白日青天,小画舫内鸳帐高悬,为了挡风,茶茶早几日前就将床帐子换得忒厚,帐子放下来,晨起的些微亮光一应隔在了外头。

床帏略显凌乱,青年衣衫不整地躺卧在枕席上,少女身上仅着一条薄似轻纱的贴身长裙,香肩半露,扣住青年双手,眼神迷离地半俯在青年身上,幼白的脚踝裸出,同青年缠在一处。

帐中春光,岂“香艳”二字了得。

凤九昏茫地望着身下的青年,着实迷惑,此时此刻,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身下的人倒是很沉静,目光移到她面上逗留了片刻,像在沉思什么。

一向威仪的人竟被自己压在身下,凤九感到稀奇,迷糊的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他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倒影,像是寒夜里柔和的星辉,又冷,又暖和。

低头亲上他的眼睛,感到他的睫毛一颤,这也很有趣。

青年声音极低,不靠近贴着他几乎就不能听清:“你这样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凤九眼中映入青年说话时略起伏的喉结,他这些地方,她从没有认真注意过,因为从未贴得这样近。或许过去其实有这样靠近的时候,只是胆子没有今日这样大。

她一团浆糊的脑子对后果不感兴趣,含糊地支吾了一声算是回应,放开压住他的一只手,转而移向他的衣襟,将一向扣合得严谨的襟口打开。她的手顿了顿,他敞开的衣襟处,露出一段漂亮的锁骨,她眼睛亮了亮。

青年丝毫没有反抗的任她施为。她凑过去用手细细抚摸,摸了一阵,颇为羡慕地赞叹:“锁骨欸,我就没有。”遗憾地道,“我小的时候,有一年许愿就是想要一副漂亮的锁骨,结果一直没长出来。我娘亲说因为我长得比较圆,就把锁骨挡住了,其实本来是有的。”边说边收回手摸自己被肉挡住的锁骨要给青年看,触上去时,却愣了一愣,打了个喷嚏道:“怎么好像又有了。”

明明仅一只手能活动,青年捞被子却捞得轻松,一抬手薄被已稳稳搭在她肩上,目光依然深幽,替她解惑:“因为不是你的身体,其实就算是你的身体,也看得出有锁骨的模样。”动作间衣襟敞开得更宽,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浅色的瘢痕,看上去像是个什么刀伤剑伤。

一句话没头没脑,凤九没听懂,只将手碰上那道瘢痕,眨了眨眼睛,小心地揉了揉道:“还痛吗?”

青年僵了一僵,偏着头,明明是个陈年久远的老伤口,却坦然地嗯了一声:“还痛。”

凤九小心地挨过去,绯色的唇印上那条瘢痕,贴了一阵,伸出舌头舔一舔,牙齿却不经意撞上锁骨。青年闷哼一声,凤九担忧地道:“涂了口水还是痛吗?”

青年顺着她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道:“可能是,因为又添了新伤口吧。”

凤九蹭上去一些,贴着青年的领口找了半天,却只看见锁骨处一个齿印,指尖触上去,微微抬头,嘴唇正对着青年耳畔,声音软软地道:“是这里吗,那我再给你涂点口水……”

话还未完,不知为何人却已在青年身下,凤九迷茫地睁大了眼睛,瞧着青年一副极英俊的眉目就近在眼前。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压在身下,原本搭在她身上的被子此时却稳稳搭在他肩上,被子笼下来,就是一个极静的世界。

她想他刚才可没有这么用力地压着他,也没有这样的压迫感,让她无法动弹,但她也并不想要反抗。

青年面色沉静地瞧着她,近得能听见他的吐息,她觉得他的吐息不像他的面色那样沉静。他瞧着自己,却像是瞧着别人。他眸中自己的倒影看着也像是别人。

她偏头好奇地问他:“你在想什么?”

青年顿了顿:“可能是在想,要快点把你们换回来。”

她不懂他说的后半句,却执意攀问她听得懂的部分,声音仍是软软的:“为什么是可能呢,难道刚才脑子空白了一下吗?”注意到青年一瞬的怔忡,扭了扭手腕道:“你累不累,我有点冷,你躺下来。”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4:03:00 +0800 CST  
橘诺,嫦棣二位公主领着一队侍女浩浩荡荡闯进画舫的小舱时,听到的,正是厚重床帏后头传出的软语呢喃:“我有点冷,你躺下来。”隐约有一两声喘息,令整个小室顷刻生出春意。

二位公主相视一笑,甚觉满意。

来得正是时候。

但捉奸,要讲个技术,有文捉之说,亦有武捉之说。文捉,讲的是个礼字,帐外头奉天奉地奉出公理,引床上一对鸳鸯哆哆嗦嗦自出帐伏罪。武捉,讲的是个兵字,一条大棒直打上床,将床上的鸳鸯打个现行。

论痛快,自然是武捉,但二位公主自忖打不过叠风,且未出阁的姑娘青天白日扰人红帐,也不是什么体统,只得抱憾选了个文捉。

床前歪斜着一件白色的锦袍,零落了一条玄色腰带,由头有了。嫦棣抬袖遥遥一指,做疑惑状,“这不是叠先生的衣裳吗?”做大惊状:“帐中难道是叠先生?”做满面义愤难以启齿状,“阿兰若你出来,光天化日好不知耻,竟同自己的师父行此苟且,蝼蚁尚且比你知羞,你此番却令宗室颜面何存?”

嫦棣这个扮黑脸的头阵唱得极好,橘诺立刻配合地揉头做眩晕状,同身旁侍女道:“去,快去请父君母妃同息泽神君,就说出了大事请他们速来。原本想瞧瞧阿兰若妹妹的身体,却不想撞着这个,该怎么办才好我一时也没了主意……”

二位公主一唱一和,被吩咐的侍女也如兔子般急蹿出舱,一看就是个跑腿的好手。画舫四围早差遣了人驻守,帐中二人此时如笼中兽瓮中鳖,帐外双目铮铮然守着一大群女官,只等上君君后并息泽三人延请至此,拉开的戏幕底下方便唱出好戏。

前头的龙船到后头凤九的画舫,统共不过几步路,加之橘诺的妙算,上君上得画舫入得舱中,不过顷刻。

舱中大帐紧闭,传出几声衣料的摩擦,因帐前两位公主见着上君忙着跪下做戏,并未留意到这几声衣料摩擦得不紧不忙。

橘诺是个人才,嫦棣更是个人才,前一刻还在帐前唾沫横飞,恨不得嘴里头飞银刀将阿兰若钉死在当场,上君的脚尖刚沾进船舱,她牙缝里头的银刀竟顷刻间变成一篇哀婉陈情,跪道万不得已惊动上君,却是因阿兰若与苏陌叶不顾师徒伦常,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此时二人俱在帐中,她同橘诺两个姑娘家遭遇此事何等惊吓,不知如何是好云云。

因这出戏一步一环都合嫦棣的意,因此她演得分外尽兴。眼见上君投向帐中的目光饱含怒气,渐有乌云压顶之势,心中十分得意。得意间一个走神,再望向上君时,却见他看着她身后,眼中滔天怒气一瞬竟如泥牛入海,转而含了满目的讶然。

嫦棣好奇,忍不住亦回头看去。

这一看,却看得身子一软,侧歪在地上。

身后大帐不知何时已然撩开,阿兰若躺在床里侧,外侧坐在床沿上的银发青年,正不紧不慢地穿着鞋,却哪里是叠风。虽然身上披的不同于寻常紫袍,乃是一件清简白衫,但这位穿鞋穿得从容不迫的仁兄、她们口口声声的奸夫,却实实在在,是阿兰若明媒正娶嫁过去的夫君息泽神君。

舱中一时静极。上君瞧了僵在一旁的橘诺一眼,颜色中看不出什么喜怒。

侍女们垂目排成两串,大气不敢出。几个站得远胆子大的在心中嘀咕,从前主子们私下对二公主殿下时有耻笑,说她空领一个神官夫人的名头,却不得神君大人的欢心,今个日头已升得这样高,神官大人才刚起床,二公主殿下她……这不是挺能博神君大人欢心的吗?

因刚起床之故,息泽神君银发微乱,衣衫大面上瞧着齐整,衣襟合得却不及平日严实,晨光洒进来,是段好风景。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4:05:00 +0800 CST  
凤景虽好,小舱中此时氛围却凝重,神君倒是一派淡然,穿好鞋子,并未如何瞧房中站成一团的众人,回头锦被一裹,将床上的凤九裹得严严实实,轻轻松松地打横抱起来,途经屏风旁的方桌时,方同上君淡淡点了个头:“太吵了,先走一步。”

上君瞟了跪地的橘诺、嫦棣一眼,即便是一族的头儿,世面见得不可谓不多,这种情景下也着实不晓得该说什么,含糊地亦点了个头,说了声:“这个事,回头查证清楚会给你个说法。”一族头儿说出这个话,已经有些伏低的意思。不料脸色惨白的嫦棣突然嘶声道:“他不是息泽,他一定是叠风变的,因晓得同阿兰若的丑事无法遮掩才出此下策,叠风的变化之术高超,连父君你也不一定能识得出来,但父君你一定信女儿……”

上君神色变了好几遍,终于沉声喝道:“住口。”嫦棣吓得退了一步,脸色煞白地咬住唇。舱中一时静极,唯息泽抱着阿兰若走得利落,脚步声不紧不慢渐渐远去。嫦棣垂着头,指甲嵌进掌中,留下好几个深印,她方才那番话,这个假息泽竟敢不理会。

上君似是有些疲惫,静了一阵,突然朝着舱口道:“你怎么也来了?”

嫦棣一惊,立时抬头,身上又是一软,几乎跪也跪不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舱门口站的,竟是白衣白袍的叠风。怎么会是叠风。

叠风立在舱门口,脸上抬出一个有分寸的笑,手上有分寸地朝着上君施了一记礼,心中有分寸地骂着娘。

帝君,何其会打算的帝君。明明是他老人家将计就计编出这场戏,他老人家倒是溜得快,却将自己推出来唱压轴,他大爷的。

他心中骂着大爷,面上却依然含着笑意,起声道:“着实没料到上君也在这里,今日一大早叠某得了封信,落的是阿兰若的名,邀我辰时末刻同她在她舱中相见。但阿兰若的字原是叠某一手教出来的,是不是她亲笔手书,寻常人瞧不出来,叠某却还略分辨得出一二,因此想挑个清白时辰前来探问探问阿兰若,却不想遇到上君亦携着两位公主前来探视她,倒是我没有挑对时辰了。”

一席话落地,今日阿兰若房中这桩事,来龙去脉到底如何,即便是傻子也猜得出了。

嫦棣脸上一片慌乱,跪行抱住上君的腿:“父君你别信他,他全是胡说!”

叠风做不明所以状:“这等事三公主却不好冤枉叠某胡说,叠某这里还存着这份不知出于何人的手书为证来着。”

嫦棣原本煞白的脸色瞬然铁青,求助似的紧盯着一旁的橘诺,橘诺只做垂首不语,双手隐在袖中,身子却绷得极紧。

上君含着怒色的目光从橘诺身上移回嫦棣身上,再移回橘诺身上,沉声开口道:“来人,将两位公主带回去幽在房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房门一步。”

上君拂袖而去,瞧着像气得不轻。无论是阿兰若与叠风真的如何了,还是橘诺、嫦棣两姊妹陷害阿兰若与叠风如何了,都是桩家丑。若他不晓得,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偏偏两个不省心的女儿竟将自己安做她们的一步棋,让他晓得了。将这个事盖下来自然不难,如何安抚息泽的里子和面子,却需斟酌。这个事,气得他头痛。

叠风目送簇拥着上君离开的一水儿女官的后脑勺,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方才嫦棣慌极时口不择言说他胡说,胡蒙倒是蒙对了一回,他确是胡说。她们效阿兰若的字迹其实效得挺下功夫,连他都被摆了一道,拎着信见了凤九直到她扑上来抱住他时,他才觉着不大对头,她像是中了什么惑术。

他对阿兰若情深,正因情用得深,才未有一刻将凤九认做她。

他认出这是个套来,自然当务之急便杀去小厨找了帝君,他原本想自己同帝君换一换便罢了,让那两个使计的吃个瘪也算小惩她们一番。帝君立在一个小火炉前,听他说了心中的打算,握惯佛经的手里头握了柄木勺,缓缓搅着炉子上的稠粥:“对方是女人,你就下不了手了?还记得利落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吗?”帝君说这个话的时候,神色格外平静,声音却让他有些发冷。

他早有耳闻帝君做事的利落,但那些皆是关乎六界的大事,今日这桩却算是个琐碎家务,他其实想看看帝君他要如何方能利落。

帝君也着实没有多做别的,只是拖到两位公主将上君请入船舱才撩了帐子。不过,这撩帐子的时机,他悟出来却极有学问。若帝君撩帐子在前,顶多如自己所言令两位公主吃个瘪,帝君如今这个身份,因要卖上君的面子,着实罚不了两位公主什么。但撩帐子在后,这个事情,就变成了上君需为了安抚他的面子亲手教训两个不懂事的女儿。比之前者,既能让两位公主得教训,又无须帝君动脑动手,果然是利落。

晨光大盛,将小舱中素色的桌椅摆件照得亮堂,叠风斜眼瞅了瞅凌乱的床铺,挑了挑眉,怪不得方才望见帝君,觉着他不如在小厨中瞧着动气。这个事情却是那二位公主无心插柳柳成荫,帝君他老人家,看起来倒是挺开心。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4:08:00 +0800 CST  
王都的花,比南边观尘宫的茶花,花期一向晚些。赏过观尘宫的茶花,转悠回王都,正是晚樱玉兰之类斗艳的时节,满大街锦绣的花团,看着就挺喜人。

这一派大好的春光,却并未将凤九的情操陶冶得高尚,她自打回到王宫就闭门不出,天天捧着脑袋想事情。

一来愁如何面对息泽神君,自那日头脑清醒后,听叠风同她讲之前发生的事,直到现在脑袋还懵着,她曾对息泽神君信誓旦旦的说不会痴缠他,可现在这种局面,真是丢人丢到青丘了,幸亏这具壳子是阿兰若的不是她的。二来琢磨着如何将橘诺、嫦棣两姊妹坑回去。

九曲笼中嫦棣同她结了大梁子,尚未等她蓄养好精神,橘诺又掺进来一脚给她下了相思引。

她长这么大,头一回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坑成了个同花顺,自尊心颇受打击。

两位公主一直被上君软禁着,不说罚,也不说不罚。凤九琢磨照上君对嫦棣的宠爱,估摸关个几天此事也就罢了。但明显她不能作罢,她得候着她们被放出来时再将她们关进去。

这个打算倒是有胸怀也有骨气,她眼巴巴数着手指头等了数日,可最终,却等了个未遂。

三月二十七,宫中辗转传出一个消息,说橘诺公主不守闺训,与人私通,怀下孽子,大辱宗室,已判削首之刑,功德谱中永除仙名,近日便要行刑。

关于嫦棣,明面上虽没听说什么,但从内帷里也隐约传出几句私话,说是嫦棣公主因前几日打碎了上君钟爱的一盏明灯,被上君流放去了一处荒凉地界思过自省。

凤九得知此事,有些傻眼。

橘诺未婚有孕,肚子里的孩子竟还颇受上君君后的看重,她起先亦有些疑惑,心道区区一个比翼鸟族,民风难道敢比他们青丘更旷达不成?后来问了叠风,才晓得原来橘诺这个孩子怀得不一般,乃是怀的比翼鸟族下一任神官长。历代神官长皆是未婚少女感天地之灵而结孕,这也是为什么橘诺未嫁人就敢怀个胎怀得如此理直气壮,且还能请的动息泽神君下山特地调养她的缘故。凤九犹记得当日自己还感叹了两句橘诺的好运气,但今日,怎的又说她腹中这个孩子是与人私通?

正要差人去打探,茶茶却将叠风引进了屋中。

自相思引之事后,为了避嫌,叠风其实已很少单独找她议事,今日来得这样突然,肯定是有不得已的急事。

果然今日的叠风不如平日淡定,一见她便开门见山道:“月前我曾说,有几桩决定阿兰若终局的大事情,需请你帮忙同她做个一样的抉择,这话你可还记得?”

凤九捏着个杯子点头。

叠风沉吟:“第一桩事,已经来了。”

凤九嗯了一声提起精神。

叠风蹙眉道:“这桩事,或许你做起来不甘,但此时需以大局为重。”看着她,低声道:“救一救橘诺。”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9:24:00 +0800 CST  
凤九猛地睁大了眼睛。

凤九这人,其实很有青丘的风骨,你敬她一分,她便敬你十分,你辱她一分,虽不至于十倍奉还,到头来送回到你身上的,挤巴挤巴也得是个整数。

青丘之国九尾狐一族奉行的美德,从来没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宽容,也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饶恕,更别提此番这样的以德报怨。

叠风在阿兰若这件事情上,觉得照着这一世诸事的进展,定如同从前一般,上君将橘诺斥上刑台问斩,乃是早晚的事。从前是君后处置人处置得不妥帖,方漏了个把柄,导致橘诺怀胎的真相终有一日东窗事发。此次只需将这个事发的由头往后挪一挪,给凤九足够的时间让她同橘诺嫦棣先了断私怨,之后橘诺再被推上刑台,他请凤九兑现诺言勉力一救,以她爽朗不拘的性子,此事可成。

但叠风想的周全,却独独漏算了东华帝君。

他记得从前橘诺怀胎之事败露是在四月十七,可宫中此次传出的消息,却早了整整二十日。他脑中一瞬闪过的,竟是帝君在小厨房中平平静静地同他所说的利落二字。

他到此时,方晓得帝君说的利落是个什么意思。

帝君怕是早已晓得比翼鸟这一辈王室的秘辛。

四海之内,大荒之中,有权力,有女人,有纷争,就有秘辛。每个王室,都有那么一段秘辛。比翼鸟一族的秘辛算不得多么新鲜,相关也无非就是那么两件,王位和女人。

这段纠结的往事,说起来其实挺简单,传如今的上君相里阕的王位是弑兄而来,宠爱的君后倾画夫人,其实是从亲大哥手中抢过来的嫂子。

传说中倾画夫人当年也很贞烈,本欲以死殉夫,但因肚子里头怀了橘诺,相里阕爱她心切,言她不死便允她留下大哥的骨血,她才这么活了下来。倾画如愿生下橘诺,宝贝一般养着。再后来生下相里阕的骨肉阿兰若,却因她当日深恨相里阕,孩子刚落地便亲手扔进了蛇窝。这也是阿兰若的一段可怜身世。

留下橘诺,是当年相里阕万不得已用的一个下策。眼看少女一日日出落得美丽聪颖,更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长刺。相里阕早已有心拔掉她,无奈倾画夫人护得周全。

后头的事情,说来也是橘诺自己不争气,同教她习字的夫子有了私情,怀了身孕。比翼鸟一族体质特异,怀胎不易,堕胎更不易,动辄横尸两命。堕胎是死,这个事被相里阕晓得也是死,为了保下前夫唯一的血脉,倾画夫人别无他法,辗转思忖后,终于撒下这个弥天大谎。

叠风叹了口气。这些过往都实实在在发生过,遮掩过往的木盒子再结实也未免透风,有形有影的事情,帝君想要晓得,自然就有法子可以晓得。

虽然瞧着帝君日日一副种树钓鱼的不问世事样儿,但听过这位天地共主执掌六界时的严谨铁血,他自然不信帝君堕入此境后果真诸事不问。

见微知著,睹始知终,这才是帝君。帝君他当日在小厨房中说出利落二字时,怕已是在心中铺垫好了今日的终局。

叠风盯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出神,橘诺绝不能死,倘若死了,后头什么戏也唱不成。既然这一次是帝君做主将橘诺的事晾在了上君跟前,是帝君他老人家要借相里阕这把刀惩治橘诺,若旁的人将橘诺救出来,岂不是等同与帝君为敌?

果然无论如何,还是只能靠凤九出这个头啊。

叠风神思转回来时,正瞧见凤九眼睁睁直盯着自己,眉间纠结成个“川”字,疑惑道:“阿兰若虽不如我折腾,但从前同橘诺结的梁子也不算轻,为何她在此关头却要救橘诺一命,这个理儿我想不通。今日你若能说通我,我就全听你的,你若说不通我,我就还要想一想。”

叠风欣慰她居然也晓得自己折腾,捞过一个趁手的圆凳落座,又给自己续了半杯茶,摆出一个长谈的架势方道:“阿兰若当初要救的,并不是橘诺,而是沉晔”

世间之事,最无奈不过四个字,如果当初……

天阴有雨,凤九靠着小窗望向院里的垂柳,心思沉重的紧。

和叠风的一番长谈,让她晓得当初的阿兰若心中那份无奈,为了沉晔的奋不顾身,就算没有丝毫回应还是那么义无反顾。这跟她有些像吧,都是如此执着于那份飘渺,可为何沉晔没有给阿兰若任何回应呢,她知道的事实并不是这样,这却是让她不解。但唏嘘过后,她觉得应该顺了阿兰若的心思,才不枉她来这里一趟。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9:25:00 +0800 CST  
小雨淅沥下了一个时辰零三刻。未时末刻,有信自前府来,叠风瞧着纸片上凤九几个答允的墨字,脸上浮出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此境到底是谁造出,他曾怀疑过沉晔,但此人待凤九扮的阿兰若在行止间同从前并无大差别,若果真是沉哗所造,按他在阿兰若往生后的形容,能重得回她,即便是个假的,也该如珠如宝地珍重着,这么一副不痛不痒漠不关心的神态,倒是耐人寻味。

再则帝君已有几日不见,他老人家的行踪虽向来不可琢磨,但消失得如此彻底,却并非一件常事。帝君在谋什么大事叠风自觉不敢妄论。近几日帝君似乎用他用得趁手,时常在他肩上排一些重任,晚一日晓得帝君的谋划,便落几天心安少几天头疼。

他心里盼帝君他最好消失得更久一些。

另一厢,自打送出信后,凤九就很惆怅。她自觉没有阿兰若的风骨,如何从行刑的灵梳台上将橘诺救下确是桩不易的差事,她日思夜想,自觉憔悴。

正沉思间,忽然遥见天边乍现一道银蓝的光阵,凤九早晓得这个世界有边有界,天边自然也不会是真正的天边,瞧这个方向,像是白露林旁的水月潭。

水月潭于原来的梵音谷而言,是唯有女君可以前去泡温泉的禁地,而此境中的水月潭,却是连王族也不能涉足之地,愈加的神秘。叠风提过一两句,说水月潭就像是连着现世与新创之世的一个通道,既不循现世的法则,也不遵新创这个世界的法则束缚,是个险地,亦是个混乱之地。

既然是这样的地方,此时却陡现光阵,虽只那么一瞬,亦大不寻常。一个无声诀捻起,不过顷刻,凤九已端立在白露林里,水潭中间的一块巨石上。

刚站稳,不及将四周瞟上一眼,听闻背后蚊子哼哼的一个声儿,“姑娘,姑娘,你挡着我了,麻烦站开些。”

凤九吓一跳,回头一望,几步外伞大的莲叶结成一串,似盾牌般竖立在水潭旁,翠绿翠绿的极为扎眼且刺眼。提醒她的声儿就是从那后头传来的。

凤九几步过去,揭开其中一张莲叶。叶子后头出现一张小童的脸,惊叹地和她对视了片刻,立刻往旁边让了让,羞赧道:“方才没有瞧见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姐姐,来来,你坐我旁边,最近这一排的好位置都被占完了,幸亏我人长得小可以给你挪个位置出来。”

凤九其实没有搞懂这是在做什么,但一看有位置,顺其自然地就坐了。左右一望,果然都挤满了小童,每个人手里皆扶立着个荷叶柄挡着自己,虔诚地望着高空。

凤九伸手弹了弹眼前的荷叶,“你们立这个是做什么?”

身边的小童子极为热心道:“这个嘛,这是一种隐蔽,潭里栖息的一尾猛蛟老爷正同一个厉害的神仙打架,打得可好看了,我们全族的小鱼精都跑出来看热闹,撑个荷叶免得被猛蛟老爷注意到,呵呵。”

凤九抽了抽嘴角,猛蛟老爷它直到现在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扎眼的荷叶阵真是太不容易了,心中对方才所见的光阵因何而来有了个谱,求教道:“不知在此收蛟的却是哪位神君?这尾猛蛟……猛蛟老爷又是犯了什么样的大错?”

小童子递给凤九一把煮毛豆,挨着她又坐近一些,手指朝着前头的水月潭比画道:“是这样的,这个潭底有一个储着许多灵气的冰棺,冰棺里头睡了一个美人,我在下面玩的时候都看到过。冰棺里的灵气有时候会流出来,就引来了住在水潭另一头的猛蛟老爷,因为护卫这口冰棺的法术施得很高超,猛蛟老爷起先只敢躲在周围分食一些跑出来的灵气,后头觉得不过瘾,就想打破冰棺将灵力全部放出来。那天猛蛟老爷不走运,撞冰棺的时候正好被这个厉害的神仙路过遇到,就同他打了起来,已经打了两天了。他们现在可能是在更前头些的水里打所以看不到,一会儿还会冒出来的。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吃点煮花生和煮毛豆。”说着又递给凤九一把毛豆。

凤九剥着毛豆,觉得潭底睡了个人这桩事还挺稀奇,但此时却不安全,待打架的那二位从水里头冒出来后倒是可以下去一观。

嘴里头嚼着无味的毛豆,凤九叹息小鱼精们其实挺懂享受。坐了人家的位子还吃了人家的豆,免不了在厨艺上提携他们一两句,“你们族里有七香草没有?晒干磨粉拿个小罐封好,往后煮花生毛豆抑或是炒瓜子板栗都可以往里头放一两勺,味道比现在这个好。”

小童子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头盛满了钦佩和仰慕,诚恳地受了教。

不过片刻,远处果然有水浪冲天而起,带得他们眼前的荷叶都晃了一晃,正好晃出个缝隙来,凤九趁势将攒在身旁的毛豆壳扔出去。小童子一只手稳住荷叶柄激动道:“看,他们出来了!”另一只手再递给她一把毛豆。

凤九抬头一望,倒抽了一口凉气。

水潭中参天大树的光华将林子渲染得如同白昼,腾腾雾色缭绕着翠兰的树冠,远望竟有几分九天瑶台的意思。此时台上正盘踞着一尾吐息粗重的银蛟,而月色清辉下,银蛟对面衣袂飘飘的持剑之人,不是几日不见的息泽神君却是哪个?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9:34:00 +0800 CST  
紫衣神君气定神闲,浮立在最大的一株白露树的树梢头,身后是半痕新月,清风入广袖。

这是凤九头一回看息泽拿剑,大多时候她见到他时他都在鼓捣药材,因此她私心将他定位得有些文弱。此时见他对着猛蛟的气势和威仪,竟觉得这种神姿似乎同他更合称些。

他持剑的模样,有种好看的眼熟。

银蛟长居于水潭之中,尤其擅水,长啸一声,竟有半塘的水颠簸起来,腾空化形为冰魄利箭,箭雨直向紫衣神君而去。

凤九瞧着这个阵仗头皮一麻,心道,幸好息泽原本就是此境中人,此时可以聚起仙障来对抗,像她这种境外之人,在这里会受到法术的限制,寻常仙术尚可,却使不出什么重法来,这种时刻必定被箭雨射成个筛子。

箭雨疾飞,一涌而来,却见息泽并未聚起什么仙障,反而旋身出剑。雪白的剑光中流矢纷落,待息泽手中剑光缓下来时,她眼尖地瞧见最后几簇箭头被他用剑锋轻轻一转打偏,竟回射向愤怒的银蛟。

银蛟蜷起身子闪避,紫衣神君冷静地瞅着这个空隙急速出手,剑气擦过蛟尾,竟斩下完完整整的一条尾巴来。

银蛟痛吼一声,断尾拍打过身下的白露林,林木应声而倒,上头粘着大块的蛟血,落进水里头融开,老远都闻得到血腥味。

一列的小鱼精们各个兴奋得眼冒红光,凤九身旁的小童子激动得毛豆都忘了剥,手紧紧地拽着凤九的衣角,“猛蛟老爷是头多尾蛟,尾巴能长七七四十九次,前头砍的那四十九回它的尾巴都立刻就长出来了,你看这回就没长出来!”

凤九目瞪口呆,生怕自己是看错了,迟疑道:“我方才似乎瞧着神君他没有祭出一丝法力,光凭着剑术就把那个箭头雨破了,还把你们猛蛟老爷的尾巴砍了?”

小童子握拳点头道:“这两天都是这么打的呀,厉害神仙要是使法术就打不了这么久了。我娘说打架这种事,最忌讳双方悬殊过大,三招两式间定胜负有什么看头。打架的趣味,在于你来我往间胜数的缥缈,悬着打架之人的命,也悬着看架之人的心,看得人眼珠子都舍不得挪,这才是一场有责任感的精彩好架,厉害神仙他很负责吧?”

持剑宰蛟就好似空手擒虎,这个人的剑术到底是有多么变态,凤九无言了半晌,斟酌地捧场道:“神君他很负责,你娘也是一番高见。”

小童子面露得色,突然惊吼一声,“呀,猛蛟老爷逃到水里去了。”又着急道,“他不晓得伤口流血的时候在水里头血流得更快吗?”

凤九随着他的声儿朝着战场一转,四下搜寻间,潭水中蓦的打出一个大浪。沉入水底的猛蛟突然破水而出,头上顶着一团白光,细辨白光中却是个棺材的形制。

一直淡定以待的息泽神君脸色竟似有微变,凤九琢磨银蛟头上的这个,兴许就是方才小鱼精口中睡了个美人的冰棺,一时大感兴趣,探头想看得再清楚些。

息泽的剑中有杀意。方才他虽砍了银蛟的尾巴,她却并没有感到这种杀意,银蛟似乎亦有所感,得意得一番摇头晃脑,但顷刻肚子上就中了一剑。

冰棺自高空直坠而下。

在它坠落的过程中,凤九感觉有一瞬看清了棺中人的面容,还来不及惊讶,便被一种魂魄离体的轻飘之感劈中,脑中一黑。待稳住心神消了眩晕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正在半空急坠。

一只手揽上她的腰,接着撞进了一个带着白檀香和血腥气的胸膛。耳边有急速风声,沉稳心跳声。

凤九试着抬头,望上去的一瞬,对上一双深幽的眼睛。这双眼睛前一刻还含着冻雪般的冷肃之意,待映出她的面容迎上她的目光时,却猛地睁大。

真是漂亮。青丘的第一个春阳照过雪原也不过如此。 凤九分神想着,觉得搂着自己的手更紧了些,近在耳畔的喘息竟有一丝不稳。


(遇见你的眉眼,如清风明月,在似曾相识的凡世间,顾盼流连,如时光搁浅,是重逢亦如初见,缠绵缱绻,有你的思念,温暖在我掌心蔓延,无涯荒野,谁忘了时间,一半青涩一半纯真。数着年月只为花开那一面,就算来来回回错过又擦肩,你的喜悲忧乐我全都预见,三千繁花只为你一人留恋——董贞《繁花》)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9:43:00 +0800 CST  
我改的这个枕上书,大家别客气,直接简单粗暴高伟光热巴带入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3-02 19:59:00 +0800 CST  

楼主:huananmaggie8

字数:255102

发表时间:2017-02-23 22: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5 04:57:21 +0800 CST

评论数:126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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