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东华与凤九——依照剧版改编三生三世枕上书

在更新的话,应该开始照搬枕上书原著了,其实我开着这个帖子也是90%以上都是原著,因为跟《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东凤发生的事有偏颇的出入,我就以剧版为背景去说原著的故事了,方便喜欢东华凤九而得不到圆满结局的迷们同人带入无违和感,呵呵。今晚看了《十里桃花》,说实话,东凤这对着实虐,看这个调子跟泄露的剧本无大差别,看来想要HE还是要看小说了,可惜了这对演的这么好,哎~~~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5 22:34:00 +0800 CST  
凤九从一场黑甜深眠中醒来后,坐在床上,蒙了半天。

片刻前,她将床前伺候她的几个小侍婢赶了出去。说来小侍婢们各个长得水葱似的,正是她喜欢的模样,服侍她的手法也熟稔细致,令她受用。她们也挺懂礼数,晓得尊敬她,称她殿下,按理说她不该有什么不如意。

令她发蒙之处却在于,小侍婢们虽称她殿下,却非凤九殿下,而是阿兰若殿下。

阿兰若,这不是比翼鸟族公主的名字吗,而且阿兰若已经死了多年,坟头的蒿草怕都不知长了几丛,骨头想必也早化尘埃了。她还记得,前一刻自己还在为频婆果同那几尾巨蟒死搏,惊险处似乎落进了一个虚空,虚空里头又发生了什么她不晓得,但无论发生什么,她觉得,都不至于让她一睁眼就变成阿兰若。

床前的铜镜里头映出她的模样,红衣少女黛眉细长,眼神明亮,高鼻梁,薄嘴唇,肤色细白。她皱着眉头研究半天,觉得无可争议,这是个美人。但这个美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她却有点疑惑。

她忘了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子了。

这并非单纯的失忆。过往三万多年沧海桑田,她经历过的事桩桩件件,从顶着一个炎炎烈日自她娘亲肚子里落地,到靠着一股武勇独闯蛇阵取频婆果,她全记得挺深刻。但这种深刻却像翻话本子,说的是个什么故事她晓得,故事中的人物景致,她却没个概念,譬如她记得她的姑姑白浅,却忘记白浅长什么模样,前三万年的人生,缥缈只如抄在书册上的墨字。

她呆愣一阵后,也有些思索。虽然姑姑收藏的话本子里头,她瞧见过一种穿越时光的段子同此时的境况挺相合,但那些不过凡人们胡想出来的罢了,四海八荒并无这种可以搅乱时光的法术。若方才那些侍婢口中所称的阿兰若,确然是比翼鸟一族传说中的阿兰若,那这个地方怕是哪位术力高强的神尊仿着梵音谷中阿兰若还活着的时代,重造出的另一个世界。她虽然年纪小没什么见识,作为青丘的继承人,这个法术还是略听说过一些。

自己怕是因缘际会才掉进这个世界中罢,至于被误认做阿兰若……她愁眉不展,难不成是她魂魄离体,附在了阿兰若的身上?

脑门上立时生出两颗冷汗。但细细一想,这个推论竟颇有道理。试想倘此时是自己的身体面容,除非自己同阿兰若原本就长得一副模样,否则为何今日所见的侍婢们皆垂着眼睛称自己阿兰若殿下?而倘若自己果真同阿兰若长得一张脸,几月前初入梵音谷时,暂不论萌少,他们比翼鸟一族的元老又岂会瞧不出来?

乖乖,魂魄掉换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自己的魂魄宿进了阿兰若的壳子,那谁的魂魄又宿进了自己的壳子?关键是,自己的壳子现下在何处?更关键是,它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凤九一时头皮发麻,真是要找,都无从找起啊。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5 22:42:00 +0800 CST  
前事梳理半日,发现所担忧者大多是场虚惊,也没有什么紧要事候着自己,凤九一颗心渐渐地释然。

她庆幸自己是个胆大的仙,寻常女子不幸掉入这么个地方,触上这么个霉头,前途未卜回首无路,且是孤单一人,恐早已怕得涕泪涟涟。

她虽然也有片刻惊慌,但惊慌片刻后,倒是能立刻想开。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暂且就这么安住罢。掉进这个地方,估摸没有什么人晓得,也不用指望谁来相救。如此,倒是淡定了。

命里若有这个劫数,躲也无处躲,命里若无这个劫数,迟早有机缘令自己找到壳子走出这个地方。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况且这个阿兰若一看就身在富贵家,也亏不了自己什么,当是来此度个小假,松快松快心胸。

凡人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蝼蚁一般繁忙度日的凡人中,也有具大智慧的。此话说得正是。

过着阿兰若的人生,演着阿兰若这个角儿,将凤九这个身份全数抛开,几日下来,倒是过得挺舒心洒脱。

只除了一件,有关乎蛇。

据仆婢的提说和凤九自己的揣测,阿兰若衣食住行的诸般习性,同她一向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用刻意模仿,她还高兴了一场。

没承想几日后,两个青衣小侍却抬着条碗口粗的青蟒到她的面前,规规矩矩地请示她:“殿下近日没有召见青殿,青殿已怒得吞了三头牛,奴们想着青殿思念殿下,特带青殿来见见殿下。今日天风和暖,不知殿下要不要带青殿出去散一散步?”当是时,凤九瞧着三丈多长在她跟前嘶嘶吐着芯子的青殿,脑袋一晕,咕咚一声,就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阿兰若因幼时被她娘亲丢进蛇窝里头养大,对蛇蚁一类,最是亲近。听说这个青殿,就是她小时候救的一条小青蛇,当成亲弟弟养着,取个名字叫阿青。宫里头上到伺候上君的上侍,下到打理杂务的小奴仆,一应地尊称这条长虫一声青殿。

上君这个称谓,乃是比翼鸟对他们头儿的敬称,说明阿兰若是比翼鸟一族的公主。扮个公主于凤九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但扮个热爱长虫的公主……她那日从惊吓中醒来,思及此事,不及半炷香又晕了过去。

惧蛇,是她不得不跨过去的一道坎。跨得过,她就是世人眼中如假包换的阿兰若公主,可日日摸鱼捉蟹享她的清福。跨不过,迟早被人揪出她是个冒牌货,落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凤九茫然地想了三日对策。第三日午时,灵光一闪,忆及小时候自己厌食红萝卜,姑姑在青丘大开红萝卜宴,整治她连吃十日,很有效果。说不准这个法子,此番可以用用。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6 14:57:00 +0800 CST  
又三日后,王都老字号酒楼醉里仙二层,最靠里的一个肃静包间中,凤九望着一桌的全蛇宴,端坐静默。

桌子上杯叠杯盘叠盘,什么清炒蛇蛋、椒盐蛇条、生焖蛇肉、炖蛇汤,十来道菜从蛇儿子到蛇老子,一个不落下。

离桌子几步远立了道屏风,屏风后头搁了个呕盆。

凤九静默半日,颤抖地提起筷子,一筷一口,一吞一呕,几十筷子下去,胆汁几欲呕出来方才罢休。自觉最后几轮至少提筷子时手不抖了,也算个长进,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需循序渐进,留明日再战。惨白着脸推门而出,深一脚浅一脚移向楼口欲打道回府。

方才一道蛇羹,平心而论倒是鲜美。若是将青殿做成蛇羹,青殿那般宏巨的身量,不晓得能做多少盆。脑中蓦然浮现出青殿吐芯长嘶的威风面容,一股蛇腥味自胃中直翻到喉咙口,凤九脸色一变,捂嘴大步向包间冲。

因转身太过急切,未留神身后徐行了位白衣少女,冲撞之下白衣女子呀一声,顺着楼阶直跌而下。

凤九傻眼一望,一位正欲上楼的玄衣青年千钧时刻抬手一揽,恰好将跌落的白衣女子接入怀中。

凤九心中赞叹,好一个英雄救美。但英雄的面目都没看清,胃中又是一阵翻腾,赶紧撒脚丫子朝包间中的呕盆疾奔。

扶着呕盆呕了半日,方顺过气来。再推门时,步子都是飘的。恍惚地飘到楼梯口欲下楼,迎面却撞上一道冷肃的目光。

自古来英雄救美,又似这般的英雄救美,众目睽睽下美人在怀,自然是四目相对,一眼两眼,含情目里定姻缘。但这个四目相对,须是英雄和美人四目相对,方是一段风流。

此刻,救人的英雄却来和自己大眼瞪小眼,这是唱的哪一出?

凤九不解。

待瞧见被救的白衣美人踮着左脚半边身量都靠在青年身上时,方拍脑袋一悟,原是美人被自己适才一撞,跌得脚伤,青年直直盯着自己,大约是对自己这个伤人凶手的无声谴责罢。

这个事,原是自己方才处得不妥。

凤九三步作两步下楼来,最后两步台阶,因脚上一个虚浮差点儿跪下,被青年伸手扶住,力道不轻不重,拿捏得正好。他这个义举,她自然需抬首言谢,顺势将手中几颗金锞子递到一旁白衣美人的手中。她做这个公主,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美人瞧着手中的金锞子,有些讶然。凤九上前一拱手:“方才事急冲撞了姑娘,还令姑娘受伤,身上别无其他唯有些俗物,望姑娘收下权作药庐诊金。姑娘若收下便是宽谅我,姑娘若不喜欢金子,”她将胀鼓鼓的钱袋子一抽,“我这里还有银子珍珠宝石明玉,姑娘喜欢哪一种?不用客气!”

一番漂亮的赔罪话刚说完,姑娘还没有反应,却听玄衣青年向她低声一唤:“殿下。”

窗外突然落起一场豪雨,哗啦啦似就地散落了一壶玉珠。凤九茫然地转过头。

无根水自九天倾洒,如同一匹雪白的瀑布垂挂屋檐。瀑布前头,青年身姿颀长,黑发如墨,眉眼宛如画成。目光相接处,仿似迎来一场暮冬时节的雪冻。

他称自己……殿下?

凤九脑袋一轰,这个冷冰冰的玄衣青年,想必是阿兰若从前的熟人。今日未领仆从出门,着实失策,寻常遇到阿兰若的熟人,仆从们皆可帮衬着略挡一挡,往往挡过三招,对方的身家她也摸透得差不多了,但今日之状……看来只有使一个下策,装不认识。

凤九佯作不解向青年道:“方才也有几人同我招呼,称我什么殿下,你是不是像他们一样,或许认错人了?”

青年原本平静的眸色蓦然深沉,锐利地盯住她,良久,缓缓道:“你记不得我了?”

凤九被盯得发毛,青年这个模样,倒像是一眼就拆穿了她的谎言。

她打了个冷战,自己安慰自己,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凡几,焉知青年没有相信她方才的说辞,说不定只是做出这个神色诈她一诈,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定了定神,看向青年分辩道:“没有记不住记得住之说罢,我从未见过你,也不是你口中的殿下……”

话到一半却被青年打断,仍是牢牢地盯住她,淡声道:“我是沉晔。”

说到这一步他竟然还这样固执,凤九佯怒:“我管你是浮晔还是沉晔。”心中却陡然一顿,沉晔。关于阿兰若的种种传说,大半都同这个名字连在一起,原来面前这个人,竟是神官沉晔。

既然眼前站的是沉晔,想必是多说多错,到这一步,赶紧遁了是上策。心念急转间,她保持住演得恰好的勃发怒气,狠狠道:“说不认得你就不认得你,有桩急事需先行一步,让路!”

青年有些发怔,倒并未阻拦她,反而移开一步,让她一个口子。她心中咚咚直跳,待行到酒楼出口,借着撑伞时回头一瞧。玄衣的神官仍定定地站在一楼的楼口,若独立的孤松,瞧她回头,眼中似乎掠过了一丝痛楚。她揉了揉眼睛,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瞧着。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6 14:58:00 +0800 CST  
这一夜,天上布雨的水君像是瞌睡过头了忘记将雨收住,无根水泼天,倾得阔绰。凤九倚着栏杆想心事。她回忆曾经听闻的传说,阿兰若和沉晔,的确像是瓜葛得挺严重。但他们之间究竟有过什么瓜葛,她就不得知了。

白日里一遭,亏得她有急智像是糊弄了过去,但倘若沉晔果真是阿兰若的知音……乖乖,一回生二回熟,多见他几回,难免不被他认出自己是个冒牌货。再则,今日大庭广众下,她给沉晔一个大大的钉子碰,不管他心中是否存了疑惑,说不得,次日就会到她殿中来打探一二,届时……

她一个激灵,赶紧唤了贴身伺候的小宫婢茶茶过来,皱着眉头吩咐:“若神官邸那边的沉晔大人过来打探我今日去了何处,吩咐下去,就说我一整日都在宫里头。”

茶茶呆了半天,突然紧张地道:“沉晔大人同殿下素来没有交情,今次竟要来打听殿下的事,莫非,莫非是殿下又惹了什么祸事不成?”说到祸事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凤九忽略掉茶茶的哆嗦,讶道:“你说,我同沉晔没有交情?”这就怪了,她回忆白日里,醉里仙中沉晔瞧她那一副神情,那不像是没有交情的神情。

茶茶愣愣地思索片刻,脸色阴郁地道:“殿下这个问法,难道是说小时候的交情吗?”又愤然道,“殿下小时候念着沉晔大人是表哥,主动去贺过他的生辰,他却听从大公主和三公主的挑拨,说殿下脏得很,将殿下的贺礼全数扔了,那之后,殿下不是再没去过他的生辰,再也没有同他往来过吗?”眼眶泛红地道,“殿下仁厚,如今觉得那样也算交情,可茶茶觉得,沉晔大人他担不起殿下的交情。”

凤九呆了一阵。一篇话里头,她看出来茶茶是个忠仆,是个对她巴心巴肺的忠仆。

阿兰若同母异父的姐姐和一母同胞的妹妹与她一向不对付,这个凤九晓得。年纪轻轻即任神官长的沉晔是她亲娘的侄子,算是她表哥,这个她也晓得。三个公主里头,大公主橘诺最受母亲宠爱,小公主嫦棣最受父亲宠爱,阿兰若因生下来就被丢进蛇窝里头养大,爹不亲娘不爱是三姊妹中间最倒霉的,这个,凤九她还是晓得。但关于沉晔,她原以为他自始至终都该同阿兰若站在一条船上,搞半天,他竟同她一双姊妹才算正经的竹马青梅,这个,凤九却还不晓得。

这个事情蹊跷。

凤九思索一夜,未果,眼看晨曦微现,困得找不着北了,打着哈欠去睡觉。一觉睡醒,见茶茶提着裙子满面红光地小碎步急奔而来,心中叹一声果然我就是这么的料事如神,抬手端起一杯冷茶,边饮边向茶茶道:“沉晔他今日过府,是如何打探我的?”

茶茶喜滋滋地摇头:“沉晔大人今日未有动向,不过,茶茶将要传的这桩消息,却一定得殿下的意。”眉飞色舞地凑过来道:“殿下的师父回来了!叠先生他回来了!正在前厅中候着殿下!”

凤九一口茶喷在了茶茶的脸上。

茶茶一揩脸上的茶水:“殿下一定很吃惊罢,叠先生离开时明明言说半年后回来,如今才不过一月,茶茶也觉得有些吃惊呢!”

凤九的确吃惊,回过神来时,觉得今日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个血霉从何谈起,还要追溯一下阿兰若的身世。

阿兰若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所以,即便凤九占了阿兰若的壳子,她一双至亲也瞧不出,这些日子以来,凤九也就占得颇为安心。

但阿兰若除了一双父母,最为亲近之人,却还有一个师父。阿兰若她娘当年狠心将她扔进蛇窝,幸得阿兰若命大,没被一窝巨蟒吞进肚子,反被当条小蛇养活了。不过,养活虽是养活了,彼时的阿兰若却没个人样,她师父路过见她可怜,方将她救出来带在身边教养。

阿兰若一言一语,一行一止皆承她师父悉心教导,此时,她那师父却不知为何竟提前回来,岂不是自己倒了血霉?而她这个便宜师父,又岂有认不出自己这个冒牌货的道理?

凤九痛苦难当状捂住额头,痛苦中佯作喜悦状道:“师父回来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想来昨夜没睡好,此时被晨风激得头疼,你先将师父他老人家好生安顿,我回头再与他老人家请安谢罪。”

茶茶是个忠仆,乍听凤九口中头疼二字,已急得乱转,拔腿就要去延请药师。

院中却蓦然传来脚步声,凤九抬目越窗遥望,看到被拂开的一株翠柳,露出来一片白色的衣角。

凤九顺着这片衣角朝上瞧,白衣青年含笑道:“月余未见,见了为师却闹头疼,不知是个什么毛病,不如为师同你诊治诊治。”

为师二字从青年口中出来时,凤九蒙了一蒙。

白衣青年三两步已到她跟前,见她蒙着不动,眼风朝茶茶扫了一扫。忠仆茶茶立刻见一见礼,乐呵呵自去了。凤九力持镇定地抬手:“师父上座。”脑门儿上冒了一排汗地斟茶孝敬他,另斟了一杯给自己压惊。

白衣青年含笑若有所思地看她两眼,良久道:“凤九殿下别来无恙。我是叠风。”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6 15:00:00 +0800 CST  
凤九一口茶喷到了他的脸上。

叠风何人,乃西海水君二皇子是也。昆仑虚墨渊上神坐下大弟子,是姑姑的大师兄,重点是,他们曾经见过,就在西海,她爹好像还曾想撮合他俩。

没想到阿兰若的师傅竟然是叠风,他们昆仑虚的人这几万年不是上天入地的找她姑姑跟墨渊上神的仙体吗,怎么有空收了个便宜徒弟。要说交情,这么算来也还是有那么点,但仅凭这个交情,就让叠风特意闯进阿兰若之梦来救她,貌似有些牵强。且因她失忆之故,自是认不出他,但对方如何就一眼看出了宿在阿兰若壳子里的是她,也令她吃惊。

纵然如此,他乡遇故知总是桩乐事。二人坐稳,凤九忍不住一一请教。

叠风眼神无奈,袖中取出张精致的白丝帕,从容地将脸上茶水一一揩净,方道:“这个嘛,你涉险久久未归,且被四尾巨蟒日夜围困,比翼鸟的女君想起众蛇之皇兴许能驱遣那四尾花蟒,连三殿下才将我请来救一救你。”

众蛇之皇,乃是后洪荒时代的一尾白蟒,汲天地灵修,复炼元真静居成仙,九重天上证得太一青玄之位,由天君亲封元君号,称祈山神女。这位祈山神女,正是叠风他娘。

凤九羞愧地道:“这个梦境或许十分凶险,你竟然这样大义,毫无犹疑地入梦来救我,我都不知怎么感谢你。”

叠风笑容一滞,沉默许久方才道:“阿兰若确然是我徒弟。你也知道,这几万年于我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寻师傅跟你姑姑的下落,但也因此遇到了阿兰若,她十五岁时我将她救出蛇窝,一手将她养到六十岁。虽非血脉相承,却是我的骨中骨,血中血。”

叠风这个形容,令凤九一怔。在她的印象中,叠风一直是可靠稳重那类,自家姑姑对他这个大师兄的评价一向很高,儿女之情方面也是干净的不染纤尘,现下竟会说阿兰若是他的骨中骨血中血。

叠风瞧她一眼,抚着手中的茶杯续道:“我因西海有事,离开过梵音谷两年,再回来时,当日临走还活泼非常的少女,留下的却仅是一个青草悠悠的坟包。比翼鸟一族铁口咬定她自缢身亡……”他静了静,“这么久,我除了找寻师傅跟十七,也一直在追寻她的死因,他们一族却将此事捂得严实。今次连三殿下来寻我救你,说你坠入的是阿兰若的梦境。既是她的梦境,我自然要进来看上一看。”瞥向凤九淡淡一眼,道:“所以要说救你,也只是个顺便,你倒不用承我的情。”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恍然却又一笑:“再则,此番进来,我还有事需你帮忙。”

凤九是个知恩的人,沉吟点头:“你有什么忙需我帮,我又帮得上的,自然帮上一帮。”

叠风感激一笑,目光向四维徐徐一扫,道:“恐你也发觉了,此地乃是有人照阿兰若活着的时代,另造出了一个世界。彼时的梵音谷中有何人何景,此境便有何人何景。还有,梵音谷中的人若掉入此境中,会取代这里对应他造出的那个人。”他指了指自己:“譬如我掉进来,原本阿兰若的师父,这个世界中另被造出的那个我,便顷刻消失了。”

凤九呐呐:“你是说,我占了阿兰若的壳子是因阿兰若是我我就是阿兰若?”这个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凤九只觉一个霹雳直劈在她脑门儿上,令她眼冒金星。

叠风瞧了她半晌,却是摇了摇头:“你这个嘛,我估摸是创世之人法术不够纯练,出了一些纰漏。掉入此境之人,皆会丧失原来世界中一些物象记忆,你如是,我亦如是。这便是此境的一个纰漏。既已出了一个纰漏,你或许是第二个纰漏。”他抬头目视窗外:“阿兰若的魂魄已散成灰烬,比翼鸟一族纵然可转世有来生,阿兰若,却是不能了。这个世界中,谁都有可能被梵音谷中的正主掉进来取而代之,唯阿兰若不能。”

凤九得叠风一席话,揪紧的心中顿时释然,抬眼瞧叠风凝望向窗外垂柳的身影,却觉有些怆然,咳了一声道:“你方才说要我帮个忙的事,不妨此时说说,需我帮个什么忙,我也好看看有无什么需准备。这个忙帮完了,我们也好琢磨琢磨如何走出去。”

等了许久,叠风方才回话,低声道:“此境诞生之初,或许与当年的梵音谷并无两样,然诞生后的运转,却与梵音谷再无干系。造出此境之人,大约是想借此扭转当年谷中发生的悲剧,得一个圆满解脱。”

他瞧着凤九:“阿兰若已经死了,圆满不圆满皆是自欺欺人。此番既是你来扮阿兰若,我希望你能遵循着从前阿兰若的行止作为,让这个世界能重现当年梵音谷之事,让我晓得阿兰若,她真正的死因。”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6 17:11:00 +0800 CST  
叠风让凤九帮的忙,其实做起来也容易。阿兰若一生中,曾遇及好几桩决定她终局的大事。当年阿兰若在这几桩大事上头取的什么抉择,她如今也取个什么抉择即可。

凤九瞧出来,比翼鸟一族的上君和君后,换言之她一双便宜爹娘,虽对她这个亲生的女儿不如何,对叠风却称得上敬重。有了叠风这个知根知底的靠山,凤九越发觉得日子悠然,欣然,飘飘然。

不如意之事唯有一件——侍从们日日都要将青殿抬到她院中,央她同青殿说几句体己话,温柔地宽抚宽抚它。这个事情令凤九略感头疼,全蛇宴吃了近半月,手挨上青殿的头,她仍觉哆嗦得厉害。

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避开青殿而又不致人怀疑……凤九为此事,甚为忧虑,原本飘飘然的日子,也飘得不甚踏实。便在这无人可诉的忧虑之中,迎来了阿兰若她亲娘的寿辰。

阿兰若她亲娘倾画夫人的寿辰,一向做得与别不同。因据说倾画夫人是位好风雅的才女,寻常歌舞筵席入不得她的法眼。她爹为了讨她娘的欢心,每年她过生辰,皆铆着劲儿折腾。今年新得的消息,她爹打了一艘大船,欲领着她娘沿着思行河南下,前去南边的行宫观尘宫赏茶花。

阿兰若作为女儿,虽是个受排挤不得宠的女儿,随扈伺候的名册中,上君朱笔钦点,亦有她的名字在列。

凤九打点一二行装,思及随扈南游,青殿作为三丈长碗口粗巍巍一壮蛇哉,自然不能跟上出巡的游船,数日忧虑竟迎刃化解,心中怎一个“爽快”了得。待临行前两日,侍从再将青殿抬进她院中时,她心中舒快,自然不吝展现对青殿的依恋和不舍,眼角还攒出两颗泪珠子,令侍从们更加深信,他们的殿下依然是从前那个殿下,近日对青殿不那么热络,不过是他们错觉。

哪知凤九这场戏做得太过逼真,正遇着八百年不进她院子一趟的上君偶然驾幸。上君这几日心情好,偶尔思及阿兰若这个女儿,觉平日太过疏忽,有些愧疚,因此到院中探一探她。入院却恍眼见此情景,上君蹙眉沉思了片刻,又慈蔼地看了凤九片刻。

第三日出巡,凤九瞧着巍巍的龙舟后头,不远处跟了一条小画舫。伺候青殿的几个小侍从撩开画舫帘子冲她笑,青殿亦从帘子后头冒出一个头,亲热地向她吐着长芯。凤九立在岸旁,茫然中,被河风吹得晃了一晃。

茶茶抱着一沓锦被眼看要上那画舫,凤九在后头问她:“你做什么去?”茶茶回眸一笑喜气洋洋地道:“殿下不记得了嘛?青殿胆小,一旦离开王宫,入夜定需殿下相陪,河上风大,茶茶怕届时凉了殿下,特地送床锦被到船上去。”凤九脚一软,眼看要栽倒,幸得叠风伸手一扶。凤九握住叠风的手,凄声道:“叠风,你帮我个忙,晚上将我敲晕再送到画舫上去,我代我全家感谢你。”

是夜,江风猎猎,船中一厅殿,殿中明珠辉映,暄妍如明日白昼。几十条人影铺开一个席面,上座坐的阿兰若一双爹娘,底下按位次列了三位公主并数位近臣,近臣的最首位坐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沉晔,叠风位在其后。

首次见橘诺嫦棣二位公主,凤九打眼一瞧,见一双姊妹皆是雪肤花貌,顾盼处全是风流,动静处皆有神采,美人也。虽然原世的印象不多,估摸这等容貌拿到九重天上,能出其右的也少。凤九慨然一叹,倾画夫人委实会生。

厅殿正中数位舞姬献曲献舞,凤九心不在焉,耳中尘音进进出出,也不知她们在哼个什么。

歌姬正唱道“缥缈水云间,遥遥一梦远”,凤九端着个小酒杯一杯一杯复一杯,将自己灌醉了,届时叠风一个手刀敲昏她时才好免些疼痛,渐渐眼中就有些迷糊,瞧着献舞的美人如雾中看琼花,只囫囵出个模糊面目。

恍然右侧旁,明珠的莹光此时却暗了一暗。凤九迟缓地转头望,殿中光色缭绕,蓦然出现一位紫衣青年在她身旁矮身落座。青年自带一身冷意,与满殿声色相绝,银色的长发极为显眼。冷淡的眉眼看过来时,竟是有些熟悉的亲切。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6 18:48:00 +0800 CST  
这样一副冷脸也能被自己看作亲切,凤九慢半拍地琢磨,今夜小酒喝得到位。

正思忖着此是何人,怎么偏偏就坐到了自己身旁,值舞停歌休之际,高座中的上君却含笑朝着他们这一处,朗声道:“息泽可来了,本君瞧阿兰若一杯一杯苦饮闷酒,料想因你久候未至之故。今次虽是因橘诺的病才下山,不过你与阿兰若久未见面,夫妻二人也该好好叙一叙话。”

厅内一时静极,身旁被称作息泽的青年淡淡应了声“是”。

凤九的酒,在顷刻间,醒利索了。

清月夜,月映水,水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月轮底下一艘船,船尾处,凤九和叠风两两相对,剥着核桃谈心事。核桃,是毒日头底下烤得既脆且香的山核桃,心事,关乎凤九半途冒出来的便宜驸马——息泽神君。

阿兰若不过成年,缘何就有了位驸马爷,此事说来话长。叠风一边看着凤九剥核桃,一边回忆往昔。

息泽此人,按叠风的说法,来头挺大。

梵音谷内有个歧南神宫,神宫由神官长坐镇。神官长自古乃上天选定,降生之日必有异相,即位后司个闲职,平日并不闻达政事。不过一旦君王失德,神官长可上谒九天废黜君王,确保梵音谷的长顺长治,换言之,神官长在梵音谷中履个上达天听下察上君的监察之职。是以历代神官长皆是历代上君即位后,手里头要拉拢的第一号人物。

歧南神宫的现任主人是沉晔,前一任主人,却正是息泽。阿兰若她爹也是因这个由头,早在她三十来岁未成年时,便已做成她同息泽的婚事。阿兰若是她爹意欲牵住息泽的一枚石头子儿,幸得她当日年小,婚事虽成二人并未合居。两年后,却传言息泽因身染沉疴向九天请辞了神官长一职,避隐歧南后山,将位子传给了沉晔。

叠风遥望天上的月轮:“息泽既已请辞了歧南神宫,他对阿兰若似乎也并不感兴趣,加之二人未曾合居,这桩亲事便无人再提,只当没有过。”瞥了眼凤九道:“从前他避隐歧南后山,阿兰若虽是他名面上的发妻,却直至阿兰若死他都未下山过一次,所以我也没将这段同你一提,累你今日惶恐,是我考虑不周。”皱眉道,“却不知为何在这个仿出来的世界里,你我竟能目睹息泽出山。息泽这个人,从前我亦未曾见过,今日还是头回见他。”

凤九斟酌着提点他道:“我老爹似乎说他是为了橘诺的病特意下山。”

叠风一怔,道:“息泽的医术的确高明,但倘我未记错,橘诺不过是孕期有些许喜症……”

凤九手中的核桃壳落了一地,讶声道:“橘诺尚未成亲如何有孕,你不是上了年纪记错了罢?”

叠风似笑非笑“你方才说我……上了什么?”

凤九干笑着恭敬奉上一捧刚剥好的核桃肉,真诚道:“说您的品位又上了台阶真是可喜可贺。”

叠风不客气地接过核桃肉,脸上仍含着有深意的笑容,道:“橘诺那桩事吗,是否我胡说,时辰到了,你自然晓得。”站起来理了理袍子道:“时候不早,需我此时将你劈昏送给你那条青蟒吗?”

凤九打了个哆嗦,苦着脸道:“月高天阔,此等妙境岂能轻负,容我再浸浸江风,你过半个时辰再来下毒手罢。”

叠风笑了一声,转身回房,留她一人在船尾吹风。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6 22:09:00 +0800 CST  
白日受了一回惊吓,方才筵中又受了一回惊吓,加之同叠风絮叨许久,月光照着和风拂着眼睛眯着,凤九觉得越发没甚精神,游船直行,晕乎乎似要驶入梦中。正惬意间,却听身后几步远有人叙话。

清脆些的声音道:“姐姐方才筵中便用得少,方才又呕了大半,息泽大人亲自烤了地瓜命人送来,姐姐用些可好?”又道,“原以为息泽大人这样的人物,该同别的宗室子弟一般不近庖厨事的,未料想这一手烤地瓜倒是做得好。”

柔顺些的声音回道:“息泽大人避居歧南后山,烦厌他人扰己清休,许多年来一直未要仆从服侍,烤地瓜之类些许事情,他自然能做得纯熟。”

听到此处,凤九已明白叙话二人者是谁家阿谁。未料错的话,该是她一双姊妹。她原本不欲听这个墙角,大约她同叠风谈心时选的角落甚僻静,天色又黑,叙话的姊妹二人并未注意到此处还有双耳朵。

继续听下去不妥,此时走出去,似乎也不妥。正自纠结间,却听清脆声儿的嫦棣呵呵笑道:“息泽大人这些事,怕仅有姐姐知晓罢,据妹妹所知,息泽大人下山只为姐姐而来,已入宫十日却未去阿兰若处瞧上一眼,可见如传闻所言,他果然是不在意阿兰若的。姐姐可曾瞧见,今夜筵席上阿兰若看着息泽大人的神情,听父君说息泽大人是为着姐姐的病才下山,我可瞧清楚了,她那张脸一瞬变得同白纸一个色,好不解气。”

柔顺些的橘诺低声道:“妹妹此言不妥,却不要再这样胡说,仔细被人听到,终是不好。”

嫦棣哼声道:“姐姐总是好心,却不见近几日她的嚣张,自以为父君今年准她与咱们同游便是待她有所不同,哼,也不瞧瞧自己不过是个被蛇养大的脏东西!便是她在我跟前,看我是不是也这么说!我却不懂,息泽大人既然对她无心,何不将她休了,累她连累自己身份!”

几句话随夜风灌入耳中,继续听下去还是立时走出去?凤九不纠结了。打着呵欠从角落处踱步出来,笑吟吟道:“今夜好运道,囫囵在船尾吹个风,也能听到亲姊妹光明正大打他们姊夫妹夫的主意,时近的人暗地里说些无耻之言做些无耻之事,已不时兴防着一个隔墙有耳了吗?”

凤九蓦然出现,令橘诺一怔,亦令嫦棣一怔。嫦棣反应倒快,一怔后立时一声冷笑:“当日便是你高攀息泽大人,息泽大人将姐姐放在心中,可是令你醋了?廉耻之论也要配得上这个身份的人才好提及,你这样的身份,也配同我们谈什么廉耻?”

当妹妹的如此伶牙俐齿诋毁姐姐,一看,就是欠管教。青丘的小仙们各个服凤九的管教,搞得她这么多年想管教人也管教无门,嫦棣正在这个好时候撞上枪口,其实,让她有点激动。

凤九了悟状点头笑道:“原来是因嫦棣你的身份还未够得上谈及廉耻,说话行事才尽可无状无耻,今日阿兰若受教了。”

嫦棣气极,恨声道:“你!”却被橘诺拦住,低声道:“息泽大人早有吩咐,该是诊脉的时辰了,先同姐姐回去吧。”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凤九,却是对嫦棣道:“有些事,无谓做这些口舌之争,白白轻贱自己。”

话罢拉扯着嫦棣转身走了。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6 22:16:00 +0800 CST  
窄窄一轩厢房,金镶的条案锦绣的蒲团,叠风给自己倒了杯茶,条案上,珠蚌里头的明珠柔和,满室生光。比翼鸟一族虽只做个地仙,家底倒比四海的水君还要丰厚。

叠风握着酒杯皱眉沉思。一众人等信誓旦旦这是阿兰若的执念所化之梦,其实,斯人已灰飞烟灭,何来执念,又何来梦境。可叹他初初听闻,竟然抵不住心中一点妄念,差点儿信以为真。

他那时竟然十分欣慰,若果真如比翼鸟那一帮老儿所言,这是阿兰若的执念,进去便要坠入她的心魔,他倒是迫不及待。她的心魔是什么,里头可有他一分位置,他过去不曾明白,现在也不明白,但他想要明白。可真正走进来,睹物睹人才晓得,此处不过是仿出的一个平行世界。他不是不失望。

他来救人,确有私心。当日连三殿下托他时说的那席话他还记得:“有东华在,必定护得凤九周全,这个我倒不担心,东华应是同凤九一处,寻着东华必定也就寻得了凤九,你此去,先寻他二人要紧。”

寻凤九,算是寻得轻松。他那日正巧在醉里仙吃酒,碰上阿兰若同沉晔闹了那么一出,心中存疑,次日便特意去她府中诈了一诈。她那一口茶末子,令他到今日仍记忆犹新。而东华帝君,连三殿下料事也不全对。东华帝君却到今日才现身。他同凤九,并不在一处。

今日说给凤九有关息泽的那几句话,也不能说是骗了她。他的确从未见过息泽,纵然因这个世界创世时出了纰漏,他自掉进来后便忘了东华帝君长个什么模样,想来帝君亦因此而未能认出他。但他数日前夜探歧南神宫,曾于神宫一密室中见过息泽的画像,画上的息泽,并非今日这般紫衣银发的模样。

帝君有心借用息泽的身份,以他的仙法,施个修正术,将比翼鸟一族记忆里关于息泽的模样替换成他的模样不是难事。修正术并非什么重法,于此境无碍。宁可使个修正术,也不愿化作息泽的模样来做完这场戏,倒是帝君的作风。

叠风蹙眉沉思事情原委。想来凤九当日受了重伤,或许需魂体分离调养。魂魄调养之事,他们此等仙法卓然的神仙自然都晓得,最好是放入孕妇的胎中养着。莫不是……帝君他将凤九的魂魄放进了橘诺的胎中?

如此,倒能解释得通为何东华帝君竟对橘诺分外看重了。却不料凤九是个变数,魂魄最后竟跑到了阿兰若的身上,看样子帝君似乎还不知晓。这场戏,倒是有趣。

叠风笑了笑,几桩事他灵台清明已瞧得明白,凤九和帝君处,却需瞒一瞒,他还仰仗着凤九帮他的忙,岂能让他二人顷刻聚首。这却并非他不仗义,漫漫仙途,受了红尘侵了色相便有执念,这一执念,缠了他数年,唯有凤九可点拨化解。

他这一生,到他遇到阿兰若前,未曾将谁放到过心上。直至今日,他却依然记得有那么一天,和风送暖,尚且童稚的少女身着绯红嫁衣,妆面胜画,葱段般的手指轻叩在棋盘上缓声问他:“师父为何愁思不展?是叹息阿兰若小小年纪便需为父联姻?这等事,思若无果,思有何用?思若有果,思有何用?趁着大好春光,花轿未至,不如阿兰若陪师父手谈一局?”

这样的性情,又怎会落得一个自缢身亡?

一盏酒被手温得渐暖,莹白的珠光里,白衣男子敛目将手中的酒盏祭洒般一倾而下,口中轻声道:“碧莲春,温到略有雨后莲香入口最好,试试看,是不是你一向喝惯的味道。”语声温和,含着一丝凄清落寞。而窗外河风渐大,细听竟有些打着卷儿的呼啸声,像是谁在低低泣诉。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6 23:14:00 +0800 CST  
是不是糖里有虐虐里有糖方能深入人心啊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7 16:44:00 +0800 CST  
次日天明,凤九落寞地坐在床头,领悟人生。

昨夜幸得叠风出手将她劈晕,以至她能同青殿和煦地共处一条小画舫。听说青殿绕着她转悠大半夜无果,挨着晨间锦鸡初鸣,方恹恹钻进自个儿的卧舱休整了。凤九一喜,一忧。喜的是,今日不用同青殿打照面真是甚好甚好,忧的是,夜间莫非还让叠风劈自己一劈?纵然叠风好手法,她囫囵晕一夜,次日却免不了头晕颈子痛,长此以往,实非良计。

一旁服侍的忠仆茶茶瞧着沉思的凤九,亦有一喜并一忧。喜的是,近时殿下圣眷日隆,昨夜圣意还亲裁息泽大人闲时多陪一陪殿下,殿下总算要苦尽甘来了。忧的是,息泽大人昨日夜间却并未遵照圣意前来同殿下做伴,莫非是自己留给大人的门留得太小了?那么,今夜或者干脆不要关门,只搭个帘子?但江上风寒,倘殿下过了寒气……

主仆二人各自纠结,却听得外头一声传报,说青殿它入眠了半个时辰,约莫着殿下该起床了,惦念着同殿下共进早膳,强撑着精神亦醒了,此时正在外头盘踞候着。

凤九心中叹一声这劳什子阴魂不散的青殿,脸上却一派担忧关怀状,“才睡了半个时辰怎够,它折腾了一夜,定然没精神,正该多睡睡,你们哄着它去睡罢,它若身子累垮了,到头来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最伤心。”

茶茶有些惊讶道:“算来已有两日不见青殿,若是往常殿下定然招青殿作陪的,便是青殿躺着盘在殿下脚边睡一睡也好,今日怎么……”

凤九心中一咯噔。

茶茶却突然住口,脸上腾地漾起一抹异样的红晕,半晌,满面羞涩地道:“难道,难道殿下今日是要去找息泽大人,才不便素来最为心疼的青殿打扰吗?”

拳头一握,满面红光地道:“息泽大人是殿下的夫君,若是息泽大人同青殿相比,自然、自然要不同些。”

又想起什么,满面惭愧地道:“殿下可是立时便去息泽大人房中陪他用早膳?啊,这等事自然是片刻不能等的,茶茶愚钝,不仅现在才觉出殿下的用意,还问出这等糊涂话。殿下放心,茶茶立刻便去息泽大人处通传一声!”

话罢,兔子一样跑了。

凤九半个“不”字方出口,茶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九呆了一阵,默默无言地将抬起来预备阻拦的手收了回去。

也罢,两害相权取其轻,今日一整天是折在青殿手上还是折在息泽神君手上,用脚指头想,她也该选息泽。

当年她姑姑在一条小巴蛇手里头吃了个闷亏,她此时觉得,她迟早也要断送在这个阴魂不散的青殿手里头。他们青丘果然同蛇这个东西八字不合。

因在船上,分给息泽神君的这间房也并不宽敞,一道寒鸦戏水的屏风将经过隔开,凤九磨蹭着推门而入时,瞧见橘诺、嫦棣二人围坐在一张红木四方桌前,正斯斯文文地饮粥。息泽则坐在几步远的一个香几跟前,调弄一个香炉。

她进门闹出的动静挺大,息泽却连头也没抬,嫦棣弯起嘴角,看笑话一样看着她,橘诺仍然斯斯文文地饮粥。

凤九挑了挑眉,即便橘诺有病,息泽需时时照看,也该息泽前往橘诺的住所探看,这一双姊妹行事倒是半点不避嫌,竟比她还潇洒,她由衷钦佩。

嫦棣瞧息泽全没有理睬凤九的打算,一片得意,料定她此番尴尬,定然待不住半刻,心中十分地顺畅,脸上笑意更深。

但不过一瞬,笑就僵在了脸上。

嫦棣着实低估了凤九的脸皮,但见她旁若无人般自寻了桌椅,旁若无人般自上了膳食,而后,她们饮着淡粥,没滋没味,一勺一勺复一勺,而她在一旁百无禁忌大快朵颐,看她的样子,吃得十分开心。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7 18:08:00 +0800 CST  
嫦棣不解,阿兰若这么亦步亦趋地缠着息泽,应是对息泽神君十分有情,一大早却遭息泽如此冷落,她的委屈呢?她的不甘呢?她的怨愤呢?她的伤情呢?不过,阿兰若一向会演戏,说不定只是强颜欢笑,若是这般,便由她来激她一激。

嫦棣计较完毕,冷笑一声,“听说阿兰若姐姐此来是陪息泽大人共用早膳的,既然姐姐膳已用毕,还是先行离开罢,莫妨碍了息泽大人同橘诺姐姐诊病。”

凤九从袖子里取出本书册,“无妨,你们诊你们的,我随意翻翻闲书,莫太生分客气,怕妨碍到我,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美德,就是大度。”

嫦棣顶着一头青筋,“没脸没羞,谁怕妨碍到你!”被橘诺轻咳一声打断,道:“休得无礼。”转向凤九道:“妹妹恐不晓得,近日姐姐精神头轻,若是寻常日妹妹来探视,姐姐自然喜不自胜,但近日屋子里人一多便……”

话是对着凤九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望向息泽。

凤九殷切关心道:“正是,姐姐既是这种病症,看来需赶紧回房躺着好好休养才是正经,姐姐的卧间离此处像是不近,等等我着两个宫婢好好护送姐姐回去。”话间便要起身。

橘诺愣住,嫦棣恨得咬牙,向着息泽道:“你看她……”

凤九谦虚道:“妹妹可是要夸赞姐姐我想得周到?唉,妹妹就是这样客气,这样懂礼。”

嫦棣未出口的狠话全噎在肚子里,说,此时倒显得自己不懂礼了,不说,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心思一转,伸手便扶住近旁的橘诺,惊慌状道:“橘诺姐姐,你怎么了?”一双姊妹心有灵犀,就见橘诺抬手扶额,“突然觉着头晕……”双簧唱得极好。

这种,叫作同情戏,演来专为博同情的。凤九一眼就看出来,因为她小时候一惹祸,便爱演这种戏,从小到大不晓得演了多少本。她在心中哀叹橘诺嫦棣的演技之差,但就是这么一副演技,竟还真劳动息泽神君搁下香炉走了几步,将橘诺扶了一扶,手还搭上她的脉,目光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腹部。

这件事有些难办,看阿兰若这个便宜夫君的模样,的确着紧橘诺,想必诊不诊得出个什么,这位息泽神君都要亲自下逐客令了。凤九心中大叹,苍天啊,倘青殿已睡着了她自然不必赖在此处,但倘它没有睡着,她一旦走出这个门,仆从们必定善解人意地簇拥她去同青殿游玩一番……她头冒冷汗,或者此时自己装个晕,还可以继续在息泽房中赖上一赖?

凤九没有晕成,因忠仆茶茶及时叩门而入。茶茶自以为凤九爱青殿心切,青殿什么时候有个什么情状都要及时通传给她,于是附耳传给了凤九一个话,“青殿已安睡了,歇得很熟,殿下不必担心。”

同橘诺诊脉的息泽神君果然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向凤九道:“你……”

你“字”还没有落地,凤九已眉开眼笑地跳起来,“瞧我这个记性,忘了今早约了师傅吹河风,你们吹不得河风,好好在房中安歇着,告辞告辞,有空再来叨扰。”出了门还探进一个头,笑容可掬地朝橘诺点头,真诚道:“姐姐保重,有病就要治,就要按时喝药,争取早日康复。”橘诺的脸刹那青了。

息泽顿了良久,转向嫦棣,将方才对着凤九没说完的那句话补充完,“你帮我把门口那包药粉拿过来。”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7 18:09:00 +0800 CST  
刚看完53 54集 感觉对剧版又抱了点希望,如果是HE的话我还继续写不写,这个很纠结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7 21:44:00 +0800 CST  
船虽大,但寻叠风,不过两处,要么他的卧处,要么船头。

凤九在船头寻着叠风,入眼处一个红泥火炉,一套夺得千峰翠色的青瓷茶器,叠风正提壶倒茶入茶海,瞧见她道:“今日天气甚好,闲来烹茶也是应情景,过来一同坐吧。”

若是东华帝君烹茶,做派形容自然越加雅致,话也说的少,帝君一般就三个字,“喝不喝?”

凤九轻声一笑。

顷刻又有些茫然,东华帝君,有点遥远的名字。凡间千年已是淡忘了,之后自己忙着去盗频婆果,后又掉进了这个世界,帝君同姬蘅二人想必已双宿双飞,正是幸福甜蜜吧。今后东华帝君对她而言,不过就是四个字罢了。

叠风递过来一个蒲团邀她入座,“怎么,在想什么伤怀事?”

凤九一愣,“我年纪小小,能有什么事好伤怀。”想了想又道:“其实,此时过来寻你,是有个事劳你帮一帮。昨夜你将我劈昏好歹对付过去一夜,但也不能夜夜如此,听说今晚船将靠岸,有个景致奇好之地我想前去一观,但倘若阿青纠缠,定然没戏,来的路上我已想出一个绝妙办法,你且听听。”

叠风同情道:“为了避开青殿,难为你这么用心。”

凤九想出的这个法子,着实用心,也着实要些本钱。

青殿的眼神不好,寻她一向靠的是嗅觉。

傍晚,龙船将在断肠山拢岸,断肠山有个断肠崖,断肠崖下有个鸣溪湾。

凤九今夜,势必要去鸣溪湾赏月令花,她虽然也想过在身上多洒些香粉以躲过青殿,但青殿的性子,寻不着她必定大发雷霆,届时将整艘龙船吞下去也未可知。

思来想去,找个人穿上她的裙子染上她的气味替代她这个法子最好,但思及青殿的威猛样,找谁,她都有点不忍心。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正待她纠结时,嫦棣适时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凤九向叠风道,“据我所察,嫦棣暗中似乎对息泽生了些许情愫,今晚我以息泽的名义留书一封,邀她河畔相见,你身形同息泽差不了多少,扮扮息泽,应是不在话下。”

顿了顿,周密道:“我们事先在岸旁你身前数步打个洞,引些河水灌进去,再做个障眼法,届时嫦棣朝你奔来时,必定掉进洞中。我那个小画舫体量小,也灵活,正可以泊在附近。我在画舫中备好衣物,你跳下水将她捞起来,再领她进画舫中换下湿衣即可。这事办成了,你算我一个大恩人,我带你去看月令花。”

叠风瞧着凤九认认真真伸手蘸茶水在茶席上给他画地形图,无奈笑道:“你姑姑从前常说,青丘孙字辈就你一个,以致得宠太多,养出个混世魔王性格,什么祸都敢惹,此前我还不信,今次一见,倒果然是名不虚传。”

凤九愤愤然:“我算什么,我姑姑跟我四叔那才是什么祸都敢惹。”委屈地道:“其实,我每次惹祸前都是要再三斟酌的。”悲苦道:“姑姑新近因为有了姑父撑腰,比较放得开了,但我,我还是要再三斟酌的。”

叠风呛了一口茶,赞道:“……也算是个好习惯。”揉了揉眉心续道:“不过你这个计策,旁的还好说,但将息泽神君扯进去……”神色莫测地道:“息泽神君不是个容易算计之人,若他晓得你设计他,怕惹出什么麻烦。”

凤九严肃地考虑了半晌,又考虑了半晌,慎重地给出了三个字,“管他的。”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7 22:20:00 +0800 CST  
是夜,凤九头上顶一个面具,蹲在河畔一个绿油油的芦苇荡里头,双目炯炯然,探看荡外的形势。

今夜恰逢附近的山民做玉女诞。玉女诞是个男女欢会的姻缘诞,此地有个延续过万年的习俗,诞辰夜里,尚未婚嫁的年轻男女皆可戴着面具盛装出游,寂草闲花之间,或以歌或凭舞传情,定下一生良配。

因要办这么件大盛事,今夜断肠山据传封山。

凤九一根手指头挑着头上的面具玩儿,心中暗笑,得亏自己有根骨够灵性,搞来这个面具,今夜顶着它,潜进山中还不易如反掌?

一抬眼,瞧见下午她做出的水洞跟前,叠风扮的紫衣息泽已徐徐就位。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一刻,青衣少女也款移莲步飘然而来,恰在做出障眼法的水洞跟前停了脚步,樵灯渔火中,与叠风两两相忘。

凤九握紧拳头暗暗祈禳,“再走一步,再走一步……”

青衣的嫦棣却驻足不前,含羞带怯,软着嗓子诉起了情衷,“息泽大人先时留给嫦棣的信,嫦棣看到了,大人在信中说,说对嫦棣倾慕日久,每每思及嫦棣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凤九看到叠风的身子在夜风中晃了一晃。

嫦棣羞涩地抬头,“大人还说白日人多繁杂,总是不能将嫦棣看得仔细,故而特邀嫦棣来此一解相思,但又唯恐唐突了嫦棣……”

凤九看到叠风的身子在夜风中又晃了一晃。

嫦棣眼风温软,娇嗔轻言,“如今嫦棣来了,大人却何故瞧着人家一言不发。大人,大人只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真真,真真羞煞人家了……”

凤九看到叠风的身子再次晃了一晃还后退了一步,着急地在心中为他打气,“叠风,撑住啊。”

嫦棣盯住叠风,媚眼如丝,婉转一笑,“其实大人何必担忧唐突嫦棣,嫦棣对大人亦……”情难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

“嗷啊……”

嫦棣掉进了水洞中。

凤九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一把抹净额头的虚汗,瞧叠风还怔在水洞前,赶紧从芦苇荡里跳起来同他比手势,示意君已入瓮,虽然入瓮得有些突然,但他下一步该跳水入洞救人了。叠风见她的手势,踌躇了片刻,施法变来一根竹竿,在手里化作两丈长,探进水洞里戳了戳。

洞里传出嫦棣甚委屈一个声音,“大人,你戳到嫦棣的头了……”叠风赶紧又戳了几戳才慢吞吞道:“哦,对不住对不住,那你顺着杆子爬上来罢,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领你去换身衣裳。”

凤九复蹲进芦苇荡中,从散开的芦苇间看到嫦棣一身是水顺着叠风的竹竿爬出来,抽抽噎噎跟在叠风身后,向着她预先泊好的小画舫走去。

此事有惊无险,算是成了一半,只是叠风后续发挥不大稳定,凤九心中略有反思,难不成,那封仿息泽笔迹留给嫦棣的情信果然太猛?要是以后有一天,让息泽晓得自己以他的名义写了这么一封情信给嫦棣,不晓得他又受不受得住。

凤九叹了一声,叹息刚出口,身旁却响起个声音与之相和,“你在这里做什么?”

凤九转头一望,瞧见来人,欣然笑道:“自然是在等你,不是说过事成后带你去看月令花吗?”

远目一番小画舫,“你动作倒快,莫非才将嫦棣领进去就出来了?”

回头看他,“怎么还是息泽的样子,变回来罢,又没有旁人。”

拂开芦苇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怀里取出个桧木面具,伸手罩到还是息泽的一张俊脸上,“差点儿忘了,要进山看月令花,得戴着这个,我给你也搞了一个。你不认路,跟紧我些。”

拍一拍他的肩,“对了,倘有不认识的姑娘歌声邀你,记住八个字,‘固本守元,稳住仙根’,倘有不认识的小伙子来劫我,也记住八个字,‘别客气将他打趴下’。这一路咱们前狼后虎困难重重,要做好一个互相照应,咳咳,当然,其实主要是你照应我。”

叠风嗯了一声。

凤九偏头,“你这个声儿怎么听着也还像息泽的?不是让你变回来吗?”一望天幕又道:“罢了罢了,时辰不早,咱们快些,不然看不到了。”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7 22:22:00 +0800 CST  
待入深山,日渐没,春夜无星,凤九祭出颗明珠照路,见沿途巧木修竹,倒是自成一脉颇得眼缘的风景。

越往深山里头,人烟越发寂寥,偶尔几声虎狼咆哮,凤九感慨此行带上叠风这个拖油瓶帮衬,带得英明。

清歌声远远抛在后头,行至鸣溪湾坐定时,入眼处,四围皆黑,入耳处,八方俱寂,与前山尽是红尘的声色繁华样大不相同。

凤九挨着微带夜露的草皮躺定,招呼叠风过来躺一躺。

叠风今夜沉定,凤九原以为乃是嫦棣念的那封情信之故,方才路上听得丛林中飘出一阕清曲,她听出个首联和尾联,两联四句唱的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清曲袅袅飘进她耳中,一刹间如灵光灌顶,她方才了悟。

估摸是见此良辰佳夜、玉人双全的好景致,想起了逝去的阿兰若,故而伤情无话。

徒留他一人在静寂中钻牛角尖不是朋友所为,尽快找个甚么话题,将他的注意力转一转方是正经。

满目黑寂入眼,凤九轻咳一声,打破沉静向叠风道:“书上说月令花戌时末刻开花,可能还要等个一时片刻。有首关于月令花的歌谣你听说过没有?”话间用手指敲着草皮打拍子唱起来,“月令花,天上雪,花初放,始凋谢,一刻生,一刻灭,月出不见花,花开不见月,月令花不知,花亦不识月,花开一刻生,花谢一刻灭。”

歌谣挺忧伤,凤九唱得亦动情,叠风听罢,却只淡淡道了句:“唱得不错。”便再无话。

今夜叠风有些难搞,但他这个模样,应更需要安慰。瞧着入定般的黑夜,凤九没话找话地继续道:“我嘛,对花草类其实不大有兴趣,但书上记载的这个月令花却想来看看。你可能不晓得,传说这种花只在玉女诞上开花,开花时不能见月光,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没有月亮。其实和月令花比起来,你和阿……”

阿兰若这个名字已到嘴边,凤九又咽了回去。叠风此时正在伤情之中,还是不提阿兰若的名字好些,她拿出一个“她”字来代替,道: “你和她,你们拥有过回忆已经很好了,你看这个月令花,传说它其实一直想要见一见月光,但是月出不见花,花开不见月,一直都见不到,有情却无缘,这岂不是一件更加悲伤的事情吗?”

叠风没有回话,静了一阵,只听他低低的念道:“月出不见花,花开不见月,有情却无缘。”

凤九待再要说话,语音却消没在徐然渐起的亮光之中,眼睛一时也瞪大了。

渐起的莹光显出周围的景致,一条溪湾绕出块辽阔花地,丛聚的月令花树间,细小的重瓣花攒成花簇,发出朦胧的白光,脱落枝头盈盈飘向空中,似染了层月色霜华。一方花地就像一方小小天幕,被浮在半空的花朵铺开一片璀璨的星河。

原来这就是月令花开。这等美景,在青丘不曾见过,九重天亦不曾见过。

凤九激动地偏头去瞧叠风,见他手枕着头,依然十分沉默,沉默得很有气度。

她看着叠风脸上的面具,诚恳劝道:“月令花,在黑夜里只有它在开放,是唯一的光亮色彩,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它,所以认为它最漂亮,这就像这么多年你也没有办法放下她,因为你让你的回忆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你主动把其他的东西都尘封了,她就更加清晰,更加深刻,让你更加痛苦。”她认真地比画:“但其实那样是不对的,除了她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其他的东西。”说到这一步,叠风这么聪明的人若还是不能悟,她道义已尽,懒得费唇舌再点拨了。

没想到叠风竟然开了口。月令花盛开凋零此起彼伏,恍若缓逝的流光,流光底下,叠风道:“只将一个人放进回忆中,有何不妥?其他人,有值得我特别注意的必要吗?”

他能说出这么一篇话,着实令凤九心生钦佩 “你这样执着专一,着实难得。”凤九又状似漫不经意道:“你说,只想将她一人存于回忆中,她是怎么样的?”

夜极静,前山不知何处传来清歌入耳,隐隐绰绰,颇渺茫。他开口时声音极低,她却听得真切。

“很美。”他说,“在长大些会更美。”顿了顿,补充道,“性格也好。”像是陷入什么回忆,道,“很能干,很执着。”总结道,“总之哪里都很好。”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的,自然哪里都很好。”

凤九在心中将叠风这几句话过了一遭,又过了一遭。长相好,性格好,又能干还执着。怪不得阿兰若年纪轻轻便魂归离恨天,有句老话叫天妒红颜,这等人早早被老天收了实在怨不得。幸好她同姑姑只是长得好看,性格不算尤其好,也不算尤其能干。但叠风说得这么倍加珍重,凤九觉得不好晾着他,随口道:“我以前也喜欢过一个人,印象中长得好像也很好看,但却没有缘分。”添了一句,“他应该可以活得很长。”

叠风无意义地附和,“有我在,她也可以活得很长。”

凤九心中叹息,叠风这句话,从语声中虽然听不出什么惋惜沉痛,但不能形于外的沉痛,必定已痛到了极致罢。当年若是叠风在,以叠风之能,必然可以保住阿兰若,可叹一句命运弄人,叠风讲出这句话时,不知有多么自责。

眼看月令花随风凋零,如星光骤降,一场酴醾花开转瞬即逝,正合着一刻生一刻灭六个字。

叠风率先起身道:“走罢。”

凤九亦起身整了整裙子,抬头时,却蓦然愣在了月令花凋零的余晖中。方才躺在草地上,她并未太过注意,此时迎面而站,却见叠风纹饰清俊的面具遮挡住了面容,但面具外的头发,仍是一派皓月银色。

有个念头钻进她的脑中,像炸开一个霹雳,她猛然一震。

良久,恍若晨霭的柔光中,她抬手到紫衣青年面前,颤抖的手一松,青年脸上的面具随之而落,花朵的余晖化作光点铺在树间、草地,他们身上。光点明灭间,凤九哑着嗓子道:“息泽神君?”见青年没有说话,又道:“你做什么骗我?”

青年单手接住滑落的面具,淡淡道:“我从来没有说自己是你师父。”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7 22:37:00 +0800 CST  
这几天反复的听郁可唯的思慕 完了 魔怔了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8 13:35:00 +0800 CST  
虽然赏花带错了人,凤九庆幸自己机灵,没同息泽说什么不当说的,走漏身份。

息泽神君乍看一副冰山样,想不到对橘诺用情用得这样深,怪不得凡人口中有个俗谚,叫作情人眼里出西施。

入睡时,凤九很为息泽神君忧虑了一阵,这个人得眼瞎到什么地步,才能觉得橘诺性情好又能干啊。长得一表人才,品位却低到这个程度,多么的可惜。

她在一片唏嘘中沉入梦乡,却只胡乱眯了个囫囵觉,晓鸡初鸣时便爬起来整装洗漱。

昨夜她不仗义,徒留叠风一人面对嫦棣,不知应付得艰辛否。或许一大早便要来兴师问罪, 她存着这个思量,在舱中正襟危坐,左等右等。

没成想卯日星君将日头布得敞开时,叠风才施施然现身,现身后却决口未提她干的缺德事,只道昨夜青殿追着嫦棣鬼哭狼嚎跑了四座林子,嫦棣被青殿缠得衣衫褴褛,一回船上便晕了过去,大不幸惊动了上君君后。话到此,还关切地提点了她一句,嫦棣不是个省心的,说不得她后续要有些麻烦。

凤九方才了悟,今日不劳他亲自动手,她这个放他鸽子的也即将倒个大霉。

此前想着嫦棣死要面子,绝不会将这样的丢脸事大肆声张,哪里算到,竟会被上君和君后主动撞见。

她的字典里头,“惹祸”两个字堂而皇之书得斗大,却独独缺“善后”这两个字。且她从前自负青丘的帝姬,一向觉得作为一个帝姬,晓得怎么惹祸就够了,善后不属于一个帝姬应该钻研的范畴。在九重天上,她惹祸也都是帝君给她善后的。帝君,她怎么又想到他了。

晃了晃脑袋,凤九心存侥幸地问叠风:“再怎么说,阿兰若也是上君和君后亲生的闺女,即便罚,我觉得,大抵他们也不会罚得太重吧?”

叠风难得地拧起了眉头,“难说。”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8 22:10:00 +0800 CST  
七日后,凤九蹲在观尘宫地牢中一个破牢笼里头,才真正领教阿兰若这双爹娘管教儿女的雷霆手段,方晓得叠风当日拧着的眉头是个什么意思。

九曲山撑山的石头造成的这个牢笼,的确只能算一个笼,也的确只能蹲着。稍一施展,便有可能触到笼壁,壁上镶嵌的石头不知施了什么诀窍,触上去便疼痛如刀割,实是一场酷刑。

这还是叠风帮她求了情,甘愿面壁个十天半月,帮她分担了些责罚。若没有他的仗义相助,怕不是被关关牢笼就能了事。

虽然从前她惹白奕生气时,也被罚过禁闭,她对这些禁闭至今也还有一些埋怨,但今日始知,比起阿兰若她爹这等教罚的手段,她爹白奕着实当得上一位慈父。

挺背半蹲这个姿势,寻常做出来都嫌别扭,何况还需一直保持。虽然这个仿出来的世界比之真正的梵音谷,处处都能施展法术,但关她的这个牢笼却下了重重禁制,让她想给自己使个定身咒都不得。亏得身体底子好,好歹撑了一天,夜幕降临时再也支撑不住,后背重重地撞上石壁,却连喘口气的时候都没有,一瞬只觉千刀万斧在皮肉上重重斫砍,痛得立时清醒。

同样的折磨如是再三反复,头一日,凤九还坚韧地想着熬一熬便好了,第二日,汗湿重衣间想着谁能来救一救自己就好了,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她终于明白这种折腾无止无尽,不是熬一熬就能完事,而且不会有谁来救自己。不晓得阿兰若一双父母同这个女儿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样的狠手。

灭顶的痛苦中,凤九无意识的喃喃:“陛下,九儿好痛。”迷蒙中好像又听到他对自己说:“朕就是要护住你的男人”,帝君,从此再也见不到了吧,这样也好。他已有人陪伴,不会再记得她白凤九。

死亡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当“死”这个字从脑海深处冒出来时,她灵台上有一瞬难得的清醒,但不及多想,久闭的牢门在此时却啪嗒一声,开了,逆光中,站着一个纤弱的人影。

她强撑着眼皮费力望去,嫦棣站在光影中朝她笑。

暮色的微光中,像是欣赏够了她的狼狈样,才施施然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语声极柔和,“姐姐这几日,不知在牢中过得如何了?”

这句话听入耳中已是勉力,更遑论回她。

嫦棣等了片刻,笑得愈加开心,“姐姐不是向来伶牙俐齿吗,今日怎么装起文静来了?难不成,是疼得说不出话了?”

她蹲下来与凤九齐平:“姐姐好计策,放任那条蠢蛇将妹妹捉弄得好苦,当日姐姐施计时,难道不承想过,妹妹却不是个忍气吞声的闷嘴葫芦,迟早会招呼回来的吗?”仔细端详了一眼困她的笼子,轻声道:“当日父君判姐姐在石笼子里收收性子静静心,妹妹觉着,普通的石笼子有什么好,私下特地嘱咐他们换这个九曲笼给姐姐,这个笼子,伺候得姐姐还算舒坦吧?”

脚一时发麻,整个身子再次倒向笼壁,刀剑劈砍的痛苦令凤九闷哼了一声。嫦棣撑着下巴,故作天真道:“姐姐是不是在想,父君对你果然并非那么绝情,待从这里出去,定要在父君跟前参我一本?”突然一脸厌恶道:“可笑,我叫你一声姐姐,你便以为自己真是我姐姐了?父君带你来了一趟观尘宫,你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我一刀杀了你,父君不过罚我一个禁闭,你还真以为父君会为你报仇,手刃我这个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冷笑道:“阿兰若,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注定是个多余的罢了。”

嫦棣前头那篇话,凤九觉得自己捉弄她在先,她变本加厉报复回来在后,将自己折腾成这样算她有本事,自己技不如人栽了,认这个栽。可后头这一篇话,凤九却庆幸听到的是自己而非阿兰若本尊,这篇话连自己一个外人听着,都觉伤人。

半掩的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远远响起一面大锣,有人惊慌道:“天火,是天火!走水了,行宫走水了!”嘈杂声更甚,嫦棣突然伸手进来拧住凤九的衣领,凤九一个踉跄免不了跌靠住笼壁,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待回过神来,却见牢中呛进一股浓烟,嫦棣半捂住鼻子,眼睛在浓烟中闪闪发亮,轻笑道:“行宫失火了,说不得立刻就要烧到这里,姐姐,看来老天都怜你这样活着没有意思,意欲早早超度你。”

凤九强撑出半口气,反手牢牢握住嫦棣伸进笼中的胳膊,唇角挤出一点笑来,往笼壁上重重一按,斧劈刀砍是个什么滋味她再清楚不过,立时便听见嫦棣一声凄厉哀号,凤九轻声喘气,“只一下便受不住?就这点出息?絮絮叨叨甚是讨厌,说够了就给我滚。”

嫦棣抱着胳膊跌跌撞撞跑走,牢门口回望的一眼饱含恨意。

楼主 huananmaggie8  发布于 2017-02-28 22:14:00 +0800 CST  

楼主:huananmaggie8

字数:255102

发表时间:2017-02-23 22: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5 04:57:2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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