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中间战区梁越准备就绪，我角度最好，等会完爆你们。”
“左方战区杨灵聪准备就绪，我有轩神加持，你玩梗玩不过我的。”
“右方战区人呢？睡着了？”
群里的聊天信息显示这些竞赛党要搞什么大行动，看得石历宇一愣一愣的。
“来了来了马上来了！”屏幕上又蹦出一条信息。
这时掌声响起，齐海市生物协会会长终于讲完套话说谢谢下台了。下一个演讲者就是传说中的名誉教授兼齐联首席科学家兼出编程题的罪魁祸首——查文斌。
查文斌一出现，梁越立马举手拍照，打开表情包制作软件，截图加文字：“该来的总会来的”，然后迅速保存图片，发到群里。速度够快，这张图是第一个。
石历宇也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查文斌目测一米八，身材挺拔，黑发浓密，目光矍铄，看起来正值壮年，实际上他已经七十岁了。
“太弱，你们太弱，快来个猛人干我！”
查文斌都开始讲话了，第二张表情图还是迟迟不出现，梁越在手机上打出一句霸气的挑衅。
“……在决赛中，我们将大学和联合公司在科研中遇到的实际问题进行了改编，以更简单的方式呈现给了大家。”查文斌的语气悠然自得，“我们不仅希望把最前沿的科学展现给你们年轻一代，也希望籍此从你们那里获取一些灵感。很高兴，我们的确得到了一些令人满意的答案。”
这就是说，秦轩那种高分金牌怪物，竟然能给奋斗在一线科学家提供科研灵感？
石历宇往左边看了看，偌大的礼堂里有二百多人，找不到秦轩在哪。他战战兢兢地把目光拉回近处，只见身边的梁越，还有周围不知是金牌还是银牌的同龄人，都渐渐变得高大起来。他们化为一座座顶天立地的山峰，将自己环绕在中央的谷底。谷底的自己比蚂蚁还渺小，在群山的阴影中孤独到窒息。在阴影的缝隙中，只有一线若有若无的暗弱阳光。太阳仿佛远在银河系之外，如同彼岸的理想一样遥不可及。
“慢死了，杨灵聪，你到底能不能打，给齐海队丢人，丢人。”梁越摇头晃脑地嘀咕，他看起来已经失去耐心，不停地按着iPhone的Home键。
“……我希望你们能理解，学科竞赛初赛和决赛有着不同的目的。初赛是为了培养中学生对科学的兴趣，而决赛是为了选拔属于未来的科研人才。”查文斌继续讲。

“为了普及科学知识，我们当然需要很多科学爱好者。比如，如果我们人人都爱好物理，就不会听信‘引力波致癌’这种荒唐说法；如果人人都喜欢化学，就不会以为氯化钠在炒菜时会分解为氯气和钠。”
查文斌没拿演讲稿，讲话时眼睛环视台下，配合流畅的肢体语言，显得极其自然真挚。
“但是，对科学有兴趣和适合搞科研是两码事。大众化的科普知识和科学探索最前沿的距离，比你们想象中要遥远的多。”
“哦！哦！聪神，你……厉害了哈哈哈！”梁越一阵怪叫，虽然他努力压低声音，还是把陷入沉思的石历宇吓了一跳。
杨灵聪连发三图，他专门捕捉了查文斌讲话时转瞬即逝的扭曲表情，配图文字分别是“你们都是渣渣”、“专治各种不服”、“查文斌看了都想打人”。
“慢工出细活，劳资有轩神助，二打一，舅问你服不服。“这条张狂无比的信息紧跟在三连图的后面。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有志于投身生命科学的研究，甚至不乏有人希望来我们公司工作。而我，则希望通过这次编程考试，让你们知道什么样的生物学家才是被未来需要的。”查文斌继续说。
听到这话，梁越编辑一条信息发到群里：“文爷你这样打硬广真的好么？”
“越神你好意思，你怕是下一秒就要说真香了。”立马有人回复。
“嘤嘤嘤，不要戳穿我。”
杨灵聪又发了一张查文斌的表情图：“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越神，一比四了，你还打不打了！”
“打，打不死你，撞币玩意儿。”
查文斌有条不紊地讲着道理：“……科学的发展伴随着阶跃和嗝命，某些关键点的突破能大大降低一种新技术的成本，使它的普及化成为可能。正如几十年前人们无法想象计算机能进入千家万户，几十年前的科研人员也无法想象，如今生物学实验已经基本实现了自动化。你们都已经参观过大学的实验室，想必也认同这一点。”
梁越已经拍了好几张照片，挑出一张表情最好玩的，配上文字：“我查文斌就是要跟你讲道理”。
不知从何时起群里参与斗图的人越来越多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包接踵而来，梁越的图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汪洋大海中。
查文斌开始回忆往事：“想当年我们上大学做实验的时候，配置样品都要用手拿着移液枪，旁边放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满了一次性枪头。最痛苦的，就是往这个样品管里加微升级的溶液，一不小心就会……然后整个过程都要重来。那可真是最痛苦的……”
他稍微有点语无伦次，用右手扶了扶额头，仿佛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就会脑壳疼。

查文斌的这个动作立马被做成表情图发进了竞赛群里。
“自动化仪器大大提高了实验科学的效率。在我看来，它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回忆完过去，他恢复了平稳的语调，开始展望现在和未来。
“第一，正如我刚才所说，人工操作的出错率很高。在生物实验这种复杂体系中，很多失败都是由微小而不易察觉的错误导致的。而精密的仪器可以帮助我们避免这些错误。
“第二个是标准化的问题，这对你们来说可能有点难理解。在过去，生物实验的可重复性是比较差的。你做出这个结果，我按照你写的步骤未必也能做出来。因为人类很难做到在描述步骤时不产生疏忽和纰漏，在理解他人的文字时亦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偏差。”
查文斌的讲述就像涓涓河水一样连贯而顺畅。他到底是临场发挥的，还是提前背好了稿子？
不知道梁越有没有在听。群里的表情包大战已经白热化，他疯狂地操作手机做图改图，就像上课偷偷打游戏的网瘾少年。

“相反，我想你们在学习编程时也体会到了：与含糊的自然语言相比，计算机语言是非常确定、精准的。不考虑引入随机数，同一份代码不管重复运行多少次都会输出相同的结果。因此，我们通过计算机操作机器进行连续自动实验，在时间和空间上完全控制每个参数，让实验结果可以高度重现。“
听到这里，石历宇的脑子开始变糊，他再次感觉自己学了假生物。
这是生物竞赛的闭幕式吧，为什么查文斌每个字都在讲计算机？
“嘿。“石历宇被梁越拍了一把，后者把手机伸到他眼皮底下。
“嗯？……沃巢？“
石历宇的下巴掉了下来。
屏幕上又是实力三连，不过这三张图的主角并不是查文斌，而是一个年轻又英俊的人。
配图文字分别是“霸道总裁的忧郁“、“霸道总裁的凝视”、“霸道总裁is watching you”。
霸道总裁是齐海联合工程公司现任董事长李平和，图片上的他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不过石历宇记得霸道总裁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

“是李董，啊我死了。”杨灵聪发了个举手投降的表情。
下面又有人回复：“叼炸了，啥时候拍的？”
发图人的备注表明他是大二学长。他答道：“弱爆了。我两年前拍的，那时你们这群互啄菜鸡还都是弟弟。“
群里的女生也炸锅了，接连出现的肉麻言论终结了斗图大战。
“草。输了。”梁越瘫在椅子上。
石历宇没瘫，看到学长这句话，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感觉自己被看不见的手点了穴，整个人都定住了。
不是因为霸道总裁。
是因为两年前。
两年前。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两年前，好像发生了济广大学的校庆？
两年前的校庆时，发生了什么？
那个，在决赛前夜的梦中出现的，灰色头发的竞赛党。
那个人，两年前，校庆……
好像，好像，好像是同一件事情？
“……可以说，自动化的仪器解放了你们的双手。在未来，你们不需要浪费巨量时间去磨练实验技巧，在这方面机器天生比你们优秀得多。”台上的查文斌不会察觉台下一个小透明的异样，他继续介绍联合公司和济广大学引以为豪的成就，“成为机器操作工是没什么门槛的。一个大学生培训几个星期，就能熟练掌握仪器的基本操作——”

“被霸道总裁吓住了？”梁越瞅瞅石历宇。
“有门槛的，是思想。对于未来的生物学家来说，最重要的是程序思维和设计思维。”远处的查文斌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笑容，“可能你们还不理解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你们将来进入济广大学生命科学院，在大一的第一堂课上，你们就会明白的。”
“啊……没。”石历宇胡乱想台词应付梁越，“为啥叫他霸道总裁？”
“因为他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是霸道总裁中的豪杰。”
梁越把手机给石历宇看，群里有人问出了类似的问题：“李董，你为何这么叼，一直在装必，从未被打脸。”
下面是秦轩煞有介事的分析：“人类生存的意义只有两个，一个是把自己的基因传递到未来，一个是把自己的比格发扬于现在。而霸道总裁显然对前者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他能够把后者做到极致。”
“同意轩神。”
“不能同意更多。”
“看来轩神你的比格还是不够。”
梁越编辑发送了一条信息：“你们觉得齐联的下一任董事长会是谁？”
“那必然是梁总。”
“那必然是梁总+1”
“那必然是梁总+2”
……
梁越这句话引发了大家的疯狂队形，队形一直加到二十好几，充分说明了人类的本质。
“烤，这帮不正经的都在损我。取关了。”梁越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我更关心下一任首席科学家是谁……”石历宇靠在椅背上，以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道。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帧绚丽的画面，画面里他站在礼堂的讲台上。
不，不，还是算了。去特莫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
“看我把秦轩的脸P到文爷头上。”梁越给石历宇展示了另一个表情包制作软件。
这家伙知道我在想什么？石历宇费力地转过头，玻璃心一阵难受。
“怎么？”梁越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就是闹着玩，开开玩笑，没人认真的。”
“我没意见，你P吧。”
梁越上传了刚刚拍的查文斌的半身像，又从手机相册中找到了一张秦轩的脸，他截图调整一下，点击“开始转换”按钮。不一会，软件就输出了一张动画表情。梁越把这张动画表情转发到群里。
动画开始播放，半身像中，查文斌沧桑的脸逐渐变得年轻起来，过程无比顺滑，就像他被施加了魔法，在几秒钟内返老还童一样。
查文斌的脸变成了年轻的秦轩。
动画开始倒放，秦轩的脸返童还老，又变回了原本的查文斌。

石历宇知道以现在的技术可以轻松地给照片中的人换脸，但这种流畅的变脸动画还是第一次见。梁越只上传了初始和最终的图片，中间帧是怎么做的？
“啥技术啊这是？”石历宇问道。
“生成对抗网络，简称GAN。”
“GAN……干？”
“我也不清楚，我听我哥说的。”
“你哥也挺厉害。”
“我可不乐意你这么说。”梁越白了石历宇一眼，看起来很不服他哥哥。
石历宇没回话，他其实并不在乎梁越的哥哥是何方神圣。
“最后，我想以一段英文结束今天的演讲。这段话源自大概二十年前的一篇报告，当时它令我印象深刻，于是我便背了下来——”
最后？我好像错过了很多内容……石历宇一阵懊丧。
“Robots are doingmore and more of actual experimental work and simple cycles of hypothesisgeneration. Humans have migrated to more strategic and creative positions.”
查文斌讲完后停顿了几秒，并没有翻译。
呃……好像是说，机器人做越来越多的实验和简单的循环……然后人类去了更有创造性的位置？
该死，英语都忘了好多，这样下去就算有20分的加持，高考我能考上济广？
石历宇握紧了拳头。
查文斌讲完后没有说谢谢下台，他提高声调问道：“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吗？以上都是我的一家之言，如果有反对意见，欢迎提出来。”
“我我我！我有异议！”
查文斌刚说完句号，梁越立马把两只手都举了起来。

马丹，我好怕，现在十分之一的篇幅还没写完，批眼红就搞出这批事，还在想该怎么办。起点发科幻死路一条，豆瓣天涯之类的暴躁文艺老年人太多，写的太烂怕是会被喷死。
总之不管有没有人看，我会坚持在这里连载直到本楼爆破【百度爆破长楼的事还少吗】。不过看了眼大纲，感觉肯定能在白度倒闭前写完（蜜之自信），不然我回家吃史，吃完史跳娄。

十二、
虽然中午吃饭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石历宇还是没料到梁越真能如此气势汹汹，差点没把他吓出病来。
而且梁越明明全程疯狂斗图水群，原来他有在听讲啊？难道大神的脑子都能多线作战吗？
任天依也是一个脑子好到可怕的人，不过她展现出的实力比梁越恐怖得多……她明年应该能和梁越一样，高二就拿金牌吧？
最近遇到的神仙真是太多了。
如果我没学竞赛，一直只在县中的一亩三分地里死抠高考题，大概上了大学才会遇到这堆神仙，然后毫无防备地被他们吊打。现在提前一年就见识到了更大的世界，想来也不算太糟。
或许我得感谢两年前遇到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到底……叫什么来着？
石历宇又陷入了胡思乱想，还没回过神，旁边梁越位置的前排椅背就忽然亮起一个绿色的小圆圈。圆圈中间是密密麻麻的小孔，说明那里有麦克风装置。
高……高科技。石历宇彻底呆了，之前自己居然没注意到。
“医学不是生物学的一部分吗？虽然现在很多生物实验已经实现了自动化，但医学方面，做手术的还是人类啊。我觉得再过几十年你们也做不到编写程序让机器自动给人做手术，所以学医的人还是要做实验的！我不同意你取消实验改考编程！查教授您以前是神经外科医生，肯定也明白这点吧！”
梁越对着麦克风毫不客气地把槽全吐了出来，就像埋伏多时终于被下令开枪的狙击手，把疯狂的火力全部倾泻到查文斌身上。
石历宇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上午他们参观过一台精密数控工作站。那个工作站的主要模块是生物组织3D打印机，用来制备“微流控器官芯片”。简要地说，就是将人体内涉及特定药物代谢的器官微型化，封装进生物芯片进行药物测试。这种器官芯片可以取代传统的动物实验。其一，它的结构简单，更容易建模；其二，它使用真正的人体细胞组织，因而预测准确度更高。
但是当时讲解的学姐说过，这种工作站距离进入医院、治疗病人还是很远很远的。
因为人命关天。病人不是用完就可以扔掉的一次性芯片，医学操作的容错率极低，还会遇到很多机器无法预料的意外情况。这时候，能依靠的只有经验丰富、判断力强的人类医生。
石历宇看着查文斌，查文斌也望向这边，与梁越四目相对。
“非常好的问题，”盯着一脸不服的毛头小子，大教授没有正面回答，他不紧不慢地说，“希望这位同学在闭幕式后可以亲自来找我探讨一下。”
哎，什么情况？开小灶？难道有什么秘密不能当着面对大家说？
“那查……查教授您散会后别跑，要等着我啊。“梁越似乎也没料到查文斌还有这种操作，他恢复了傻呆萌的语气。
“我在前门等你。“查文斌伸手示意了一下，“那么，还有别的同学有问题吗？”
梁越前面的麦克风光圈熄灭了。之后又有几个同学提问，不过他们都没有梁越那么犀利的见解，查文斌毫无压力地回答了这些没水平的问题。

主持人刚宣布结束，梁越拉起石历宇就走，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速拖到了门口。
其实石历宇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跟查文斌说上话，但也只是自卑地想想而已。如今猝不及防地被低一年级的大神带飞，他根本没时间考虑等会该怎么直视首席科学家。
看到梁越过来，查文斌让陪同的人拦住了一堆前来凑热闹的同学。他带着梁越和石历宇走进礼堂不远处的一间小会议室，然后把门关上。
石历宇感觉梁越刚才目空一切的霸气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可怕的氛围。
不过好像还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
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梁越此时明显很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刚才高调装大笔，现在如同被雷劈。
查文斌也不说话，他一脸笑眯眯，像是在坐等两个萌新先开口。
最后还是石历宇先把语言组织好：“查教授，刚才梁越同学的问题我也很感兴趣。我也觉得学医是需要动手能力的，决赛完全不考实验是不是……呃……操之过急了？“
“通过生物竞赛是不能保送到医学院的。“查文斌依旧笑眯眯。
“嗯……“石历宇想了想，自己与济广签约的证书上，可以降20分录取的几个专业包括生物科学和生物技术等几个生科院的专业，好像的确跟医学没有关系。
“刚才我讲话的时候，提到了竞赛的目的是培养未来的科学家。我没有提到的是，科学家的另一个名称是‘创新型人才’，也就是负责在科学最前沿披荆斩棘、探索未知的。这种创新是高风险、高收益的。成功者功成名就，失败者一无所有。“查文斌开始侃侃而谈，“所以创新型人才需要大量的资源支持。”
“创新？资源？”石历宇努力回想郑智课本中的名词。
“历史上最初的科学家都是贵族，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呃……钱太多，闲的没事就去搞研究？”
“可以这么说。”查文斌点点头，“但更重要的是，就算他们搞科研失败了，搞不出任何成果，他们的财富，或者说资源，也能保证他们继续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话有点扎心，石历宇低下头。
“而且人脉也是资源的一种，”查文斌自顾自地说，“没有学术背景的普通人，很难进入科学家的圈子。”
“那也不代表进入不了。”石历宇咬牙抬头，盯着首席科学家的眼睛。

查文斌沉默了一秒钟。梁越乘机开口：“这跟竞赛有啥关系？”
“你觉得学竞赛需不需要很多资源？”查文斌望向梁越。
石历宇想起了中午秦轩跟自己说的话。生物竞赛，尤其是决赛考到的很多知识都和前沿科学密切相关，也只有济广附中之类的超级中学才能高价聘到大学名师来指导，县中的生物老师根本教不了。
好无力。
“相反，另一种人才叫作‘实干型人才’。也就是医生、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这些人。他们不负责探索新知识，而是负责运用已有的知识去运作这个社会。”查文斌继续推进话题。
“就是知识的搬运工咯？”梁越说。
“可以这么理解。对于实干型人才来说，学科竞赛所要求的创新能力并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任劳任怨、基础扎实、有恒心有毅力，可以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岗位上。”
石历宇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然而并不觉得靠打工赚钱的他们是什么人才。
倒是梁越若有所思：“的确医生就是这样。”
查文斌终于总结回答了最初的问题：“所以医学院，特别是临床医学专业，一直倾向于招收裸分高考生，对于走捷径的加分录取是非常谨慎的。”
“唉那我真只能高考了。”梁越这话让石历宇一下子回过神来，“还好我已经机智地报了名。略略略。”
“高二参加高考？“石历宇有点诧异。
“又没规定不让。“
查文斌转头看向窗外：“总之其实，这些东西很负能量，所以闭幕式的时候我才没有公开说，怕伤害到你们幼小的心灵。之后我会在媒体上发表声明好好解释的。“
“我还是觉得你只为齐联的利益考虑，想从高中就开始挖人，去给你们玩机器……”梁越小声抱怨，像蚊子一样哼哼。
石历宇没说话，他觉得就算这样也无可厚非，毕竟人家公司一直在出钱赞助竞赛。
查文斌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懒得争辩的样子，转身去开门：“你可以去济广口腔问问，我们是不是这样的。“
济广口腔？济广大学口腔医院？
什么情况啊到底！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今天这是第几次了……算了，应该跟自己没啥关系。石历宇跟在梁越和查文斌后面，拿出自己的老古董手机看了一下，现在是下午三点。

之后应该回趟附中拿东西，培训教室在决赛前一天关闭了，他把没来得及搬运的大堆资料暂时扔回了顶楼的杂物堆里。
虽然这些资料都没用了，但丢在人家那不管也不好。
三人走到升降电梯附近，那里还有几个同学在等着，他们往这边瞅，目光紧随着查文斌。查文斌淡定地走向旁边的楼梯，石历宇和梁越干脆也跟了上去。
只是跟大教授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什么好吹笔的，石历宇可不想在电梯里被围观被调笑。
“这位同学，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走在台阶上，查文斌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向石历宇问话。后者回答了他。
“给你个建议，回去查查科学家和工程师有什么区别，看看自己究竟适合哪种。”
“我要做科学家。”石历宇斩钉截铁。
查文斌没再说话，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只有下楼梯的脚步声。
“你想高考考到济广吗？“还是石历宇先开口问梁越，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不知道呢，我哥是很想来的，然后我想离他远点……”
“好吧。”石历宇也想不出什么台词继续尬聊了，好在三人已经走到一楼，前面就是生科楼的大门口。
“不过话说啊。”梁越忽然挤挤眼睛，压低声音。
“什么？”石历宇凑过去。
“刚才文爷给我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有吗？“
石历宇往前一看，查文斌居然在门前几米停下来不走了。
和梁越走到查文斌前方，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查文斌真的显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同凝固的还有周围的空气。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粒子被看不见的力场聚集成胶体，将时间都冻住了。在这凝滞的胶体中，如同存在丁达尔效应，石历宇看到无形的激光束自查文斌的瞳孔中发出，瞬间熔穿了玻璃大门。在那视线的彼端，有个人倚靠在门口的白杨树下。她留着灰色的齐耳短发，白色的风衣被深秋的凉风吹动，让枯叶般灰黄的脸色显得格外不协调。
被激光刺中的少女艰难地抬起头，如同负伤却不屈的士兵，用锐利的眼神迎击笑面虎的威压。在停止流逝的时间中，几秒钟的对峙仿佛持续了整个世纪。石历宇拼命地回想，终于摸索到了脑海中存储那段经历的卷轴。卷轴被死结般的乱麻紧紧缠绕，他绝望地用蛮力拆解，从世纪初拆到世纪末，才勉强从缝隙中窥探到回忆的一角，那里记载着少女的名字。
“SCP浙江分舵捕获野生的查教授！“
“哇哦，查教授给我签个名吧！“
两个同学从后面的电梯里出来跑向这边，扰乱了查文斌的力场。空气中的胶体蒸腾着散去，激光束也消失了。查文斌回头应付他们，梁越也转过身。
少女仿佛虚脱一般，无力地冲着石历宇抬起手，后者赶忙穿过自动门跑出去。这个少女名叫华玲，没记错的话今年也是十七岁，高中在济广附中。
两年前的数学竞赛决赛，她以高二学生的身份获得金牌保送到济广大学。
所以两年过去了，她现在……应该大二了？

十三、
草，今天怎么这么多大佬找我麻烦。中午被秦轩堵在墙上，刚刚又被梁越拉去吸食查教授的负能量，现在又是与天才少女命运般的重逢。待会回附中拿东西，那个小恶魔怕是又双叒在那里等我。不对，为什么我要瞎鸡脖立flag？
不对，这根本不是重点。
石历宇抓了抓头发，让混乱的头脑稍微冷静一下。
“大一。”华玲回答了石历宇的第一个问题，“我没去济广，今年高考的，去了北京。”
“为什么？”
“先走，查文斌马上出来，别在这呆着。”
石历宇跟着华玲跑过与生科楼的红墙并列的一排杨树，穿过尽头外的车道，进入济广大学中央餐厅前的空地。几处块状的绿化带分散在灰色的砖地中，被晚秋的枯叶填满。枯叶来自几棵老槐树，树龄和这座学术殿堂的校史一样长。
华玲的头发不是灰色的。石历宇近看才注意到那是均匀而稀疏的黑白夹杂。
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她看起来实在是称不上健康。
“我还以为你真的全忘了。”华玲背靠着槐树，头顶上纵横交错的枯枝切碎了湛蓝的天空。
“不是，你到底……为什么……”
“昨天晚上在决赛榜单上看到你的名字，心想你是不是还记得一点。”华玲没看石历宇，仿佛自言自语，“我就鼓起勇气过来了，今早的高铁。”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能。我爸和查文斌不让说。”
“靠，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暴躁老哥石历宇现在急得难受，过了一秒钟他才意识到查文斌这三个字。
“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说，”华玲的眼神和她的肤色一样暗沉，“而且其实，我也有……想要暂时逃避的东西。”
“求你说人话吧，今天太多人在我面前装笔，我都要崩溃了。”
“他们怎么了？”华玲看了看石历宇。
石历宇提到那群金牌大神，秦轩、严静瑶、杨灵聪、梁越……他简单地描述了他们从早上到现在如何碾压自己的自尊。虽然在华玲面前讲这些事他也觉得丢脸，但至少现在能说出来。石历宇还没想好后天怎么面对乐安一中的同学，他们大概已经知道自己获得校史上第一枚竞赛奖牌了。
他可不是来求安慰的。
华玲的眼神仿佛在说，我们是同类呢。
“这样吗。”她开了口，“其实在那之后，爸妈教育过我，给我讲查广斌和李竹当年的经历……那之后我觉得，他们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石历宇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疯了，“求你放我走吧。”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向查广斌学学。”华玲的眼神变得无比真挚。
什么学啊？学什么啊？怎么学啊？大佬你到底在说啥啊！
石历宇用仅剩的耐心理清思路，李竹是齐联的第一任董事长，不过公认的联合公司创始人是她的丈夫查广斌，两人加上褚正熙被称作齐联的三元老。然后就是那次轰动世界的暗杀事件，褚正熙在那之后继任，然后他在几年前因为胰腺癌过世，然后……不对，思路的方向好像反了。
“学他怎么开公司吗？”石历宇问道。
可是我不想自己开公司，开公司就意味着要和乱七八糟的政人商人打交道，我只想去查广斌的牛币公司做个安静的科学家。石历宇没把后面这段想法说出来。
“不止是创业。有点大局观吧，你这种心态是什么都干不成的。”
怎么连你也来否认我？好气啊！石历宇说不出话。
“有没有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华玲好像察觉出了他的心思。
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
突然的诘问让石历宇愣在原地。
是啊，好像的确结束了。他低头看脚下，百年老槐的树根肆意蔓延，拱起了灰色的地砖。灰色地砖的尽头是灰色的高墙，高墙外的高地上走过三五成群的退役竞赛党，他们去校门口乘大巴前往车站或机场，返回各自的故乡。
“没有吧。”石历宇回答道，“还有机会，我拿到了济广的20分降分，这样去高考还是有希望的。”
“所以只是开始而已。后面的路，还长。”华玲从树前支起身，踩着落叶走到绿化带外，“走吧，放轻松点，去个亮敞的地方聊。”
“聊啥？”石历宇跟过去。
“你大概也对查广斌创业的故事感兴趣吧。”华玲没有回头，“不过我还是想说……真的，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且有些东西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你不能理解我的理想。”
“也罢。”华玲似乎没想继续争辩，两人已经走到了中央餐厅旁的校园超市门口，“要不要进去买杯咖啡？”
“不用，我在这等你。”

十四、
济广大学的校园超市里有星巴克柜台，不过石历宇前天看到价格的时候就打消了尝鲜的念头。
尤其当他看到贴在柜台旁的醒目标语：使用校园一卡通支付半价。
毕竟大学有国家补贴。
公元1014年，宋真宗驾临应天府，整个城市万人空巷，应天书院的众学生也纷纷前去仰观天子龙颜，只有一人不为所动，和往常一样闭门苦读。
他说：“将来再见也不晚。”
他叫范仲淹，次年科举，他高中进士，在御赐盛筵上见到了宋真宗。
我叫石历宇，明年高考，我考到这里，天天来校园超市买半价咖啡。
玛德，作文素材不是这么用的。他使劲摇了摇头，把亦真亦幻的遐想甩掉，看到华玲拿着一杯蜂蜜柚子茶走出来。
哎，不对，为什么她放弃了？
跟着华玲，石历宇走到中央餐厅一楼门口，转身登上旁边折反的两段石阶。爬到顶，视野骤然开阔起来。映入眼帘的是本部校区正门广场，右前方四十米高的灰红色建筑合并了记录百年建业的校史馆，以及整个齐海市最大的礼堂。两年前的校庆纪念大会在礼堂中举行，他和华玲就是在那之后认识的。
严谨地讲，其实就是去年，去年一月。只不过现在是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六，感觉上的确更接近两年前。
但是为什么会认识？原本两人应是毫无交集的平行线。
广场草坪上已经没有蒲公英了。在不到十摄氏度的暮秋，只有三叶草依然张扬着葱郁的嫩绿，其间还有星星点点的球状白花。这些白花并不好看，细弱的头状花序干枯泛黄，全然不胜英格兰的红玫瑰和德意志的矢车菊。其实三叶草也是很脆弱的植物，它们每天都被思考人生的文艺青年坐扁，被做不出高数题的发疯学霸扯烂。但脆弱与坚强未必不能共存，三叶草的再生能力极其恐怖，就算遭到再凶狠的踩踏和蹂躏，用不了两三天就能恢复如初。
石历宇忽然不累了，他和华玲站在草坪前，背对着高大的礼堂。
少女举起透明的杯子，把西南的阳光关在饮料中。
“可降解塑料。”
她说出五个字，这是故事的开始。

石历宇记得联合公司最初的前身的确是塑料厂，乍一看简直比格狂掉，然而只会这么想的都是傻子。查广斌研发出的是真正能大规模生产的可降解塑料聚乳酸，这种环保材料在短短几年内就改变了全世界食品工业，乃至所有轻工业的经济版图。
当然，这项成就不是仅靠他自己就能达成的。
更何况查氏兄弟都不是公认的天才。
“大概四十五前吧，济广的两个生物国家重点实验室还是一片平地，或者说在全世界范围内，合成生物学也才起步几年。那时博士生查广斌就是个拿移液枪做实验的，上游搞统计和建模的都看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个把数学模型搬运到现实中的操作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似的工作，不需要动脑子。”
华玲开始了讲述。
查广斌不可能没动脑子。虽然听吃瓜群众评价说他的商业思维很烂，但在那个年代的生物专业中可以说是顶尖的。据说他刚来齐海市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疯狂读文献，还写了不少有关工业界的调研报告。
“在那个时代，所谓基因工程还是一张白纸，一片荒地，自然有很多拓荒者慕名而来。最开始被发现的几个限制酶就像古埃及人的简陋石器，懵懂的初代合成生物学家就像刚刚发现新大陆的孩子，用它们在荒地上建起各种各样的房屋。简陋的石器并不好用，有人建到一半就放弃了，有人建起了很多摇摇欲坠的次品，有人沉迷于给一幢小屋添附各种华而不实的装饰……查广斌和他们不一样，他想建造的，是巨大的金字塔。”
“如果说建小屋子是指在实验室里发论文，建金字塔就是把产研结合，把小试管里的反应扩大到化工厂的规模，也就是scale up，这不比发现一个新的合成体系简单。”
“你喜欢埃及历史？”石历宇问道。
“不敢这么说，只是研究语言学的时候顺便看了看。”
语言学？大佬你怕不是又要开始装笔了。
“金字塔不是一个人就能建成的。查广斌这个人呢，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感召力，查文斌也差不多。重要的是，他不仇视比自己强的人，反而懂得察觉他人的心理，简单地说就是情商高，接受力强，而且听得进他人的意见。”
石历宇叹口气，自己大概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些，光是跟秦轩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搞得他无比受挫。他们之间隔着一堵比金字塔还高的墙，跨过墙成为真正的朋友？做梦吧。

嗜盐古菌造乳酸的能力弱的一笔，而且生存条件有些苛刻。在那个没有蓝水生物技术的年代，为了有效合成聚乳酸，他得把这个基因转到别的地方。
一般人都会选择乳酸菌。
然而查广斌是个奇葩，他选择了酵母菌。
这就意味着他还要编辑酵母菌，给它加一个高效合成乳酸的外挂，这无疑为他增加了巨大的难度。不过后来证明，这是查广斌的大局观所在。
在人类基因组计划尚未提出时，酵母菌就作为最简单的真核细胞，成为了最初的遗传工程模式生物，吸引了大量科学家的注意力——
“查广斌在直博第四年的时候去美国交流访问。在那里，他见到了世界上第一台探索酵母菌基因组的机器——‘亚当’。”华玲继续讲述，“确切的说，是功能极不完备的‘亚当’的雏形。当时人们觉得，那机器就是几个异想天开的科学疯子胡乱拼凑的玩具。当年他们才搞清楚酵母菌的几个基因？没有超级计算机的辅助，什么智能探索更是笑话，就是个效率高点的暴力试错装置。“
石历宇在科普杂志上读过对“亚当”的介绍，它是上午参观的酵母菌正交染色体编辑仪器的前身。正式版的“亚当”于二十多前问世，不算什么黑科技，但它的研发过程中有近十年的停滞。原因正如华玲所说，一是人们对酵母菌基因组的认知尚不完善，二是当时计算机演算能力低下使得自动探索意义不大。
“不过查广斌用他的大脑，或者说他的经验，担当了超级计算机的工作。但这也很不容易，毕竟他也只知道大致的方向，甚至为此在美国多呆了一年。查广斌利用‘亚当’发现了一个关键位点，可以使乳酸聚合酶基因在酵母菌体内稳定表达。这篇论文发表后，有美国投资人曾向他表示合作意向，但被他婉拒了。”
“我怎么感觉他不太厚道，没有国际主义精神……“石历宇不知该如何评价。
“不过之后他们一直和齐联有科学上的合作。“
华玲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在地址栏输入quec点com。她的手机的默认语言是英语，所以这个地址跳转了到齐联的英文官网。华玲用手指划过蓝天白云下的双子大楼，滑到页面最底端，点击标识合作机构的“Links”，展示出一连串西方样式的徽章。
“对了，我好像没有你的电话号码。”石历宇突然想起件事。
“没有……啊。”华玲有些疑惑地偏过头，随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用力咬了咬嘴唇，“果然如此。”
少女露出一种怪异的，彻底的，绝望的表情，不过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她在屏幕上调出自己的号码展示给石历宇，又补充了一句细思极恐的话：“如果没有紧急情况，尽量别联系。”

十五、
回国后，查广斌便开始创业。其实那时他就发现，使用酵母菌合成聚乳酸的效率比乳酸菌要低，但他还是坚持使用了前者。因为当年，酵母菌的大规模发酵技术，比乳酸菌要成熟得多。
酿酒酵母的工业化生产，在十九世纪中叶就已经实现了。
彼时，细小的杆状乳酸菌，刚刚被巴斯德在变酸的葡萄酒中观察到。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中国的农业以种植业为主，畜牧业比重不高，所以乳制品技术发展得相对较慢。
用当代的数据说话就是，全国一年的酸奶产量，比不上一个月的啤酒产量。
酵母菌大规模发酵技术的应用也不止于生产啤酒、果酒、白酒等酒制品，在面制品等其它食品工业中也很广泛。
更发达的工业体系意味着更完备的基础条件，查广斌和他的同学们没用多久就搭成了以转基因酵母为基础的可降解塑料生产线。
生物合成的聚乳酸虽然有诸多优点，但成本还是要高于不可降解的化工塑料。
所以这项划时代的技术，并没有让查广斌成为传说中的暴发户。
当年，有不少人劝他用第一桶金下海经商，投资风口。
他没有。
他心心念念的，是那年在大洋彼岸见到的“亚当”。
以及那群有着不同颜色的皮肤，不同颜色的头发的科学少年。
他们用不同的口音说：“Ihave a dream.”
那是——welfare ofall mankind.
华玲讲了查广斌怎么和李竹、褚正熙成立联合公司；怎么研制出中国的“亚当”——他们把那台机器命名为“女娲”；以及后来怎么兼并追随他们吃螃蟹的附庸，从最初的塑料厂发展为具备生物工程综合资质，又能进行医药研发生产全过程的科技型工程公司；之后——
不知不觉，他们和下午归返的学长学姐们一样，开始往正对礼堂的学校大门前行。宽广的林荫道两侧也种着大槐树，羽状的槐叶枯黄纷落，密密麻麻的灰色树枝让石历宇想起，他很久没有见过夏天的济广大学了。
“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
之后啊。
之后的之后，世界各国郑府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反恐行动，甚至不管什么组织，只要稍微和“反科学“沾边，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为什么他们要发动那种完全是自杀式的袭击？“
“可能是哪个合作组织泄露了点什么吧。“华玲的回应轻描淡写。
“我不信齐联会做坏事。“石历宇低下头。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的正确和错误。“

什么意思？
石历宇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少年和少女缄默不言，就这样走到了大学的门口。高大的铁门横架在大理石柱之间，铁条被塑成红柳树的图案，诉说着某种倔强的城市精神。
济广大学是一所十分低调的大学，校名和校徽没有出现在门口的任何位置，却不妨碍镶嵌着红柳树的铁门成为齐海市的一处地标。
“你为什么放弃了保送，放弃了这里，去了北京呢。“
华玲不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石历宇不相信她会放弃这所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
“我真的很羡慕你。“华玲的表情略显无奈，她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们让你忘了。“
又是意义不明的回答。石历宇叹了口气，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眼前的少女似乎心很累，不管她是不敢说，不想说，还是懒得说，继续逼问的意义都不大。
况且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思考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去附中拿东西，然后离开这个暂时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回乐安县准备高考。
“你要不要回附中看看？”他问。
“你要去吗？”
石历宇说自己要去拿东西，华玲表示再走一段路也无妨，不过她的语气和表情中没有显现出对母校的怀恋。
可能真的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带着无法理解的疑惑，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灰红色礼堂。
前往附中的路上，石历宇实在找不到话题，就开始向华玲介绍上午参观的实验自动化机器，算是回报她灌给自己的鸡汤鸡血，也有自尊使然的炫耀成分。然而华玲好像兴致不大，一直只是机械地敷衍几句。
正当石历宇感觉尬聊要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华玲的一句话又猝不及防地刺激到了他。
“他们没有详细介绍微流控microfluidics吗？在微升级的液滴中培养细胞，我觉得这比自动化的概念更有趣一点。”
“你就这么在乎技术细节吗？光是自动化的概念就够颠覆三观了，当时看器官芯片的时候，学姐见我们听不懂，就只讲了讲微流控的应用。”石历宇有些崩溃，“你都从哪知道的这些东西？”
“我父母在齐联主导一些实验项目。”
石历宇一拍脑袋，我真傻，真的，这家伙和任天依一样都是科学家的孩子，自己在她面前只能讲点皮毛，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我特莫就不该跟她说话，为什么要给自己讨不自在？
眼看前方就是济广附中的校门，终于可以从天才的阴影下逃走了。
不对。
在那之前，必须问问这件事。
虽然她可能还是懒得回答。
“你知道任天依吗？你们父母是同事吧？”

“嗯，他们的项目有重叠。”华玲好像对这个名字有点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你们怎么认识的？”
石历宇一下子还真没法回答她的问题，稍微组织语言后，他略带愤懑地说：“我来你们学校学竞赛，那家伙看见我穿着乐安一中的校服，觉得我是高考工厂的学渣，就上来嘲讽我。”
他没提到自己受帮助的事，丢人。
“你想让我教育她？”华玲微微歪头。
“不麻烦你。”石历宇回绝道，“我只是有些在意，她有些……不正常。”
华玲垂下眼睑，又沉默了一段时间。
石历宇发现规律了，一提到和齐联有关的，“不正常”的问题，华玲就开始躲躲闪闪，要么不说人话，要么转移话题，要么像现在这样干脆不说话。不知怎么，他感到仿佛有无形的恐怖从东北方的天空袭来，西南的斜阳被笼上一层雾翳。少女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就像连续阴天后因为光合不足而枯萎的浮萍。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如果遇到和齐联有关的，奇怪的事，一定要告诉你来着，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倒是也告诉我点什么啊！你到底认不认识任天依？”
石历宇开始有些担心了，他用尽力气大声吼了出来。
华玲抬起头，眼中仿佛出现了微弱的火苗：“这么说你还记得华琴？”
啥？
这个“华”是二声。
“没听过这个名字。”石历宇急不可耐，他决定单刀直入，“别扯别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任天依究竟是什么妖孽？”
沉默。
“你要是不告诉我……”石历宇忍不了了，他很想骂人，然而仔细一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华玲。
“你不说就算了，我没时间跟你扯皮。”他转身准备直接走人。
“潘多拉的盒子。”
很轻很轻地，少女说出了这个神话中的名词。
“什么？”
虽然石历宇还是听不懂，但他隐约感觉这六个字里应该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
“以前我也像你一样这么纠缠过父母，他们只说，那孩子在年幼无知的时候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没有后悔药，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咎由自取的。”
“出卖……灵魂？卖给谁？”
“你觉得呢？刚才我就跟你说，有些东西没你想得那么美好。”
石历宇愣在原地，华玲刚才的话他只理解了不到一半。
“不过那孩子也没得选。”似乎刻意不让石历宇看到自己的表情，华玲转身背过头，“父母就给我说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