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十四年后
河水洋洋，渤海沧沧
红柳树旁，竹林槐杨
会挽雕弓，少年志向
启程此地，仰观星光
。
百年建业，千古风霜
不减斗志昂扬
谁道人生无再少，胸怀流水济慈航
。
莫问前路何方，莫叹春华茫茫
愿乘好景，奋发图强
花开花落，桃李芬芳
鹰鹤振翼翱翔
。
遥望九霄之上，谨记来日方长
心琦如玉，志毅胜钢
克己明德，不吴不扬
愿效黄河，源远流长
。
济广大学的校歌虽然很好听，但经常被校友吐槽又臭又长。槽点主要在于歌词字数太多，节奏较快，对初次学唱的大一萌新很不友好。然而石历宇觉得燃爆了。今天是校庆日，高一的他之所以坐了几十公里的地铁跑来大学凑热闹，一半原因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听到真人版校歌大合唱。
中央图书馆旁边的廊道中排满了卖纪念品的摊位，摆摊的学长学姐都不怕冷，兴致勃勃有说有笑。廊道后面是一片竹林，笔直的竹竿剑指天穹。在这个最冷的季节，狭长的披针叶依旧染有苍绿色，为冬日的校园增添了许多生命力。
石历宇在图书馆旁边站了一会，寻思着要不要买点纪念品，然而没过多久就想起了范仲淹的教诲：那么贵，买个毛啊，三年后劳资要来卖！
转弯走上斜坡，进入正门广场。灰红色的礼堂庄严肃穆，校庆纪念大会就在里面举行。石历宇当然进不去，他感到泄气无比，心想要听真人版校歌合唱只能等晚上的本地新闻了。
看到礼堂门口等候的一群记者，他忽然记起，王天这个没出息的让他偷拍霸道总裁，被他以没有智能手机为由拒绝了。
然而十五岁的少年好奇心极其旺盛。他在广场长椅上坐下，准备等到大会结束，看看能不能目睹到大人物。
就这一次，希望范希文大人不要鄙视我……
太阳还没到头顶，西方的晴空无比湛蓝。天幕下的三叶草坪上，不怕人的喜鹊鸽子走来走去，应该是在寻草籽吃。草坪中央传来歌声，有几个大学生坐在那里，面对礼堂齐声开唱。他们声音洪亮，充满青春气息又荡气回肠，吸引了很多记者的目光。
“……谁道人生无再少，胸怀流水济慈航——”
下面副歌开头音调高一个八度，石历宇练了很久都唱不上去。到了“花开花落，桃李芬芳”，音调又低回八度，紧接着“鹰鹤振翼翱翔”又升上去。大概为校歌作曲的那厮是个大外行，丝毫不考虑用户体验。
然而这反人类旋律对于几个歌者来说似乎小菜一碟。一曲流畅地唱毕，礼堂门口传来阵阵掌声。

石历宇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唱合，幼小的心灵无法作出反应。
是羡慕吗？有种落寞的疏远感。他们之间相隔两年半，两年半之后的前方还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鸿沟前方是康庄的大道，鸿沟底部是灰暗的未知。
不知这样怔了多久，反应过来时，他注意到了那个同自己一样落寞的小家伙，她之所以显眼是因为她的对比度很强。那个女孩留着长发和齐刘海，披着黑色短袖羽绒服，里面是白色长款毛衣，看起来像一只小喜鹊。
她刚才跟几个记者说了些话，不过似乎没有得到满意的回复，有些失落的样子。小喜鹊从礼堂门口走过来，无力地瘫坐在草坪上，在偌大的广场中间显得分外孤独。
石历宇感到无聊，不时瞟她一眼。难道她也想看霸道总裁装比？其实霸道总裁看起来很低调，因为他深谙装比之道，藏内涵于场面话之中，背地里闷声给齐联搞钱，不仅赚得一堆迷弟迷妹，还大大减少了被雷劈的可能性。
大会结束遥遥无期，小喜鹊也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现在好像不太舒服，埋头抱膝，身体微微发抖。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孩子看起来很可怜，石历宇决定过去关心一下。
女孩连称我没事，然而清秀却苍白的面容并不能让人放心。她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石历宇，后者决定要有诚意一些，于是便用两句话自我介绍，并表明自己真的是好心好意。
小喜鹊的眼神缓和下来，看着呆萌而真挚的少年，也自报家门作为回应：
“我叫项华琴，是来找爸爸的。“

二、
石历宇扶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孩站起来，挪到长椅旁，再让她坐下，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项华琴靠在椅背上，从羽绒服的大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张信【hx】用卡，可怜巴巴地问：“能帮我买瓶水吗？“
石历宇说没问题，从广场尽头下台阶就是校园超市。他接过卡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一句：“你饿吗？需不需要再买点吃的？“

项华琴仰面摇摇头：“不想吃东西。“
“好吧。还有啊，冷的话就把羽绒服拉链拉上，别为了漂亮冻死自己。“
“不要。胸口堵得慌。“
石历宇没再说她。他走下灰色的石阶，边走边回想女孩的每句话，总觉得有些奇怪。他在超市买了矿泉水，回来递给项华琴，问她：“你爸今天来参加校庆大会了吗？“
“不知道呢。“项华琴啜着瓶口。
“你来这找他吗？“
“今天看来没戏了，不过我还想找另外一个人，是妈妈给我说过的人。“
“你没跟你妈一起来？“
“才不要跟她来。“项华琴皱起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石历宇刚想说她两句，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啥资格。半年前中考的思想品德还没忘，有道题专门问了青春期逆反心理。他正处于叛逆巅峰的十五岁，再加上成绩好，真是相当看不起在老城区做工的低学历爹妈，干啥都要躲着他们。
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对，但一想到有心理学原理支撑，反而有些理直气壮了。
“你是初中生吧？“他问。

项华琴一脸不悦：“我十六岁，已经高二了。“
石历宇有点吃惊，他打量了一下矮小的女孩，心想你还真是发育不良。不过他当然不会说出来找骂。人家论辈分还算学姐。
“那你是哪个高中的？“
“吉大附中。“
“吉大？这里吗？“石历宇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吉是二声，而且本地人一般不称把济广大学称呼为济大。
“是吉林大学，在长春。“
“长春？东北？那么远？“
“嗯。“项华琴一口气喝完剩下半瓶水，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要不是妈妈当了逃兵，我也不想千里迢迢地跑到齐海。“
“逃兵是什么意思？”
“科学的逃兵。”
“不懂。”

项华琴摇摇头，盯着空瓶子小声叹息：“250毫升太少了，要是能把黄河水喝干就好了。”
“你是夸父啊？”石历宇白了她一眼，心想你要是喝干了黄河水，我们齐海人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他转头望向礼堂，那群记者已经有一半围到了门口，“看来大会快结束了。想找人就赶紧过去吧。”
项华琴往那边一看，突然来了精神，起身就向礼堂走，石历宇干脆也跟过去。
万一真能看到霸道总裁呢？
“可以求你再帮个忙吗？”
到了门口，项华琴停下来，咬着嘴唇，拿出手机，展示出一张名单。她用纤细的手指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可不可以帮我喊一下这个人？”
石历宇瞅了一眼，这个人叫华玲，年级是高二，备注是中国数学奥林匹克金牌。
名单列出了出席纪念会的济广附中学生代表。有资格光临本部大学校庆盛典的都是优等生，他们每人都拿过国家级奖项。石历宇被各种名目的高中竞赛绕得眼花缭乱，忘了问项华琴为什么要找人。
这时礼堂大门被打开，眼看一群人往外走，两个小孩连忙闪到一边。不知出来的是霸道总裁还是大学校长，记者们蜂拥而上，围得中间水泄不通。项华琴有点慌张：“济广附中的队伍在哪儿啊？”
石历宇观察了一下局势，这里战况太激烈，不是等人的地方。他招呼项华琴往外走：“门口这里太堵，我们去外面路上等。”
济广大学有好几个校门，人流进了广场便分散开来。附中校服样式很有特点，本地人基本都熟悉，是黑底色运动服，配上鲜艳的彩条纹。高一的条纹是黄色，高二是橙色，高三是红色。附中学生队伍刚出来，石历宇就在一群西装革履中辨认出了他们。项华琴好像急得不行，殷切的目光令人心疼。没办法，来不及想说辞了，他拉着女孩跑过去，直接厚着脸皮问那几个穿校服的人：“请问华玲同学在这里吗？”
附中的队伍很散，就像聚餐后前往地铁站的一群朋友。名叫华玲的女生从中走出来，她穿着黑底橙边校服，留着齐耳短发，白发丝很多，神情有些憔悴，让端正的五官失色不少。
华玲好像并不认识项华琴，一脸疑惑地问有什么事。
项华琴从羽绒服中掏出一个白盒子，按动盒子的机关，倒出一粒白色胶囊，展示在手心中。这个胶囊比石历宇印象中的普通药丸大一圈，外壳是半透明的，里面好像有复杂的结构。
“不好意思，”她小声问道，“请问你着急回学校吗？我想问问关于齐联的事。”

华玲好像吓了一跳。整个队伍都停下来在等她，有几个人好奇地往这边张望。她过去跟带队老师模样的人说了什么，后者点了点头，就带着其他学生离开了。
今天周日，应该不是必须回学校的吧。
“换个地方说，这里人太多了。”
好像有什么大秘密似的，华玲领着两个人走上路旁的竹林小径，进入林子中间的一片空地。这里没有别人，密集的竹竿围出一块圆形的天空，三人身处其间，两高一矮，有点像井底之蛙。
相互介绍后，华玲接过大胶囊，用双手四指拿住仔细观察。
“这是齐联生产的？”
“肯定。”项华琴很确信的样子，“这是爸爸给我的。”
“你父亲是？”
“他叫纪寒洋。”
石历宇脱口而出：“你跟你爸不一个姓啊。”
“我跟妈妈姓。”项华琴回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答道。
“我知道他，是我父母的同事。”华玲把药丸还回去，表情严肃起来，“这种大胶囊里装的是大分子蛋白质药物，然后……”
她的眼神漂移了一会：“首先，齐联公开生产销售的药片和胶囊，都是有颜色的。齐联有十几个制药子公司，不同公司研发的药物有不同的外表颜色，算是一种企业文化。”

“哪个子公司的药是白色的？“石历宇连忙问。
其实那个胶囊是半透明的，严格来讲并不是白色。
“哪个都不是。“
项华琴理解得很快，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黑盒子：“这么说它不是公开生产的。“
“不仅不是公开生产，我可以确定，它甚至没有进入过临床试验。”
“临床试验是什么？”
华玲神色复杂：“你可以理解为——它是齐联，甚至可能是你父亲专门为你制造的。”
石历宇脱口而出：“特权？”
华玲摇摇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
哪个爹会给孩子吃坏东西？项华琴的确有点药物中毒的样子。不过石历宇脑洞奇大，马上就联想到科幻里的各种神药。难道这是黑科技？他一拍脑袋，周五郑痣课偷看经典名著，有篇小说的主角磕了一种激素，刚磕完很痛苦，磕多了就变成了高智商超人。那个作者很厉害，叫姜……姜什么来着？
“是荷尔蒙K吗？”他继续胡扯。
“现实中没有那种东西。不过，”华玲的脸色看起来更暗黄了，她继续压低声音，“齐联的确有神经强化激素，不过副作用比正效果大得多，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

项华琴神情严肃地点点头。石历宇在一旁没太听懂。
“然后，“华玲接着说，”你这胶囊里的大分子药物是常温保存的，需要添加蛋白质稳定剂。一般来说没必要这么做，因为稳定剂的研发成本很高，还不如直接冷冻保存。“
项华琴瞪大眼睛：“为什么蛋白质需要稳定剂，为什么需要低温保存？蛋白质不稳定吗？”
石历宇心里暗想，看来这学姐真没吃什么激素，而且八成是文科生。他刚要解释，华玲就反问一句：“你只有这一种药吗？”
“不只。”
矮小的女孩从不相称的宽大羽绒服中又抽出两个黑盒。她把三个黑盒并列展示，石历宇这才注意到盒底的标签，分别记为ABC，不知里面具体是什么东西。
“你爸没告诉你这是什么？你联系不上他吗？”华玲似乎有点慌了。
“嗯，说来话长。”
项华琴解释说，她跟妈妈来齐海找爸爸，但是妈妈好像跟爸爸有隔阂，不想见他，更不让女儿单独找他，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提起纪寒洋的名字都要费半天劲。
“你妈心里想的都是啥啊？”石历宇感到很迷，“不过你真不该一个人到处跑，刚才要不是我帮你，你能从草坪上起来吗？”
“当然能，我又不是林黛玉。”项华琴鼓起嘴，像只炸毛的喜鹊，“打扰我休息的帐还没跟你算呢。”
“我可以帮你联系他。”华玲说，“但我也只能试着问问，没法对你保证。”
项华琴很真诚地鞠躬道谢，披着厚羽绒服的她长发低垂，弯腰的样子有些滑稽。抬起头后，她又问了一个奇怪的名字：“你知道马奥么？”
“不知道，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认识吗？他好像跟我爸爸也有关系。”
华玲摆摆手：“我又不是查广斌的女儿，不可能认识所有人。”
“没事，今天承蒙关照了。”
两个女生结束了对话。道别前，石历宇终于有机会提问了。他感觉必须谨慎措辞，要有礼貌。
他的问题很简单：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是什么？

@本人杨建东
很感谢东哥那么长的回复和百忙中的指导。非常非常惭愧。
以前在吧里讨论过，自己太年轻，大学期间只顾学习知识，导致现在文学水平和情商停留在高中【更惭愧了】，也是毕业后才真正开始研读科幻。注定现在局限很大。
讲点很好笑的，虽然没有吃这碗饭的打算，但我现在连这贴总共有4个长篇脑洞，基本还处于上厕所时写大纲的阶段。构建世界需要的时间是以十年为单位的。而最痛苦的也是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不敢保证自己能坚持到最后。
所以大家的反馈，尤其是冷水，是非常珍贵的。【鞠躬】
【说回东哥的建议】
1.
我不会在正文之外的地方探讨剧情，不只出于剧透考虑。只要想严肃地写一个故事，自己就要明白，如果正文让读者产生疑惑/经不起推敲，只能说明构思不够完善。
有些漏洞虽然好填，但毕竟作者身在此山中，长篇想反复检查根本不现实，很多剧情需要的地方也难以圆的滴水不漏。后续很多违和内容我都在努力改，如果有机会重写，也会尽力填补没说明白的地方。
2.
人物名字。这个只能认输，我真不会取名字，而且写出原创人名会感到莫名尴尬，恨不得全用ABCD。当然这是个人问题。
3.
网络用语问题。
我不是作家，没进圈子，年龄和阅历写严肃文学也不够格，所以选择在贴吧发东西。最初的打算是，把自己脑子里的故事写出来让人喜欢。
长篇故事必然需要铺（wa）垫（keng），作为小透明，我必须考虑怎么让铺垫部分不无聊不劝退。所以去看了几篇起点学霸文。然后得出一个幼稚的方案：在铺垫部分玩梗。因为背景基于现实，个人认为玩梗不是很违和，要改也不难，后面会尽量减少网络用语。
4.
科幻点子的叙述。这个我承认自己很弱，必须考虑【从人物嘴里说出来】之外的表述方法。（说到底还是读书太少）


最后，虽然我一天只能写800字，但还是感觉太赶，导致漏洞太多，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但我不敢断啊，写作断了就思路连不上了，这是最痛苦的。
希望可以多交流！

高中学科竞赛囊括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计算机五大学科，不同学科竞赛的名称和赛制有所区别，但目的是相同的：为基础科学研究选拔人才。
因此，对于在竞赛中表现优秀的学生，很多顶尖大学都会予以优惠。
听华玲说完，石历宇感慨万千。他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条路，县中老师从不讲高考之外的事，差点封死一条通往科学殿堂的康庄大道。
他自言自语，重新规划今后的人生：“那我就学生物竞赛，争取保送到济广。”
项华琴歪了一下头：“你想当生物学家吗？”
“嗯，我想去齐联当科学家。”石历宇感觉自己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项华琴吐出一句捉摸不透的话：“我听妈妈说，齐联的科学家都是邪恶科学家。爸爸也是邪恶科学家。”
石历宇第一反应是你妈果然脑子有问题，然而下一秒他就想起了奇怪的大胶囊和三个黑盒子，它们已经被项华琴收回口袋中。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背后肯定有秘密。
华玲好像被吓到了，她像雕塑一样呆滞地盯着项华琴，思考了一会，嘴唇动了好几次，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没事吧？”项华琴试探着问道。
“没事。”华玲好像想开了什么，长出一口气，“我想拜托一下。“
她又向两边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密密麻麻的竹竿把这片空地围得毫不透风。华玲把一缕灰色短发拂到耳后，眼神坚定起来，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如果你，你们，遇到了与联合公司有关的，奇怪的事，请务必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石历宇脱口而出。
“因为我也很想知道。”
与两人交换电话号码后，华玲便正式告辞了。
项华琴依然情绪低落，她说想去齐联总部看看，爸爸应该在那里。石历宇考虑了一下现实情况，还是劝她放弃打算。他以前去仙河科技园观摩过，联合公司总部在一大片绿地中央，被高墙围住，从外面看上去跟外星基地似的，进入需要通行证。
虽然双子大楼前的正门会在工作日开放，但今天是周日。
两人从竹林中出来，走上灰色的石板坡道，项华琴低头看着自己黑色的靴子，嘴里嘀咕道：“那该怎么办呢……“
“明天再说吧。”石历宇安慰她。
“明天我就不一定能跑出来了。”项华琴很丧气，“妈妈还要带我去医院呢。”

“你是该去医院看看。”石历宇点头，“我先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哪？”
“谢谢，不用麻烦了。项华琴缓缓抬手，指了指南边，”我就住在附近的宾馆。”
她明显是在强作精神。刚才跟华玲说话似乎消耗了不少精力，项华琴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有不少汗珠。
“没事，我不着急，还是送你一程吧。”石历宇觉得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他脑子里还有一堆问号。
项华琴白了他一眼，好像他说错了什么话似的，不过她马上转换了表情，努力仰头微笑，眼睛闪闪发亮。
“谢谢你。”
礼堂前的广场已经恢复平静，石历宇最后还是没能见到霸道总裁。他带着项华琴穿过广场，从槐树大道走向学校正门。一月是齐海市最冷的季节，大槐树上零星地挂着几片枯叶，而落到地上的那些基本都被清扫干净了。
项华琴步伐很慢，两人走出校门的时候，太阳正悬在南天的中央。
石历宇虽然有很多问题，但是不太敢问，他感觉女孩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他的感觉没错。出门走到第一个路口，项华琴忽然就跌坐在了马路牙子上。她的下巴顶着膝盖，双手无力地下垂，红绿灯换了好几回，依然一动不动。
石历宇有点不知所措，他在旁边坐下，小声问：“没事吧你？”
“嗯。”项华琴发出了很小的声音。
“你带的胶囊是什么药？要不要我再帮你买瓶水？”
“中和剂。已经不太管用了。”项华琴艰难地抬起下巴，摇了摇头。
“中和剂？”
这个词让石历宇想到了化学里的中和反应，然而它肯定不是这个意思。见项华琴许久没再有动静，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王天发来条短信，问下午打球不。
再等下去就打不了球了，很麻烦的是对方是女生。石历宇决定这次不顾形象了：“你实在走不动了的话……要不我背你回去吧？”
项华琴的眼神往这边微微偏转一些，用略带讶异的语气问道：“你不是邪恶科学家？”
“当然不是。”石历宇一愣，转念想起了刚才与华玲的对话。该不会那个叫纪寒洋的真的有什么情况？他连忙语无伦次地解释：“我虽然想当齐联的科学家，但我……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害人，而且我才高一啊。而且他们发明了那么多有用的东西，我天天在电视上看到，他们真不是坏人！”
“那妈妈为什么……”项华琴说了一半，又把头埋了下去。

“你觉得你妈说的是真的？”石历宇问。
没有回答。
“既然你爸是邪恶科学家，为什么你还来找他？”
没有回答。
大概她也很迷茫？石历宇不知所措，左右看看，大学外的街区还算平静。周日车流不多，人行道上不时走过三三两两学生模样的人，边走边讨论听不懂的学术名词，给他一种虚幻的未来感。
他们当中，也有人要成为齐联的科学家吧？
石历宇转回头来，盯着雕塑般埋头不动的项华琴看了一会，最后无奈地说，“要不还是我背你回去吧。”
“嗯。”
项华琴的回声就像蚊子一样，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
今天打球的有六个同学，三打三。王天这次格外勇猛，终场连续干进五球，张哥被撞翻在地，三九天的满头大汗，像坨泥巴似的瘫坐着喘气：“王天你不是人，把球给我我要回家了。”
“你个弱几。”王天耸耸肩，转头看向石历宇：“铝哥你说，他是不是弱几？”
“王天你别护着铝哥了！”张哥跟头驴似的费力嘶吼，“今天谁是猪队友你心里没点……”
“铝哥就今天发挥失常，你哪次不是猪队友？”没等张哥说完，王天就大手一挥高声打断，“该让李老大再好好教育你。”
跟石历宇和张哥一队的肘子凑过来：“铝哥你是不是快期末了学傻了？”
王天把手搭在肘子的肩上：“我觉得，他可能被霸道总裁吓傻了。”
“啥霸道总裁？”
“我今天没看见李平和。”石历宇边看手机边说，“人太特摸多了。”
“你，哎。”王天放开肘子，朝他走过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爸爸对你很失望啊。”
“所以你要干什么？”石历宇边回复边把手机收起来。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来电人的名字一看就是女生，虽然他发誓他是清白的，但最好还是别被王天他们看见。
“罚你给爸爸跑腿。”
王天挤挤眼，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绿钱，冲着大家挥了挥：“想喝可乐的一人两块啊，没钱找我借！”
正好。石历宇揣着大家的钱，一出篮球场就给项华琴的号码拨了回去。这家伙先是发了条短信道谢，然后还有什么事似的，呼叫了自己好几回。
石历宇以前从来没背过女生，中午的时候，他废了好大劲才把项华琴放在肩上，然后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扛着她走了两个路口。虽然她很轻，但因为石历宇背人的姿势不对，大部分体重都压在了一边，坐了一小时地铁也没缓过来，下午打球的时候右臂使不上劲，好几次投篮都打歪了。

“就是想谢我吗？”他对着电话那头问道。
“嗯。”项华琴看来恢复了一些精力，“还有个……好消息，华玲联系上我爸爸了。”
“好消息”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听上去一点喜悦感都没有。
“你爸怎么说？”
“他说先让妈妈带我去医院。”
“他会去医院看你吗？”
“会吧。可是我还是有点怕。”
石历宇走到十字路口等绿灯，对面就是小卖部了。马路尽头的正西方，阳光沿着地平线穿过厚厚的大气层，被散射得只剩最低波频的红色，让他感觉有点冷。
“怕医院吗？还是怕你爸是邪恶科学家？”他问道。
“都有点。”
石历宇想了想：“那你害怕科学吗？”

“不知道呢。科学也分很多种，有的很神奇，有的就很可怕。”
“至少你不怕爱因斯坦吧？发明了相对论的人。”石历宇讲出一个就算是文科生也应该知道的名字。
“不一定，爱因斯坦的方程式可是让人们造出了核弹呢。我觉得俄罗斯的沙皇炸弹就特别可怕，它爆炸在新地岛，就是北冰洋里俄罗斯第二大的岛。然后在隔了一个巴伦支海的芬兰都有很多玻璃被震碎了……”
“我不懂这些东西啊。”石历宇连忙打断她，心想这孩子真能扯。绿灯亮了，他边往前走边说，“想聊地理的话改天吧，我要给同学买东西。”
“好吧。”电话里的声音略带遗憾，“还有……我感觉华玲也挺可怕的。”
“为什么？”
“感觉啊，我感觉她说话冷冰冰的，像个机器人一样。”
“你的感觉未必可靠吧。”
走到小卖部门口，石历宇回忆了一下上午的谈话，脑子里又冒出很多问题，不过还是又安慰了几句。项华琴提到自己可能会在齐海住院很久，他便说期末考完试去看她，尽量叫上华玲一起。
石历宇倒没觉得华玲很冷酷，虽然她的说话方式很接近自己想象中的科学家。但是作为旁观者，对于项华琴的处境和感受，他也不能完全理解。
挂了电话，他走进小卖部，先拿了四瓶可乐，然后肘子说他要喝雪碧，还是芬达来着？算了还是一样一瓶吧。父母管的严，好久没喝碳酸饮料了，都忘了雪碧芬达是什么味的。

四、一月底，临港新区，济广大学第三附属医院
石历宇把水果篮子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问项华琴：“你妈不在吗？”
“她跟爸爸出去了。”
“他们关系没那么差啊？”石历宇有些意外，他以为项华琴的父母就像肥皂剧里闹冷战的夫妻，俩月不说一句话，谁先开口谁就输。
“我也不清楚，爸爸今天刚来。”项华琴的目光有些涣散，“华玲没来吗？”
“她说她要学习。”石历宇摇头，“也怪我口才不好，我应该再劝她两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当时华玲婉拒请求的时候，他是感到很惭愧的。人家都不用高考了，还那么用功，当真是人类精英的料子。期末考完后，石历宇就跟生物刘老师说了竞赛的事，老刘说家里还留着些大学教材，开学给他拿过来。他暗下决心，以后就要以那个灰头发的女孩为榜样，奋力攀登科学高峰了。
“哎。”项华琴看起来很失望，“我也帮你劝劝她好了。”
“呃，谢谢……“
石历宇不知道怎么接茬，便转移话题，问项华琴在医院感觉怎么样。后者有气无力地说，刚来医院的时候被抽了很多血，又做了很多手术，好像是从身体各部位取了很多组织。但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
看起来父母医生在隐瞒病情？感觉不妙。
这么抱怨完，项华琴扬起眉毛，说了句好消息：“不过我现在又能正常吃饭了。”
“比两星期前好点了吗？”
“嗯。医生开了些药，有吃的也有注射的，现在感觉好多了。“
“比你那天说的‘中和剂’管用？“
“嗯。“项华琴轻声点头，又小声补充道，“不过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感觉主要是药的功劳，做了那么多手术倒没什么用。“
又是感觉，石历宇心想她怎么总是有奇怪的感觉。但仔细一琢磨的确有问题，就算现在科技发达了，从确诊疾病到安排手术也要好几天吧，这孩子刚进医院就跑完了一套流程，难道她爸手眼通天？
还是说，他们早就清楚项华琴的情况？
正胡思乱想，后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走进了病房。项华琴往外看了一眼，石历宇也跟着回头。
来人是项阿姨，那天背项华琴回宾馆的时候打过照面，纪叔叔倒没有过来。
石历宇连忙起身，向长辈问好。

项阿姨的打扮不像科学家，倒是有点像民国时期的名媛。她四十多岁，样貌还要年轻些，黑直的头发沿着两鬓的方向梳向脑后盘起来，下面是深棕色丝绸围巾和亚麻色的女式大衣。这么看上去，二十年前她应该是个标准的女文青。
项华琴冲着妈妈大喊：“爸爸去哪了？“
“他回公司了。“阿姨轻声叹息，”晚上想吃什么？我再给你买点鸭血吧。“
“我想去CBD逛街，在那里吃东西。“项华琴有些不悦，”今天医生不是说我可以出去吗？“
“那我也必须跟着。“阿姨仿佛看出项华琴的心思，提出了条件，又看了一眼石历宇，“你们两个小孩不能自己出去。”
“你又不喜欢齐海，跟着我们去干什么？”
项华琴直盯着妈妈，眼神犀利地反驳她。
石历宇有些不知所措，他试着打圆场：“阿姨，我们这治安很好的，而且我也是本地人，华琴跟您说起过我吧？”
听到少年的辩驳，项阿姨把目光离开女儿，转头看向石历宇。她犹豫了一会，轻声对他说：“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出了病房，两人来到住院部走廊尽头，西方的阳光被云层散射，柔和的红色映入窗子，让石历宇冷静了一些。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太合适，便主动道歉：“阿姨对不起，我知道您不相信我，毕竟我们就见过一次。”
“我能看出来，你不是坏孩子。”阿姨摆摆手，“所以想把实际情况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而且也别告诉她。”
“什么情况？”石历宇吓了一跳。
阿姨低下头，缓缓说道：“她的病是一种很罕见的先天性系统发育失调，具体地说，就是体内细胞的癌变几率比正常人高很多倍。因为是先天性疾病，所以你现在看到她的状况，是发育失调积累了十六年的结果。”
石历宇不知道什么系统发育失调，但癌变两个字他听的清清楚楚，他眉头紧皱：“是癌症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激素分泌紊乱。”项阿姨的声音很平静，“激素分泌紊乱会导致细胞分裂失控，也就是基因复制过程的失控，这会导致复制出错，基因突变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好在上学期就学完了生物必修一，石历宇勉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记得课本里的黑体字，如果细胞受到致癌因子的作用，遗传物质发生变化，就会变成不受机体控制，恶性分裂增殖的癌细胞。
而阿姨说的”基因突变概率增加”，对应的应该就是课本里的“遗传物质发生变化”。

“能治好吗？“石历宇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觉得呢？“项阿姨同样回复了四个字。
她的语气很淡也很沉，仿佛逐渐隐没于地平线附近深厚云层中的光晕。石历宇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他觉得阿姨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怔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祈福，同情，还是什么别的？项华琴是他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的身罹大病的同龄人。对于这种状况，少年一时很难接受。
现在似乎说什么都是空洞的。
阿姨好像没期待他的答复，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自说自话道：“其实我也很抱歉。这些年来我灌注给她的，关于科学，关于齐海，都只有黑暗的部分，这大概是她不喜欢我的原因之一吧。“
“你是说，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很黑暗？”
“还不能这么说。”阿姨指了指地下，“只有这里的一小片而已。不过，我没法保证黑暗不会辐射。”
这里的一小片？石历宇不知其所以然，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在临港新区的济广三院，难道寝室夜谈中，李老大瞎扯的医院鬼故事是真的？
项阿姨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刚才说的你忘了就好，我只想让你明白她现在的状况。”
石历宇转头看向窗外：“我知道了。”
“今天你可以带她逛CBD，”项阿姨边说边开始往回走，“可以让你们在前面走，你们两个可以随便聊，我不打扰。但至少我必须在后面跟着。”
“好的。”石历宇没意见，他想了想，补充了一点建议，“我知道最近的CBD是崔庄开发区，但崔庄不是很大。过了黄河的兴隆更繁华点。”
“我也觉得兴隆更好，从这坐二号线挺快的。”
阿姨虽然来自遥远的东北，却对这座城市很熟悉的样子，应该在齐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石历宇没怎么逛过兴隆，本来还想着带她们去哪好，现在看来似乎不用太操心了。
走到病房门口，项阿姨又说：“其实我也太主观了，搞文科的都容易犯太主观的错误。如果你能给她讲点不同的见解，我会很感谢的。”

五、齐海市寿山区
“以前没见过吧。”
黄昏将尽，天空中铺上了深邃的藏青色。环绕车站的商贸大厦华灯初上，繁华都会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街边商店贴着镶着金边的春联和福字，玻璃窗内摆着各种年货盒子，满街的电子广告牌中红光流彩，洋溢的都是新年的气息。
项华琴出了车站就没合上过嘴巴，然而石历宇并不以为意，对她的感慨只是随口应和。
他在想别的事，总感觉在年味盎然楼宇深处，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就像小时候看过的超人动画片，城市大楼被恶魔封锁，恶魔把楼里的人都变成了红眼幽灵。虽然结局一如既往的王道，恶魔被打败，所有人都被超人变回来了，然而他至今忘不了他们变成幽灵时惊恐绝望的表情。
童年阴影就是这么可恶，尽管早就不记得是哪一集了，但他现在无缘无故地感觉，恶魔就藏在哪栋楼里，准备把他和项华琴变成红眼幽灵。
而且项阿姨不是超人，救不了他们。
看到远处高楼顶端赤色的剑与双螺旋商标时，这种莫名的恐惧达到了巅峰，那是齐海联合工程公司在兴隆的办事处。

“真的没见过。”
项华琴的语气里充满真挚的喜悦，虽然她的脸上好像映照着剑与双螺旋的红光。
“你以前去过什么大城市吗？”石历宇问她。
“去过北京看病，但那里的医生也治不了。妈妈没办法，才带我来这里的。不过路上我坐高铁，看到过很多繁华的大城市，像天津啊，沧州啊，虽然那些高楼大厦只能远远看见，高铁轨道都在郊外的。”
项华琴的话匣子打开了：“我跟妈妈说，如果能治好病，就去郑州和开封看看。放完寒假就快三月了，暖锋过境就会下雨，你们就不用从京杭运河提水了，聊城西边的黄河航道也会开通吧？我只看过图片，开封和新乡隔河相望，在游轮上能看到陈桥的大楼显示屏，跟这里一样漂亮呢。”
石历宇觉得她地理学的真厉害，不过因为自己不是文科生，所以并没有多么嫉妒。
如果华玲在他面前显摆数学，他可能真要打人了。
“我还是感觉这里漂亮。”廉价的自豪感涌了上来，他刚才对恶魔的恐惧都被小喜鹊吹飞了，“而且如果你想看黄河的话，西宋的邵家口更近一些。”
“嗯，改天带我去吧。”项华琴说着，又把话题回到黄河西边，“不过妈妈说我不能吃辣，不然的话真想尝尝胡辣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