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区的热岛效应相当严重，听到胡辣汤这三个字石历宇又出了点汗。其实他也不怎么吃辣。
但项华琴还是很冷的样子，她紧紧裹着黑色大衣，手插在兜里，缩着脖子。
往后看着，妈妈的侧脸被淡黄的灯光照亮，她在一家高档专卖店的门前停了下来。
于是两人也不继续走了。石历宇抬起头，想看看这家店叫什么，然而它是那种简约的高格调。头顶没有招牌，只有比自行车轮子还大的圆形浮雕商标，从这个角度看不清商标外围的一圈英文，只看见中间有个像是南极洲的图案。
玻璃窗内，色调灰暗却做工精致的羽绒服挂成一排。那些羽绒服肩部的商标全部朝向窗外，如同一只只大眼睛，带着鄙夷和不屑看着他。商标是鲜艳的红蓝配色，南极洲图案在蓝色海洋的中间白得耀眼，有点像美国队长的盾牌。
那天在海中大学城，好像有人穿这个牌子的衣服。
项阿姨抱着双臂，看着店里的天花板，不是在浏览高档大衣，倒是像在思考什么心事。
小喜鹊似乎也兴味索然，她回头盯着马路对面，镶嵌在玻璃幕墙中的动画广告。电子LED屏幕流光溢彩，向东北土老帽展示商业都市最中央的巅峰。
“别盯着看，对眼睛不好。”石历宇好心提醒。
项华琴没动作，还是目不转睛。
“你能用一句古诗形容它吗？”
她伸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无尽的霓虹灯光。
“东风夜放花千树？”
石历宇的第一反应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他觉得自己的语文还行。
项华琴摇头：“我觉得不好，辛弃疾想表达的是南宋兵弱国危，却偏安一隅，用繁华粉饰太平。辛弃疾在这中间很孤独，没有人能理解他。”
“那……西湖歌舞几时休？”石历宇看着广告牌上舞姿翩翩的古装仙女问道。
“果然是理科生，林升想表达的和辛弃疾是一个意思——哎，那不是仙鹤公主吗？”
大荧屏中写着：“《仙鹤公主》VR游戏即日登陆幻想影视城。”
石历宇没法跟项华琴转到同一频道。他不看少女动漫，不知道仙鹤公主是谁；幻想影视城是全国最大的连锁游乐园，里面有各种高科技特效，然而门票死贵，想去得在麻辣烫店串一个月的串。
所以他只知道自己120分以上的语文被鄙视了，于是反问：“那你觉得什么古诗合适？”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项华琴与红发仙鹤公主四目相对，朗诵道：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哎，古代太兵荒马乱了。柳永啊，晏殊啊，他们稍稍写点发自内心的赞美，就有人说他们骄奢浮夸，说他们的诗没有思想。乐观的诗词反而不如悲观的流传得久远，还是现在这个时代好呀。”
石历宇不懂她在念什么，他一年后才在必修4学到《望海潮》。如果彼时还留有这段记忆，他应该会意识到项华琴今天背的一字不差。
不过他觉得现在也不好，起码他没在县一中见过南极洲羽绒服，看那店里的奢侈摆设，估计没几个同学买得起。
“我知道一首几年前的日本流行歌，是赞美东京的，很好听——”
项华琴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霓虹光束贯穿在夜空里，
凝望远方，在一起。
漫天星光如同幻想闪耀在心底，
我希望永远沉睡在梦境里，
我希望，把明天，全部都忘记——“
项华琴的嗓音很好听，她说这是她自己翻译的日语歌词。中国人会觉得日语是种信息熵很低的语言，要表达一个中文汉字，有时需要三四个日语音节。所以翻译歌词时，为了对上音符，必须在原句中增加些新内容。
石历宇并不关心她怎么花里胡哨地翻译歌词，他只觉得这歌太不现实，霓虹光束贯穿夜空只能带来光污染，哪还有满天星光？
而且她真不爱国。
“要不你去吃日本料理吧。“他说。
“不，我想吃你们这儿的特产。“
“黄河口大闸蟹？“石历宇尽力思索高档特产。
“你家不在南边的乐安县吗？那里有什么特产？“
“没什么，我不喜欢那里。“
石历宇心想不能带她去老县区，那会像阿姨说的一样，把齐海市灰暗的一面展现给她。
“你连自己的家都不喜欢，还会喜欢什么？“项华琴毫不客气地批判他。
“我想喜欢也没办法，那里太破了。“
“那叫恨铁不成钢，不叫不喜欢啊。“
这话很是扎心。
“我很喜欢乐安县的肴驴肉，那里的驴肉火烧很不错。“项阿姨向两个小孩走过来，她终于结束了思索，”不过乐安县太远，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得早回医院。“

“就知道回去，你在那愣了半天在想什么呀。“
看来项华琴真的不喜欢她妈妈，跟她说话时完全没了文学少女的气质。
“我吗，我想起了纪寒洋。“项阿姨面无表情地吐出丈夫的名字。
“爸爸？爸爸又怎么了？“
“没怎么。“
项阿姨抬起手又放下，随即开始回忆往事：“其实我自己也挺惭愧的。读博的时候我们来过这里。那时加拿大鹅还是新鲜洋货，很多傻子宁可不吃饭也要买一件。我当时也是个傻子，很想进店里看看。他很不屑，说，我知道你做不了科学家，就算你能跟我一起去齐联，你也做不了科学家。”
“他说的很对。”项华琴眨眨眼。
阿姨没有反驳，默默接受女儿的鄙视。
“我们还是找地方吃饭吧……”石历宇觉得自己打圆场的能力直线上升，“我明天没事，再来医院也没问题，可以顺便给你们带点驴肉火烧。”

六、第二天
虽然放了寒假快过年了，县一中对面百年驴肉老店前的队伍还是很长。石历宇买了驴肉火烧，特意嘱咐不要辣椒，用好几层锡纸包起来裹在怀里，跑上二号线地铁就一拍大腿：将近两小时的路程，为啥我没从家带个保温盒子？
项华琴很喜欢这种乡巴佬食品，和她的气质不大一样。石历宇本来以为能入她法眼的都是宫廷美食级别的，比如昨天的孤岛鲜鱼汤。他们没吃到大闸蟹，项华琴的免疫系统功能异常，对海鲜过敏，其它忌口也很多。
她恋恋不舍地把一大坨锡纸放在窗台上，看着它们反射太阳光。
“话说，你喜欢的东西挺广泛的。”石历宇开始找尬聊话题。
其实他很想回家写寒假作业，但内心深处有个莫名的念头，让他决定多呆一会。
“一般喜欢唐诗宋词的人，都不会喜欢日本歌吧。还有沙皇炸弹大伊万，你整天都看些啥啊？”
“什么都看。我还看网络小说呢。”
“那种垃圾你也看？”
“你为什么觉得网络小说是垃圾？是因为老师这么说吗？”
石历宇点头承认。他其实并不了解网络小说，只是凭印象感觉，那与自己所向往的科学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们会喜欢看网络小说？“项华琴继续提问。
“因为他们没有理想。“
石历宇自己都感觉这个回答很怪异，不过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我不觉得。阳春白雪能有理想，下里巴人也能。”项华琴伸出一根手指，“网络小说受欢迎，是因为它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剧情紧凑又爽快，没有深奥的烧脑情节，大家可以看得很开心，很放松。现实生活那么痛苦，谁不想暂时脱离现实，随着主角走，体验一个个有趣的故事呀。“
“所以这种东西根本没有理想啊。“
“可是如果你想把理想中的世界创作出来，展示给别人，难道不需要知道别人喜欢什么吗？“
看来项华琴也是个有作家梦的文科生。石历宇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忽然想到了不知从哪听来的一句话：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但是作为理科生，他只关心批作文的老师对什么喜闻乐见，从来没想过创作什么理想中的世界。
“所以我什么都看。“项华琴继续说，”我不只看诗词名著，还看很多网上流行的东西，看看什么好玩，什么能受欢迎。然后啊，我发现网上有些东西虽然特别好玩，但是三观不正，可是你还是禁不住觉得它们有意思……“

“那你怎么办？”
这话石历宇感同身受。宿舍李老大经常讲些三观不正的段子。那些段子三俗无比，表达的思想可以说是令人作呕，但无奈它们特别好笑，让一个寝室笑到停不下来。
“看的东西多了，你就要有自己的判断。”项华琴说，“所谓取精华，去糟粕，把精华记录下来，作为创作的素材；糟粕呢，看完一笑而过，忘掉就好了。就算实在忘不掉，只要不写到作品里，我觉得都无可厚非的。”
“你想创作什么作品吗？“
“希望有一天能吧。“
项华琴在胸前交叉十指抱拳，似乎在祈祷什么。
窗外的阳光被飘来的白云遮住，桌上锡纸的反光消失了，两人陷入沉默，病房里的氛围有些压抑。
这时项阿姨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写报告单，看起来眼神黯淡无光。不过她带来一个好消息：原则上下次手术要到年初三以后，这两天女儿可以吃点好的，逛逛齐海市的其他地方。
项华琴说她要去幻想影视城，玩仙鹤公主的VR游戏，还要叫上石历宇和华玲一起。
据说影视城的VR游戏是最先进的科技，使用脑机接口技术，通过头盔设备，直接将虚拟视听感觉输入大脑，还可以模拟加减速失重。
这些感觉由模拟产生，其剧烈程度都有安全阈值。游戏中人体本身是静止不动的，因此身体脏器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如果项华琴这种病秧子想追求刺激，脑机接口游戏可以说是不二之选。
阿姨说可以，又表示她可以出四个人的钱，以作为感谢。
“阿姨，您也太大方了……”
明明自己只是陪项华琴玩了几天，又没发动神功治好她的癌症，石历宇有点接受不了这份巨额感谢。
“应该的。没事，这点钱我讲一小时网课就能赚回来。”阿姨对此不以为意，又叮嘱道，“我也希望你能叫上华玲，怎么说呢，她真的应该出去玩玩了。”
昨晚吃饭的时候三人聊到了华玲，阿姨对她很在意，不过没说自己是怎么知道她的。
“你们先聊吧，我再去跟医生谈谈。”见两个小孩没再有意见，阿姨转身离开病房。
“对了，爸爸还会来吗？”项华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后面大声喊道。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回答。
不知道远去母亲有没有听见。
“你打算怎么跟华玲说？”石历宇试着把话题往不那么沉重的方向上转移。
项华琴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看我的，昨天我就想到了个好主意。”

她拨通了华玲的电话，先是礼貌地寒暄了几句，说自己在医院恢复得不错，很开心，问她想不想一起去幻想影视城玩，以作庆祝。
对面的声音有点犹豫，似乎不太想去也不好意思拒绝。
看着项华琴聊天的样子，石历宇不得不承认她的情商的确比自己高，或者说，起码她比自己会说话。昨天问华玲要不要一起去探病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得很明确，只是说自己在忙着学数学，暂时没时间。
然后石历宇就没词了，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了，就结束了通话。
或许是因为自卑，还是别的什么？
面对华玲半推半就的态度，项华琴面不改色地说：“我请客呀，反正我妈妈是高级教师，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紧接着她又抛出杀手锏：“那天你不是说过，你想知道和齐联相关的奇怪的事吗？我知道了很多哦，你出来陪我玩，我就告诉你！”
二连击的确有效。项华琴嘴角扬起来，说现在就要在幻想影视城的APP上订票，让华玲盯着收验证码。
她像是突然病全好了，翻身跳下病床，把手机甩在床上，从衣架上的黑羽绒服里拿出自己的钱夹，抽出一张卡，又跑回来拿起手机。
“你用你自己的卡付钱啊？”石历宇问，心想这孩子零花钱竟然这么多，他自己连银行卡都没有。
“不是，用的是妈妈的钱。”
“那这是你妈【hx】的卡？你知道密码？”
“不是，这是信用卡，没有密码，只有写在卡上的安全码。”项华琴耐心地对穷孩子解释：“妈妈给我申请了这张信用卡，挂靠在她的账户上。我平时用这张卡花钱，然后她用自己账户里的钱还账。”
石历宇一拍脑袋想想也是，那天在济广大学，用项华琴给的卡买水时也没输密码。当时他连怎么刷卡都不知道，还是柜台小哥帮忙的。
郑智必修一讲的啥来着，课上老师好像说过信用卡知识。不过当时石历宇不是在偷看科幻小说就是在偷写数学题，那些经济学常识早就弥散在风中了。
见鬼去吧，反正高考不考。
对了，回忆了这么多，又想起个事来。
“你好像说过，你的药，那个什么‘中和剂’，是你爸给的？”他问道。

“嗯。”项华琴低头订票，黑长直发遮住了手机屏幕。
“所以虽然你妈总说他是邪恶科学家，但其实你也不太相信吧？”
“……”
项华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停顿了一下，伸手把头发撩到背后，继续默默敲着手机。
果然爸爸是话题粉碎机啊？石历宇有点后悔。
“哎，明天的票怎么变这么贵了。”项华琴小声自言自语，“要不订后天的好了，后天……是腊月二十九吧？”

七、腊月二十九
石历宇本来以为迟到的都是女生，没想到华玲虽然嘴上说不愿意，今天却比他来得都早。他跑到地方的时候，项阿姨和两个女孩已经在医院门口等着了。
项华琴好像在和妈妈吵架，华玲好像在劝她们。
过去一问，原来项华琴昨天居然瞒着阿姨，只买了三张票，摆明了不想和她一起玩，还说给你省钱都不愿意啊。
华玲一直说不用担心，我会帮忙看好她的。影视城安保措施很完善，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况且大家都不算小孩了，互相都有联系方式，就算走散了也能找回去。
虽然知道阿姨是为女儿的安全着想，石历宇还是选择站在华玲这边。跟同龄朋友出去玩，哪有道理让父母跟着？就算自己那有过度关心倾向的爹妈，整天唠叨不能吃这不能吃那要多喝水，也不会整天跟踪他。
三人一起说了好久，阿姨终于被说动了。石历宇感觉，她还是挺信任华玲的。这种信任似乎来自很久以前，和通过两个星期的交流，刚刚建立起的对自己的信任不同。前者明显更深厚些，仿佛两人是世交一样。
阿姨让他们每两小时发一次短信报平安，又补充道：“你们不能让华琴玩跳楼机过山车，太危险了。”

“您尽管放心。”华玲微微颔首。
临别前，阿姨叮嘱项华琴别忘了按时吃药，还说她今天会一直在第三医院守着。
终于离开了讨厌的医院，三人跑到地铁站，坐二号线过河，再转六号线前往昌茂区的影视城。昌茂是河口郊区，环境优美，有很多娱乐设施和度假村。
项华琴说今天要玩到晚上，看新年的水幕灯光秀，出来再坐河口观光游轮。她昨天刷了好久的手机，浏览影视城的娱乐项目，当然最吸引她的还是仙鹤公主。这个VR游戏人气很高，高峰期队伍能排到园区门口。项华琴说下了地铁得赶紧跑，刚才跟妈妈吵架耽误了好久，这期间队伍怕是加长了几十米。
“你还是别跑了，跑出毛病来，你妈估计不会放我回去了。”石历宇认真地劝她。
果然不出所料，新年前夕的影视城人流攒动。项华琴根据APP定位找到了仙鹤公主的排队地点，有工作人员举着电子指示牌，展示队尾的位置。上面的预计等候时间差点没把石历宇吓晕过去：70分钟！
靠！！！

因为参与了秘密计划，所以今天一个字没写，明天继续。如需打人，请打@振翼远航

没办法，自己选的游戏，跪着也要排完队。
还好队伍顺着绿化带，项华琴可以坐在台沿上，不用一直站着。
绿化带最外边围着低矮的冬青树，里面种着秋菊和风信子。它们是著名的耐寒花，在二月的寒冷中依然绽放，从外到里是紫粉红橙黄，流畅过渡的颜色很漂亮。
不过石历宇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颜色的菊花，难道是转基因新品种？
黑白配色的项华琴坐在中间，很有东方美人的风格，有几个游人往这边瞥了几眼。
华玲弯下腰，小声问她：“你知道了什么秘密？”
“什么什么秘密？”她一脸无辜。
“关于……联合公司的。”华玲回头看周围，确定自己的问话没被注意到。
“不知道。”项华琴鼓起嘴瞪大眼睛。
果然只是为了骗人出来玩的小把戏。石历宇暗自发笑，他别过头不去看华玲的表情，有种见证大神翻车的快感。
“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就回家，不陪你了。”华玲用冷静的语气威胁。
“那……我说一个我的秘密可不可以，感觉勉强算有关系吧。”
“你的秘密？”华玲凑近了一些。
“我以前经常做梦，梦见我有弟弟。然后，我就经常缠着妈妈说这个梦。最后有一天，她终于告诉我，我的确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妈妈给他取的名字很好听，叫夏筝。但是，他在一岁的时候夭折了。”
“怎么……”
石历宇说到一半，把后面两个字咽了回去。现在问她弟弟怎么死的，太毁气氛了，也很不合适。
“妈妈说，是爸爸杀了他。”
项华琴读出了他的意思，摆出一副魔鬼吃人的表情，面容扭曲，有点吓人。
华玲像个侦探一样继续提问：“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她叫项瑜，瑕不掩瑜的瑜。”
石历宇第一反应是项羽和周瑜，说她的名字跟西楚霸王一样啊。
“才不一样呢！”项华琴不同意，“项羽很有骨气的，宁可在垓下被逼到弹尽粮绝，也要一决死战，不过江东。妈妈比他软弱多了，她就是个，就是个被科学打败了，逃回老家的逃兵。”
“科学不是敌人吧。”石历宇说。
“不吧，如果没有科学，爱因斯坦和奥本海默就不会造出核弹吧？我想想就觉得可怕，用核弹把一座城市夷为平地，只需要一架轰炸机把它从高空扔下去。古代科学不发达的时候，毁灭一座城市需要千军万马吧？”
接下来话题就歪到广岛长崎了。石历宇觉得日本人完全是自找的，根本不值得同情。他对二战的认知主要来自书店，以及用家里破电脑逛论坛时看到的键盘侠。项华琴兴致勃勃，两人争辩了好久。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她一直也没说累。

最后的结论是，美国人扔核弹是正确的。如果没有这个高级威吓，日本人就要一亿玉碎。那样的话，死掉的会有更多人，中国人，日本人，美国人。他们大部分都希望战争赶快结束，大部分平民都是无辜的。
华玲全程没怎么插上话，和项华琴不同，她对战争史几乎一无所知。
而且虽然纪寒洋是她父母的同事，她之前也并没有因此认识项瑜。
聊完二战，三人一边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一边四处看风景。这里的主题是自然风光，有各种鸟类的彩色雕像。石历宇看过不少博物志，能认出其中的一些，便讲给项华琴听。
终于排到门口，这是一座宫殿样式的建筑，看起来新建成不久，宽敞的大门前还贴着新年的春联。正红的重檐殿顶上是颜色各异，栩栩如生的飞鸟雕像。代表公主的丹顶鹤立在正中间，一副百鸟朝凤的架势。

项华琴说《仙鹤公主》的电影是去年上映的，主角是两个精灵，小喜鹊和小麻雀。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救出了被囚禁在王国首都的公主——仙鹤。
“可我看广告上的主角都是人啊。”石历宇说。
“他们是鸟变成的精灵，或者说叫拟人化。”项华琴解释道，“就像妲己是九尾狐的拟人化，白素贞是白蛇的拟人化这样。”
“就是狐狸精白蛇精一类的东西啊。”
那些角色身着汉服古装，配色和相应的鸟类的确挺像。没想到“拟人”还有这种用法。
这时宫殿大门自动打开，工作人员招呼二十个人进去。眼看终于轮到自己了，三人连忙一路小跑，跟着前面的人进入宫殿。
宫殿入口往里，是一条不宽的走廊。里面挺暗，上面挂着灯笼，发出幽幽的红光，不知是不是特意设计的新年主题。
曲里拐弯终于到了游戏大厅。大厅相当宽敞，但不是外面那种古典风格，而是一个金属房间，里面并排着座椅，还有头盔式VR装置。
三人在同一排坐好，戴上头盔开始游戏。

八、
现在的VR装置不像科幻小说里那样神奇。虽然可以模拟感觉，但还是需要用手柄操纵：左手攻击，右手移动。完全浸入式游戏依然只是一个传说。
技术瓶颈在于处理输入信号，即在复杂的脑电波中，快速过滤出用来操纵游戏的部分。实时操控的动作游戏只允许很短的时间延迟，现在的计算机性能还是不够。
对于《仙鹤公主》这种弹幕射击游戏，还存在另一个难点：角色的移动方式是飞行。因为人类并不会飞，所以没有人知道如何在空中移动身体，大脑里也没有相应的信号用来建模。
这些事情，是他们两小时后遇到的黑衣学长，在开车的时候说的。
开局可以选择多人游戏，只要有同伴的座位号，创建加入房间就可以了。三人进入同一房间后开始选择武器。说是武器，其实就是放出去用来攻击敌人的鸟群，在奇幻故事中通常称为“使魔”。
项华琴选了喜鹊作为自己的使魔，石历宇为了陪她玩的开心，选了电影原作里的另一个主角麻雀。华玲则直接点了random随机，系统给她匹配了美国国鸟白头鹰。
但石历宇觉得以华玲那种奇怪的高冷气质，似乎……企鹅更适合她。
开始游戏的倒计时结束后，眼前赫然出现一片芦苇荡，白穗和绿叶在视野下方迎风摇曳，很有黄河口的味道。
平静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一大群灰椋鸟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天空，亚麻色的羽毛作为它们的武器，像剑一样直击过来。那是真正的椋鸟，没有拟人化。栩栩如生的3D视觉，让石历宇感觉自己飞入了黑暗森林。不过这架势让他想到以前去王天家打的游戏，在《极速赛车》和《飞机大战》中，前方的障碍物或子弹也是这么过来的，操纵手柄躲开就可以了。项华琴在一旁放出喜鹊使魔攻击，华玲则有点跟不上节奏。
视野左上角显示着三人的分数，只要被敌人椋鸟或它们的剑羽击中，分数就会往下掉。稳住节奏的过程中出了很多汗，石历宇心想还好自己不晕3D，运动神经还行，和脑机接口传来的运动感配合不错。这时他瞄了一眼左上角，不禁吓了一跳：怎么项华琴的分数比我还高？
难道她也喜欢玩《极速赛车》、《飞机大战》之类的动作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