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坐在车上，阿初一直沉默不语。
俞小江问道：“杀了陈与昆，你好像一点也不兴奋？”
阿初道：“虽然我们的行动成功了，但你不觉得其实我们的计划有很大的风险？”
俞小江默然片刻，才答道：“不错，我们的计划是有风险，所以夏跃春才会说如果第一阶段的衔接不顺利，行动就取消。”
阿初问：“你觉得今晚行动成功，最大功臣是谁？”
“是谁？”俞小江转头望着阿初，黑眸映着街边的路灯，灿亮如星。“你不会说是清水浩一吧？”
阿初沉吟道：“我总觉得，今晚清水浩一非常得配合，他所有的反应都是我们想要的！况且。。。。。。”
“况且什么？”
“缉查队的那两个人，被一招毙命。行动的人一定是他们毫无戒备的人。行动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俞小江道：“上海的地下党都归夏跃春负责，我身份特殊，所以不会直接跟他们接触。不过听你的意思，我们的人混到缉查队了？只有缉查队自己人他们才不会防范！”
阿初淡淡道：“还有日本人，缉查队也不会防范日本人！”
闻言，俞小江不禁失笑，“你不会说清水浩一是我们的人吧！”
阿初轻叹道：“当然不是。但是。。。。。。”他停顿住，像是回忆什么，然后才道：“你不觉得夏跃春在跟我们说起整个计划时，遮遮掩掩的，欲言又止，样子很奇怪。”
俞小江想想说：“好像是的。”
阿初道：“找个机会一定向他问个清楚。”
俞小江道：“你想问什么？”
阿初道：“阿次真的，死了吗？”
俞小江默然，许久，她才道：“如果阿次没死，那该多好！可是，如果阿次真的没死，夏跃春为什么要瞒住我们？”
“只有一个理由，他在完成一项非常危险、艰巨的任务！”

12
从商会开完会出来，阿初只感觉到累。现在他向日本人索要的东西，日本人都满足了他，他知道，该轮到他给日本人回报的时候了。
他将变成汉奸？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哪怕是假的。
这一刻，他其实非常希望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有时，活着比死，更加艰难。
这场战争将持续多久时间？
他又想起了雅淑。这一刻，他有种冲动，逃到重庆去，跟雅淑在一起！
但是，他又想到了阿次，想到了荣华，想到了姐姐。
如果不希望这些灾难降临到其他中国人身上，他就要战斗下去。回到办公室，他拿起当天的报纸随意看着。
突然间，他目光停留在报纸夹缝的一条小广告上。脸色一变。
他将报纸反复看了三遍。那上面分明是军统局的联络方式，内容是：二号叛变，我受重伤。
阿初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发软！
今天中午，俞小江会到丽升饭店将密码纸交给二号组长！
阿初赶紧拨号给丽升饭店，但电话打不通。
“阿四，备车！”他大声叫道。

俞小江坐到丽升饭店17号台位。她刚坐下没多久，还在看菜单时，一个人影罩了过来。她抬头一看，竟是一身军装的清水浩一。
清水浩一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儿地方？
俞小江心头警铃大震。长年的特工生涯叫她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可以坐下吗？”清水浩一没等俞小江说话，就坐到俞小江身边。
俞小江放下菜单，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清水浩一从俞小江手里拿过菜单，叫来服务生，点起菜来。
他点的，全是俞小江喜欢的菜色。
突然间，俞小江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清水浩一，是阿初。他是用这种方式警示她，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危险一定就在身边。
点好菜，清水浩一向俞小江凑近，微笑道：“不知道我点的东西合不合你口味！”
俞小江朝他微微一笑，道：“很合我的口味，看来我们心有灵犀。”
清水浩一道：“你喜欢就好，对不起，我失陪一下。”他起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俞小江迅速向四周扫视一圈。然后她低头看了下手表，时间是十二点半，阿初来的不算晚。按原定计划，她会在一点钟之前将名单册粘在十七号台桌子下面，等到一点钟时，二号组长跟上取走。
俞小江正这么想着时，眼角就见四五个各色衣着的人朝她包抄过来。其中一个人指着她道：“就是她。坐在17号台的人！”
俞小江登时明白，二号组长变节了！
“快搜她，东西就在她身上！”
俞小江扬起脸，装成有些害怕，又有些生气地问：“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抢劫吗？”
“你们要干什么？”就在这时，清水浩一回来了，他厉声问道。
他身上的军装提示了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那群缉查队的特务们一时也糊涂了。
“请问阁下是？”这群特务的头，也就是前面出场的张阿福问道。
“清水浩一，大日本驻沪警备军少佐副官。”清水浩一声音沉着。
俞小江忍不住想：阿初还真有些演戏的天赋，他的表情跟清水浩一一模一样。后背也挺得那样笔直。
“原来是清水先生。我们得到情报，国龘民党军统局的特工会在这里交接情报。这位小姐很有嫌疑。”张阿福忙道。
清水浩一看看俞小江。
俞小江扬起脸，不以为然道：“真是笑话，闹剧！我会是国龘民党军统局的特工？”
“是不是笑话我们得搜过才知道！清水先生，我们现在也是为你们日本人做事！”张阿福自信消息正确，口气还挺强硬的。
俞小江哼了声，把头扭向一边。
清水浩一不发一言，将俞小江的包和大衣递给张阿福。
张阿福当然什么也没搜到。他的眼睛落到俞小江身上。
俞小江今天穿了件天鹅绒的连衣裙，裙子很合身，将俞小江窈窕的身材完全衬托出来。
清水浩一脸色一沉，道：“你们不会认为这位小姐身上会藏些什么东西吧！”
“可是。。。。。。还有您呢。。。。。。”那叛徒望着清水浩一结结巴巴道。
清水浩一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你想搜我？那就到日本警备军司令部吧！”说完这话，他转向俞小江，“真是扫兴，吃顿饭会碰上这样不愉快的事！我们走吧！”
“等等！”张阿福在俞小江身边转了两圈，道：“小姐很面熟啊！你姓俞吧！你不是荣初的未婚妻吗？你怎么会和一个日本人在一起？这个日本人还好巧不巧地跟你的未婚夫长得一模一样？”说着他掏出枪对准了清水浩一。

“荣先生，戏演完了，您该收场了！”
俞小江的心紧张地砰砰直跳。就见清水浩一缓缓地掏出自己的枪，对准张阿福的太阳穴。他露出一个很冷酷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现在的所为，足够我开枪打死你了！”说着，他慢慢扣下扳指。
张阿福脸色大变！
俞小江的心揪成一团！她知道，现在是比拼毅力的时刻，那个张阿福，他到底有没有胆量向清水浩一开枪呢？
就在清水浩一的手就要按到底的时候，张阿福突然收回了枪。
眼前人无论是荣初，还是清水浩一，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人。
“对不起。。。。。。清水先生，冒犯了。。。。。。还望您海涵！”张阿福给吓得不清，低头向清水浩一赔罪。
俞小江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清水浩一哼了声，收回枪，对俞小江彬彬有礼道：“俞小姐，咱们走吧。”
“清水君，请留步。”这时，一旁一位正在用餐的西装革履的客人突然起身，走向清水浩一。
“我是横山良介，东体育会路7号的。”
俞小江知道，东体育会路7号是梅机关的所在，这个人，应该是缉查队的后台，要命的是，他也是日本人，阿初能不能过了他这一关？俞小江只觉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清水君，国龘民党军统局的特工会在一点钟在17号台交接情报，这位俞小姐正巧在这种时间坐到17号台位上，她很有嫌疑啊！” 横山良介口气温和，眼神却很凌厉。
“是吗？”清水浩一轻声道。“现在只有十二点半，不到一点。”
“可是，你们这顿饭当然会吃到一点。” 横山良介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
“是吗？如果一点钟我们还没走，你（指向叛徒）会过来取资料吗？”
“应该不会。我们的规矩是不直接见面。”
“所以国龘民党特工可能是任何人，一点钟等我们走了，饭店的服务生可以在收拾桌子时将资料放在桌子底下。还可能是这样。。。。。。”说着，清水浩一拿起17号牌走到旁边的桌子上，跟上面的18号牌交换。“总之，你没等到一点就动手，太失策了，我非常怀疑你是在向你的同党示警！”说到最后，清水浩一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不不，我不是。。。。。。”
横山良介盯着俞小江看了会儿，突然用日语向清水浩一问起话来。
俞小江的心紧张到无以复加！

这段日子，阿初也抽空学些日语，不过，那也仅限于“你好、再见。”这样的水平。
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饶是机智如她，俞小江此刻也毫无办法。
她没有带武器，她是否应该夺下一人的装备，跟阿初杀出一条血路。
只是，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或者，她应该牺牲自己，为阿初做掩护？
一时间，俞小江心乱如麻！

就在俞小江想动手时，她突然听到这个假冒的清水浩一口中也说出了一长串日语。他一边说，一边向俞小江这边看看。
俞小江完全懵了！
突然间，她有种做梦的感觉。周围突然间安静下来，她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清水浩一的嘴一张一合在动。
是，一定是梦，一个噩梦而已！
但是，梦还未醒。
片刻后，横山良介走到俞小江跟前，用中文跟她说：“俞小姐，你是有未婚夫的人，怎么会和清水君坐在一起吃饭？你们有什么事要商谈？”
俞小江看看清水浩一，再看看横山良介，瞬间，她换上了一个如假包换的笑容。“横山先生，方才的事你也看到了，清水先生刚刚坐下你们就围了过来，我哪知道他约我有什么事？”她说这话时，眼角余光偷偷瞥向清水浩一，对方给了她一个鼓励的表情。
横山良介听了这话，脸色不太好。
俞小江又嫣然一笑，道：“不过我可以猜猜。清水先生说有些私事请我帮忙。我一介女流，能帮他什么忙呢？恐怕也只有女人的事吧！最近清水先生被虹口道场的相川小姐纠缠得不胜其烦，我想，他是想让我帮他解决这件事吧！”
听到这儿，横山良介神色终于缓和下来，朝清水浩一鞠了一躬，“真对不起，打扰两位用餐了！”然后目光狠狠扫了下属一圈，没好气道：“快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闹了这些事，你也没心情吃饭了吧！我们也走吧，我送你回去！”清水浩一对俞小江道。
看着横山良介一伙人走远，俞小江只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一般，她默默地跟着清水浩一走出饭店。
上了车后，清水浩一将车发动，但两人默然无语。
陡然间，俞小江抽出清水浩一腰间的枪，顶在清水浩一右肋上。
“你到底是谁？”
“小心枪别走火，我正在开车呢！”清水浩一浑不在意的说。
他不可能是清水浩一。清水浩一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口味？
但他也绝不是阿初。
那他是？

“阿次？”俞小江试探着叫了句。
清水浩一没有反对
“阿次，真的是你！”俞小江欣喜若狂，扑到阿次身上。
“小心！”阿次猛得踩了刹车。“小姐，你想自杀吗？”
虽是这么说，他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
“你没死！”突然间俞小江只觉得眼睛发酸发涨，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都没死，你还哭什么，别让人看到了！”清水浩一，不，是阿次笑着低声劝慰俞小江。
俞小江摇摇头，她双手捂住脸，呜呜哭个不停。
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她管不住自己。
真的，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她就是想哭，想把心里所有的紧张、伤心、绝望、痛苦，都哭出来。
阿次有些手足无措，他手伸在半空，迟疑了下，终是搭到俞小江的肩头。“别哭了！”
俞小江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仰起脸来。
那真是阿次！
她手指轻轻在阿次脸上抚摸过。她笑着，笑地那么真切、那么甜美，但眼泪还是在哗哗流着。
阿次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泪如泉涌”了。一直以来，在他心目中，俞小江都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聪明、机智、冷静、果断、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她像个女神一样，叫他只可以仰望，不可能接近。
但现在，他突然有种感觉，跟俞小江很亲近很亲近的感觉。
他不想再看见她哭了，这叫他有些心疼，于是他笑道：“你再这么哭下去，我都以为我又死了一次！”
“不许再说死了！”俞小江低声叫道。一听到“死”字，全身一个紧张，眼泪倒止住了。
突然阿次想到一事，大叫，“糟糕！”
俞小江吓了一跳，急切道：“怎么了？”
“我们得赶紧到春和医院去！”
“为什么？”
“我们得去解救夏跃春，我担心他被我大哥打死！”
“阿初？他在哪儿？”
“刚才他也到丽升饭店了，我让他回去。依他的性子，他不会乖乖回家，他现在应该直接杀到春和医院了！”
听到这儿，俞小江沉下脸来，很严肃的说：“你们的确欠我们一个解释。”

阿初道：“很好，很好，既然一切顺利，为什么还要瞒我那么久？”
夏跃春道：“阿次替代清水浩一潜入日本军部，这事非常危险，阿次不希望你担心他！”
“哈！不担心！所以你们就让我死心？”
“就是想让你死心。因为清水浩一所在的部队会进攻上海，到时你和阿次肯定会碰面。日本人难免也会猜测你跟清水浩一的关系。我们不希望你的表情泄露了秘密。”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那阿次呢，他的表情就不会泄露秘密？”
夏跃春白了阿初一眼，道：“如果论口才、你是比阿次强，但论掩饰自己的感情，你就比阿次差一些了！”
阿初颇不服气地哼了声，问道：“阿次什么时候出场的？”
夏跃春道：“一到上海。”
阿初怔了怔，突然间反应过来，他一拳打在夏跃春的胸口，这一拳下手之重，叫夏跃春捂着胸口咳了半天。
“混账！你知不知道我差点炸死自己的亲兄弟！” 虽然他知道阿次好好地还活着，但阿初一想起当时的场景，禁不住全身发软，冷汗浃背。
“不会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之内！”
“你掌控之内？如果不是我见到琳达，临时改变了主意。。。。。。”
“阿次的车被炸他在哪儿？你以为我们医院那么巧就有一个急性阑尾炎病人？那么巧我们自己的医生没空？一切都我安排好的！当然，本来当时我就要跟你讲阿次没死的实情，不过既然你自己放弃暗杀清水浩一，我们就决定缓一缓。”
“为什么还要缓？”
“想看看阿次的表演是否成功，如果他骗不过你，也很可能骗不过日本人，我们就得随时调整计划。当然，我们也不会一直瞒下去，我打算着这两天就告诉你实情，谁知你自己先找上门了！”
阿初低头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一事，“不对！那花豹和彩凤呢？阿次怎么可能对自己人下手？”
“花豹和彩凤不是我们的人，是英国领事威廉找来的。他们俩是一对雌雄大盗，为了钱什么都肯干。即使我们不动手，事成后威廉也会对他们下手的”
“难道俞小江也一起骗我！”
“我没骗你，我也被他们骗了！”话音即落，俞小江和阿次从墙拐角走了出来。
“阿次！”
阿初再一次看到弟弟，他以为他是愤怒的，毕竟被骗了这么久，那么伤心、绝望、痛苦、孤寂，但他看到弟弟的那一瞬间，胸口的怒火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感激、喜悦、欢欣、鼓舞！

阿次的心情也一样。本来他还有些害怕面对阿初，毕竟自己欺骗了他。但看到大哥那一瞬间，一切都不重要了！
是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夏跃春不可置信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兄弟，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同样是欺骗，待遇也太天差地别了！”
俞小江走到他身边道：“如果你想得到阿次的待遇，也可以！拿刀子把自己的脸整得跟他们兄弟俩一样就行。”
闻言，夏跃春摸摸自己的脸，一本正经道：“算了吧，我觉得我这张脸比他们英俊多了。。。。。。哎哟！”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俞小江，后者刚才重重打了他一拳。
“你为什么打我？”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花豹和彩凤的死有多内疚、多自责、多悲痛！”
夏跃春摸着自己的脸道：“看来我真是有必要整容了！”
许久，阿初阿次两兄弟才松开手，两人都是热泪盈眶，但眼里充满喜悦和希望。
阿初突然想到一事，伸出手轻轻打了阿次一拳，道：“你还真行，你跟千叶理香来见我那次，问了一堆专业述语，都快把我问倒了！”
阿次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那一次不是我，是清水浩一。”
“清水浩一？为什么？他现在人呢？”
“他应该已经到英国了吧！”
“他为什么不跟我当面告别？”
“他以为你恨他父亲，杨羽桦。”
阿初沉默了会儿，垂首道：“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恨得了！”
阿次道：“我也是这样跟他说的。他说了，等战争结束，他会回来，到时我们一家人再团圆！”

13
两天后。
下午，俞小江给家里的佣人放了假，因为阿次今天晚上会来。虽然家里两个佣人也是组织内的，但阿次的身份绝对保密。在上海，只有夏跃春、阿初和自己知道。当初那些帮着阿次伪装动手术的同志也都转移到了延安，即使是地下党新一组组长雪狼也只知道有一个代号“黑花”的同志潜入敌人内部，却并不知这个“黑花”是男是女，更别提他的具体身份了。
不过俞小江有些提心吊胆的。两天前在春和医院阿初和阿次简短的碰面，阿初因为乍一见到弟弟太高兴了，没回过神来，等回到家后，他才反应过来，非常非常恼火。如果他真找人暗杀了阿次怎么办？他就是那么不值得信任？所以这两天他脾气很不好，就连刘阿四也因为一点小事挨了骂。阿初这个人，虽然面对敌人可以笑骂成文章，但对自己人素来和善，即使犯了些小错，他也不会随意责骂，如今连刘阿四也被骂了，可见他心情是何等的糟。
打电话约阿次时，俞小江就简单的把阿初的情况告诉阿次，叫他晚上来时有些心理准备。
霞飞路的房子，后门对着一条僻静的小胡同，平时没什么人经过，阿次会从后门进入。
有人敲门，见阿初脸上依然乌云密布，俞小江忙抢先一步去开门。开门了，身着便装的阿次走了进来。
“我大哥心情怎样，好些了吗？”他小声问俞小江。
俞小江摇摇头，“没有。呆会儿他说什么你都顺着他，等他发过脾气也就好了。”
阿次走进客厅，以为会看见阿初一张冷脸。哪知阿初嘴角微翘，笑意盎然。笑意中，三分是戏谑，三分是亲切，还有三四分的意味深长，似乎是猎人看着正上套的猎物时的笑容。
他这是先礼后兵，还是笑里藏刀？
如果俞小江什么都没对阿次提，阿次也不会多想。但俞小江却偏偏说及阿初心情很糟。这个心情很糟的大哥此刻满脸笑容，这其中必有古怪。阿次登时心中警铃大作，一颗心又紧了紧。
他用眼神问俞小江：你不是说大哥在生气吗？
俞小江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大哥想做什么呢？依大哥在商场披荆斩棘、狠绝犀利的个性，他会如何管教自己？
阿次呆了下，才张口喊道：“大哥，我来了！”他想笑，却只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看着阿次畏缩的模样，阿初笑意更深，道：“你来了就好。”
俞小江看着换了张脸似的阿初，心里也纳闷着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一瞬间，她觉得阿初比杜旅宁还难揣测。
“今天佣人都走了，我去做饭，你们兄弟俩先聊，我很快就好。”
“俞。。。。。。小江，要不要我帮你？” 阿次跟阿初久别重逢，虽然有一肚子的话说，不过看着阿初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心里直发毛，还是别跟大哥独处的好。
想想也真郁闷，他不过比自己早出生几分钟，这大哥的架子就端得十足，自己就算面对敌人的枪林弹雨也没有丝毫畏惧，却独独害怕这个大哥生气。唉，长兄如父，谁让这个大哥三番五次救过自己的命呢！

俞小江打趣道：“你一个大男人，还会做饭吗？”
阿次挤出个笑容，道：“当然。当初在日本留学时，我经常自己做饭给自己吃，我的手艺不一定比你差。”
俞小江看看阿初，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道：“好啊，一起来吧！”
但是，阿初也跟着进了厨房，他倚在门边，道：“小江，既然阿次想动手，你就歇歇吧。”他似乎想支开俞小江，然后“管教”弟弟。
阿次忙道：“小江，我看，你还是帮我打下手。大哥，你到客厅歇着吧，呆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阿初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道：“好啊！”然后他在俞小江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待他离开厨房，阿次低声问俞小江：“我大哥跟你说什么？”
俞小江也低声道：“他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听了这话，阿次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手中炒菜的铲子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俞小江从他手里拿过铲子，说：“还是我来吧。”
俞小江早早地把菜都洗好切好，汤已经熬好，还有两个是成菜，需要现做的也就是三个菜。所以，很快五菜一汤就备好了。
阿次端着菜，走到厨房门口，脸上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自语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长痛不如短痛，豁出去了！”
看着他那毅然决然的表情，俞小江虽然也小小地替他担心一把，却还是忍俊不禁。
阿初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大哥，吃饭！”阿次小心翼翼叫道。
阿初给阿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如果阿初真本着脸，阿次心倒是踏实了，反正大不了被哥哥骂一顿（打架，好像不太可能）。但阿初笑得这么风轻云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叫阿次心里如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三人坐定，阿次赶紧给酒杯斟了酒。
阿初轻晃酒杯，望着阿次，说道：“这第一杯酒，该敬谁呢，阿次？”
阿次还没说话，俞小江就接口道：“这第一杯酒，我看，应该敬大家，为了活着。”
阿初笑道：“不错，劫后余生，值得庆祝。”三人一饮而尽。然后，俞小江替大家倒了酒。
阿初再次举杯，“第二杯酒，该敬谁呢？”他斜睨着阿次，脸上仍然带笑。不知怎的，俞小江和阿次都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俞小江赶紧说：“第二杯当然要敬你了！”
阿初笑道：“敬我？我以为你要敬阿次，祝他的成功演出！”
俞小江笑道：“阿次的演出对日本人来说是成功的，对你可早就漏了馅。”她转向阿次，“阿次，你不知道，其实刺杀陈与昆之后，阿初就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如果不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早就看穿你了，你还以为真能骗得了你大哥吗？”
阿次忙赔笑道：“当然，大哥是火眼金睛，什么也逃不过大哥的法眼。”
阿初仍然笑意吟吟，“我如今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说得俞小江面上一热。阿次干咳了两声。
阿初轻轻哼了声，道：“阿次，我跟池田正雄碰面那次，你是怎么说我的？你说我眼里只有金钱与权势？”
阿次忙道：“我那不是演戏嘛！大哥岂能当真？”
阿初道：“你演戏，就不怕我演砸了？”
阿次道：“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大哥都有应对之法。事实上，大哥回答得非常好，池田正雄认定大哥是一个野心勃勃、唯利是图的人，对大哥再无疑心。”
阿初道：“是吗？可夏大院长不是这么认为的！”
来了，来了，该来的终是来了！夏大院长，对不住了，谁让他是我哥哥！
“跃春有些时候就是太谨慎了！”关键时刻，如阿次这般好汉也得出卖朋友了。
阿初笑笑，忽又道：“离夏天还早，阿次，你怎么额头都出汗了。你热吗？”
阿次马上道：“不热啊！”顺手擦了下额头，手上微有湿意。
阿初再也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俞小江和阿次面面相觑，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了。
阿次小心翼翼道：“大哥，你不生气了吧！”
阿初止住了笑，白了阿次一眼，说道：“我能真生你的气吗？再怎么说，你都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还能拿你怎么样！”
“可是――”阿次看看俞小江，“小江她说――”
俞小江终于反应过来，嗔道：“好啊，阿初，连你也骗我，蒙了我吓阿次！没想到老实巴交的刘阿四也能陪着你演戏！”
阿初大笑道：“你可别小看阿四，他是混黑道的，虽然为人忠心，但骗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阿次也明白了。阿初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只是不甘心被人骗了两个月，所以借俞小江之口摆了自己一道。
俞小江半笑半恼道：“以后你们兄弟俩斗心眼，可别把我扯进去，下次我谁也不理了！”
阿初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记下了。”
阿次心诚意诚地朝阿初道：“大哥，对不起。”
阿初道：“别跟我道歉，我不图虚礼，还是来点实惠的！”
还要实惠的？
阿次怔住了：“大哥，现在你腰缠万贯，我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军官啊！”
阿初正色道：“你担心什么，我又不是管你要钱！我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决不能再骗我！”
阿次道：“好，我答应你。”
阿初揉了揉头，然后笑道：“好，我问你，今天这菜真是你做的吗？”

14
随着火车的气笛声，火车缓缓进站了。
和雅淑提着行李走下火车。
她深深吸了口气。
阿初，我知道你不在了，但是，这里有你的记忆，有我的记忆，有我们的记忆。
就是死，我也想死我们曾经相拥的地方。

第一部《新生》完

第二部　回归（这一部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字，原本是想整个情节跟原剧走势一致，最后次次也是一个生死未卜的结局，否则这故事不知写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但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对，并由此催生了大名鼎鼎的砸玻璃团，永远＠不的上小飞光荣出任团长。在团长及一干团员的恩威并行之下，改了情节。不过为了记念这段可歌可泣的往事，所以这一部仍然保留了这个名字） 1
明堂做东请阿初到戈登路的百乐门吃饭。最近一些日子，明堂对阿初既不亲近，也不疏离，说话办事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所以接到明堂的请帖，阿初倒是一怔。不过，明堂请客，他自然是要去的，虽然他不太喜欢明堂的唯利是图，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刚出来打天下时，明堂帮了他不少忙，他是个感恩图报的人，决不会跟明堂翻脸，更别说，他还有用得着明堂的时候。
明堂找他，会是什么事呢？ “荣老弟，咱哥俩可好久没聚聚了！”明堂看到阿初进了包房，满脸笑意，起身相迎。
看他这副模样，阿初心里有数了。他笑吟吟道：“明会长你这棵树大，靠得人多了，就没小弟的份了！”言下之意是，你听了谣言不信任我了。
明堂哈哈大笑，“荣老弟如今也树大成荫，哪还要靠着别人啊！”
“一木不成林，小弟这棵树再大，也指望着明会长接济呢！”
明堂听阿初字字谦逊，看来他对自己并无异心，两人之间大有合作的可能。想到这儿，明堂便直奔主题。“荣老弟啊，你对最近的物价怎么看？”
阿初并不意外明堂会跟他讨论物价的事。由于战局未定，人心惶惶，举国上下物价飞涨，各地一些不良商户趁机囤货，想大赚一笔。明堂也不例外。但身为上海商会会长，明堂要摆出些姿态来，否则，难堵处悠悠众人之口，商会已经有一些有良知的会员对明堂的不作为表示抗议。
于是他说：“到处都在打仗，人人自危，商贸受阻，现在不仅上海，周围苏州、杭州、宁波、镇江、南京，都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但是大发龘国难财的也不在少数。”
明堂笑容凝在嘴边，试探着问：“听老弟的口气，国难财不该发啊！”
阿初挑眉笑笑，道：“我是商人，就算做善事，也要自己先有饭吃。发财的路，谁都想走，不过，总要挑一条康庄大道才好。”
明堂听荣初话里有话，心头痒痒的，忙道：“老弟，咱们也不是认识三两天了，你别跟我兜圈子，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换作是你，你怎么办？”
阿初道：“我当然想奇货可居发笔横财，但是黑锅嘛，要找别人背！”
明堂闻言，眼睛一亮，问道：“莫非荣老弟早有打算？”
阿初胸有成竹道：“赚钱嘛，最重要的是看清局势，谁也不能跟大势逆着走。日本人说要三个月灭龘亡中国，结果呢，光上海就打了三个月。所以他们现在的口号是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战争必定是一场持久战，在这种情况下，谁都想稳定局势，不能让自己后院起火。所以，不说国民政府，就算日本人也不想物价飞涨的太高！”
明堂听了连连点头，道：“老弟眼光独到，还是你看得清。”
阿初笑了，“偏偏有人看不清。所以，咱们也不能太贪心，先造些舆论，借高出货，然后再出面辟谣。明会长，到时你不是里子面子都有了吗？”
明堂听了大喜，道：“好，好，老弟，咱俩就联手演场好戏，弄他个一举两得、名利双收！”

3
“你还以为还能骗得了我吗？你曾经扮成阿次的样子骗过我。那时，我先要伪装自己，所以没有察觉。但现在我不再需要伪装，你也再骗不了我。”雅淑静静地望着阿初，语气略带幽怨。
阿初摊了摊手，想要找些话搪塞过去，但看到雅淑那清澈透亮的目光，他知道，骗不了她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头发。你不该弄成阿次的发型。现在你最大的敌人是日本人，你如果是阿次，首先要伪装自己，哪怕是以阿初的面目来对我。但你好像唯恐我认不出你是阿次来。所以，你是阿初。”
阿初说不出话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知道吗？我在重庆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我真的有种感觉，那就是你，你没有死。我认识阿次那么多年，可我在照片上怎么也看不出他的影子。我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我只是想来看看，叫自己死心而已。”
阿初朝她靠过去，拉住她的手说：“爱情之于我，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在国仇家恨面前，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跟你的命相比较。你是我一生中的最爱。”
阿初的话没说话，雅淑已经泪如雨下。
“所以，雅淑，为了我，回到安全的地方。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会在一起，永不分离，生儿育女，共享天伦。”
雅淑依旧哭着。
阿初捏了捏她的粉颊，轻笑道：“为什么还要哭？毕竟我没死，这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吗？”
雅淑搂着他说：“没有死别，却有生离。”
阿初在她耳边喃喃低语：“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4
夜色沉沉，细雨如丝。
火车站，离别之所，伤心之地。
雅淑提着旅行箱，独自一人走在站台上。周围人来人往，语声嘈杂，但对于雅淑，却如隔世。她耳边还回荡着阿初的话。
“我不方便露面，要不要小江送你？”
“不用了，不是你，就算了。”
雅淑站在车厢门口，下意识地转身向后看去，目光滞留在一把黑雨伞下。撑伞的人面目隐约于伞布下，但那高挑的身材散发出熟悉的气息。
这一瞬间，雅淑只觉得眼中水气氤氲，心也热了起来。
他还是来了。虽然不能执手相送，但遥遥相对，心有灵犀，足矣。
身后的人紧紧靠了过来，推拥着雅淑。那样的力度，不知怎的，雅淑心生警觉。
雅淑想让开道，但一只冰冷的枪顶在她腰间。
“小姐，配合些。”声音森冷低沉，宛如来自地狱。
雅淑不是没有反抗的能力。但是，如果在此动手，阿初定不能袖手旁观。如果她和阿初的关系暴露了，后果，难以预料。
所以雅淑配合着上了车，然后又被人押着走过几节车厢后下了车。
阿初浑然不知，痴痴然望着火车离去。
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

阿次知道松原麻衣的故事，横山良介的话跟事实没有任何出入。清水浩一做事很彻底，他把自己的生平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阿次，没有任何隐瞒。事实上，横山良介说话还是非常委婉的，松原麻衣的那“一些原因”，是她爱慕虚荣、追求奢华的生活，宁愿给一个日本高官做见不得光的情妇，也不愿意跟清水浩一一同奋斗成长。
横山良介继续说：“所以，我希望你能拿出当初追求松原麻衣的手段，带给和小姐一段美好的记忆。”
阿次嘴角漾些一个嘲讽的笑容，“我不认为跟那位和小姐大眼瞪小眼的呆上三天，会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横山良介道：“你可以带小姐去任何地方，当然不能离开上海。不过，你需要做到两点，第一，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和小姐未婚夫的哥哥，跟你有着相同容貌的荣初先生。第二，那位和小姐看起来天真柔弱，不过却是长着刺的玫瑰花，你可别落到她手里，我不会为了你的性命而放她自由。”
阿次轻轻皱了下眉，问道：“横山先生，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用意，你能解释一下吗？”
听阿次这么问，横山良介神色变得严峻起来，“不能，你只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阿次沉了脸问：“你不信任我？”
横山良介道：“我当然信任你。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不会相信任何人。不需要说的话，我不会多说一个字。”他大概觉得口气有些太硬了，换了副温和的面孔，说：“事成之功，您不仅会得到军部的嘉赏，我还额外准备了一份大礼给您。”
阿次心道：我可不想要你什么大礼，你别再给我什么惊吓就好。

8
回到山阴路的别墅，横山良介了解发生的事情后，双目微蹙，对阿次道：“既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您的任务暂时告以段落。”
阿次不动声色的问：“暂时告以段落？您还需要我做什么？”
横山良介道：“到时您就会知道。清水君，我们以后还会经常打交道，所以请您熟悉我们的工作方式和规矩，凡事对工作没有好处的事，一律省略。现在我唯一能够透露的就是，您要做的事不会有危险，应该也不会让您为难，当然，我这是从一个普通男人角度来看。”他态度温和，语气却很坚持。接着他又道：“虽然你的任务有些意外，不过，我答应你的东西，一样会给你。”说罢，他一挥手，走来一个女仆，向阿次鞠了一躬，说：“请先生跟我来。”
阿次被带到另一间和室，他看到了今天穿紫罗兰色洋装的女人，不过，她现在换上了一件水粉色的和服。
阿次已经猜到这女人的身份了。
松原麻衣。
清水浩一唯一的恋人。
不可否认，她的确是一个美人。但阿次现在唯一想做的是卡断她的脖子。
阿次面无表情地坐到她对面。
松原麻衣却误会了阿次的表情。她以为清水浩一至今都不肯原谅她。
“浩一，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泪水在松原麻衣眼眶里打转。那模样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阿次冷冷道：“我没有怪你，事实上，在今天之前，我几乎都把你忘了！”
松原麻衣摇摇头，“你不会忘了我。你曾经说过，你把这一生的热情都给了我，失去了我，你的生命一片荒芜和冷寂。”
阿次道：“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沧海桑田，什么样的变化都有可能。”
松原麻衣望着阿次冷漠的面孔，怔然片刻，才道：“没想到你也会到中国来，我记得你讨厌战争、热爱和平。不过，也许这就是天意。我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那些阴暗的、丑陋的前尘往事会随着我冰冷的身体埋入土中。可是你来了，是上帝给我的机会，我终于可以把真相都告诉你了。当初我不是为了金钱才离开你。我到陆军医院就职，被小林辽太郎少将看中，他要我做他的情妇。我当然不肯，我告诉他我已经有未婚夫了，只要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可是他却用你的前程和性命威胁我，逼我离开你！”
阿次漠然道：“那你又怎么到了上海？”
松原麻衣垂眸不语，轻轻啜泣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神色惨淡，目光冷离，“小林辽太郎对我厌倦之后，他还不肯放过我，他逼着我做他的工具，帮他收买人心，帮他打通关节。那种被人踩在脚下、堕落肮脏的日子，我生不如死。可我不甘心，为了能摆脱他，我加入了特高科。”

阿次明白了，松原麻衣现在的身分是间谍，难怪她会随身带着麻醉针。
阿次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松原麻衣说：“不管当初你离开我的原因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真的已经忘记了你。”说着他走出屋子。
“浩一！”松原麻衣在他背后呼唤着，“你总有一天会相信我的话，总有一天！”她的声音凄然而凌厉，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阿次是真的相信了她，不过，自己不是清水浩一，松原麻衣的话是真是假，有什么区别？
阿次摇摇头，决定把松原麻衣抛到脑后。
横山良介站在院中，看到阿次，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出来了？其实你不必顾虑，可以留下，当然，也可以把她带走。”
阿次冷冷道：“谢谢你的礼物。不过，你的大礼，在我眼中，一钱不值。我现在对那位和小姐更感兴趣，至少她很有个性！”
横山良介没有说话，只是细细打量着阿次，想弄清楚他的真实心意。
阿次也沉默不语，思索着如何能旁敲侧击，从横山良介口中再打探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他说：“横山先生，我有洁癖，你千万别把什么人都碰过的女人塞给我！”
横山良介暧昧一笑，道：“放心吧，清水君。”
听他这么说，阿次暂时把悬着的心放下。“那就告辞了。”
阿次走出别墅，心里想着横山良介的话，他似乎并不打算侵犯或者伤害雅淑，那他又想做什么呢？他到底想在雅淑身上得到什么？
夜风吹来，叫阿次遍体生寒，突然间他有种预感，横山良介将加诸于雅淑身上的，可能是一种比杀了她还残酷、还卑鄙的手段。

10
月淡星稀，浮云如䋈，夜色沉沉。
这样的光景给穿墙入院潜行伏踪带来极大便利条件。
直到进入别墅主楼，一切都很顺利，甚至是顺利得不可思议。阿次带了两个人潜入别墅，他示意一人守在楼下，他和陆良晨上了二楼。
阿次一脚踢开左首边第一间卧室的门，然后跟陆良晨闪于两旁。屋里没有动静，阿次闪身闯了进去，屋子里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着，显然，这里没人。
二楼另外几间卧室也都无人。奇怪，雅淑也许被藏在什么秘室里了，但横山良介怎么也不见人影？整个二楼怎么可能都空荡荡的？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阿次的思绪变得敏锐起来。
他低声对陆良晨道：“快撤。”
陆良晨不解，“不救人了？”
“人已经转移了！”
雅淑连着两天到同一家饭店吃饭，又闹了些事，所以横山良介未雨绸缪连夜将她转移，他们来晚了一步，扑了个空。
两人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三楼有人下来。随即这人也看到阿次和陆良晨了，他刚要张口说话。陆良晨手一甩，一道寒光射出，正中此人咽喉，他闷哼一声，头朝下栽下楼去。
随即阿次和陆良晨迅速下楼，叫了同伴撤离。

11
跟阿初碰过面后，阿次回到自己家中，身体虽然有些倦意，但脑子如同崩紧的弦一样，根本没法有半点放松。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横山良介。这个人，也许没有李沁红的杀伐果敢与执着，也没有杜旅宁的老辣犀利与睿智，但他谨慎勤勉，做事一丝不苟，水泼不进。事实上，很多失败，不是因为我们不够聪明、不够勇敢，而是因为疏忽大意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横山良介能把雅淑藏到哪里？一定是个更安全的地方。横山良介不是那种出奇制胜的人，这个地方一定是梅机关已有的据点。阿次知道，闸北有家天虹度假村，是梅机关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欧阳路的真逸会所是虹口道场的产业，虹口道场是梅机关的下属机构。或者他可以先去真逸会所碰碰运气。不过，像真逸会所这样的地方，总得等到上午10点左右才开门营业，刚营业时人不会很多，至少应该等到十二点左右再进去，可能不那么惹人注目。所以他现在只能耐心等着。
但还有一个问题，他以什么理由去真逸会所？清水浩一这个人素来不喜欢这种娱乐场所，看来一个人爱好太少也不是好事。阿次刚开始假扮清水浩一时，为避免出错，总是尽量少接触人，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改变风格了。怎么改变？因为松原麻衣的再次出现？勉强算一个理由。
横山良介很快就会知道山阴路的别墅去过不速之客，他肯定会加强戒备，所以再想用武力救出雅淑不太可能了，只能智取。
想到这儿，阿次给阿初打了个电话。“我明天会先去欧阳路的真逸会所，如果没发现目标，我会再去闸北天虹度假村。明天上午十一点出发，你派人跟着。”
“好，你要小心。”

然而，在第二天上午阿次准备出发时，接到夏跃春的一个电话。“我有紧急情报，在四川路的那家餐馆见。”

“我没疯。时间太紧迫，我们根本没有时间营救和雅淑。我没有两全的办法。”夏跃春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雅淑是我大嫂！你有没有替我大哥着想！”
“当然要瞒着你大哥！”
“你让我欺骗我大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宁愿自己死！”
“阿次，你冷静些，我知道这么做非常残忍，甚至是无情无义。但，你没有理由杀阿部翔太，你如果动手，身分必将暴露，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夏跃春顿了顿，语重心长的这：“想想荣华，想想老余，他们都是为了挽救更多同志的性命而英勇牺牲的！再想想方致同！”
“雅淑的情况不一样！她是无辜的！”
“结果是一样的。我知道雅淑小姐很爱你大哥，就算让她自己选择，她也会选择替你大哥si。我们都一样。为了我们的理想，为了挽救更多同志的性命，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点，我们每个人都准备好了坦然赴死。”说到这儿，他把胶囊放在桌上，掀开自己的西服衣领，那儿缝了颗灰色的扣子。“同样的药丸，我给自己也准备了一颗。时间紧急，春和医院的同志想全面撤离已经来不及了！我会留下来坚守岗位，如果你的行动不成功，我将销毁所有的信件证物，掩护大家离开。如果我落在敌人手里，我也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胜利就是用鲜血换来的。今天是和雅淑，明天也可能是你和我，没什么好惋惜的！时间很紧迫，你现在需要马上找到和雅淑。阿次，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他深深看了眼阿次，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