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给吧主，给各位热爱续文的朋友！
是旧的，原来发时也没想名字，这次总算有机会加一个有气势的名字了！

第一部　　新生

1
1937年7月7日，北平，芦沟桥事龘变。日本开始全面侵华，抗龘日战争爆发。7月29日，北平沦陷。
1937年8月13日，上海，八一三事龘变，淞沪会战由此拉开帷幕。11月12日，上海沦陷。
1937年12月1日，日本参谋本部正式下达占领南京的命令。 12月13日，南京失守，日军在南京展开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1938年1月1日，这一天可能是上海开埠以来最冷寂的一个西洋节新年。
大街上冷冷清清，不要说没有一点节日的喜庆之色，甚至连一丝生机与人气都感觉不到。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商店的门像得了重病般恹恹地紧闭着。西风吹来，仿佛死神的手，摸过疏落枝头，甩手就是几片黯淡枯黄的叶子。
两辆黑色福特小轿车停在华龙路（今雁荡路）一栋洋房外，四个黑衣打手模样的人下车，走进洋房，不一会儿，这些人拎着行李簇拥着一对年轻男女走出洋房。
那男子，身材高挑，俊眉朗目，只是脸上表情阴郁，仿佛比这黄云压境的天还要深沉。那女子，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发髻，五官隽丽，目光清亮，看起来既干练又妩媚。
那对年轻男女上了第一辆车。
甫一上车，男子说道：“阿四，往北开，到虹口一带看看。”
阿四心里虽然奇怪，但仍旧服从。“是，老板。”
女子低声问：“阿初，你想干什么？”
阿初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扭向窗那一面。
是的，上车的这一对年轻男女，正是阿初和俞小江。阿初和俞小江只在小石桥胡同的阁楼里住了两天，阿初就决定搬家了。原因很简单。既然阿次潜伏下来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替代自己，那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再扮成阿次呢？况且，如果自己的真面目被远在重庆的杜旅宁识破，那么俞小江的真实身份也会随之受到置疑。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瞒，至少可以保住俞小江在杜旅宁心目中的地位。俞小江认为阿初说得不无道理，但她怕即便阿次已经死了，军统也不愿放过阿初，所以便给杜旅宁发了封语意双关的密电，在简洁的电文中，累赘地加了句“阿次为扮其兄，戒烟”这样的话。

日本人占领上海后，首先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抢掠，二是笼络一些见利忘义、卖国求荣之辈，充当他们的马前卒，为他们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出谋划策、像狗一样四处奔忙。
所以，但凡有一丝良知、谨守着做人最起码底线的上海政商权贵们都纷纷蛰伏隐居、闭门谢客。阿初当然也不例外。他跟俞小江两人先是到英国大使馆领事威廉在华龙路的一处私宅借住，那里是英法美等国人的聚居地，日本人也不敢肆意惊扰。之后，阿初在霞飞路买了房子，前一阵子装修，今天才要搬过去。
俞小江目前的身份是阿初英国同学的妹妹，一家都移民英国，只有她为了阿初留下，是阿初的未婚妻。

1938年2月，春雪将消。
俞小江听到街上卖花姑娘叫卖红梅的清脆的嗓音，便披了外衣出门买了几支，给住在隔壁282号的阿初送去，顺道问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俞小江径直来到阿初的书房，轻轻敲了下门，就听里面阿初说道：“进来。”
俞小江推门而入，见阿初站在窗边，背对着自己。
俞小江望着阿初的背影，没有出声打扰。她喜欢对着阿初的背影，只有这时，她才能毫无保留地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几个月的相处，叫她面对阿初时，已经能够清楚地区分出阿初和阿次，但对着背影，她还会有些怔忡迷惑，也只有这种时刻她才会放纵自己去幻想。
过了会儿，阿初转过身，问：“什么事？”
俞小江肃然道：“阿初，日本人已经找上门了。有硝烟的战争虽然远离了上海，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帐幕。荣先生，现在轮到你粉墨登场了！”
阿初无声轻叹，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俞小江不看也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和雅淑。她说：“你应该彻底把她忘了，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阿初淡淡道：“我知道。”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火，将火苗对上照片。照片很快变成灰烬，但阿初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小心！”俞小江一个箭步冲上前，拍掉了阿初手里的残照，她望向阿初的目光中有担忧，也有几分责怪。在这样的乱世中，一个人没有感情用事的权利。
阿初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试试，到底是我的手疼，还是我的心疼？”
俞小江问：“你的结论呢？”
阿初道：“我的手疼！你下手可真重！”
闻言，俞小江露出笑容，“你还会开玩笑，看来，你的自愈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好。”

2
1938年3月。虽然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节，但入夜后，扑面而来的风还是挟带着些许寒意。
麦琪路（乌鲁木齐中路）的一栋占地极广的花园别墅外却是另一番景致。别墅整体被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包裹着，看起来喜气洋洋，热火朝天。
今晚，上海商会名誉会长、财政司司长郭成霖在自己的别墅里举办一场招待晚宴。郭成霖是十足的卖国贼汉奸，日本人甫一攻入上海，他就变节求荣，为日本人鞍前马后地出力办事。这次晚宴，他目的就是拉拢上海商界和日本军政的关系，实施日本以华制华的政策。
俞小江挽着阿初的胳膊，两人盛装而入。一进场，就吸引了诸多注目。没办法，上海滩高人虽多，但能在战乱中大发一笔的却屈指可数。在战争初期，趁着人心惶惶之际，阿初以很低的价钱出手买下大量上海的地产实业，其中一部分转移至重庆高价出手，转手间，就赚回了数倍的钱。此外，日本想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必须要有阿初这样的人配合。上海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必须保持它的繁荣与稳定，这样日本人才能获得更大的经济利益，以支援其庞大的军费开支。
所以，宴会的主人郭成霖一看到阿初就笑脸迎了上去。“荣老弟，好久不见！”
阿初脸上展现出一个完美的笑容，“也不算太久，几个月而已！”
郭成霖道：“几个月，恍如隔世，天地都变了样！”他示意阿初跟他走到一边，低声道：“我知道荣老弟名下有很多铺子，你花了那么多钱，总要赚回来！不过现在有些商家抵龘制日本，不肯复市，这可挡了老弟你的财路。当然，你放心，我看好你，我绝对会帮你！”
阿初心里在冷笑：帮我，你是在帮日本人吧，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但他面上还是在笑，并道：“有钱大家赚，有了好处，我不会忘记郭司长你的！”
郭成霖听阿初这么说，以为他跟自己是同道中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连连道：“好说，好说！”
就在这时，大厅里突然安静下来，这种静是从门口漫延开的，片刻功夫后，便传递到屋子每个角落。
在这一刻，大厅里走进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女的，身穿黑色礼服，三十出头，五官端正，但有些女生男像，很多人都认识她，日本领事馆的副领事，千叶理香
那男的，一身戎装，二十五六岁，那样子，跟阿初一模一样。
“阿次！”阿初不禁叫出声来。

在回家的路上，阿初一直没有说话。阿四先将车停在霞飞路284号门前，阿初跟着俞小江下车，一起走进屋子。
俞小江开了瓶红酒，倒了一杯，递给阿初，阿初一饮而尽。
俞小江冷静的说：“那个人叫清水浩一，是日本驻沪警备军参谋长池田正雄少将的少佐副官。”
阿初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他喃喃说道：“他怎么会和阿次长一个样？”
俞小江道：“他是跟你长一个样。这不难理解，你忘了徐玉贞吗？我是说田中缨子。”
阿初恍然明白：“你是说，整容？”
俞小江点点头，“我以为你早就想到了！看来，你太怀念阿次了！”
片刻后，阿初勃然大怒，脸上露出凛凛杀机，“我要杀了这个人，我绝对不能让他顶着阿次的脸去做伤害中国人的事！”
俞小江道：“我们是要杀了这个人，但不是为了阿次，而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安全！”
阿初道：“难道日本人想。。。。。。”
俞小江道：“看来，军统局想到的事，日本人也想到了！”
阿初道：“尽快查出他的资料，找出他的弱点！我真难以容忍他在这个世上多活一天！如果有可能，让我亲自动手！”
俞小江道：“你太激动了！你现在应该好好睡一觉，然后再仔细想想该怎么做！”
阿初皱着眉道：“我以为你爱阿次。”
俞小江道：“我是爱阿次，不过我现在爱着的是活着的你！你该走了！”
阿初摇着头道：“我很少佩服人，你算一个，冷静的女人！”说罢，他走出屋子。周日，霞飞路282号。
刚刚煮好的咖啡，香气缭绕，迷漫了一整间屋子。
阿初端起一杯咖啡，闻了闻，让咖啡的香气钻进鼻子，沁入心田。只有在这个时候，阿初才觉得可以放松、可以休息。这时，俞小江走了进来。
阿初也没转身，就问：“有什么消息吗？”
俞小江道：“有消息，但谈不上好消息。”
阿初转过身，微笑道：“有消息，就不算坏消息。”
俞小江道：“我们查了关于清水浩一的来历。他父亲叫清水健，是开武馆的，在日本空手道界小有名气。清水浩一在东京大学学医，临床医学，外科，毕业后就职于日本陆军医院。一年前被池田正雄看中，调至身边做副官。”顿了顿，俞小江才将后面的话说完，“你知道清水浩一做了什么，才会被池田正雄看中吗？”
阿初端详了俞小江片刻，轻轻哼了声，说道：“我怎么在你眼里看出讥讽的味道？”
俞小江微笑道：“你看错了。不过，你要是坚持的话，就当你看对了。一年前，日本陆军医院里，有四个伤员刚刚病愈，喝醉了酒举着枪闹事。结果被赤手空拳的清水浩一制服了。”
阿初失笑了下，道：“你放心，我早就放弃自己动手杀人的打算。杀人的最高境界是借刀杀人，最笨的才是自己动手。”
俞小江道：“其次笨的是，曾经打算自己动手。”
阿初摇了下头，道：“我真佩服杜旅宁，他这个人真够心胸宽广的，容得下你这样的下属。”
俞小江道：“我从不迎合我的上司，我只是要提醒他时刻保持冷静。”
阿初问：“还有呢？”
俞小江道：“清水浩一的叔叔常年在中国做生意，从小就请了人教儿子学中文。清水浩一的父亲虽然没到过中国，但他醉心于中国文化，就让清水浩一一起学中文。所以你听清水浩一的中文，非常纯正，几乎听不出日本人的口音。清水浩一住在花园路一带的小洋房里，那里离日本警备司令部只有两行街的距离。他不抽烟、不酗酒、不赌搏、不玩女人，生活低调朴素，简单地像白纸一样。”
过了会儿，阿初才道：“完了？”
俞小江点点头。
阿初坐到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道：“我不相信谁会是圣人！是人，都有弱点。”
俞小江道：“也许你能够发现他的弱点，日本领事馆副领事千叶理香女士想在明天下午拜会你，她说，清水浩一也会同行。”
阿初低眉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真要好好会会这个清水浩一。”

千叶理香和清水浩一走后，阿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定是借了几本厚厚的专业书籍啃了几天，问的都是细菌学最前沿的东西，还夹杂着英文。看来日本人不太放心，担心我是阿次。”
“幸好你不是阿次。”俞小江答道。
“我倒宁愿是阿次。”阿初神情落寞。
俞小江明白他的意思，只要阿次能活着，无论怎样都好。
俞小江无言轻叹。那个倔强地、骄傲地，又重情重义地令人心疼的阿次已经走了，永远地回不来了！这样的事实让她心碎，多少晚夜不能眠，对窗独坐，幽思到天明。
浮想片刻，俞小江才道：“有一个消息，也许会是好消息。”
阿初问：“什么消息？”
俞小江道：“一个古老的命题，三角恋爱。日本虹口道场馆主相川隆夫的女儿相川爱子，弟子野村正司，还有清水浩一。野村正司热恋相川爱子，相川爱子则对跟她一起长大的清水浩一更感兴趣。”
闻言，阿初扬了扬眉，俞小江知道，他这个表情，往往代表他有了新想法。“野村正司是个怎样的人？”
“目空一切、自以为是、凶狠残暴、不择手段。”
阿初笑了，“真是太完美的一个人了！”
俞小江问：“你打算怎么做？”
阿初道：“野村正司是个武士，清水浩一出身空手道世家，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可能用一场决斗来解决纠纷。如果这场决斗，是清水浩一赢了，又不巧决斗的结果被大肆刊登在报纸上，你想野村正司会怎样？”
俞小江道：“恼羞成怒！不过，如果野村正司赢了决斗呢？”
阿初问：“如果野村正司赢了决斗，你认为相川爱子会投入他的怀抱吗？”
俞小江道：“不会，相川爱子跟野村正司和清水浩一都认识了很久，不可能因为一场比赛的结果而改变心意。”
阿初道：“这就是了。不管野村正司和清水浩一决斗的结果如何，野村正司都得不到心上人的回心转意，所以为了对付清水浩一，明的不行，他就来暗的。只是清水浩一也是日本人，野村正司不可能求助于日本人，他只有寻求中国人的帮助，或者说买凶杀人。”
俞小江点点头，道：“即使他没有这个胆量，我们也可以帮他。总之，两个人的矛盾争端被挑起来，清水浩一又莫名其妙地死了，野村正司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4
阳春三月，春意渐浓。在这座城市里，从表面上看，战争带来的创伤在慢慢地愈合，生机涌动。生命的伟大之处在于，不管遭受怎样的蹂躏，不管扎根的土壤如何贫瘠，它总能生根发芽，纵然不能长成参天大树，也能绿茎成茵，碎花遍野。
午后，法租界的地盘，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号外号外，日本人自己打起来了！号外号外，日本人自己打起来了！”报童举着报纸在马路上兴奋地喊着。
两辆黑色的小轿车从报童身边驶过。后面的那辆车里坐着阿初。
虽然事情本是阿初一手策划的，但乍一听到这卖报声，阿初还是觉得一阵兴奋。他要为阿次报仇，在他眼里，所有的日本人都是他的仇人。
“停车！”他突然叫了一声。
刘阿四利落地将车停在路边。
“阿四，去给我买张报纸！”
“是，老板。”
过了会儿，刘阿四跑着回来，打开车门，递给阿初一份报纸。
“老板，今天的报纸很好卖，我这是最后一张，还是跟人家抢来的！”刘阿四平素沉默寡言，这会儿却也兴奋地神采飞扬。
阿初看着报纸头版，正是清水浩一将野村正司踩在脚下的样子。
阿初满意地点点头，“拍得很专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野村正司打算买凶杀人，他会怎么做呢？想想日本人的手段，我姐姐是怎么死的？被炸死的！所以清水浩一也得是这个死法。阿四，接下来看你的了，你找一个靠得住的黑道弟兄，一定要孤家寡人那种，让他跟野村正司搭上话，等事成之后，我会给他一大笔钱，叫他远走高飞。”
刘阿四很笃定地答道：“没问题，老板！”

阿初回到公司，夏跃春正在等他，手里拿着报纸发呆。
“怎么了？”阿初脱下外套，问道。什么事，竟能让夏大院长想得出神？
“没什么！”夏跃春回答得很快。
阿初狐疑地瞥了夏跃春一眼，说：“你转行了吗？研究报纸！想进军传媒业？”
夏跃春沉默了会儿，扬扬手中报纸，说：“这张报纸将会是清水浩一的催命符。”
阿初奇问：“听你的意思，好像替他惋惜？”
夏跃春说：“他很像阿次，比你要像。”
阿初道：“他是个日本人，跟我弟弟比，提鞋都不配！”
夏跃春道：“看来阿次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
听了这话，阿初不禁握紧了拳头，恨恨然道：“阿次是我弟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血脉相承的亲人！你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不是没得到，而是得而复失！”
夏跃春点点头，“我明白，你打算怎么动手？”
“一击必中！”阿初断然道，“清水浩一的身手比我想得要好。狙击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我想送他一颗炸弹！”
夏跃春道：“我在想一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清水浩一没有整过容，他天生就是这样，你还会向他动手吗？”
阿初扬了扬眉，正眼端详着夏跃春。“夏大院长，你到底想说什么？据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个人现实得很，从来不会如果、如果什么！”
夏跃春道：“我是说，一个日本人跟你长得很像，这对我们的工作，也许是一个帮助！”
阿初道：“你这么想，日本人也会这样想。工作固然重要，我的命也很重要！”
夏跃春道：“我现在明白俞小江的意思了，她说她现在能清楚地区分你跟阿次。阿次不会说这样的话。”
阿初重重拍拍夏跃春的肩膀，“如果阿次跟我一样，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5
几日后，英国大使馆。
英国领事威廉神色殷勤地给阿初倒了杯咖啡。没办法，如今的上海被日本人占领，他们这些昔日横着走的英国人、法国人，也不得不收敛了脾气学着虚心做人了！
“怎么样？这可是上等货！市面上想买也未必买得到！”
阿初品了一口，赞道：“的确不错！让我回想起在英国的日子！不过，意犹未尽，难免思之！你这不是害我吗？”
威廉忙说：“你这么喜欢，我就送你一罐！”
阿初放下杯子，谑笑了下，说：“难得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有什么要求我吧？”
威廉被阿初捅破心意，也并不为难，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日本人想把郭成霖拱到市长的位子。阿初，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我无能为力！”阿初道。
威廉道：“别这么说，现在你可是上海滩的风向标，你的一句话，重如泰山！”
阿初笑道：“你中文学得不错，已经会用成语了？”
威廉道：“我在跟你说正经事。我知道日本人在跟你接触，给了你不少好处。不过，如果让郭成霖当了上海市长，会威胁到你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
阿初道：“那你觉得谁当市长更好？”
威廉道：“孙立铭。”
阿初一笑，“孙立铭是个墙头草，左右摇摆，不过他最擅长的是平衡各方面的关系。”
威廉也会意一笑，“所以这个人当市长，对大家都好。”
阿初点点头，刚要说话，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郎闯了进来。
“威廉，可以走了吗？”
随后这女子才看到阿初，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冲了过来，大声说：“清水君？是你！你怎么到中国来了？”
阿初望着眼前这个异国女子，他确信不认识她。“小姐，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我没那么健忘！哦，我知道了，你害怕我纠缠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有未婚夫了，过几天我就要回英国结婚了！当年我追求过你，不过是小女孩对英雄的一种盲目崇拜，你还真当真啊！”
“当年，什么时候？”
“六年，哦不，七年前！”
“琳达，你认错人的，他不是什么清水君，他是我的朋友荣初！”威廉终于插上话了。
琳达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太像了，太像了！”

走出英国大使馆，阿初坐到自己车里，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现在能确定一件事，清水浩一没有整过容，日本人多半也没有打算让他替代自己。的确，如果日本人真有这种打算，就不会让清水浩一暴露在阳光下。
但谋杀计划已经实施，他该怎么做？

一个日本人跟你长得很像，这对我们的工作，也许是一个帮助！
你这么想，日本人也会这样想。工作固然重要，我的命也很重要！
我现在明白俞小江的意思了，她说她现在能清楚的区分你跟阿次的区别。阿次不会说这样的话。
如果阿次跟我一样，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阿初回想着跟夏跃春的对话，他心里纠结一团。
“阿次，我该怎么办？”阿初喃喃着问着自己。
他痛恨清水浩一，不仅仅是他跟自己长得像，更是因为他更像阿次。这叫阿初每一次看到他，都能回想起阿次的音容笑貌，而每一次回想，都像一把刀子一样凌迟着阿初的心。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对刘阿四道：“去春和医院。”

来到春和医院，夏跃春正站在门诊楼的走廊里跟一个护士说话。看到阿初，他朝他点头示意。
“有事吗？”夏跃春问。
阿初点点头。
“到我办公室吧。”两个人向院长室走去。迎面却碰上一个人。
一身军装的清水浩一。
清水浩一看到阿初，怔了怔。他朝阿初点了下头，就打算从两人身边走过。
“清水先生。”阿初突然叫住了他。不过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清水先生看起来不像病人，怎么到医院里来了？”
清水浩一脸上露出些苦笑的神情，说：“我一个朋友病了，我帮她拿药。”
“你怎么来的？要不要我送你一趟？”
“谢谢，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开车？开车！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急匆匆赶到，对夏跃春大声道：“院长，不好了，有一个急性阑尾炎病人，他痛得利害，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急性阑尾炎？恐怕要开刀！”夏跃春急道，“找杜医生或者程医生！”
护士道：“杜医生今天请假了，程医生正在做一个心脏病人的手术！”
“要命！我呆会儿也有一个手术，看来只能让他转院了！”夏跃春咒骂了一声。
“我也有个重要的约会，恐怕在这儿不能耽搁太久。不过――”阿初说着望向清水浩一，“我记得你曾是外科医生，阑尾炎这样的手术，你做过吗？”
“我做过，可是。。。。。。”清水浩一有些迟疑。
夏跃春一听这话，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拉住清水浩一的手，道：“那太好了，这个病人有救了！”
清水浩一看看阿初，又看看夏跃春，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如果你们信任我，如果只是急性阑尾炎，我想，我应该可以胜任！”

近两个小时后，清水浩一走出手术室，摘下口罩，脸上露出一丝谦和的笑容。“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没事了。”
但守在外面的夏跃春和阿初表情都严肃。
“荣先生，你还没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夏跃春望向阿初，道：“还是你来说吧！”
阿初瞪了夏跃春一眼，才向清水浩一道：“你说你开车来的？”
“是啊，有问题吗？”
“车是黑色的！”
“是。”
“大约一个半小时前，也就是你走进手术室后没多久，停在医院外面的一辆黑色小轿车爆炸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我们已经通知了**局，他们正在处理此事。”
闻言，清水浩一脸色大变。过了会儿，他向阿初郑重地鞠了一躬，道：“谢谢你，荣先生，你救了我一命！”
“别这么说，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好人有好报。”
阿初虽然觉得这一两年他磨练地够多了，可看到清水浩一真诚的表情，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锦绣饭店，位于公共租界，是这一地带首屈一指的豪华酒店。
这一日晚，饭店华灯绽放，门前车水马龙。
日本人花了相当大的力气，以迎接石堂邦正少将为名，举办了一场盛宴，固然是想展示大龘日本帝国的军威战果，也是想借此拉拢上海的军政商各界权贵。
阿初拿着邀请卡，带着俞小江，不早不晚地走进宴厅。
阿初一边气度娴雅地跟相熟的朋友打招呼，一边跟俞小江低语：“看到目标了吗？”
俞小江那双清湛而机敏的美目已经在厅里扫了一圈。她低声答道：“看到了！目标虽然躲在角落里，不过，鹤立鸡群，仍然醒目！”
阿初打量了俞小江一下。后者穿了件粉色的真丝旗袍，上面用银线绣着朵朵荼蘼花，颈上一串浑圆晶润的珍珠项链，娥眉淡扫，看起来清雅姝丽。
阿初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现在像磁石一样，应该能够吸引住任何男人！”
俞小江说：“我倒不认为我能够吸引住一个不近女色的男人。不过，如果那个男人恰好是个君子绅士，我倒可以利用他的弱点！”
“随便你怎么做，祝你马到成功！”说罢，阿初走向他的朋友，而俞小江也慢慢朝她的目标——清水浩一走去。
清水浩一站看到俞小江走近，没有说话，只是向她投来疑问的目光。
俞小江在他身边站定，轻声问道：“你好像不太喜欢热闹？”
清水浩一点点头。他目光望向宴会厅正中。俞小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和一群政商名流谈得火热的阿初。
俞小江揉了下太阳穴。
“你不舒服？”清水浩一似乎是个很体贴仔细的人，马上就问了句。
“烟味太重了，有点头晕。你能不能陪我到花园里走走？”
清水浩一有些迟疑，问道：“需要我把荣先生请过来吗？”
俞小江摇摇头道：“不用。我不想打扰他。”说着，她朝大厅边门走去，那里直通饭店花园。清水浩一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走到花园里，俞小江深吸了口气，问道：“你难道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清水浩一反问。
“这世上有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
清水浩一皱起眉头道：“这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当你看着一个人，却忘了自己是谁时，这种滋味可不算好受。”
听他这么说，俞小江有些奇怪，道：“难道你看到阿初时，会忘了自己是谁？”
清水浩一道：“也不是全忘了，只是有些迷糊。”
俞小江道：“所以，你不喜欢别人把你和阿初放在一起？”
清水浩一道：“荣先生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我也会避免出现在他面前。”
一直以来，在俞小江心目中的日本人，都像是田中樱子那般，阴险、狡诈、恶毒、冷血。但对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直率的表情，俞小江突然觉得清水浩一其实是个很单纯、很普通的人。
说到底，战争是少数人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挑起的，它不是人民的意愿。

7
宴会厅里，一个侍应生不小心撞到阿初，将红酒洒到他身上。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侍应生诚惶诚恐的道歉。
阿初微笑道：“没关系。”然后向同伴们说：“失陪一下。”
很快他就消失在走廊里。
过了会儿，从走廊里走出来一身军装的清水浩一。他来到石堂邦正身边，低声道：“石堂将军，我有些关于雷霆计划的资料。不过，池田将军并不希望我跟您交流。如果您愿意，我在楼上208室恭候。我手上的东西，您一定感兴趣。”
“是吗？很好？你先上去，我马上就到。”石堂邦正显然根本没有怀疑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清水浩一，也就是阿初上楼来到208室。不一会儿，石堂邦正推门而入，他身后还跟了个副官。
虽然自认计划万无一失，但阿初的心还是砰砰直跳。他看看那副官，露出些为难的神情。
还好，石堂邦正挺配合的，他朝副官扬扬下巴，副官应声走出屋子。
阿初拿出准备好的资料，递给石堂邦正。
“这是什么？”
“是关于荣初的资料，如果将军想得到雷霆计划，就需要知道荣初的弱点，这样才能够控制住他。”
石堂邦正点点头，坐在沙发上，拿起资料看了起来。
阿初慢慢把手伸向衣兜。
突然间，石堂邦正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望了阿初一眼。
阿初装作整理衣衫，手在衣服上掸了掸。
石堂邦正突然对他说了一连串日语。
阿初当然什么都听不懂，他只能赌上一把。
“嗨。”他低声道。
他的回答似乎是正确的，石堂邦正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资料。
阿初再次手伸向衣兜，掏出一把勃尔特M1906式手枪，顶在石堂邦正后胸。
石堂邦正身子一僵，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杀你！”阿初声音凛然。
“砰”一声，枪响了。
石堂邦正像石像般倒了下去。
随即，门砰地被踢开了。“将军！”石堂邦正的副官闯了进来。他跟阿初两个人都举着枪指向对方。
此时房门敞开，阿初不敢肆意开枪，他怕引来楼下人的注意。
副官目光扫向石堂邦正，神色一变，就要扳动手指向阿初射击。
但他突然身子一颤，摔倒在地。
雪狼出现在他身后，手里举着把带着消声器的手枪。“我不敢先动手，怕惊动了石堂邦正。”
阿初舒了口气，向雪狠点点头。
“你快换衣服，这里就交给我了！”雪狼又道。

9
这个张阿福说的是真是假？他的用意何在？他是纯粹为了钱，还是在替日本人来试探自己？一张请帖到底能说明多少问题？日本人对自己的怀疑又有几分？
日本人应当还是半信半疑吧，否则，他们直接派人来抓自己不就行了吗？还用得着一个狗腿子来演戏？
不错，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给他钱，正如张阿福自己所说，一张请帖只能证明他有杀郭成霖的嫌疑，可谁也不能因此下定论！
还有一个问题，请帖真的没有被烧光吗？俞小江做事一向谨慎，可能会出这么大个漏洞吗？
阿初又拿起请帖看看，然后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如果我拒绝呢？”
张阿福嘻笑道：“其实我要的不多，五万而已。这点小钱在荣先生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如果这张请帖落到日本人手里，后果可不堪设想。”
阿初笑笑，道：“我很好奇，你既然为日本人做事，为什么又想帮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为日本人做事，也不过是混口饭吃。”
阿初道：“如果我拒绝呢？”
张阿福一怔，马上寒下脸来，“荣先生，你可要好好考虑。。。。。。”
“我会好好考虑的！”说着，阿初站起身，拿起话筒，开始拨号（其实是空号）。
“喂，给我接日本驻沪警备军清水浩一少佐副官电话。。。。。。是，是我。。。。。。”阿初装作打电话的样子，余光却扫在张阿福的脸上。“我这里有一个人，自称有郭成霖一案的证据，他想勒索我，你看是我把他给你们送过去，还是你们自己派人来抓。。。。。。噢，好，再见。”
阿初在张阿福的神色中看出一丝窘迫和尴尬，他放心了，这是诈术。日本人大概从郭家弄到些空白请帖，对当晚所有嫌疑人进行试探。
挂上电话，阿初目光冷冷，望向张阿福。“现在，你是等着日本人来抓你，还是拿着你所谓的证据滚出我的地盘！”
“你——你会后悔的！”张阿福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嗓子，抓着请帖逃出屋子。
“这样的三脚猫功夫，还来跟我斗！”阿初摇摇头，坐回椅子中。
凡事都要万无一失。
阿初心里这样想着，伸手给苏鹏举拨了电话。
苏鹏举接了电话，知道是阿初，便向他发了顿牢骚。
果然，他也受到了缉查队的勒索。但他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认为缉查队想着法子讨钱。所以他直接把缉查队的人赶出门去。
听着苏鹏举啰里啰嗦一番话，阿初嘴角翘起，脸上露出笑容。看来，缉查队的确没有确实的证据，只是大片撒网，希望侥幸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来而不往非礼也。
于是他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口吻对说：“缉查队胡作非为，假公济私，可惜他们有日本人撑腰，咱们也奈何不了他们。鹏举，我看你还是要对他们客气些，省得他们日后栽些什么名目到你身上！”
听他这么说，苏鹏举冷笑一声道：“谁说我奈何不了他们？”
阿初道：“那你想怎么办？”
苏鹏举沉默了会儿，道：“总之，这口气我可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阿初道：“对了，你不是有家报纸吗？把这件事捅出去，看缉查队怎么说！”
电话那头苏鹏举听了大喜，“啪”一拍桌子，道：“不错，把这事报道出去，咱们也算替缉查队清理门户！”
挂了电话后，刘阿四又敲门进来。“老板，有您一张请帖。”
“又是请帖！”阿初接过请帖，竟然是日本驻沪警备军总参谋长池田正雄的邀约，地点是日本警备军所驻扎的花园路洋房里。
也许日本人被暗杀怕了，所以，池田正雄选在自己的地盘上见他。
被张阿福折腾了一下，阿初无心再办公，决定提前回家，跟俞小江商量一下。

回到家中，阿初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俞小江。然后说：“缉查队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排查出晚宴当天单身或未到的宾客，反应迅速，方向正确，看来，他们里面有些能人。”
俞小江道：“陈与昆！”
阿初奇道：“什么陈与昆？”
俞小江轻叹一声，道：“你说的能人叫陈与昆。他原本和杜旅宁一样，都是戴老板手下的能人。我刚刚收到杜旅宁密电，陈与昆变节叛变，来到上海，出任缉查队大队长。下一步日本人可能还要他担任**局局长一职。”
阿初听俞小江有些意兴阑栅，便问：“你好像有些悲观。”
俞小江道：“不是悲观，是看清局势。陈与昆见过我，虽然只有一面，但以他的记忆力，他一定能记得我。”
阿初道：“那你要少出门。”
俞小江道：“上海就那么大，迟早会碰面。”
阿初道：“就是说，陈与昆这个人留不得！”
俞小江道：“想暗杀他可不容易。别说他本人就是特务出身，身手敏捷，机警谨慎。近来几起暗杀事件后，他每趟出门，至少都要带五六个保镖。”
阿初默然。
俞小江又道：“阿初——”
阿初道：“什么事？”
“万一，我是说万一，陈与昆发现了我，认出了我，你一定要抢先一步，供出我来，这样，你才能继续潜伏下去。”俞小江望向阿初的目光里，有一种绝决的意念。
俞小江的话如同一盘冰水朝阿初当头浇下。他望着俞小江怔然片刻后，摇摇头道：“我做不到。”
俞小江轻声说：“阿初，别让阿次白白牺牲。”
阿初凛然说：“我不会让阿次白白牺牲，真正该死的是那些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人！陈与昆，他的死期快到了！”

吃晚饭前，俞小江拿起当日的晚报，她越看越仔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阿初问道。
“出事了！我们军统二处在上海留下一组人马，有一号组长和二号组长，我跟他们都没见过面，但可以双向联络。平时是一号组长跟组员双向联系，只有他和我有全组名单。如果一号组长出事，我就要把组员名单交给二号组长。陈与昆熟悉我们军统的做事风格和联络方式，他抓到我们一个组员，这个人经不起酷刑，供出一号组长。现今一号组长在被追捕过程中遇害，二号组长跟我联络。我需要把名单密码交给他。”
“名单册？这东西可要看管好。”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名单册，是一张密码纸，对着这些密码，二号组长可以在一本《唐诗选编》中找到组员名单和相关信息。”
阿初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
“我想，我应该把我们的联络方式告诉你，以防万一！”俞小江沉思后说道。
“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阿初赶紧跟了一句。
“多知道些东西没坏处，也许关键时刻用得上。”

10
阿初踏入日本驻沪警备军指挥部里，在一间和室中见到了池田正雄。池田正雄已经备好酒菜等着他。当然，他身边还有清水浩一。
这个人，有着跟阿次一样的脸，他手上却沾了中国人的鲜血。
阿初心里这样想着，目光只在清水浩一脸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池田正雄身上。池田正雄中等身材，四十五六岁，圆脸，带着副圆眼镜。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眼镜后的目光却十分犀利。
“荣先生，请坐。”
三人盘膝坐下。
清水浩一将酒杯斟满后，就低下头，似乎不想参与谈话。
“荣先生，你救过过浩一的命，我应该当面向你道谢。”池田正雄对阿初郑重道。
“哪里！”阿初笑道，“这是清水先生自己的运气好！”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为这件事干一杯。”池田正雄说罢，举起酒杯。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荣先生，郭成霖死了，你有什么看法？”池田正雄进入正题。
阿初露出一个事不关己的笑容，道：“我能有什么看法？只要下一个死的不是我就好！”
池田正雄道：“我听说荣先生不是很支持郭成霖当市长？”
阿初道：“池田将军，您这话说错了。不是我不支持郭成霖，是大多数人都不支持，我不过是表现地比较高调罢了。”
池田正雄问道：“为什么？”
阿初道：“你听说过中国一句名言吗？过犹不及！郭成霖表现地太过了。所以他死了，不能再为皇军卖命。”
“那荣先生的意思是？”
“市长不过是一个人，也没有三头六臂，做事还是要底下人出力。有时候市长更多的是代表一个名声，你们日本人想以华制华，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在眼下这种时局，选什么样的人当市长，我想，你们倒应该重新考虑一下。”
池田正雄点点道：“我明白荣先生的意思了。难怪荣先生你在上海滩这么快时间崛起，你眼光的确独到！”说到这儿，他突然转向清水浩一，问道：“浩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有什么看法？”
清水浩一摇了下头，说：“我没有看法。”
池田正雄笑道：“浩一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了。”
阿初笑道：“惜字如金，也是一种美德！”
听阿初夸赞清水浩一，池田正雄笑了，看来他很看满意清水浩一。突然间，池田正雄脸色一龘本，道：“荣先生，你弟弟死在日本人手里，你是怎么想的，你恨不恨我们日本人？”

听他这么问，阿初心头一凛，他终于明白，日本人对于他弟弟曾是军统特务一事还是很不放心，眼下，到了甄别他的最关键的时刻。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池田先生会怎么想，我就会怎么想！”他面带微笑说。
“如果有人杀了我弟弟，我一定会为他报仇！”说着池田正雄脸上露出杀机，“荣先生只怕在心里也恨着我们日本人吧！”
阿初脸色不变，道：“如果池田先生真这么想，就不会请我来喝酒了！”
“是吗？”池田正雄双目紧紧盯着阿初，想从他神色中看出说谎的蛛丝马迹。
阿初丝毫不惧，迎着池田正雄的目光，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过了会儿，池田正雄的脸色缓和下来，扭头问清水浩一，“浩一，如果是你呢？”
“我？”清水浩一有些惊讶，片刻后才低声道：“如果有人杀了我的亲兄弟，我绝不会放过他。”说完这话，他向阿初低头道：“对不起，荣先生。”
阿初笑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池田将军，您听到您手下的话了吧，您瞧，用我弟弟的命去换上海商会副会长的职位，其实你们是赚到了。我比清水君慷慨大方多了！”
池田正雄也笑了，一个能拿自己弟弟的死开玩笑的人，一定不在乎亲情与人命。当然这也不难理解，毕竟阿初和杨慕次是在两个家庭长大，他们相认最多不过几个月时光，能有多少感情？
清水浩一突然道：“难道在荣先生眼里，就只有金钱与权势吗？”
听他有责怪阿初的意思，池田正雄脸色微变，现在在他眼里，阿初已经是自己人了。“浩一，你怎么能这样跟荣先生说话呢！快向荣先生赔礼！”
“不必了！”阿初摆摆手，“清水先生自幼父母双全，一定倍受父母的疼爱吧！”
清水浩一点点头。
“所以清水先生没有过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如果清水先生跟我有一样的际遇，就会觉得我的要求多么的理所当然。”
听了这话，池田正雄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他当然知道荣初自幼的生活经历，他现在确信，自己已经看透了荣初。只要你能看透一个人，这个人就不可怕。最可怕的人是你根本看不透的人。荣初虽然张狂、桀骜不驯，但他有弱点，只要有弱点，他就一定能控制住他。

11
郭成霖死后，孙立铭很快被推选为上海市新任市长。春风得意的他，在法租界杜美路（今东湖路）的茂源酒店举办市长答谢晚宴。
宴会在茂源酒店的二楼举行。茂源酒店一共七层楼，有三个出口，左右两个楼梯。缉查队在每个出口、通往一楼、三楼的楼梯上都安排了人监守。还安排了人在各个楼层间巡逻。
茂源酒店看似布下天罗地网。
只是这网，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百密亦有一疏？
只有试过才知道。
阿初好容易挨到孙立铭讲完话，掌声落后，音乐响起，舞池中已经有人在翩翩起舞。
他有些心神不宁，这个刺杀陈与昆的计划，真的万无一失吗？
清水浩一靠墙而站，显然他不喜欢高调，但满屋子的西装革履，他不觉得那一身军装太刺眼了吗？相川爱子就站在清水浩一身边，她满眼都是爱慕的神情，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清水浩一一个男人。
阿初扫视一圈，还好，陈与昆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看看陈与昆，又看看清水浩一，脑海中响起夏跃春的话。
“我们的人分成三组，一组刺杀陈与昆，一组扫清障碍，一组负责制造混乱，消除前两组可能留下的痕迹。今晚最关键的一步，是第一步的衔接，如果第一步衔接不好，整个行动取消，无论如何要保证我们同志的安全。今晚的行动看似冒险，但我们也有两个有利条件，第一，孙立铭不是日本人最理想的市长人选，日本人虽然派了缉查队保护他，但没有人认为谁会去暗杀他。所以，缉查队只是做做样子，酒店里的局面其实是外紧内松。第二，上次因为郭成霖被杀请帖一事，弄得陈与昆非常被动狼狈，所以，这次一再有情况，他一定会谨慎而为之，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他不会声张。”
想到这儿，阿初心里放轻松了些，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走到窗边，看到酒店外刘阿四的车，知道俞小江到了，他就要上场了。
他慢慢朝陈与昆那边挪动步子。恰巧陈与昆也望向他，朝他走来。
就在快跟陈与昆会合的时候，郑秉仪插到两人中间。他满脸堆笑，笑容里不怀好意。阿初心里一紧，默默祈求：千万别节外生枝。心里再怎么紧张，阿初脸上的笑容却堪称完美无暇。
“荣先生，恭喜啊！上海开埠以来最年轻的商会会长，真是年轻有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看以荣老弟的架势，不久以后，连商会会长都会落在荣老弟的手里，明会长该回家享清福了！”
听了这话，阿初笑笑，目光转动，毫不意外地看到一群貌似随意、却竖起耳朵偷听的人。
他知道郑秉仪嫉恨自己，因为自己抢了他上海商会副会长的职位。所以他见缝插针地要对付自己。
真憋脚的挑拨离间的法子！阿初在心里嗤笑。他当然也知道，由于自己上升的势头太猛，昔日的朋友明老板已经有所忌惮，现在周围不知多少双耳朵在听着，自己一个言辞不当，都会树立起一个新敌人。

“连郑老板都恭喜我啊，真是难得！谁不知道这商会副会长的职位郑老板原本势在必得，不想被我半路杀出！难得郑老板也不跟我计较，您真是大人有大量。不过，郑老板说，明会长要回家享清福了，莫非郑老板已经看不上副职，想取明会长而代之？”
郑秉仪的确想搧风点火、挑拨离间，却没想到阿初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把矛头对准自己。饶是他久经风浪，一时也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一张老脸憋得黑红黑红，如果猪肝一样。呆了片刻，他赶紧换了个话题，“怎么没看到荣老弟那漂亮的未婚妻俞小姐呢？”
阿初道：“她下午陪孙市长的侄女做头发，唉，女人，一要漂亮就什么也不顾了！”他煞有介事地边说边摇头。
郑秉仪语带讥讽道：“难怪荣老弟在上海滩那么吃得开，连市长的侄女你都照顾到了，难不成荣老弟想好事成双？”
阿初拍了下自己的头，恍然道：“郑老板真是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回头这成双好事还得请郑老板替我说项呢！”
郑秉仪见跟斗嘴斗不过阿初，周围又聚了一干看热闹的人，便找了个由头撇开阿初。
阿初见他扭头走了，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俞小江是有意来晚的，她陪孙立铭的侄女孙小芸到金凤理发厅烫头发，然后一同坐车赶来。那车子被动了手脚，会在半路抛锚，他们就会晚到一点，避免过早地跟陈与昆打照面。
这时陈与昆来到阿初身边，他不愧是一个老牌特务，当他发现阿初跟清水浩一长得一模一样时，就敏锐的感觉到这其中大有文章可作。所以他想多了解阿初一些。
他对阿初道：“荣先生果然言辞犀利，三下两下，连削带打，就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过奖了！我其实就是个生意人，栽花不栽刺，和气生财，有钱大家赚！”说着，他目光朝清水浩一望去。
“荣先生好像对这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很感兴趣啊！”
“换了谁，谁都会感兴趣！”阿初说着，朝清水浩一走去。
此刻似乎相川爱子想跟清水浩一跳舞，但清水浩一拒绝了她。
“相川小姐，我有几句话要跟清水君说，不知能否借用他几分钟。”
“啊！你，你就是那个阿初！”相川爱子看到跟自己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阿初时，不禁呆了，糊里糊涂地说了几个“好，好。”
这时夏跃春走过来，伸出手请相川爱子跳舞，将相川爱子领开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清水浩一很奇怪。
阿初低声笑道：“我想帮你。”说着拉着清水浩一的胳膊转向左侧的通道，那里有小会客厅，洗手间，再过去就是楼梯。
陈与昆出于特务本能的敏感，也悄悄跟了过去，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
阿初将清水浩一拉进小厅，门没有关好，里面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传了出来。
陈与昆示意两个手下躲对小厅斜对面的洗手间去，自己过在门口侧耳倾听。
“清水君，想得到一个女孩子的青睐不容易，不过，想甩掉一个女孩子却容易的很。”这时阿初的声音。片刻后才听到清水浩一的回答。
“怎么甩？”
“很简单，比如，当着相川小姐面向另一个女人献殷勤，或者，在相川小姐面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坏人，总之，相川小姐讨厌什么样的人，你扮成什么样的人。”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就知道。这样吧，看在我俩长得一模一样的份上，我来帮你！”
“怎么帮？”
“我们俩换下衣服，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来做。”
“。。。。。。”
“相川小姐性格温柔，长相甜美，我知道不少日本人都在追求他，你不想再出现一个野村正司吧。”
说着阿初走向门口，陈与昆赶紧也闪到洗手间里。待阿初关好门后，他才从洗手间出来，又将耳朵附在门上。
里面一时寂静无语，过了会儿，就听阿初的声音。“放轻松。”
接着有人朝门走来，陈与昆再次闪到洗手间去，他听到一人从小厅里走出来。
过了会儿，没了动静，于是陈与昆和手下自洗手间出来，见小厅的门关掩着，陈与昆心中一动，推门进去。

屋里的人是阿初的打扮，但那静默的气质，陈与昆还是认出他是清水浩一。
他轻轻皱了下眉头，走到清水浩一身边，道：“清水先生，我觉得你不该跟别人换装，不管如何，当这世上有另一个人能替代你时，不管他是谁，这都是很危险的。”
清水浩一默然。
陈与昆摇了摇头，要转转身离去。
“陈先生！”清水浩一突然叫住了他，“陈先生如果发现荣先生有什么过火的行为，请制止他，谢谢！”说着他朝陈与昆鞠了一躬。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旗袍，外披羊毛披肩的女子从小会客厅门口走过。
陈与昆心头警觉，马上跟出去，就见那女子一头卷发，身材窈窕，她拐入楼梯口时，陈与昆正好看到她的脸。那张脸，非常熟悉，他一定在哪儿见过。
怔了一怔，陈与昆随后跟了过去。他的手下和清水浩一自然也跟着过去。
来到三楼，陈与昆看到守在楼梯口的两个手下，便问：“刚才上来的女人是谁，她到哪儿了？”
“不认识。她说她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一下，好像是到了307房间。”
陈与昆来到307房间，示意两个手下闯进入。
两个手下掏出枪，其中一人一脚踹开门，举着枪便冲入屋内。
屋里只有一人，是方才女子，俞小江。
俞小江转过身子，看向门口这几个不速之客。
“你们是谁？”
声音也很熟悉，这声音，音调柔软，音质却清冽如春冰，真是又矛盾又和谐。
这声音彻底叫陈与昆记起眼前人了。他狰狞一笑，道：“小姐，我话我该问你。让我想想你到底是谁！你是杜旅宁的秘书！杜旅宁单身一人从上海撤离，他最得力的助手却不见了，我就猜你留在了上海。我还想找你来着，今天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俞小江静静道：“你没有证据！”
陈与昆道：“我不需要证据，我自己就是证据。”
“是吗？”俞小江冷笑了声，道：“我看你是色鬼一个，想**不成，就来诬陷。”说着，她慢慢解开旗袍衣领的扣子，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肌肤。
“美人计！在我这儿行不通！”陈与昆阴**。
俞小江的手指搭在第三粒扣子上，轻轻抚摸着，“是吗？”

陈与昆刚想说“当然”，突然一声枪响，声音盖过了他的说话声。随即后背一阵剧痛。他膝盖一软，人便往地上倒去。至死，他都死不瞑目。
枪声一响，陈与昆两个手下一怔，因为俞小江手里没枪。所以一秒钟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一齐回身，只见清水浩一拿着把枪对着他们中的一人。
紧接着，两声枪响，清水浩一和俞小江一人一枪，除掉了陈与昆这两个手下。
“很顺利！”清水浩一恢复了阿初的声音。原来，清水浩一并没有跟他换衣服。这个清水浩一其实是阿初。
夏跃春的计划其实就是，让陈与昆误会阿初是清水浩一，然后，阿初从背后开枪，杀死陈与昆。
俞小江小心翼翼俯身查看三个人是否死透了，然后起身，道：“我还真担心清水浩一被你说动了，跟你换了衣服。”
“他的确动心了，不过他是个很古板的人，真要行动，我看打死他都不肯。”
两人探头向外看去，屋外没有动静。阿初道：“楼梯口的障碍应该除掉了吧！”
他们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经过304房间时，见门口有血滴，阿初轻轻推开门，就见里面躺了两个人的尸体，都是喉咙被刀子划过而亡。
阿初轻赞一声：“好快的身手！”
两个人走到大厅里，朝夏跃春使了个眼色。夏跃春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突然间，摆放红酒的桌子爆炸了，红酒洒了一地，一股刺鼻呛喉咙的味道登时在大厅里弥漫开来。
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毒气，毒气！”
接着又一人喊道：“快保护市长撤离！”
人们朝楼梯口蜂拥而去。
大厅乱成一团，没了陈与昆坐镇指挥，缉查队的人如无头苍蝇，谁也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