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沈浪X王怜花】《桃花》+番外《镜花》(完结)by映日孤烟

(五十二)
又回到沙漠边缘的那个小镇子。
一来一往,物是人非。
向原先卖水给他的那人家又买了几袋水,那家人似乎认出了他,却没说什么,只因他们已见惯来往的各色人等,知道有些话可以不说便不说,有些事可以不知宁愿不知。那口井仿佛是他们唯一的活力之源,只有提起水的时候目中才光彩闪烁,除此之外,便不知寂寞。
若能如此,倒也很好。
出了沙漠之后最起劲的自然是熊猫儿。他把他自己一路来的烦乱归结为沙漠反复无常的天气,所以现在他感到如释重负的舒心,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兰州揽月楼,将老板娘私藏的那几坛十二年女儿红全都搬出来喝个精光,方能一解心中所有郁闷之气。
一路熊猫儿与七七欢声笑语,沈浪偶尔也应声几句,更多的是将那纸片翻来覆去地在手中看。
这并不是无敌宝鉴的书页一角,只因纸质完全不同。
沈浪突然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
真的很要命。
兰州的朱记钱庄一如既往地生意兴隆。
熊猫儿刚到兰州就迫不及待去了揽月楼,七七道:“大哥,你也不梳洗下再去,从沙漠出来,一路风尘,你也不难受么?”
熊猫儿大笑道:“澡可以等下再洗,现在却是要先喝点酒去晦气。”说着便大踏步管自己走了。
沈浪和七七从前门进去,银号里的帐房傅先生一眼看到七七,连忙便迎上来,吩咐底下丫鬟小童去收拾房间,准备食物和汤水,给小姐和姑爷洗尘。一面请沈浪和七七在内堂内坐着,亲手泡了两杯茶端上来。
七七悄悄拉了沈浪手笑道:“见了这情景,方才觉得是人间了。”
沈浪但笑不语,也只轻轻握了她手。
傅先生吩咐了前头的小四和小李照应着,自己也在后堂陪着七七说话,聊这一路的经历。七七说得仿佛轻描淡写,傅先生先生听得却是心惊肉跳,连连摇头道:“小姐,以后可要小心些,若是老爷泉下有知,怕也是要担心的。便是真要去做什么事,叫八少爷跟着也好些。”
七七嗤笑道:“老八也每天不知在哪里混,我有相公在,你怕什么。”
傅先生看了沈浪一眼,也只得苦笑,刚想说些什么,小四却从前面跑过来,叫道:“傅先生,前头出事情了,你可去看看!”
正巧这时候丫鬟小红从内室出来,小声道:“都准备好了,小姐和姑爷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傅先生站起身道:“小姐,姑爷,你们先去歇着吧,我去前头看看。”
七七道:“好。”转头对小红道:“你将黄酒加些姜丝白糖去热一热,叫人先准备沐浴。再叫叶大夫过来,给姑爷换药。”
两人入了内室,沈浪柔声道:“七七,你先去洗罢,我等叶大夫来换过药了,再过来。”
七七十分乖巧柔顺地点头进去了。
叶大夫也很快来到。他将沈浪身上绷带拆开,不由吓了一跳,忍笑道:“沈相公,这莫不是小姐包扎的么,怎的将药膏抹了一背,未伤到的地方也包得这么牢?”
沈浪想起熊猫儿一路的古怪行径,不免苦笑道:“不是。”
叶大夫也不再多言,让丫鬟上了温水将污秽与背上药渍拭去,拿了新药来敷上,将伤处细细包扎好,笑、道:“沈相公伤势恢复得不错,只是最好多安静养几日,不要太劳力劳神了。”说着便一脸怪笑道:“在下先告退了。”
沈浪有些莫名。叶大夫刚退下去,小红便捧了新衣上来,道:“姑爷,叶大夫交代着,不能让姑爷的伤口见水了,奴婢来服侍姑爷沐浴罢。”
沈浪刚想说自己来,只听得女声娇笑道:“小红你把衣服放下便下去,相公自有他的娘子我。”
小红刚刚退下,七七便从内室出来,只见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红色的短纱衣,更衬得身段曼妙,裸露的肌肤粉光致致,娇艳异常。
沈浪看了不由轻叹一声。
所谓倾城秀色,想来也不过如此。
七七埋首在他膝上低声笑道:“我年少时,总想着只要两人相爱相伴,便是所有了,现在却也渐渐明白,我既是你的妻子,自然是要对你分外的好一些,也要好好学学什么叫温柔入骨。”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06:15:00 +0800 CST  
沈浪轻笑着抱住她道:“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倒真叫我不习惯,你还是仍像原来一样,便很好了。”
七七大笑道:“真要像原来一样?”
沈浪点头微笑。
七七顽心起来,笑着扑到他膝上去,一把将他衣襟拉开,道:“让我看看你伤势如何?”她虽是去扯沈浪的衣衫,却也是温香软玉,在沈浪身上磨来蹭去,两人情动,都有些气喘吁吁,沈浪伸手去扶住她,七七却娇笑着道:“让我先看看你伤势呢,刚才叶大夫可说了,不要太劳心劳神了。”她一手从他未伤的肩膀处环住他脖子,探头去看那伤处。
沈浪搂了七七,心中一片温柔情意,却突然感到怀中人全身一僵,不由转过头去看她。
那么美丽的面孔,那么温柔缠绵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仿佛是在瞬间冻结在了脸上。
美依然是美的,却带着空洞的悲哀。
沈浪的怀抱很温暖,可朱七七只觉得双唇都要冻僵,使得她呼吸困难,几乎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但她终于还是用力挤出了那两个字。
“是谁?” 兰州揽月楼似乎不复当日盛况,桌椅有些残破,景况也有些萧条。
熊猫儿自然不会想那么多,一进门便叫老板娘春香的闺名。春香人如其名,穿得青葱浅绿如少女般,但那眼角的缠绵之态却是妇人才有的。她丈夫早死,她又生得窈窕美丽,便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流寡妇。她喜欢陪客人喝酒,往往又比客人喝得还多,但酒钱自然是客人来付。她的这种招数倒也不是没被识破过,但却有更多人为看美人一醉而来,但最后总是自己先醉,然后稀里糊涂付掉一大笔酒钱。
就这么样一个风流灵巧的妇人,看到熊猫儿却像见了鬼。
只因这男人差点把她私藏的好酒喝光,不但没醉,还理直气壮地问她:“你也喝了很多,为什么我要为你喝掉的酒付钱?”
春香拢了拢发梢,没好气得迎了上去,道:“你来干什么?”
熊猫儿瞪着眼笑道:“来酒楼当然是喝酒的。快把你那几坛女儿红搬上来。”
春香扫他一眼,在他旁边凳子上一坐,懒懒地往旁边一靠,道:“没有了。”
熊猫儿大笑道:“你那几坛酒,你自己舍不得喝,又不搬出来给人喝,怎么会没有?”
春香冷笑道:“人家二十两银子一坛的买,我为什么不卖?”
熊猫儿咋舌道:“哪里来冤大头,花这么多钱买坛酒,你可真是赚得黑心。”
春香一拍桌子道:“你这只醉猫是瞎了眼么?没看到周围被砸得稀烂,都是那群人喝了酒闹将起来砸的,老娘赚他那几坛酒钱,还不够拿来修房子的。”
熊猫儿笑道:“倒真有这么凶的人,连你的店也舍得砸?”
春香一拍桌子,道:“本来那群人喝得好好的,可后来被老娘的酒喝翻了,去调戏人家姑娘。调戏个良家妇女也罢了,竟然去调戏一群女道士,然后男的女的打成一团,从屋里打到屋外,我也不敢拦着。你们江湖人,就是爱仗着有几分本事,整日里打打杀杀……”她还没抱怨完,熊猫儿却一把抓住了她手腕,抓得她生痛,盯着她的双眼亮得发光。
春香不由甩手怒道:“你干什么?”
熊猫儿大声道:“你说他们调戏的是一群女道士?”
春香没好气道:“是又怎样?”
熊猫儿问道:“那些女道士美不美?”
春香怒笑道:“美!不但美,还骚呢,却个个以为自己穿了道袍便是圣女了……”
熊猫儿倏地站起来,扣了她手腕把她也拉起来,道:“跟我走。”
春香叫道:“去哪里?”
“朱记钱庄。”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06:15:00 +0800 CST  
(五十三)
伤口当然早已愈合。
痕迹虽已很淡,却还是在的。
正如那人已经远去,思念仍在一般。
融入了思念的伤痕无法褪去,或许不是传说。
抓痕、咬痕、指甲深深地掐出血印,一道印便是割在她心里的一刀。
一刀又一刀。
记得他们初次欢爱之时,她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又是痛楚又是欢欣,在他身上又抓又咬,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俯卧着他的背部都吓了一大跳。他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她便想起昨夜的疯狂来,却不愿示弱,脸红着叫道:“笑什么笑,你身上有了这些印子,想去和别的女人好也不能了。”
那时的沈浪偏着头懒洋洋笑道:“你怎知道不能?”
说这话不过是想逗她,而她也不负他望地举起手作势要打他,只不过这巴掌落到他面孔上突然软了下来,变地像春风一样软,轻轻抚过他宽阔的额头,坚定的嘴唇。
然后便是一声轻叹。
“我觉得……我现在就在梦里一般。”
之后的欢爱,自然是渐渐地和谐了起来,不再觉得痛楚,便也不会在那时抓抓咬咬地在他身上留下那些奇怪的痕迹。但初次的印记,却是过了很久才退的。七七有些诧异为何这么轻的伤痕为何许久不退,沈浪便笑道:“不好么?这样我不是不能和别的女人好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
如果可以,她情愿她永远都不曾看见。
久违的痕迹。
如她初次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不是她的。
七七伸手去抓那些痕迹,抓得极狠,那痕迹上便划开一道道血道。她想去咬他,想在那些别人的痕迹上留下她的伤口,却在唇齿接触到他的肌肤时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你好脏。”
沈浪当然没有指天誓日这是他自己不小心抓出来的,没有下跪痛哭求她原谅,当然更没有唾骂是哪个坏女人勾引了他而他是不得已的。
因为他是沈浪。
他只是伸手扶住她,轻轻地拥抱住她。
“对不起。”
“是谁?”
她的目光冷冷,却没有恨,只有无限凄凉。

熊猫儿兴冲冲地拉着春香闯入后堂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他本来就是那种脑子里不能同时放下很多事的人。
一冲进来就喊:“沈浪,我找到那些女道士的线索了!”
喊完了才发现屋内的情景有多么不对。
沈浪眼明手快地扯过旁边的袍子包住七七衣衫半褪的身子,将她拥入怀中。
七七终于伏在他的身上哭了出来。
完全的嚎啕大哭,哭着哭着身子都要滑下去,却被他伸手轻轻地、稳定地搂住。在这样的怀抱中,所有的坚持都仿佛不堪一击。
熊猫儿脸色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不能。
春香扯扯他的袖口,要把他拉出门去。
七七此时却从沈浪怀中站了起来。
“我要回仁义庄。”
沈浪连忙也站起来:“我们一起回去。”
七七冷笑道:“你难道不要去管那些女道士的事么?”
沈浪默然道:“先回去再说。”
七七看看他,看看熊猫儿,突然大笑起来。
笑罢,才道:“我到了仁义庄,也马上就走的。”
沈浪急道:“你去哪里?”
七七笑微微地看着他:“你可不是答应过我,回去之后,带上星儿,我们三人便坐船出海,丢下这仁义庄,丢下这江湖,去从未去过的地方,再也不要参与这武林纷争么?”然后转头朝熊猫儿笑道:“大哥,你当日也说过要一起,不知现在可愿同往?”
熊猫儿说不出话来。
七七自顾自笑道:“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你们要来便来,不来,也罢了。”轻叹一声,披着外袍进内室去了。
熊猫儿愣愣地看着七七的背影,也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你现在伤还未愈,我倒真想揍你一顿,把你揍到半死不活,然后丢到七七那艘船上。”
沈浪苦笑。
“如果揍了有用,现在揍我也不要紧。”
熊猫儿也忍不住想学他的苦笑。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06:19:00 +0800 CST  
“其实我想问你,如果知道现在要被我揍,你还会不会去做那件事?”
沈浪看着他,迟疑了片刻。
终于说了一个字。
“会。”
熊猫儿抓住他的肩膀。
负伤的那一边。
“为什么?”
沈浪忍住差点冲出喉咙的呻吟。
“因为我怕死。”
熊猫儿听得愣住,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难道你不……,他就杀了你?”
沈浪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只有如此,我才能平静地等死。”
他苦笑着抬起头。
“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活着离开那里的把握。那个时候,我是完完全全地准备去死的。”
熊猫儿没有听懂他的话。
但他仍然放开他的肩膀。
“你对七七如何交代?”
沈浪也站起身来。
“和她回仁义庄,然后出海。”
“你不要知道那些女道士们的行踪了么?那些死掉的人怎么办?如果还有更多人因此而死呢?”熊猫儿叫道。
沈浪的身形一僵,重又坐下来。
熊猫儿觉得已经开始有点同情他了。
“因为你是沈浪,所以你不能说走就走。”他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这些事你并不是非做不可。可是除了你,又没有其他人能。所以只得你来做。”

春香的情报,其实非常有限。
据她说来,原先来买酒的那帮人,在一个月前群雄聚会的那时候也来过,是青城派的弟子。但那时还多些人,这回青城派的掌门人和其中几个弟子并未出现,而来的这几个人,狂喝滥饮,挥金如土。后来遇上那群女道士,青城派里打头那人便去调戏其中一个穿着白衣,仿佛也是女道士首领的人物。两方交恶之后,依稀听见青城派那人冷笑道:“瞧你这贞洁的样儿,还不是被老道士给睡过了。莫不是嫌老道士不中用,为那小白脸儿宰了他吧?”那女道士便回骂道:“你莫不是为了当掌门好随便调戏小妞儿,所以下手把师父也杀了吧?”之后便是两边的人纷纷拔剑厮杀起来,酒楼里客人纷纷逃命,春香和一群伙计也连忙躲到里头去,哪里敢吭声,只等着外面平静下来去报官。
熊猫儿急道:“你此时说的,和你方才和我说的,又有什么不同?你倒是再多想想有什么怪异之事。”
春香横他一眼道:“我就知道这些,自然说给你也是这些,说给这位相公也是这些。”
沈浪却沉吟道:“死的仿佛都是各派的掌门人,明明可以全杀,却为何每门都留下那么几人?”他再在脑中将春香的话语回味一遍,却突然想起其中一件事来。
“小白脸儿”是谁?
他当然不愿意去想这是……他。
可他并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春香笑道:“我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也要回去了,却不知我不在的这会儿耽误的酒楼生意怎么算?”
熊猫儿叫道:“你不在酒楼又没关门,耽误什么生意?”
沈浪苦笑道:“猫儿,给她罢。”
熊猫儿从怀中掏出张十两的银票来,道:“身上只有这张了。你便收着罢,当我预先给你三天酒钱。”
那银票刚放到春香手上,沈浪却大叫了一声:“等等!”疾步过来按住了那张银票。
春香暗暗咬牙,心道这么俊的相公,住这样好房子,怎的比那猫儿还要计较。
沈浪却不管她,拿起了那张银票一看,面色有些变化。
然后就从囊中拿出那纸片来,往银票旁边一比。
纸质和厚薄竟是一模一样。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06:19:00 +0800 CST  
(五十四)
银票。
桃花。
印鉴处,红墨蹭开的桃花。
银票背后,桃花一样的双眼。
所有的结局在最初都已经写好,只不过是因为,他忘记了那个开始。
所以,一直参不透。
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接上,再也没有什么不圆满。
沈浪的手紧紧抓住了那张银票,用力地几乎将它揉为碎末。
如果,如果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熊猫儿瞪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春香还在心疼那张银票。
沈浪的唇边浮出一丝微笑。
懒懒地,却又了然于心的微笑,一如少年时。
沈浪倏地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回仁义庄!”
熊猫儿急得大叫:“沈浪,到底怎么回事?”
沈浪微笑:“回仁义庄你就知道了。”
熊猫儿愣了一愣,欲言又止。脚步本要跟上,却又硬生生收住。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27:00 +0800 CST  
沈浪见他这样,不禁又笑道:“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只等王公子揭这谜底。” 熊猫儿已经开始有弃车而逃的冲动。
其实他们这一路,欢声笑语,气氛热闹得很。
在说个不停的是朱大小姐,在笑的是沈浪,欲哭无泪的是熊猫儿。
七七仿佛把那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一般,在那边兴致勃勃地研究要买怎样的一条船,从何处离岸,沿什么线路而行。
沈浪搂着她宠溺微笑,她说什么都说好。
仿佛是幸福美满的场面,却叫熊猫儿看的心惊肉跳。
他是心里有什么便说的人,看这情景恨不得将两人一起掐死,一解心头之气。
他当然又不能真这么干,不仅不能这么干,还要陪朱大小姐说笑,以致于他快要发疯。
最终忍不住的还是朱大小姐。
在沈浪不知道说了第几个“好”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打了他一个耳光。
“那个人是不是王怜花?”
沈浪刚刚在笑,此时也没有变色。
“是。”
他说:“对不起。”
朱七七倒抽了一口冷气,跌坐下来,却被他扶住。
她已经无力争执,只是悲哀地,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向我解释?”
“我不能抹杀发生过的事。我不奢望你原谅,七七。”沈浪握住她的手,没有笑,“只是盼你知道,我当初迎娶你时,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誓言,都是真的,至今未变。”
七七突然大笑了起来。
笑中有泪,泪中有笑,一声一声,都是刮骨剜心的利刃。
“你真的能够忘记他?你人在我身边,心里却是别人,你道我很稀罕么?”
沈浪看着她笑,笑意淡薄:“我稀罕。”
七七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一如多年前那娇憨泼辣的少女。
“我除了放你走和原谅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沈浪苦笑:“不原谅也没有关系。若是你肯,我便用余生尽力来补偿你。”
七七定定看着他,冷笑。
“若你真能将余生都给我,我便原谅你。” 之后的路程,风平浪静。
朱大小姐继续研究她的出海之行,沈浪仍然默默微笑,熊猫儿依旧度日如年。
幸好再长的旅途,都有终点。
仁义庄已经在望,本该喘出一口大气的熊猫儿又不禁提心吊胆了起来,只因他记得沈浪说过回到仁义庄便能知道因果。
仁义庄似乎也非常地风平浪静。
奶妈抱着星儿过来。几月不见,星儿仿佛长得健康快活了些,叫人心中大生怜爱。三人逗弄着星儿玩了片刻,管家便上来报:“李老庄主昨晚便到庄上,说是要等庄主和夫人回来。庄主现在可要相见?”
七七冷哼了一声,抱着星儿回内室去了。沈浪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下,道:“我这就去见,你且去告知李老庄主一声。”
李长青他们兄弟,自从将仁义庄交给沈浪之后,归隐山林,再不见其所踪,此时竟然归来,熊猫儿觉得有些忐忑,沈浪却仿佛在意料之中。
李长青劈头一句便问沈浪:“仁义二字何在?”
沈浪苦笑道:“前辈多年不见,身子可好?”
李长青闷声道:“还好。”
沈浪便微笑道:“如此在下便安心了。”
李长青道:“江湖盛传你与王怜花狼狈为奸,为去取那无敌宝鉴,残杀武林同道,可是真的?”
沈浪失笑,道:“前一半是真的,后一半却是假的。非在下二人残杀武林同道,却是武林同道为那宝鉴追杀在下二人。”
李长青出了一口长气,叹道:“你如此说我倒是信的,可你又何苦与王怜花去做这种事,当年为这无敌宝鉴,回雁峰一役,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沈浪道:“当日星儿病重,唯王怜花可解。”因这爱子之情,便是移山填海,也要去做的,何况,何况……不过是一次旅途。
只是若移山填海便能救星儿,但愿不曾有这样的旅途。
想及此,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问:你真的不愿么?真的无憾么?
李长青又紧紧追问道:“如今武林同道商议着要废你盟主之位,将你赶出仁义庄,你当如何?”
沈浪笑道:“此事甚妙,在下本就想在近日离开仁义庄,离开这江湖。”
李长青急道:“这如何使得?你教我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人来,做这仁义庄之主?”
沈浪越发大笑道:“在下如今如何当得起仁义二字?不如早走干净。”
李长青道:“如今各门派商量着去围剿王怜花,夺那秘籍,恐怕武林将有大风波。”
沈浪这才蹙眉道:“王怜花必然已有计策,恐怕想要夺宝者不仅不能如愿,未准还有陷阱。”
李长青道:“这江湖之中,本就只有你能与王怜花匹敌,你既是武林盟主,仁义庄主人,自也是一呼百应,对付王怜花便也不难。如今世人皆以为你与王怜花为伍,如何还肯听从你?”
沈浪笑道:“恐怕这便是王怜花最初邀我同行的本意。”
李长青长叹一声:“那你打算如何?”
沈浪道:“等。” 等待的时光最难熬。
朱七七飞鸽传书命属下购置海船,自己也忙碌着打点随身事物,以及与手帕交们相聚话别。沈浪只是不发一语,偶尔也会帮忙。
熊猫儿其实很想走,却被朱七七叫住:“大哥,你可不是答应与我们同往么?”他看看这状况,又不得不留下来帮忙。所幸他本来就无家世祖产,光身一人,自由来去,也未想到要打点什么。
他也悄悄问沈浪:“你当真要丢下这烂摊子抽身而退?”
沈浪苦笑:“江湖又不是我家的,如何管得这么多?”
熊猫儿觉得不可思议:“那你是铁了心要与七七出海么?”
沈浪笑着反问:“若是我等了十年也等不到什么风波请我去定,岂非无稽?”言语中颇有自嘲之意。
熊猫儿大叫道:“那你在等什么?”
沈浪悠悠然地笑。
“看是七七快,还是王公子快。”
熊猫儿看着他的笑,只觉得自己的头要炸掉了。 王公子快。
沈浪在出发去往海港的前夜等来了结果。
李长青把一张请贴按在了仁义庄大堂的匾上。
“你可以选择走。”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但你若抬头看见了这仁义二字,便收了这贴。”
朱七七冷笑:“恐怕你未必全是为了仁义才收这贴。”
沈浪苦笑:“的确不全是。”他有时候的确诚实地叫人抓狂。
但他终于还是收了那张帖子。
桃花贴。
七月十七,云梦山庄。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28:00 +0800 CST  
(五十五)
分道扬镳之前,熊猫儿私底下教育了沈浪一次。
他努力忍耐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诚实?难道你不知道有时候真话比谎话还要伤人?”
沈浪叹道:“我知道,却非如此不可。”
熊猫儿觉得他朽木不可雕。
“你只要推脱是意外,以后再不会发生此事,七七难道会不信么?伤心一阵,也就罢了。”他看着沈浪道:“如今你叫她如何承受?”
沈浪苦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死去一个负心人和一个好丈夫,哪一个更教女子伤心些?”
熊猫儿突然就愣住。
“死?你为什么会死?”
沈浪微笑:“我没说我会死。”
熊猫儿有点想揍他,“那你……”
沈浪笑道:“只是万一。”
熊猫儿并不是猜不到沈浪所说的这个“死”与王怜花有关,但是他有点搞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思来想去没有想透,还想问下去,沈浪却不再解释。
他递给了他一个锦囊。
“你且先陪七七去海船之处。”沈浪道:“若到了十九日,我仍未到,你便拆开这锦囊,依上面所写而行。”
他拍了拍熊猫儿的肩膀:“麻烦你……照顾七七。有你在,我很放心。”
熊猫儿想再说些什么,抬头却看见沈浪的目光一片敞亮,满是信任,又想及他所说的“死”,不由心里一阵激荡,紧紧地握了沈浪的手片刻,然后便大踏步出门去了。
别离时刻,却没有太多的纠缠。
仿佛什么都是安静的,淡漠的,冷冷的爱冷冷的恨,叫人心头麻木。
七七抱着星儿上了车,沈浪想再伸手过去触摸星儿的脸,却被七七狠狠瞪了一眼。
苦笑着,手指却仍是轻轻落了下去,从星儿的面颊,再到七七的脸庞。满是爱怜,甚至还有一丝感伤的的手势,温柔地能叫铁石都融化。
七七咬住嘴唇,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们先走,我办完了事,就来。”
车子渐行渐远。
七七回过头,却看到沈浪的身影还执着地伫立在那里,仿佛站成木石。
面颊上手指余温依旧。
所有的决绝、防备、冷漠突然崩塌,泪水便如此决堤。
七七不顾马车颠簸,倏地站了起来。
对着远方的人影大叫。
“沈浪,沈浪,你一定要来,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只要你来!只要你来!”
她哭得像多年前,求爱不得的那个少女。
熊猫儿在车上,却从头到尾什么话也没有说。此时也只是,默默地将旁边的长衫,轻轻披在了七七颤抖的肩头。 沈浪看着远去的车影,只觉嘴角苦涩。
他是听到那句话的,因此心情倍加沉重。
行程却是不可耽搁的。
桃花贴。
如怀春少女写给意中人的粉红信笺。
云梦阁的王公子。
色若桃花的王公子。
一想及此,胸中便忍不住得要抽痛,那人的名字仿佛是心上一道最凄艳的伤口。
到了云梦阁,王怜花随身的丫鬟小谢见是他来,并没有太多诧异。
“今日十五,公子已去了山庄。”
云梦山庄,仿佛是当年柴玉关与王云梦盛时所居之所。
从雄图天下的壮志,到缠绵不解的恩怨,一切从此开始,又将在此结束。
云梦山庄在洛阳城郊。
在群山之中,有些意外的荒凉之地。当年柴玉关挑选了这样一处所在,本就有求得隐忍淡泊的名声之意。回雁峰劫后,王云梦携王怜花离开此处,再未回来,因此便渐渐荒废了。王云梦死后许久,王怜花才想起似的,教人去清理了一下,自己也并不住,只留几个人看管着,如今依旧是一片颓败之气。沈浪沿着石级而上,只见远处的宅院一片漆黑,在月色映照下看来更是静谧,四周唯有风声落叶,惨淡凄凉。
沈浪几乎就要怀疑小谢是在骗他。很难想象王怜花会在此处,他本该是红衣明媚,夜夜笙歌的。如今离他计划之期已近,他的江湖、他的霸业,仿佛都是唾手可得,为何却要选择这样的地方,来等待那个意料中的结局?
走近了,依然不见有灯光。
山庄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门栓残破,轻轻一推,便发出“支哑哑”的声音,响亮刺耳,教沈浪不由惊了一惊。
之后又是一片静谧。
山庄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干净。
难道小谢真是在骗他?若她骗他,自然是王怜花属意,却不知王怜花将他骗到此处来为何?
沈浪有些不死心。
他决定叫一下王怜花的名字。
他叫得并不响,但周围实在太过安静,所以那声音在黑夜响亮地出奇,让他自己也惊了一惊。
然后他就听到了轻轻的嗤笑声。
他已多日未见他,此时这声音听来如此熟悉却又陌生,仿佛是从他自己心中发出的一般,教他的五脏六腑,四肢血脉,都震荡了起来。 后院的门轻轻打了开来。
王怜花斜斜地倚在门上:“你叫我?”
他穿着一身白衣,身形消瘦地像月光下轻浅的影子。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29:00 +0800 CST  
(五十六) 沈浪有些茫然。
他突然想不起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仿佛他风尘仆仆地从仁义庄赶到此处,并非是为了平定江湖将起的大风波,而不过是要看到这样的一个人,再听他如此轻轻地笑一笑。
不由苦笑:“王公子别来无恙?”
王怜花转眼笑道:“尚好,只不过沈大侠迟迟不来,教在下等得实在有些心急。”
沈浪叹一口气:“原来王公子是特意在此相候么,恕在下来迟。”
王怜花笑了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引他过了后院。原来出了那门,便是后山一片茂密桃林,如今已是七月,枝浓叶茂,结了一树硕果。树下铺了一大片席子,上有杯盏残酒,可以想见他方才对月独酌的光景。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怎样的辉煌与寂寞。
王怜花笑道:“不知沈大侠可曾喝醉过?”
沈浪道:“若得三五知己,开怀共饮,自是要一醉方休的。”
王怜花摇头道:“那不过是喝得尽兴,未能算得喝醉。”
沈浪觉得有趣,便笑问道:“那如何算得喝醉?”
王怜花道:“君不闻,一醉解千愁。自是要物我两忘,前事全消,才算得醉。”
沈浪笑道:“有醉,便有醒的时候,如何能前事全消?”
王怜花提起那白玉坛子,一边往他杯中斟酒,一边笑道:“这酒,恰恰名叫消愁。”
这名叫消愁的酒,色泽微红,晶莹透亮,有如桃花水。
沈浪不由叹道:“王公子难道不知,举杯消愁愁更愁?”
王怜花举盏轻笑:“与尔同消万古愁。”他方才已喝了不少,双颊已泛出浅红来,眼眸迷离如梦,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飘然的轻颤,教人看的听的都是心里一紧。
沈浪便不再说话,只低头喝那杯中酒,喝得又快又急。那酒味既不烈,也不呛人,一口灌下去才品出它的浓醇,偏生那酒是如此清甜,化进喉舌一般,只得任得那一股气流直从腹中冲撞上来,教人全身一阵酥麻。
王怜花见他这样,不由笑道:“夜还长着,何必急求一醉。”于是起身重又替他斟上,
接过那酒,便只是小饮,却更细品出滋味来。方才明明是清淡的甜味,慢慢地便回出些莫名的酸涩,那酒气也是慢慢地渗入肝肠,余味袅袅。
这酒,无论怎么喝,都是荡气回肠。
王怜花却只是抱了酒坛笑吟吟站着。一眼看去,他真的是美,着白衣立于月下便似月宫仙人,薄唇微抿仿佛淡漠,眼波一转便是柔情。
沈浪只得低头叹气。
王怜花笑道:“沈大侠为何叹气?如此良辰美景,又有美酒相待——啊,在下明白了,莫不是少了佳人?却不知沈夫人可到了临海之处。”
沈浪苦笑道:“你的消息果真灵通得很。”
王怜花却并不相应,只笑道:“既无佳人伺候着,只得在下给沈大侠斟酒,望沈大侠不要介怀。”他又提起那坛来,欲往沈浪杯中倒酒,却被沈浪一手按住。
沈浪这行动来得突然,王怜花仿佛愣了一愣,却只是缓缓将那坛子放回原处。
他的动作缓慢而自然,仿佛沈浪的手,并没有握住他的手腕。
沈浪低声道:“若你还不够美,这世上如何还有佳人?”
王怜花低首敛眉,那手掌仿佛无力般落下,他的人也在此刻轻轻地滑了下去,落在了沈浪的怀中,有如落入寒潭的那一抹月光。
不知何处有水声呜咽,如泣如诉,似幻似真。
便是方才的酒未使他醉,有这样的人在怀中,如何能不销魂?
但沈浪的动作真的有点太急,唐突了这一席脉脉月光。
只见他一翻身便将王怜花压倒,两只手还是紧紧握着王怜花的手腕。
王怜花手里的刀,泛着冷冷的光芒。
今夜月华如刀。 王怜花冷笑道:“在下乃是七尺男儿,沈大侠是有妻有子的人,还请自重。”
沈浪轻轻地将他手中短刀取走,叹道:“原来王公子是因在下冒犯而拿出这刀来的,还请恕罪。”他正要坐起,底下王怜花却一使劲翻身过来,将他压在下面,笑嘻嘻地道:“你若是让我冒犯回来,我便恕了你的罪。”
他这态度变得着实是快,沈浪不由愣了一愣,王怜花已嘻笑着伸手去撕他前襟,道:“有来有往,方为礼数。”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31:00 +0800 CST  
沈浪哪里容得他乱来,抱住他腰身又将他压回下面,苦笑道:“王公子究竟意欲何为?”
王怜花轻笑道:“沈大侠,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只身前来,意欲何为?”
沈浪俯首在他耳边说了四个字。
“桃花银票。” 王怜花大笑起来。
他笑得急促而短暂,仿佛呛咳一般地激烈,身子也有些颤抖,反教沈浪吓了一跳,连忙放开他,翻身坐起。王怜花也坐起身来,轻轻拢了下微乱的发梢,神情也回复平静,只是眸子里又多了些明亮狡黠的神气。
沈浪继续道:“这些门派在沙漠之中本是集体行动,却都是只死去其中掌权的人物,实在令人生疑。若我没有猜错,这寻宝之行,一是引起各派势力互相残杀,二是为你所收买的人内乱制造机会。那桃花银票,莫不便是令被你收买的各大门派中人行动的信号?”
王怜花轻轻拍掌:“说得好,说得真好。”
沈浪苦笑道:“说得再好,又怎比得上王公子的计策好。”
王怜花笑道:“你猜得不错,且问沈大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沈浪突然便沉默。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然后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这会愣住的却是王怜花。
过了半晌,他才突然冒出一句话:“我很意外。”
“若你说的,不是这四个字,所有的一切也许便会不一样。”王怜花笑叹道:“我替你想好了很多条路,可是你一条都不选,不愧是沈浪。”
沈浪默然道:“我做事,还是太过优柔寡断。”
王怜花自顾自说下去:“你若是真与七七出海,那末中原武林,便是我王怜花的;若你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到十七日与各门派一起上这山庄来讨伐我,你我便是恩怨两绝,且看鹿死谁手;但你却早来了。”
沈浪只是听着。
“若你未识破其中隐秘,那末来此必是舍朱七七而取在下。只是在下所认识的沈浪并非这等人。”王怜花轻笑道,“如今你知晓一切,却为何舍下给各门派通风报信的时间,只身前来?”
沈浪苦笑道:“在下在众人眼里是王公子的同盟,便是去说,又有几人会信。在下也并不知究竟各门派之内,谁是叛逆,如此空口无凭,徒惹羞辱罢了。王公子的计策,岂非天衣无缝?”
王怜花瞪大眼道:“那你莫不是要来杀了我,了结这一切么?”
沈浪叹道:“便是杀了你,也仍是不知各派中叛逆者为何人。”
王怜花转眼笑道:“这江湖各门派之中,本就各有纷争,并非揭穿了这一个,便没有下一个了。此事本就因人心中的贪念与怨恨而生,只不过恰好被在下利用罢了。若是杀了在下,他们便仍是一盘散沙,成不得气候;但若不杀在下,十七日一会,各派领袖必卒于此,中原武林,便是在下的了,沈大侠此时不杀,可来不及。”
他看着他的双眼狡黠而明亮,字字句句,竟然都是劝沈浪杀他,教人有些哭笑不得。 沈浪苦笑:“我来此之前,确有此念。但在下一见了王公子,便知在下是不能,也是不忍的。所以,在下之前所说的不知如何是好,并非虚言。”
他简直坦然地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王怜花的目光一闪,随即低头笑了一笑:“莫非沈大侠情愿坐看在下开这杀戒么?”
沈浪看着他的神情很温柔,目光却冷酷而坚定。
“你也不能。”
王怜花大笑起来。
沈浪却自顾自,一字一句地说道:“若你能,你为什么,不把指甲上的‘桃花煞’溶入这酒中去?”
王怜花的表情突然僵硬。他举起自己右手的小指看了看,格格笑道:“莫非沈兄是在等在下杀你么?”
沈浪道:“你指甲中有‘桃花煞’,却舍巧求拙,用那刀来杀我,你分明,也是不忍。”
王怜花轻笑道:“当日在地宫之内,在下曾说过,负尽天下人也不伏沈兄,不知沈兄可记得?”
沈浪苦笑道:“在下记得。你不愿先负我,便逼我先负你么?”
王怜花仰天大笑道:“可惜沈兄不中计,奈何?”
沈浪却低低地道:“在下并没有那么聪明,你指甲上的‘桃花煞’,是你拔刀之后在下才看到的。”他望着他,一直看到他眼睛里去:“王公子,我也在等你动手。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你若真要动手,我早已死在这里。”
王怜花伸出那手指,轻轻吹了一吹,那淡红粉末便散了开去。
他看着他笑:“依沈兄之智,竟不怀疑那酒中有毒,确是很奇怪啊。”
他也看着他笑:“有毒又如何?既然我什么也不能做,在此死在你的手中,也不失为一种结局。” 他的笑容有点苍凉:“只是,我原以为只有我不能,不料你也不能。”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31:00 +0800 CST  
(五十七)
王怜花轻轻笑道:“能想必也能的,不过是有些舍不得。这世上若没有了沈浪,王怜花何处去寻对手?便是一统了江湖,整天对的,也不过是些蠢笨小人,有何生趣?”
沈浪苦笑道:“在下真当是不知如何是好。”
王怜花转眼笑道:“你且莫管如何,倒先答我一句:这世上若没有了王怜花,沈浪独自一人在这江湖可寂寞?”
他说这话时双眼明**人。
沈浪轻叹一声。
他有些想去碰触他倔强地紧抿的双唇,终于忍住。
“世上的事,总难两全。”
王怜花笑道:“那也未必,在下这就有两全的法子。”
沈浪苦笑道:“愿闻其详。”
王怜花盯了他的眼道:“在下的两全,乃是天下与沈浪皆为在下所得;而沈兄的两全,可是既不负沈夫人,又不负在下?”
沈浪叹道:“可惜在下已经负了七七,也负了王公子。”
王怜花轻笑道:“只要在下甘心忘却这前尘往事,沈大侠又回去夫人身边,也算得两全不是?”
沈浪不由动容道:“王公子,你……”
王怜花嗤笑一声道:“自然在下没有这般大义,却不知道沈兄是否愿与在下赌一赌?”
沈浪默然,道:“好大的赌注。”他心已知王怜花之意,却不禁犹疑。
王怜花大声笑道:“赌,本就是下得注越大越尽兴。有一个人能够两全,岂不比两个人都不能两全的好?若是沈大侠觉得一个武林还换不得沈夫人和沈公子,那末再加上在下退隐江湖的誓言,可够?”
沈浪笑起来,不过是笑得有些伤感:“赢便赢得所有,输便满盘皆输么?却不知赌些什么?”
王怜花笑道:“自然是赌十七日之局了。若是沈兄破了在下的局,在下便甘心退隐江湖,忘记所有前尘往事,恭送沈兄与夫人出海,此生再无挂念!”他说起狠绝的话,反倒是容色更艳,神情轻薄,美到残酷。
沈浪苦笑道:“若在下输了,便是要抛妻弃子,向王公子俯首称臣么?”
王怜花笑道:“沈兄可愿赌这一场?”
沈浪看着他明亮的双眼,忍不住便要叹息。
“你对人对己,都是一样的狠。”
王怜花微笑着施施然地往那席上一坐,将那酒又重新斟上:“在下便饮了这杯酒,权当盟誓,沈兄请。”他自己一仰脖,将那酒喝下。
沈浪举起那酒盏,苦笑:“在下可还有别的什么选择?”
王怜花笑道:“自然是有的。两败俱伤,你死我活,倒也是爽快地很。”
他的手中突然就多了一把刀。
秀气的小刀,刀身嫣红,有如桃花面。
他将那刀映着月光细细得看了半晌,方抬眼笑道:“你我都不喜用兵器,但既是生死之斗,刀剑总是比拳脚好些。” 是酒?还是剑?
是倾其所有的一赌,还是斩断情仇的一战?
王怜花的手心有些出汗,更觉手中刀冷。
本以为一切都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可他的面容平静,微笑淡淡,仿佛已知晓所有谜底。
沈浪终于还是把酒盏举到唇边。
不觉便心中一轻。
沈浪居然还喝得很慢,喝得很有滋味。
王怜花忍不住便笑道:“沈兄,何必如此?酒,在下有的是。”
沈浪摇头叹道:“在下喝的,岂止是酒?这酒名起得真好,消愁消愁,一消人间万古愁,前事尽忘,从头再来,妙,妙,妙!”他连说了三个“妙”字,径直起身,扬长而去,再不回头。
王怜花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含笑,默默不语。 沈浪走后不过片刻,寂静的桃林之中突然便响起枝叶簌簌之声,还有女子清脆的笑声。
方在自斟自饮的王怜花将手中杯盏一放,笑道:“静凡仙姑,好戏已经演完,也该出来了罢。”
那女声笑道:“谁说戏已经演完?沈大侠走了,本仙姑接着演。”
一个灰色的影子如烟雾一般地从树顶上飘下,落在了王怜花的面前。
这是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女子,身段修长,与清脆甜美的声音不符的是线条冷峻的苍白面孔。若光从五官看来,算不得美人:眼睛太狭长,光芒太锋利;双眉斜长入鬓,有些煞气;嘴唇太薄,显得坚定冷酷,纵有迷人之处,也显得高不可攀。可当她展颜欢笑的时候,就像是冰川消融,万花齐放,笑声仿佛春日泉水。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33:00 +0800 CST  
王怜花看着她笑道:“你真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就和春神一样美。”
灰袍道姑听了这话,反而敛容皱眉道:“王公子,你这话先师也曾说过,我还真是不喜欢听。”
王怜花也不以为意,笑道:“明松子已死在你的手中,你又不许在下说,哪里还有人敢夸你美?”
原来这灰袍道姑,正是死于沙漠之中的华山派掌门人明松子的首徒静凡。
静凡却突然笑道:“美?谁美得过王公子?连沈浪这样有妻有子的大侠,都能为公子意乱情迷,不忍拔剑,实在叫人瞠目。不过公子何必与他作这样一个赌?方才若是刀剑相向,他既不忍伤了公子,必不能施展全力,我再趁他不备给他一剑,不是容易得多么?”
王怜花笑道伸出手道:“你握握我的手看。”
静凡便伸出手放到王怜花手掌之上,突然便觉得手掌一片湿润,不由惊道:“公子,你……”
王怜花叹道:“我原也是作如此想,方才才惊觉若是他选择一战,我必败无疑。你若不在,我还有三分胜算,现在却是半分也无。”
静凡冷然道:“公子原是瞧不起静凡的剑艺么?”
王怜花苦笑道:“非也。若是我二人相斗,他确是心有不忍,再者方才他知我也不忍,更加不能放开手脚,而我此时若出狠着,确还有三分胜算。但若你伏击他,击中也罢了,若是他心有防范,一击不中,逼得他使出全力,而你我技穷,可不是必败么?”
静凡沉默半晌,方笑道:“原来如此,可公子为何一早不用那‘桃花煞’?据他所言,并不知公子甲中藏有此毒。静凡不解,公子究竟是不敢呢,还是真的不忍?”
王怜花举杯饮酒的动作突然地就一僵。
他将那杯盏徐徐放下,浅笑道:“自然是不敢了,没有七成把握,便不能贸然行事。”
静凡闭目微笑道:“这个赌,公子可有七成把握?”
王怜花皱眉微笑道:“你今日话很多。”
静凡浅笑道:“好象是。公子恕罪。”她伸手去执那白玉坛子,欲给王怜花倒酒。
王怜花伸手按住她的手,轻笑道:“我如何舍得责怪你。”
他轻轻地不着力气地一拉,这个高大修长的冷峭女子突然就变了,变得像春风中的柳枝一样软,软软地倚进了他的怀里。
万年的寒冰,瞬间便化作一捧柔情的碧水,又有哪个男子,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王怜花进入她的身体,她便轻轻呻吟出声,如月夜溪流一般叫人心醉。
“王……王公子……你真是好。”
王怜花俯在她耳边轻笑:“你这般尤物,为何在遇见我之前,竟是爱女子的呢?”
“因为……因为……我觉得天下的男子,都,都……”她因为刹那的欢愉咬起了嘴唇,言不成声,“都……和明松子一样的脏,除了你,你,王公子……啊……”
她闭起了眼睛,再也说不出话,任身体被快感的热流所吞没。 静凡娇慵地微睁修长美目,还在微微喘息。
王怜花起身,毫无留恋一般地迅速拢衣,穿靴,再不看她一眼。
静凡却格格笑道:“王公子,你还真是冷酷,可我,还真是喜欢你这样。”
王怜花回头轻笑道:“你乖乖等着我,到时照我所说行事。”
静凡低笑道:“我等着公子。”
眼看着王怜花的身影渐渐消失,静凡面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隐没。 “王公子,你是我的。”
冷峻的面容,眼神锋利如刀。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33:00 +0800 CST  
(五十八)
将明未明的清晨时分,晓露微寒。
静凡缓缓披衣而起,裸露的玉臂皓白如霜。方才分明是春色无边,一裹起那道袍却又是凛然冷然的仙姑。她似乎很满意这种转变,不由展颜轻轻地笑了一笑,便起身离去。
只是当她刚推开后院的门,便看见了一个人。
英俊温和的青衫男子,只是那笑容着实可恶,有一种洞悉一切般的满不在乎,叫人看了心里发慌。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39:00 +0800 CST  
“仙姑,失礼了。” 静凡冷笑道:“沈大侠,有何贵干?”
一见了他,便心知方才之事他必是已知晓的,此番如何又躲得过去。
却不知他见自己心爱之人与他人缠绵,是何种感受?
从他微笑的面孔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是一种叫人绝望的冷酷。
无懈可击。
沈浪淡淡笑道:“在下只是来求仙姑指点一二。”
静凡挑眉道:“沈大侠莫不是要问在下与王公子密谋何事?”她说得直接且理直气壮,倒叫沈浪呆了一呆。
只见他笑道:“不知仙姑可愿见告?”
静凡也笑道:“若是不愿呢?”
沈浪叹道:“在下以正义之士自许,亦懂得该怜香惜玉,自然也不会为难仙姑,最多不过请仙姑在李长青处暂住罢了,等过了七月十七再说了。”
静凡轻笑道:“沈大侠既如此说,想必已猜到大半,为何又来问我?我不过是王公子这局棋中的小卒,便是无我,亦有别的卒子。”
沈浪笑道:“仙姑过谦了,若非是有过人之处,怎得王公子的重用?何况,在下还有点小忙,请仙姑相助。”
静凡大笑道:“在公子心中,沈大侠是武林第一人,既然如此,我便是不说,沈大侠也是能猜个大概。既然沈大侠执意要问,我也不妨说给你听。十七日之会,沈大侠若是不来,公子便以宝鉴为饵,引得群雄自相残杀;沈大侠若是来了,我便说家师之死乃是沈大侠所为,教群雄视沈大侠为敌,群起而杀之,自然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局是摆得清楚明白,只不过是从何而破,仍是不得而知罢了。”
沈浪笑道:“多谢仙姑指点,令在下疑惑顿解。”
静凡面色一变,心道自己所说,都是沈浪所能猜出之事,并无漏其他口风,怎得解了他的疑惑?
沈浪慢悠悠地道:“至少有一点已经清楚明白:十七日之会,有两样事物乃是不可或缺。一是宝鉴,一是仙姑。”
静凡笑道:“沈大侠错了。不可缺少的并非是静凡这个人,而是一个出来指认沈大侠是凶手的人,便是静凡当日不能出席,也会有他人代替。沈大侠若是觉得制住静凡有用,请。”她这话故意说得有些讥讽之意,说完便看沈浪面色。
沈浪却不以为意,笑道:“自然是有用的。还请仙姑和在下去见一个人。”
静凡十分意外,却仍不改色,只冷笑道:“可是去见李老庄主?”
沈浪温和微笑道:“非也。此人的行踪,恐怕除了王公子,只有仙姑知道,所以不得已,请仙姑示下。”
“谁?”
“董少英。” 静凡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沈浪淡淡地道:“是么?”
静凡不语。
沈浪叹气:“时间急迫,仙姑是否定要在下浪费口舌劝说一番?”他说是说劝说,静凡又怎会听不出其中相胁之意。
她一狠心,咬牙道:“王公子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你要发誓保得我性命,我才能从命。”
沈浪道:“在下答应。”
静凡松一口气道:“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杯盏犹在,枕席仍温。
风流残骸而已。
路过方才那处的时候静凡又偷偷地抬眼去看沈浪面色。
沈浪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看见那些事物。却觉察出她在看他,回首微笑道:“仙姑可有事?”
静凡连忙别开头去,心里却又是一冷。着实有些懊恼自己方才自作聪明的言行。
他成名的时候她不过十五六岁,却已是明松子的禁脔,恨透天下男子。她也听说过他的一笑能让女子抛却矜持,舍身以往,却总是在心中讥笑一番。道貌岸然的男子的真面目,她已经见识得太多。
后来她遇到了王怜花,着迷于他的美,也着迷于他的智慧和冷酷。因他的指引,她杀死明松子,执掌了华山派的大权,而他也允诺十七日之会后,更加巩固她在武林之中的地位。
唯一的条件是,演那样一场戏。
她原本自信满满。只因他让她做的事,她从来都完成地很好。但在这个看似温和的男子面前,她突然觉得无所遁形。
她想从他的眼眸中看出情绪来,一对上他的眼睛,还未寻找到什么,便觉得自己已被看透骨髓。
但那分明又是一双温和含笑的眼睛,叫人有种深重的无力感。
越过那片桃林便是一片山坡,并无特意栽种树木,杂草丛生,颇有荒凉之感。再走几步,前面一片开阔平地地,过去便是山崖。天色未明,看下去一片黑魈魈的,显是已到绝路。
静凡却停住脚步道:“他们便在这里。只是现在天色暗,下去怕是有危险,再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到时再下去罢。”
沈浪道:“好。”他也不问这如何下得去,只是径直在崖旁坐下。天边月已隐去,云淡如烟,四周一片静谧,是说不出的冷淡凄清。青衫冷透,发丝微乱,连目光都有些淡淡的倦意,不过是落拓青年的形貌,谁想得出他是名动天下的沈浪。
天色渐亮,静凡道:“可以下去了。”
原来这山崖咋看高陡,绝无往下之途,但那一边角落里,却是坡势稍缓,往下横长着些杂树枝干,石壁上也有些坑洞作踏足之处。静凡对此处似是颇为熟悉,小心翼翼地攀爬下去,也不顾什么仪态风范。若是武功差些或是对此处不甚熟悉的,都有立刻掉落崖底之虞。过了约有一柱香时间方到崖底站定,正要抬头看沈浪到了哪里,却见头顶上一青色人影纵身而下已在面前,姿态潇洒已极,不由心中惊诧其武功之高,轻功之妙,愈加不敢掉以轻心。
崖顶一片荒凉,底下却仿佛世外桃源一般,鲜花流水,竹篱茅舍,有佳人凭栏而立,水袖微挽,玉臂皓腕,姿态之美,难描难画。
沈浪施礼道:“四娘,别来无恙。”
这看似柔弱的美人,竟然便是当日驰骋沙漠的秦四娘。
秦四娘笑道:“少英早与我说,沈公子今日一定会来。我今儿难得起早,不想沈公子来得也这么早。”
屋中亦有人笑道:“沈兄请进。” 沈浪随四娘步入屋中,只见董少英裹了丝被,坐在塌上,朝四娘笑道:“我早说过,若有人能制得住王怜花,那人必是沈浪无疑。”
沈浪苦笑道:“董帮主过奖了,在下势单力孤,是来求两位帮忙的。”
董少英奇道:“在下二人如何能帮沈兄的忙?”
沈浪道:“王怜花乃是借鸣沙帮之名所杀的武林中门派之首,却欲将其罪推在在下身上。若是董兄出面指证,便能破其言。”
董少英道:“只可惜在下连这里也出不去,如何能够帮得沈兄。”
他抓着那丝被,只苦笑道:“在下双腿,已被王怜花所废。”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40:00 +0800 CST  
(五十九)
一时豪杰,竟落得如此下场?
饶是两人沙漠一路,互相算计种种,见此情景,沈浪也不由唏嘘。
“王怜花的手段,太过毒辣。”
董少英苦笑道:“落在他人手中,有何可怨。如今便是出去,凭这双腿又能做些什么?”他说得激动,一把掀开丝被,仿佛要站起来,那双腿却是软绵绵全不着力。董少英有些徒劳地想移动它,最后仍是不得不承认失败,脸庞憋得通红,怨恨悲愤的神色,着实难以描述。
四娘默然立于一旁,既不作声,也不动,仿佛心冷了一般。
沈浪道:“若是筋骨挑断,也未必不可再接续,天下良医何其多也,董兄何必如此丧气。在下定当竭力为董兄寻访。”
董少英冷笑道:“若是在下双腿是为别人所废,尚可出此言,只因世上有王怜花。可惜这正是王怜花所为,恐怕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够。”
沈浪叹道:“若是如此,董兄更该助在下一臂之力。”
董少英苦笑道:“若是你败了,恐怕在下失的,便不止是这两条腿了。”
沈浪默然,道:“既是如此,在下告辞,董兄保重。”
他竟是不再多说,轻轻一揖,便转身离去。
董少英似乎已是他的唯一希望,为何他竟如此轻易地放弃?
静凡也有些看不懂。
但沈浪居然就这么坦坦然胸有成竹地走了。
她有些踌躇该不该跟上去,沈浪却不轻不慢地抛来一句:“仙姑,你莫不是还想被我胁持么?”
静凡的脚步生生收住,虽觉得有些尴尬,仍是笑道:“我倒真是想跟着你。”
沈浪转身,轻轻看她一眼,道:“为何?”
静凡笑道:“只因我发现,天下也只有你能胜过公子。”
沈浪苦笑道:“仙姑看错了吧,分明是在下被王公子逼得无所适从。”
静凡道:“那不过是公子占了先机。只是我不明白,沈大侠为何如此轻易放过董少英?若是使点手段,哪里怕他不从。”
沈浪定神看着她笑道:“你又为何突然如此热心?”
静凡笑道:“当然是因为我想要公子输。可这世上,只有沈大侠才能让公子输,不与沈大侠合作,我又找谁去呢?”
沈浪挑眉道:“仙姑的打算,可真有些离奇。”
静凡叹道:“这道理其实也简单得很,若是公子赢了,沈大侠遵守诺言,公子身边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若是公子输了,一无所有,退隐江湖,我便可继续陪伴他。”
沈浪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个痴情女子。”
静凡大笑道:“只是我也有个条件。”
“愿闻其详。”
“若是沈大侠胜了,请废去公子的武功,将他交给我。”她笑得像春天一般欢快,言语却像寒冬一般冷酷,“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属于我。”
沈浪笑道:“那末仙姑能为在下做些什么?”
“我可以做三件事。”静凡道,“第一,说服董少英;第二,在群雄面前指出公子的计谋;第三,我知道无敌宝鉴在何处。”
沈浪闭目微笑:“这听起来,似乎是很合算的一笔生意。” 书房和寝房,似乎总是暗门的所在。
云梦山庄的暗室也不例外。
山庄外头一片破败,内室却还是整洁素雅,仿佛是云梦仙子还在时的样子。寝房之内,粉帐低垂,如有海棠春睡,使人怦然一动。
暗室的秘道,却正在卧榻之下。那卧榻本是一个设计巧妙的机关,移开塌板,便露出黑魈魈的洞口来。
却不知原来睡在这上面的人,如何能够安心快活。
暗道到了底部,便是一道石门,门上铜环已然生锈。
静凡将左边铜环往右转了三圈,再将右边铜环往左转了五圈,再用力往两边一推,石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眼前出现一条石块镶嵌的宽阔长道。
“沈大侠,请从黑石上过,勿触其他。”
那黑石在道中不过寥寥数块,两人纵身而起,提气奔过数丈,方过了那条长道,前面又是一道石门。
那道石门之上,铁锁森然。
静凡道:“这门内便是收藏宝鉴之处,只是这钥匙在公子手上。”
沈浪淡淡地道:“那我如何取得?”
静凡笑道:“我只说知道宝鉴在何处,欲得宝鉴,还是看沈大侠的手段。”
沈浪看了看那把锁,笑道:“可惜我也开不了这把锁。”
静凡道:“区区一把锁,如何难倒沈大侠。”
沈浪笑道:“若是难不倒,王公子为何要用它。”他看也不看那锁,转身便朝来路回去。
静凡急道:“你不要这宝鉴了么?”
沈浪道:“宝鉴又不在里面,我为何要去开这锁?仙姑,你可告诉在下宝鉴究竟在何处?”
静凡一惊,却仍笑道:“宝鉴确实在此处,在下并未说谎。”
沈浪苦笑道:“王怜花如何会是用铁锁机关来守住宝物的人?”他自管自过了那条石道,反倒在入口处搜寻起来。
静凡惊道:“若是将宝鉴就放在那处,岂不是送给人家么?”
沈浪淡淡笑道:“说不准王公子便是要将那宝鉴送给我。”
只见他在四下墙壁细细探寻了片刻,仍然一无所获,静凡忍不住道:“沈大侠,你定是弄错了。”
沈浪不答,反倒退出第一道石门外,径直往外去。
静凡也只得跟着。
两人回到入口之处,沈浪伸手去触那榻板,静凡当是他要移开那榻板出去,不由急道:“沈大侠,你要往何处去?”
沈浪道:“宝鉴已经拿到,还留在这里作甚?”
他的手里突然就多了一本书册。
原来那榻板向地下的那一面上,竟有一个暗格,宝鉴就在其中,一推开那格板,书册便落到他手中。
人都只道那榻板是入口之处,宝物必在里面,却不知正在此处。进了宝库的人,又怎会回头去看那库门长得如何呢?
沈浪不由地想起在雪仙姬地宫甬道中的机关。尽端不过是陷阱,暗门却在甬道中途。若不是他感觉有异,恐怕王怜花便要死于那陷阱之中,如今他却做了同样的一个陷阱,来等着他跳进去。
恐怕那个锁,那道门,也只是又一个杀人的机关,门后唯有死亡。
当日在地宫之中的相互扶持,同生共死,现在想来,仿佛如梦一般。
静凡有些茫然与惊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明明看到公子是开了那门进去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浪的声音中不无怜悯之意。
“不过他也没有骗你,宝鉴就在此处。只是若轻易地让你知道,他便不是王怜花。”
静凡转头瞪着他看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为何会轻易让你知道?” 为什么会轻易让他知道呢?
沈浪苦笑着想,他也不知道。
也许仅仅因为,他是王怜花,而他是沈浪罢。
“走罢,去找董少英。”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40:00 +0800 CST  
(六十)
看到沈浪和静凡回来,秦四娘似乎并不吃惊。
她虽是个老练的女子,却并不冷漠,今日看起来,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淡神色,只道:“二位为何又回来?”
话音未落,便是亮光一闪。
四娘依然静静站着,仿佛静凡的剑,并没有指住她的胸口。
谁都知道,她是他的软肋,抵住了她的胸口,只不过是要捏住他的喉舌。
“善者不来。又何必亮剑?”
静凡微笑:“若是一早答应,自然不必。”
四娘转身朝内室而去,只轻笑道:“在这里也是死,出去也是死,早死晚死,死了干净。”
董少英在里面和道:“自然是有人背我上去,四娘你放心在这里等我回来罢。”
沈浪却笑道:“四娘何不一起去?”
董少英怒道:“我一人难道还不够?为何要四娘以身犯险?沈浪你枉称大侠,也不过是如王怜花一般的人物罢了,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亦不怕连累他人。”
沈浪苦笑道:“在下从未自称大侠,也不敢和王公子相比。二位抬举了,请吧。”
董少英转怒为笑,大声道:“请?你教我如何出得这门去?”
沈浪道:“董兄腿脚不便,自然得背你上去。”
董少英大笑道:“沈大侠要背在下上去么?有劳了。”他揣度这屋内除了沈浪,便是两女流,沈浪必是要亲为的,心下不免得意。
未料沈浪却转头朝静凡笑道:“仙姑,有劳了。”
静凡站在一旁也正要看好戏,突然听了这话,不由愕然。她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问沈浪:“你让我……”
沈浪若无其事地道:“仙姑可不是要令董帮主随在下前往么?若不上这崖,如何去得?”
莫说静凡,便是董少英,也哪想得沈浪会如此说,两人相顾无言,面上都有尴尬之色。
沈浪却只冷冷地道:“在下先上崖了,在上头等着二位。”话说完,便不管不顾地转身而去。
屋内的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山风猎猎,崖顶的人影也仿佛是要乘风飞去。
他穿着极妖极媚的红衣,故意烧痛他的眼睛。他着白衣时,素淡的衣衫反而衬着他的容色华美;而这红衣,本是艳得要喧宾夺主,却被那双妖美的眸子一镇,于是连衣衫也带了他的魂。衣襟袖角在风中飞,也牵着他的心随之轻轻颤动。
如斯佳人。
王怜花轻轻笑:“沈浪沈浪,你可真是不怜香惜玉,竟叫那样的美人,背那么个大男人上这高崖,亏得你忍心。”
沈浪忍不住地便要叹气:“你莫不是来看我背董少英的罢?”
王怜花摇头笑道:“我倒是想看,可惜你不肯,为难了小美人。”
沈浪淡淡地道:“她是个狠绝的女子,你倒是要小心。”
王怜花嗤笑道:“她不过是自作聪明。你最易受女子的骗,她竟也不能骗到你,留她何用?”
沈浪行至崖旁,往下看了一看,只见那静凡果然是背着董少英,慢慢地往登崖上来,便转过头来苦笑道:“如此美丽不凡的女子,竟真肯花这样的死力气做这样的事,本身便不容小觑,必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王怜花却无心再在静凡一事上纠缠,只笑道:“沈兄既是与她相盟,拿到了宝鉴,又劝服了董少英,可是要来揭发在下的真面目了?”
沈浪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唇,唇角那几分讥诮的神气,不由苦笑:“恐怕到时是在下众叛亲离,不得善终罢。”
王怜花笑容一敛,道:“沈兄何出此言?”
沈浪道:“那董少英的腿脚,并非真是废了,之所以谎称如是,一是教我放心他,二,也许是你故意要折辱于我。”话说至此,王怜花眸中神色已是有些凛然,面色却不变,只听沈浪继续道:“若他真是废了,你如何还留得他命在。恐怕反倒是秦四娘受你所制,董少英为救她,故意演这样一场戏。无怪乎在下说要四娘同行时,他反映如此激烈。”
王怜花淡淡地道:“这世上,难道真没有沈浪看不透的事?使得在下,都想叹一声:既生王,何生沈了。”
沈浪的目光很亮,亮得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这一切,并非在下看透的,而是王公子告诉我的。那本宝鉴所在之处别人想不到,难道你我不是心照不宣的么?却不知王公子故意使我达成所愿,却是为何?”
王怜花淡笑道:“沈兄过虑了。沈兄神机妙算,并非在下故意为之。”
沈浪苦笑道:“王公子如此做,无非是要告诉在下,宝鉴、静凡仙姑、董少英这三处破局的关键,都在公子控制之中。这局看似有破绽,实是无隙可入,在下实是必败无疑的。公子此时来看我背不背董少英,无非是想知道在下有没有看清楚此事罢了。”
王怜花说不出话来。
他瞪了沈浪半晌,才道:“那你打算如何?”原本准备好的一番劝他早日臣服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
沈浪笑道:“公子既已胜券在握,何必忧心?在下自是按着公子所言,走入陷阱,永世不得翻身了。这样,公子可满意?”
王怜花颤声道:“你……你究竟是……”
沈浪回头看看,笑道:“王公子,他们便要上来了,你可要回避?”
王怜花僵硬道:“既知是死路,你为何还要前去?”
沈浪微笑道:“公子难道不知,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况公子千算万算,终是算漏了一事。在下虽然必败,公子却未必胜。”
王怜花听了这话,心下忐忑之情,实是言语所不能形容。整个人仿佛是从高峰,坠入了谷底。他已知道他的所有算计,而他却对他一无所知,这如何能不教人惊惶?
而凭他那意气,又如何肯开口问他自己究竟算漏了何事。
沈浪看着他的目光,竟是温柔而怜惜的,仿佛看见他的失败。
“王公子,你可真不要回避么?”
离请贴所邀之时刻已不久。
事既至此,已经无可更改,所能做的,不过是沿着原定的轨道前行罢了。
王怜花心一横,也不说什么,只一转身,飞掠而去,身影如蝶般轻快。
沈浪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息。 “王公子,这局唯一的破绽,就是你自己。”他低低地道,“可是,我又怎么忍心胜你?”
他的神情疲倦而悲伤。
静凡上崖来的时候,看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又是一惊。
惊讶的神色随即收敛,变得无比凝重。
只因她的眼角瞥见了一抹艳如血色的红。
虽然那红影在远处一晃即消失,但她确信她看见了,并非幻觉。
他为何会来?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40:00 +0800 CST  
(六十一)
七月十七,云梦山庄。
盛夏的晴朗天气,浓烈的阳光透过绿油油的树梢密密地压过来。挥汗如雨沿着山路前行的各路豪杰,想起云梦山庄里的那个人讥诮微笑的模样,忍不住要在心里咒骂几声。
可是又不能不去。帖子上说得清楚,事关无敌宝鉴。有各门派中的长老,知晓此事后,想起多年前的浩劫,叹一声:“谁知今日的云梦山庄,是否就是当年的回雁峰?”叹过之后,仍是带着几个爱徒上路了。虽然知道那个人未必怀什么好心,但这个诱惑,却是大得叫人足以将一切抛之脑后。
江湖人对于秘笈的热情,无异于商贾逐利。
到了半山腰,又有更叫人郁闷的事情。
几个俏生生的女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公子说了,各门各派,只准有两个人上去。”
镇远镖局的总镖头许烈,人如其名是个烈性子,不由地便大叫起来:“这又是什么道理?既请人来,这么多规矩,莫非有什么诡计?”
那群女子里领头的一个圆脸少女,甜甜地笑道:“许镖头,今日来的门派多得很,云梦山庄地方简陋,若是各派都上去十几二十个人,怕是不能一一接待,还请谅解。”
许烈大笑道:“便是云梦山庄容不下,多的人便让他们守在庄外罢,在下的弟兄是绝无怨言。哪里有半路拦人的道理?”
旁边一略瘦削的少女挑眉冷笑道:“许镖头,你倒是也为我们想想。各门各派都带这么多人上去,到时要是哪派出了乱子,事情如何收拾?不好听的话说一句,若是有蓄意捣乱的人,对各位也没有什么好处。”
她话音刚落,旁边那圆脸少女便连忙陪笑道:“菊儿年轻,说话不知分寸,许镖头切莫见怪。许镖头侠名远播,我哪有信不过的,只是怕别有用心的人也效仿,到时搞乱了场面,怕是对不住许镖头这样诚心来的人。”
她们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堵得许烈无话可说,只得道:“罢罢,颜镖头,你和我上去罢,你们且先等在这里。”
圆脸少女道:“等在这里的各位,还请去那边凉亭歇息,公子已经备好了茶水,招待各位。”
底下便有人咕哝道:“王怜花的茶水,谁敢喝呀。”
那声音不轻不响,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楚。圆脸少女只作听不见,瘦削少女看似火爆脾气,竟也完全不动声色。
之后来的各门各派,也是个个被那几个娇柔少女堵在半山,发作不得。若不是千伶百俐,如何当得王怜花手下的人。便是有些个存心想闹事的,见了前面这么多门派都乖乖从命,也是不敢轻率从事。
莫说被留在半路上的那些弟子,上去的门派之首,心里也全不是滋味。一行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又在这酷热之时登山,自是狼狈之极。越接近山庄,树荫浓密,溪流清泉,却是一派清凉野趣,远处野静谧地仿佛无人一般,再想到那人在庄内悠然等候的姿态,怎不叫人恨得牙痒。
王怜花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一般骄矜自持。若是不言不笑,他那面孔可说是端正秀美,一低头竟还有些天真腼腆之意,配了素白的衣衫,清秀雅致,教人看了愉悦。来的武林人,也并不是全见过他的,见了这样一个人,竟也都有些小小诧异。
眼前分明是翩翩俗世佳公子,哪里是传说中祸乱江湖的妖人。
碧绿幽香的茶奉上来,有人忍不住要举杯,却被旁边人瞪一眼。
还要命不要?
要,那便对着茶水忍着渴。
原本这样的场面,该是少林的圆德大师主持,可圆德大师却已死于沙漠之中,虽有主持圆通,却并无威势压住整个场面。况且圆德之死亦有疑窦,圆通与师弟圆觉亦是抱着调查此事的念头而来,并非为了宝鉴,自又与他人心思不同。做主人的王怜花,也只但笑不语。
终于有人耐不住叫道:“王怜花,你难道是请我们来喝茶的么?”
王怜花轻笑道:“在下自然是有事才请各位来,且事关无敌宝鉴。”
“无敌宝鉴”这四字一出,原本闹闹的厅堂,顿时安静地只听见呼吸声。
王怜花道:“各位想是已知道无敌宝鉴在在下手中,在下正想用这无敌宝鉴,做一个悬赏,不知可有人愿为?”
悬赏这二字,听起来未免太过诱人。可悬赏之物这般好,王怜花要人所做之事,必定也十分艰难。
崆峒派大弟子何正明抢先叫道:“却不知王公子悬赏之事为何?”
王怜花轻笑道:“现在还不能说。”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王怜花慢悠悠地道:“既以无敌宝鉴做悬赏,自然是要做比取得无敌宝鉴更艰险之事,如何能随便告诉他人?”
何正明道:“如此在下岂知能与不能?”
王怜花笑道:“各位既知这是极其艰险之事,亦未必光明正大,若肯一试,在下再告知不迟。”
群雄万万想不到竟是这么个情势,不免有些茫然。反倒是何正明初生牛犊,只道:“如何试法?”
王怜花轻轻淡淡地道:“这便容易了。秘笈只有一本,在下也只需最强一人,若是诸位之中,谁能证明自己武功最高,便可来夺这赏。”
此话一出,底下更是大乱。圆通大师朗声道:“王公子,你这莫不是欲使武林同道自相残杀么?”
王怜花笑道:“大师言重了,在下并未说是要在场诸位拼个你死我活,只要点到即止,分个高下罢手就好。”
圆通叹道:“话虽如此说,但刀剑无眼,难免死伤。”
王怜花道:“这也容易,各派既是来了两人,一人可将兵器交与另外一人,只比拳脚,或以他物代兵器亦可。”
圆通还要说些什么,王怜花只笑道:“在下只欲求一人而已,无意的尽可离开,若是怕其中有诈的,在下自然也不勉强,各位自便。”
话已至此,便是想质疑他的用心,也是说不出口。
只听得他笑道:“各位,欲走欲留,还请早做打算。”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41:00 +0800 CST  
(六十二)
“未免王公子生疑,我先回去了。”静凡微笑如花。
“沈大侠,你不背我去云梦山庄么?”董少英看着静凡离去的背影,笑着问他。
沈浪冷冷地道:“若你只是为演那一场戏,来换得给四娘的解药,自己走着去演,也是一样,何苦要我来背?”
董少英的面色变了。
“你……早就知道……”
“被王怜花挟制的人不是你,而是四娘。”沈浪淡淡地道:“你之所以如此,一是为博取我信任,二是受王怜花之命故意折辱于我。料想我辛辛苦苦将你背去,你说的却是不利于我的言辞,那场面岂非好玩得紧?”
董少英默默看着他道:“那你为何不制住我,或者干脆杀了我?为了四娘,我终是要说出些不利于你的言辞的。”
沈浪苦笑:“便是没有你,我也一样是要全盘皆输的,再输得惨一点,又有什么干系?听得你几句话,救四娘一命,也是值得。”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而去,留下董少英呆立当场。
他喃喃自语道:“沈浪啊沈浪,你究竟是太聪明,还是太傻?” 沈浪进入云梦山庄大堂的时候,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
王怜花当然除外。他轻淡微笑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在场的纵有千千万万,他的眼中也不过有他一人。
沈浪却并没有看他,只是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与众人一起看着场中争斗。他的衣衫有些旧了,满是风尘,神色似乎也相当疲惫,就像是一个远道而来,普普通通的江湖客。
锦华道人和“风斩”祈年缠斗正酣,众人正看得心惊,一边是为锦华道人捏一把汗,一边是庆幸如“风斩”祈年一般难缠的对手已被这场恶斗耗去打扮体力,无形之中亦替自己多了几分胜算。
在场的各人,大都是一派宗主的身份,武功修为再有高下,却也不是在一时半刻能分出胜负的。武学本是致胜之学,若是强求点到为止不伤人性命,反而教施为者束手缚脚。那“风斩” 祈年本该技高一筹,但因其本是以刀劲之迅速刚猛取胜,如今既怕重伤了锦华道人,不敢全力施为,不免心头火起,此人又是刚烈的脾气,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如此这般哪里分得出输赢!”
那一吼振聋发聩,吼得锦华道人心神一凛,便有半刻疏忽,眼看着那钢刀便要迎面斩下,避之已是不及。
然后就是“叮”的一声脆响。
那刀竟然偏了半分,恰恰从锦华道人耳边划过,只削去他一片鬓发。
锦华道人自度躲不过去,不由大感意外。祈年收刀站稳,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然后蹲了下去。
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多了一颗小石子。以一颗小石击偏他的刀刃,即使算不上绝顶的功夫,在场的能做到的也没有几人。
祈年朗声道:“请问是哪位朋友出的手?”
王怜花瞟了沈浪一眼,淡淡笑道:“祈兄,说好了点到为止,怎的下了如此重手?”他这话一出,便是将这事情认了过去。
有些武林名宿,原本是防着王怜花设计教众人自相残杀的,此时心中也大为改观。
祈年道:“王公子,虽说是该点到为止,可在下练得是拼命的刀法,若是有了这些条款,哪里还使得出真本事来!”
在场的自然也是有练如祈年一般刚猛功夫的,不由点头称是,道:“祈兄说得是,自然是该全力施为。”
圆通大师长颂了一声佛号,叹道:“各位,不过是以武会友,有输赢即可,何苦害人性命?”
人群中便有人叫道:“少林寺讲的是内功修为,若是不取性命,自然是占尽便宜了!”方才那些赞同祈年的人,也起哄起来,一时场面混乱之至。 那颗小石子,当然不是王怜花出的手。
王怜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笑,看得他都有点抬不起头来。
沈浪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一定是王怜花意料中的话。
“无敌宝鉴在我的手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方才站在沈浪周围却没有认出他的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将他落在空荡荡的中心。他们已经认出他是沈浪。
那个身为武林盟主,却和王怜花狼狈为奸的沈浪。各大帮派自然也有探子探得沈王二人在沙漠之中分道扬镳的消息,见此情景,不免猜测其中隐秘。 “沈大侠,你莫不是来揭穿我教武林同道自相残杀的阴谋罢?”王怜花的口气轻薄而讥诮,“你如何证明我没有,而你有的那本宝鉴是真的?”
“我能证明。”一个清脆而甜美的女声突然响起。
她穿着暗淡的灰袍,容色却照亮了所有人的双眼。
静凡拔出宝剑,指住了沈浪的心口:“因为就是他杀死了我的师父。”
她的话语动听而清晰,带着恰如其分的情感:“师父带着我们是跟踪沈夫人一行进入沙漠的,而沈夫人竟是勾结了鸣沙帮。沈浪与沈夫人会合之后,仗着人多势众,竟从王公子手中将宝鉴抢走,而他们发现师父在跟踪他们之后,对师父也下了毒手。”静凡含泪道:“虽然此事也许有损师父的清誉,但投身此事的,又何止师父一人?也许师父之死乃是因为宝鉴之争,可我身为徒儿的,便是失了性命也要替师父报仇,何况沈浪自命大侠,下得这样毒手,又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在场的自然也是有被鸣沙帮所杀者的门派的,听得这话,个个悲愤交加,拔剑直指沈浪。
圆通大师连忙道:“各位请少安毋躁,且听沈大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呢?
沈浪看着其中有些人,便是沙漠中死去的那些人失踪的门徒,心中哪里还有不了然的。
这些人和静凡是一样的。
王怜花只许各派有两人进入,在场中比试的,亦是各派的首领,而来的另外一人,也许早被王怜花收买,他们的怀中,是否都藏着一张桃花银票?
他承认宝鉴在他的手里,等于承认了他和鸣沙帮勾结,承认自己是杀死各派首领的凶手。
可他若不承认,王怜花教众人自相残杀的计划,就要在他的眼前继续下去。
便是真的点到为止,这些在比武中耗了大半精力的高手,能否受得起自己亲信突如其来的一刀?
沈浪会怎么选? 沈浪突然有些荒谬的预感。
一早已经知道怎样都是枉然,却还是不得不进行这一场可笑的演出。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在下夺走了王公子的宝鉴,王公子今日之事,又所为何来?”
王怜花若坚持宝鉴在自己手中,那静凡的证词岂非无稽?
若是王怜花承认宝鉴已为沈浪所得,那他摆这一局用心为何便值得怀疑。
王怜花又如何讨得便宜?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41:00 +0800 CST  
(六十三)
宝鉴到底在谁手中?谁是沙漠里杀人的凶手?王怜花的用心是什么?沈浪来此为何?所有的事情纠成一片,教人思之不透。
王怜花淡淡笑道:“这是静凡仙姑说的,可不是在下说的。宝鉴自然是在在下手中。沈大侠不过是在下相邀同去寻宝的,况且以沈大侠武功人品,如何做得出仙姑所说之事,仙姑,你莫不是认错人了罢。”
他口中说认错人,这种事却哪有认错之理。
在场的武林人士,虽说心中记挂着无敌宝鉴,确是不太相信沈浪便是凶手。但若沈浪不是凶手,那末静凡用心为何?
周围一片寂静,只等沈浪辩解。
静凡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王怜花先前,可并非如此说。
他与她说的是,只要她指证沈浪,他便顺水推舟地说那宝鉴的确是被沈浪夺走,比起这宝鉴,倒是背叛之仇,更教他难以释怀。而他为此设此局寻找最强一人,也不过是要他擒住沈浪。以宝鉴换沈浪一人,擒住了沈浪,便是有了宝鉴,自也不能说是他欺瞒众人。
而沈浪本是要那董少英前来揭穿王怜花的面目,而只要董少英说些不利于沈浪的言辞,沈浪之罪,便无可辩驳。
只要董少英再说一句。
可是周围迟迟没有动静。
董少英竟然不在沈浪身边。
董少英呢? 静凡突然看见了一双眼睛。
只有怜悯,没有怜惜的眼神。
董少英的眼睛。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人群中看着她。没有人认得他,他也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他还在等什么?
静凡疑惑地抬起眼睛,看看沈浪,又看看董少英,然后她发现就在此时,沈浪也看到了董少英。
确切地说,是董少英故意走到了沈浪的面前,让沈浪看到。
她突然有点着慌。
事情似乎并非如她所想。
只要沈浪承认宝鉴在王怜花手里,他依旧可以全身而退。
而她该如何圆她之前的说辞? 沈浪在看到董少英的一瞬间,有些讶异他为何到现在还不说话。
但他顿时便明白了。
他是在等。
若他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他便使他的罪证更加完整;若他承认自己方才所说皆是谎言,宝鉴确在王怜花的手中,他便将静凡推入陷阱。这个野心勃勃的美丽女子,不过是一个预备好的牺牲品,虽然她自己未必知道。
王怜花用这两人的存在来提醒他,他在给他机会。
只要他退一步,只要他主动认输,他便让他全身而走;若是他不退,前面便是死路。
怎样都是输。
只是,认还是不认? 静凡苦笑道:“沈浪自己也承认那宝鉴在他手中,王公子又何必替他开脱?”
王怜花朝沈浪笑道:“沈兄,虽然在下不知你为何而说宝鉴在你手中,可这宝鉴事关各门各派几十条人命,沈兄切勿冲动。”
他在劝沈浪认输,话语看似从容不迫,她却听出急切来。
沈浪若是认输,死的人是否就是她?
静凡很想转过头去看看王怜花的脸,却又有些不敢。
终于迅速地,似乎无意般地转头瞥了一眼。
他竟然也在看她。
秀美面孔上温柔而又残酷的表情,杀机不过是唇角一抹妖娆浅笑。
他想要某一个人死的时候,总是那样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
而此时他一定想要她死,好为沈浪的生让出道路。
她突然觉得有些恨。
恨他将她至于绝地;恨自己以为自己已足够强大,却是被人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
同时又有些复仇般的快意。
因为结局并不掌握在王怜花的手里。
这个机关算尽,玩弄无数人性命的魔鬼,此时也只能如她一般等待沈浪的选择,其中的惶急惊恐,恐怕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上的大多数人,在这种时候,总是会选择保全性命。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沈浪也许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注定和世上的大多数人不同。
沈浪的衣衫有些旧了,头发也有些凌乱,笑容也一样的懒洋洋。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看起来分外可恶。
然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静凡仙姑说得没错,明松子和其余的人,都是我杀的。”
他从怀里拿出那本宝鉴。
一本既黄且破的书,甚至连封面也没有。
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悄悄地探听到了在地宫中沈王二人遇上寇飞鹰之后所发生之事,知晓这封面是因何所失,愈加相信这便是真本。只是他们却还不明白,若是真的秘笈在自己手中,难道不该自己享用?沈浪为何要以自己的性命和名誉,来证明这一本书的真假?
沈浪淡笑道:“所有劫难,皆因这秘笈而起。便让这二十年来的恩怨杀戮,止于今日。”
话音未落,他便伸手去撕那秘笈。
眼看那秘笈便要化为飞灰,他的右手突然被人架住。
董少英已到了他的跟前。
“当日,你答允过我,这秘笈有我一半,我才答应帮你,今日如何食言?”
沈浪看着他,微微一笑。
握着秘笈的手轻轻一吐内力,那书册本就干脆发黄,如落叶一般,皆被他内力震成碎片。轻轻一揉便成粉末,用的是王怜花在地宫中的那一招。
董少英一跺足:“你,你……”话未说完,便拔足如飞而去,场中诸人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一时也未有人想到追赶,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传说中绝世的武功秘笈,化作飞灰,再不可得。
尘埃落定。 沈浪平静微笑:“这样的结局,各位是否满意?”
圆通忍不住道:“沈施主,恕老衲直言,既然沈施主的本意是毁去这秘笈,了断这纷争,为何当日徒造许多杀孽?”
“当日我的确是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 沈浪轻轻地笑,“可是我已经厌倦这一切,所以,我决定结束。”
这句话作为一个解释,似乎有些不够圆满,太过突如其来,但也够了。
江湖之中,本就有太多毫无目的的杀戮,突如其来的厌倦。
无根的江湖人,是能够深深理解这种感受的。
但只有他自己,和王怜花,才能够懂得这话的真正含义。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看着王怜花,笑容像堂外的阳光一般温暖且带着淡淡倦意。
静凡和那些掌门被杀的门派中人,都拔剑对准了他。
王怜花却看也不看他,面孔冷得像冰。 从两个人拥抱的那一瞬开始。
从他说出只能共死不能同生开始。
只有死才能让他们之间的一切真正结束。
情若在,思念必不能绝。
那末,便斩断一切情爱,来求那个求而不得的圆满罢。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41:00 +0800 CST  
(六十四)
死。
只要沈浪死了,王怜花便无人可挡。
死就是败。
既然横竖是败,何必要死?
可是沈浪就是要死。
王怜花想起昨日沈浪在崖旁所说的话。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早就决定选择死路!
可是生,如何生?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他只看着他微笑,笑意从容。
对着他的是一片雪亮的剑尖,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要他一声令下,那些人的剑就会刺上去,直取他的性命。
他便不能再与他针锋相对,做会让他气恼的事。
只要他一声令下,沈浪就会变成一具尸首。
不能再看着他淡淡微笑,目光里充满无奈与宠溺。
只要他一声令下……
沈浪看着他,用剑指着沈浪的人也在看着他。
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张不开嘴。
双手紧攥,甚至能感受到指尖的血脉跳动。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片闪电般迅速而凌厉的剑光。
死!
死?
静凡茫然地道:“王公子,你……”
手掌因为这突如起来的震荡而酸麻疼痛,差点连剩下的半柄断剑也握不住。
可见方才那一手是如何迅疾猛烈。
但心中的愤怒与痛楚,又岂是手掌的伤痛可以相比的。
王公子,你毫无胜算。
因为你还想得到他,你根本就不能看着他死去。 王怜花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截断静凡的剑光的暗器,正是从他手中发出的。
他突然就明白了沈浪所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含义。
自己的确算漏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自己。
让沈浪就这样死掉,他能不能?
忍不忍?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类似的问题。若是有谁阻断了他的道路,都是可杀的,他下手的时候,绝对是微笑着不皱一下眉头。
可是为什么当静凡的剑指向沈浪的胸膛,他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出了手?
他的确是不能,也是不忍的。
王怜花忍不住地就笑起来。
看着沈浪笑,笑得肆意。
沈浪啊沈浪,你将性命作为赌注压在这一刹那的时候,心中究竟有几分把握?
你明知我不是个仁慈的人,却连我唯一的一点不忍都利用。
你是不是比我,还要残酷? 在场众人,都有些看不明白。
沈浪既承认自己乃是凶手,静凡所说自然也是真的,那末应是沈浪对不起王怜花,为何王怜花不仅仿佛故意维护沈浪,还着急出手救人?
静凡道:“王公子,沈浪既已认罪,为何阻止我等为师报仇?”
王怜花微笑道:“仙姑,这里可是在下的地方,要打要杀,不该问过主人的么?”
静凡冷冷地道:“王公子,我倒还有一事请教王公子,既然沈浪这宝鉴是真,那王公子的宝鉴何在?”
王怜花淡淡地道:“就是沈浪毁去的那一本。”
众人大哗,圆通上前一步,道:“那末王公子今日之会,所为何来?”
王怜花低首叹道:“当日沈兄夺走在下的宝鉴,也不过因为厌倦这一切,独自离去,乃是想要将宝鉴与性命同毁。安排此局,实在迫不得已,不过是想逼出沈兄,在天下豪杰面前做一个交代。在下认为,只因沙漠中死去的人乃是因为自己贪欲,想要夺宝才丧命的,并非沈兄之责。”
他这一番话,说得又是滴水不漏,自己做得最大好人,便是有人因这宝鉴被毁,虚了此行气恼的,也只有在心里暗恨沈浪的,十有八九不会怪到他头上。
沈浪听得他信口雌黄,也只得苦笑。
他有把握他会救他。
他赌的就是这一瞬。
静凡那一剑出得实在突然,若是还有时间考虑,以他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性子,未必就能让他留得性命。
瞬间的反映最真实,因为乃是完全下意识的,情之所至,如何想得许多。
不管之后他会不会杀掉他,但这一瞬的变故已经打乱他的计划,他已失了先机。
但有把握并非笃定。
他便是只有片刻迟疑,自己现在怕也是非死即伤。
若说不感动,自然是假的。可是现下的情景,如何又有暇伤怀。
他们都必须付出代价,为他的狠也为他的不忍。
沈浪环顾四周叹道:“在下只愿这宝鉴湮灭于世,使得江湖不再纷争,亦愿为沙漠之劫偿命,王公子又为何阻挡?”
王怜花暗暗磨牙,沈浪啊沈浪,你若真舍得死何必演出如此卖力,可恨我还要为你说好话。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悲悯模样:“沈兄,那地图原是我们的,宝鉴亦是我们寻得,他人来夺,难道我们还要引颈就戮不成?便是少林的各位高僧,若是有人来夺其藏经,恐怕也要开了杀戒,何况是你?”
两人眼里都似有火焰燃烧,偏生都是唱作俱佳,一个欲死,一个欲救,演出兄弟情深的戏码。
圆通叹道:“王公子设此局亦是无奈,沈大侠甘心舍却名誉性命而来,可见侠气纵横,老衲相信,沈大侠当时的确是身不由己,不必为此偿命,只要以后多做些匡扶正道之事,将功补过,也就罢了。”
静凡拂袖道:“大师,你一句将功补过便罢了么?你想想死在沙漠之中那些人事何等惨状,各大门派痛失领袖,只是现在做这样一场戏便可以抵过的么?”
圆通道:“仙姑,王公子所说亦有道理,还是先留着沈大侠的性命,待诸位公决罢。”
静凡冷笑道:“我倒也想问问诸位,是该杀人偿命,还是姑息纵容,只因其有大侠之名?”
众人也只得沉默。
若说是罢了,未免也太轻描淡写,今日之会,顿成闹剧;但看王怜花处处维护沈浪,如是不依不挠,似乎又要得罪于他,亦是不智。
王怜花淡笑道:“在下倒有个法子,不知合适否。”
圆通道:“王公子请讲。”
王怜花道:“仙姑欲杀沈兄而后快,但我这云梦山庄却是清净不见血的地方。在下道理已经说尽,若是沈兄仍然自觉愧对诸位,亦一心求死,在下也不强求,却不能眼见沈兄死于乱剑之下。沈兄自觉最对不起哪一门派,便可以跟着他们走,自领罪责。离开这云梦山庄的地方,在下便也管不得了。”
圆通道:“这……”
王怜花笑道:“大师自是慈悲之心,若是有哪个门派,不肯放过沈兄,沈兄亦愿就戮,又与我们这些旁人何干?只是在下最见不得一拥而上,以众击寡的行径。沈兄,请问你愿意死在哪一派的手中?”
沈浪只得苦笑。
选谁又有何区别,每一个作势要杀他的人都是王怜花的属意。
他终究还是要落在王怜花的手里。 王怜花含笑看他。
沈浪,你不过困兽之斗。
沈浪居然也在笑。
他指了一个人。
静凡。
王怜花的面色又是一变。
沈浪,你既要活,怎的选她?
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41:00 +0800 CST  
(六十五)
“沈浪,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朱七七并不是故意要偷听熊猫儿自言自语的,她只是想叫他用膳而已,结果走到门边就听到熊猫儿的叹气声,和这句话。
她当然比熊猫儿更想知道沈浪打的什么主意。于是她就干了一件她年少行走江湖时偶尔也会干的一件事:沾湿窗纸,然后趴在那里往房内偷看。
熊猫儿捏着那个锦囊,翻来覆去地看。
虽然沈浪说让他到了十九日,若他还未到,再依其中之计行事,“可是总归是要看的,早看几天不碍事吧?”熊猫儿喃喃自语。
分别时沈浪的表情,着实令人担心。
若是十九日他还未来,那末到底是为何?难道他真欲与王怜花这妖人一起?不,不会的,他决作不出这种事。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会令他到时仍不能前来?
难道……难道……他打算以一死救这一局?
熊猫儿倏地站了起来,紧抓了那个锦囊,似乎就要将它揉碎一般。
“不,我不能看,既答应了十九日再看,大丈夫怎能食言。”熊猫儿毅然决然地将锦囊一放,站起身来,“沈浪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应该相信他。”然后他便轻轻将那锦囊塞入了枕下,就要往外出来。
七七往后退了几步,故意发出略响的步声,叫道:“大哥,午膳已经备下。”
熊猫儿答应一声,便要出门来。
朱七七故意绕过那门廊,教熊猫儿以为她叫了一声便去了,待熊猫儿往厅中去,她方轻手轻脚地隐入熊猫儿房中,从枕下抓出那锦囊。
将锦囊握在手中的时候,她有那么一刻的犹疑。
这犹疑自然与熊猫儿方才生怕背弃兄弟誓言的考量不同。
小小一个锦囊,里面装的仿佛是她的性命,沈浪的性命,以及她与他相逢的所有回忆的最终结局。
只要她拆开,她就了解一切。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面对终局的勇气。
也许……沈浪选的是王怜花?
那末她情愿永远都不要看其中字句。
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抓着这个锦囊,直抓的手掌生痛,却浑然不觉。
不,不,不会的。
她不信这十年来,天涯相随的恩爱情意,能如此迅速地被击溃。他和她,和星儿,都是血肉相连,如何能够分离?
熊猫儿到了厅堂中,问丫鬟梳红道:“夫人呢?“
丫鬟梳红诧异道:“夫人不是去请熊公子用膳的么?”
熊猫儿一惊,突然想道什么,连忙往寝房回去。
一推开门,七七果然在里面。而她的手里,也正抓着那个锦囊。
“七七,你……”
七七一惊,下意识地双手一撕,那锦囊被撕了开口,飘出一张小小的白纸。
熊猫儿本想去捡,可是看看七七的眼神,又有些不敢。
七七慢慢地蹲了下去,拿起了那张纸。
那张纸上写着两行字:“愿以性命了却此中恩怨,还请代为照顾七七。”
愿以性命。
愿以性命?
七七突然大笑起来。
“性命?他凭什么要你的性命?你是我的丈夫,与他两不相干!那些江湖人物的性命,又与你我有什么干系?”
熊猫儿从她话中,自然也是猜得出那字条上所写之事,料想果然沈浪愿以性命了结此事,不由也心中大急,但口中仍道:“妹妹,沈浪将这交与我时,嘱咐了他若十九日还不到再看,事情仍有转圜余地,沈浪未必便死。”
朱七七大笑道:“便是他要回来,那王怜花放得过他么?他必是料定九死一生,才会将这字条交于你。”
她倏地站直身子,道:“也来不及收拾东西了,我们动身罢。”
熊猫儿愣愣地道:“你……难道要去……”
朱七七道:“即刻出发,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在十七日赶到云梦山庄。”她回首朝熊猫儿展颜一笑,那笑中有说不尽的凄凉之意:“他便是真要死,难道还不许我见他最后一面么?”
熊猫儿苦笑道:“可是他未必死……”
朱七七笑道:“我朱七七,可是痴痴傻等的女子么?”
她步伐坚定地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他。
一个女子,到了绝境的时候,反而比男子更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沈浪沈浪,你若知道你的妻子正为你日夜兼程而来,你是否还抱着必死的决心?
可惜沈浪不知道。
若他知道,也许之后的一切都会不同。现在的他,只是从容地看着静凡,微笑淡淡。
静凡觉得他有些不可思议。
王怜花说方才那话,她便断定是他要救他。精心布置的计谋,将群雄一网打尽的险局,都将因为他这片刻不忍而功亏一篑。
王怜花啊,你可还是那绝世枭雄,怎的因这儿女情长自乱阵脚。
执剑指着他的这些人中,除了她咄咄逼人,欲将沈浪杀之而后快,哪一个不是看王怜花的脸色做做样子。
可沈浪却偏偏选她。
静凡紧紧握住了手中剑。既然你自找死路,莫想我会手下留情。
她当即微笑道:“我是否该感谢沈大侠的抬爱?”
沈浪淡淡地道:“横竖总是一死,自该死在最想杀我的人手里,仙姑你说是不是?”
静凡笑道:“既然如此,那末我可否请圆通大师制住沈大侠的穴道,然后我与沈大侠先走?”
王怜花的又惊了一惊。
虽然他对沈浪选了静凡一举惊了一惊,但料想沈浪未必真肯死于静凡之手。但静凡此举,摆明了必将沈浪置于死地。
王怜花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是神色不变,只笑道:“仙姑想得甚是周到,王某愿意代大师之劳。”
静凡看着他笑道:“王公子,你有其他许多事要做。”
他的确有很多事要做。待静凡将沈浪带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如今他做得好人,此时再请这些武林人士共坐奉茶,推拒的人想必不会太多。
让这些人死在这里,也不会太难。
谁都防不着精神突然松弛之时,最轻信的手下,最狠的一刀。
沈浪,你真以为你认了这罪就能改变一切么?
我王怜花若想杀人,准备的方法从来不止一种。
但是……他必须在场。
因为只有他在,才能控制全局,才能在最适当的时候发出格杀的命令。 圆通制住了沈浪的几处穴道,随即退后,朝沈浪施了一礼,道:“沈施主,老衲最后仍是要说,死并不能改变一切。”
沈浪笑道:“多谢大师。”
圆通的手法出乎意料轻,轻得只要他一运气就能冲破穴道的地步。
终究是佛门中人,有慈悲之心。
静凡毕竟对他十分忌惮,不敢自己动手,竟是给他留的生路。
她微笑着用剑尖指着他的脖颈:“走吧,沈大侠。”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21 19:42:00 +0800 CST  

楼主:Kings_K

字数:366702

发表时间:2012-02-18 14: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29 10:12: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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