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几首《何满子》说的则是一位塞外游侠。

一
半夜秋风凛凛高，长城侠客逞英豪。手执钢刀利如雪，腰间恒挂可吹毛。

二
金河一去路千千，欲到天边更有天。马上不知时历变，回来未半早经年。

这些游侠少年大概相当于后世的雇佣兵，在政府军无暇顾及的边镇保境安民。当然也有可能是志愿军，自带干粮向突厥或吐蕃游骑挑战。
这天在阳关郊外的客栈里，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儒士。他腰间挂着宝剑，手里却拿着一本诗集。这奇怪的打扮引起大堂喝酒的几个军人注意，他们忍不住出言讽刺。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啰。手持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崭新磨。 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那读书人不甘示弱，当即反驳：

征战偻啰未足多，儒士偻啰转更加。三策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 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秀才碰到兵，军人挖苦书生只会纸上谈兵，没想到这个书生可能是个边塞诗人，立刻讽刺军人头脑简单。偻啰现在已经成为贬义词，其实偻啰还有干练、机灵、伶俐的意思。《西游记》中的喽啰“有来有去”们就是因为聪明伶俐才当上侦察兵和传令兵。“骋偻啰”就是逞聪明、使招数、显手段。“项羽翘据无路”的意思是项羽虽然勇冠三军，最后却走投无路。“翘”指才气勇力出众，“据”指依仗凭据。“当本”即原本、因此、由此。
这两首词的词牌都是《定风波》，正文部分同样出现“定风波”，由此可见早期词的内容往往和词牌联系紧密，很少跑题。
和边塞诗一样，边塞词从来不是主流，晚唐五代几乎销声匿迹，直到范仲淹、苏东坡和辛弃疾豪杰继起，边塞词或曰豪放词才在两宋尤其是南宋和婉约词分庭抗礼。

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唐朝诗人的进取心受挫。连年战争和政治黑暗使陶渊明重新成为大家的偶像，歌颂隐逸生活的诗词明显增多，比如下面几首《浣溪沙》。

一
卷却诗书上钓船，身披蓑笠执鱼竿。棹向碧波深处去。几重滩。 不是从前为钓者，盖缘时世掩良贤，所以将身岩薮下，不朝天。

二
浪打轻船雨打篷，遥看篷下有渔翁。蓑笠不收船不系，任西东。 即问渔翁何所有？一壶清酒一杆风。山月与鸥长做伴，五湖中。

三
云掩茅亭书满床，冰川松竹自清凉。幽境不曾凡客到，岂寻常。 出入每教猿闭户，回来还伴鹤归装。夜至碧溪垂钓处，月如霜。

四
山后开园种药葵，洞前穿作养生池。一架紫藤花簇簇，雨微微。 坐听猿啼吟旧赋，行看燕语念新诗。无事却归书阁内，掩柴扉。

另一首《临江仙》也是同样的主题。

岸阔临江底见沙，东风吹柳向西斜。春光催绽后园花。莺啼燕语缭乱，争忍不思家？ 每恨经年离别苦，等闲抛弃天涯。如今时世已参差。不如归去，归去也，沉醉卧烟霞。

不过敦煌曲子词中写得最好的还是表现情爱的作品，谈情说爱可以说是词的本能。到了晚唐五代，诗已老气横秋，而词正青春年少。

抛球乐

宝髻钗横坠鬓斜，殊容绝胜上阳家。蛾眉不扫天生绿，莲脸能匀似朝霞。无端略入后园看，羞煞庭中数树花。

词中女子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和上阳宫的皇帝妃嫔一争高下，闭月羞花。

摊破浣溪沙

五两竿头风欲平，长风举棹觉船轻。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 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所谓“摊破”是指将某个词牌的其中一两句增字衍声，形成一个新的词牌。《浣溪沙》本是七言六句，现在摊出两个三字句。这种摊破有时必不可少，有时可有可无，有时纯粹出于表演需要，追求一唱三叹的效果。
五两是古时船上观测风向风力的工具，因为需要用五两鸡毛制成，所以取了这个奇怪的名字。风欲平是指风力转弱。顾况《五两歌送张夏》写道“竿头五两风袅袅，水上云帆逐鸟飞。”
这首词说的只是泛舟山前的体验，丝毫不涉及男女欢情，但是我们可以理解为青年男女刚认识不久，相约一起出游。双方还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男方心猿意马偷看女方，女方心知肚明，假装欣赏自然风光。

菩萨蛮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这首词说明双方进展顺利，女方经不住男方纠缠，他们已经开始交往，发誓永不离开对方。表现手法和汉乐府民歌《上邪》异曲同工，都是用一连串不可能发生的事来反证自己对爱情的忠贞。《上邪》是单方面许愿，而这首《菩萨蛮》是双方在一起发布爱情宣言。

两人结婚之后，男方因为当兵暂时离开，于是发生了下面的故事。

鹊踏枝

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这首词模拟闺中少妇和喜鹊的对话。“叵”的意思是不可，居心叵测就是居心不可测。耐就是忍受，忍耐。可能是因为喜鹊经常报喜讨赏，闺中少妇却总是失望，一怒之下不但不给喜鹊打赏米麦，反而把它活捉之后关了起来。
小喜鹊气得忘了顾客就是上帝，当场跳脚抗议：以前对你胡说八道骗吃骗喝的可能是我表弟，我有好几千个表弟，你不能因为我们长得很像，就把他们干的坏事算到我的头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少妇把连续聒噪了几个时辰的喜鹊放走。她独自坐在月下窗前，思念那个远在边关毫无音信的混蛋。

望江南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因为征夫毫无音讯，为了养家糊口，那个当初看见陌生人就脸红的新嫁娘被迫沦落风尘。

望江南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偶尔遇见出手大方或花言巧语的客人，她也曾经心动。姐妹们提醒她“相信男人靠得住，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她不听劝阻，最后被伤害得体无完肤。

抛球乐
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于他。子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

“知闻”是唐人习语，指的是朋友或比较熟悉的人。“淡薄知闻”即“泛泛之交”。有人把最后一句话理解为“薄情的人会懂得我的好心么？”明明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明明知道姐妹们的劝说有道理，可心里却仍然放不下那个薄情男子。无边的寂寞使她病急乱投医，她需要有个精神寄托，哪怕只是暂时。
上面这几首词来自不同的作者，写的也不是同一个女子，但是我们可以把它们串在一起记忆。

《银鞍白马度春风：回到唐诗现场》(古典文学入门最佳读物)_舞文弄墨_论坛_天涯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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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鸿声远长天暮：回到宋词现场》(古典文学入门最佳读物，本书已再版)_舞文弄墨_论坛_天涯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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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曲子词中还有多首绝妙好词，有些词明显出自文人之手，艺术水准之高可以让花间词旗手温庭筠和韦庄自愧不如。
天仙子

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五陵原上有仙娥，携歌扇，香烂漫，留住九华云一片。 犀玉满头花满面，负妾一双偷泪眼。泪珠若得似真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

这首词把泪珠比作珍珠。自居易也写过类似的诗句：“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

天仙子

燕语莺啼惊觉梦，羞见鸾台双舞凤。天仙别后信难通。无人共。花满洞，羞把同心千遍弄。 叵耐不知何处去。正是花开谁是主。满楼明月夜三更，无人语。泪如雨，便是思君肠断处。

以上两首《天仙子》属于敦煌曲子词中的《云谣集杂曲子》。王国维说“《天仙子》情词婉转深刻，不让温飞卿、韦端己。”后来又在《人间词话》中说这两首词“深峭隐秀，堪与飞卿、端己抗行。”

上面两首词抗行温、韦有些夸张，王静安有时也会过奖，但下面这首《菩萨蛮》肯定可以让温、韦紧张。

霏霏点点回塘雨，双双只只鸳鸯语。灼灼野花香，依依金缕黄。 盈盈江上女，两两溪边舞。皎皎绮罗光，轻轻金粉妆。

后人盛赞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不知连用多个叠字在敦煌曲子词中早已出现，而且还是一用到底。
下面这首《菩萨蛮》同样来自敦煌曲子词。这首词的作者很可能是个年轻人，他用这种年轻的诗体描述年轻人的爱情。

清明节近千山绿，轻盈士女腰如束。九陌正花芳，少年骑马郎。 罗衫香袖薄，佯醉抛鞭落。何用更回头，漫添春夜愁。

杜牧笔下的清明雨落神伤，这首词却莺飞草长。为了追求“罗衫香袖薄”的轻盈士女，少年骑马郎“佯醉抛鞭落”，绝招失灵之后无限惆怅。整首词干脆利落，既有民间词的清新明朗，又有文人词的淡抹浓妆。

敦煌曲子词还包含一组《水鼓子》宫词，作者很有可能是中唐著名诗人王建这种熟悉宫廷生活的文人。

一
美人背看内园中,犹自风流着褪红。为赌金钱争百草，急行遗却玉珑璁。

二
不出闺闱三四年，卷帘唯见四时天。如今歌舞浑新法，争得君王唤眼前。

下面两首《菩萨蛮》也很像花间派的文人词。

一
朱明时节樱桃熟，卷帘嫩笋初成竹。小玉莫添香，正嫌红日长。 四肢无气力，鹊语虚消息。愁对牡丹花，不曾君在家。

“朱明”指立夏，此外还有夏天、太阳之类的意思。

二
香销罗幌堪断魂，唯闻蟋蟀吟相伴。每岁送寒衣，到头归不归？ 千行绮枕泪，恨别添憔悴。罗带旧同心，不曾看至今。

家住层城临汉苑，心随明月到胡天，上面两首词写的是贵族妇女思念远人。这种词发展到极致，就是文人词的经典《花间》、《尊前》。但敦煌曲子词最有意思的是《渔歌子》这样的民间词，明朝才子李梦阳说“真诗乃在民间”，真词同样如此。

洞房深，空悄悄，虚把身心生寂寥。待来时，须祈祷，休恋狂花年少。 淡匀妆，周旋妙，只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

“五陵正渺渺”意思不明，可能是指五陵美女如云或五陵少年行踪不定。词中女子为了保卫婚姻爱情，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维稳。“胸上雪，从君咬”是古典诗词最香艳的句子，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猥亵，这才是真正的思无邪。
敦煌曲子词作者已不可考。作为词的早期形态，敦煌曲子词也明显不同于后来定型的词牌。吴熊和先生《唐宋词通论》归纳为六点：有衬字、字数不定、平仄不拘、叶韵不定、咏调名本意者多、曲体曲式丰富多样。
最好听的歌是民歌，那首《小河淌水》曾让我在彩云之南流连忘返。敦煌曲子词虽然经过文人加工，但依然不失民歌的天真。“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左思说的就是这样的作品。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敦煌曲子词正因为青涩纯朴，一派天真，才能“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三回 张志和烟波钓徒 刘采春风尘歌手



青山高峻，大江横陈。白鹭飞过山前，飞越终古长存的画卷；桃花飘落江面，飘过斜风细雨的春天。船上有个渔人在回首平生，水中几条鳜鱼在追逐花瓣。
来自乡村或去过山野的人都对这样的风景似曾相识，只有张志和把它写成一首词。

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安史之乱结束了唐玄宗的开元天宝盛世，安禄山成为唐朝全民公敌。但是有一个人对安小胖心存感激，他就是唐玄宗的儿子唐肃宗李亨。李亨已经做了十八年太子，若不是安禄山举起反旗，他很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做皇帝。十八年一动不动，“眼底空留意，寻思起就里，险化作望夫石”。我们不必对唐肃宗求全责备，正常人谁都受不了这么漫长的等待。
唐肃宗做太子期间招集了很多世外高人，表面上是为国家选贤任能，实际上是为自己益寿延年，他不想死在身体健康的唐玄宗之前。四明狂客贺知章和烟波钓徒张志和都在他身边。贺知章精通养生之道，活到九十高龄。张志和比他更神，已经名列《续仙传》。不过纵使有贺知章、张志和等人陪练，唐肃宗依然在五十出头就驾崩，在位仅仅六年。他的死很可能和早年的漫长等待有关，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

张志和身负绝世内功，据说他可以“卧雪不寒，入水不濡”。太极张三丰很可能得到他的真传。安史乱起之后，唐肃宗之所以敢于留在中原坚持抗战，就是依仗身边有张志和这种高人。叛乱平定之后，张志和放弃已经到手的功名利禄，请唐肃宗准许他离开朝廷浪迹江湖。
当时杜甫和高适、岑参等著名诗人也在唐肃宗身边做官，身为晚辈的张志和整天抱着《道德经》和《搜神记》，从不向他们请教如何写诗。杜甫等人觉得很没面子，正当他们合谋如何教训张志和的时候，张志和已经扬长而去。
唐肃宗知道张志和永远不会回朝，临行赐给他一对男女官奴。从此以后张志和带着两个奴婢浪迹江湖，他给他们分别取名渔童和樵青。两个奴婢日久生情，经常在张志和午睡的时候对唱《纤夫的爱》，张志和无奈只好让他们结婚。
张志和《渔歌子》在古典诗文中的地位和影响力，无限接近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后来温庭筠的“楚山无限鸟飞迟，兰棹空伤别离”很可能受到这首词的启迪。这首词不但影响文人学士，还对中国传统绘画影响深远。传统国画的山水、花鸟、人物三大门派都从这首词吸取灵感和创意，鱼肥水美还是民间年画的永恒主题。
随着这首词的风行，西塞山也和桃花源一样成为中国最著名最常见的文学风景，但词中提到的西塞山究竟在哪里却众说纷纭。有人认为西塞山在浙江湖州。苏东坡好友张舜民认为西塞山在安徽池州。苏东坡本人认为西塞山在湖北鄂州，他贬官黄州时曾到此一游。陆游《入蜀记》也认为西塞山即鄂州道士矶。

苏东坡特别喜欢张志和的这首词，把它改写为《浣溪沙》。

西塞山前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蔽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的弟子黄庭坚也如法炮制了一首《浣溪沙》。当时太平州有石矶名叫新妇矶，池州有浦岸名叫女儿浦，黄庭坚全部写入词中。

新妇矶头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
青箬笠前无限事，绿蓑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

苏东坡看见之后调侃道：“才出新妇矶，便入女儿浦，没想到这个渔父如此风流。”
张志和的《渔歌子》一共有五首，其他四首虽然不如“西塞山前白鹭飞”，但也值得一读。

一
钓台渔父褐为裘，两两三三舴艋舟。能纵棹，惯乘流，长江白浪不成忧。

二
霅溪湾里钓渔翁，舴艋为家西复东。江上雪，浦边风，笑着荷衣不叹穷。

三
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干，醉宿渔舟不觉寒。

四
青草湖中月正圆，巴陵渔父棹歌连。钓车子，橛头船，乐在风波不用仙。

长江未必是我们现在说的万里长江。霅（zhà）溪在浙江湖州。松江即吴淞江，又名吴江，松江蟹舍估计靠近现在声名鹊起的阳澄湖。巴陵即湖南岳阳。由此可见张志和确实是浪迹江湖，不过这些地方都盛产美食美酒，所以我高度怀疑他求仙访道只是借口。

张志和与张继、刘方平大致同时。张继、刘方平分别以《枫桥夜泊》和《月夜》一诗成名，张志和也以这首《渔歌子》名留青史。
张志和字子同，陈廷焯《词坛丛话》说“有唐一代，太白、子同，千古纲领”。《渔歌子》是张继的《枫桥夜泊》之外日本人最熟悉的唐朝诗词，日本嵯峨天皇和他的侍臣都有唱和之作传世。
张志和的大哥张鹤龄担心弟弟远走天涯，也用一首《渔父歌》催他回家。

乐是风波钓是闲，草堂松桧已胜攀。太湖水，洞庭山，狂风浪起且须还。

张志和在晚年听从兄长召唤回到故乡浙江金华，生活简朴，不修边幅，常去水边效法姜太公无饵垂钓。如此逍遥隐居十年，浙东观察史陈少游慕名前往拜访。陈少游觉得张志和的住处过于简陋，出钱为他买地建楼，题名“玄真坊”，还在门前修了一座大夫桥。张志和本名龟龄，后来也确实活到八十高龄。

另一种更流行的传说是张志和没有回家，而是在浙江湖州得道成仙，时任湖州太守的著名书法家颜真卿亲眼见证。在张志和与颜真卿之间牵线的是茶圣陆羽。张志和曾经在黄山脚下的祁门隐居，这里是著名的红茶产地，他因为爱茶和陆羽相识。
有一次陆羽问张志和：“最近和谁往来呢？”张志和回答说：“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明月为灯烛，与四海诸公未曾分开，何谈往来？”
陆羽在湖州苕溪著述《茶经》，张志和前往探访，因此成为湖州太守颜真卿的座上宾。
唐代宗大历九年秋天，颜真卿和门生宾客一起去依山傍水的平望驿游玩。张志和主动提出要为大家表演水性。他把竹席铺在湖面并轻轻坐上去，那竹席在水上进退自如。就在这时一群白鹤从天而降，围着张志和鸣叫飞舞。张志和一边冉冉上升一边朝颜真卿等人挥手，光天化日之下随同鹤群消失在白云深处。
张志和著有《玄真子》十二卷，京兆尹韦谊曾为他作注。他还写过《太易》十五卷，流传于世的诗词只有九首。中唐著名宰相李德裕写过《玄真子渔歌记》，证实唐宪宗曾经下诏征求张志和的《渔歌子》真迹。

从《诗经》到唐诗经过千年教养，诗家有女初长成，而词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完成了女大十八变，从黄毛丫头变成了长发披肩的美人。然而经过前面两章的讲述我们知道，词其实并不是一夕蜕变一鸣惊人。在张志和之前，唐朝还有很多诗人曾经嘘寒问暖保驾护航，为词家女儿戴上翠羽明珰。
武则天做皇帝时，左司郎中乔知之爱上了家里的侍女碧玉（一说窈娘）。这位碧玉姑娘秀外慧中，能歌善舞，让乔老爷根本无心上朝。乔知之想明媒正娶碧玉，但当时法律规定不准把侍女转正。为了表示对碧玉的钟情，乔知之成为中国第一个剩男，终生未婚。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王朝，这种行为甚至比私奔还要惊世骇俗。
武则天的众多恶侄之一魏王武承嗣听说碧玉的美名之后，借口请碧玉进王府教他的姬妾梳头，趁机据为己有。也许在阅尽人间春色的武承嗣眼里碧玉并没有那么风华绝代，但他就是喜欢横刀夺爱。自古以来中国的权贵都认为无法无天才能显示自己高人一等，所以他们经常挑战人民的容忍底线。
乔知之无可奈何，写了三首《绿珠怨》寄给碧玉。

一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此日可怜君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

二
君家闺阁不曾难，好将歌舞借人看。
富贵雄豪非分理，骄奢势力横相干。

三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红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其中“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疑似教唆碧玉殉情。碧玉看见之后，果然流泪绝食三天，最后投井自尽。武承嗣在碧玉身上找到这几首词，勃然大怒，指使官吏罗织罪名诬告乔知之。乔知之被斩于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