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当年在省城洪门奇遇

门口走入来一人,已是年逾花甲,但是精神矍铄,穿着件凉衫背心。龚千担一听打仔洪称呼他作“世荣叔”,就知道此人正是十几二十年前名头甚响的“猪肉荣”林世荣了。
林世荣对着刘胜道:“阿胜,既然是联興顺的人受伤了,我们就应该尽心医治。你去那些刀枪药出来吧。”刘胜听了,连忙答应,走了出去。
打仔洪道:“世荣叔,夤夜造访,多有冒昧,还请您不要见怪。”
林世荣看了看火麻仁,又看了看众人,眼光最后在龚千担身上停留片刻,又对着打仔洪道:“带妹兄,看来这次你们和‘十三行’弄了很大动静呀。”
打仔洪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林世荣摇摇头道:“自从‘盲昌’当日刺杀龙督军不成,又逃回南洋之后,你们‘联顺’和‘十三行’两个堂口就越来越不像话,搞到省城乌烟瘴气,不成体统。”
打仔洪好像十分不满林世荣的教训口吻,道:“多谢世荣叔关心了。听说您在香港开馆授徒多年,真是可喜可贺。洪拳一脉可以发扬光大了。”
林世荣哈哈笑了几声,道:“打仔洪,我知道你不满意我教训你。不过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们‘联興顺’的坐馆‘火麒麟’和‘十三行’的‘神仙余’唯利是图,不顾洪门忠义秉承,包娼庇赌、鱼肉乡里。还依附当权,毫无主骨。想当年‘盲昌’在省城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孤身一人竟敢发动四大公司围攻将军府,驱逐满人,还我汉人山河,这才是洪门本色,不愧为忠义洪英。汉失其土,方为之‘洪’呀”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2 17:29:00 +0800 CST  
他一番长篇大论,说的是慷慨激昂,完全不予打仔洪有插话的机会。在一旁的龚千担看得是目瞪口呆,他从来都未曾有人敢当面教训堂堂“联興顺”的武执事打仔洪,即便是水龙这等人物,也未必敢对打仔洪如此大言不惭。
眼前的这个林世荣已经是花甲老人,根本无法想象他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洪拳高手“猪肉荣”。其实因为黄飞鸿为人十分谨慎低调,加上“猪肉荣”年少时横行无忌,所以名气比黄飞鸿甚至还要更大,但是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不过从他现在一番语气神态,终于能领略到他当年的几分风采。
打仔洪被林世荣一番训词弄得哭笑不得,心知他说的都是实情,“联興顺”和“義合興”确实早非多年的前的忠义洪门,已沦落为唯利是图的三合堂口,但是打仔洪自幼投身“联興顺”,深受忠义之教熏陶,岂能容忍别人说三道四,又不想林世荣起冲突,只好苦笑两声遮掩过去。
林世荣见打仔洪不作声,就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相告于你,是关于‘其昌’先生的。”“其昌先生”是众人对“盲昌”的尊称,打仔洪一听是关于“盲昌”,连忙紧张起来,道:“还请世荣叔见教。”
林世荣看了看众人,打仔洪就对众人道:“你们先出正厅等候。”众人连忙答应,打仔洪却指着龚千担道:“你且留下。”龚千担愕然,不知究竟,只好遵从。
打仔洪待众人离开,道:“世荣叔你就请讲吧。”
林世荣道:“我这次从香港回来,除了因为我师父年事已高,又染疾在身,我上来省城照顾之外。其实是因为从香港得到一个消息,所以特意前来相告于你或者是‘火麒麟’的。现在想来,还是只告诉你一个,比较稳妥。”
打仔洪一听,林世荣居然连“火麒麟”也信不过,一定是事关重大,非同小可,脸色凝重起来。
林世荣继续道:“我在香港都收了不少徒弟,门路自然也不小,所得消息也多。我打听到英国那边会派一个鬼佬叫马文仙的人,听讲还是个爵士,来省城沙面租界,出任什么军事顾问。”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2 17:31:00 +0800 CST  
我后来才搞清楚林世荣所说的马文仙其实是说的是一个叫Vincent Woodland Macartney 的爱尔兰裔英国人,受封爵士,是一个中国通,居然通晓官话和广府话,精明强干,长于亚洲诸国事务,尤其是印度和中国。他还为自己起了个非常地道的汉名叫马文仙,字五伦。他的姓氏在中国非常有名,就是馬格尼,那位乾嘉年间出使大清的代表团长,为了觐见礼和清朝争得不可开交。

而这位马文仙众说纷纭,传闻是他的后代,就不得而知了。

林世荣所打听的是,这位马文仙爵士已经到达香港,不日就要起程坐船到沙基,进驻沙面。本来英国人的调动跟“联興顺”也无多大联系,但是偏偏这位马爵士在香港下榻酒店时,身边有一个酒店华人仆伺碰巧是林世荣的再传弟子,居然听到了这位马爵士和港岛、九龙区的华人探长多番打听两广洪门的底细,尤其是主要详细询问关于“盲昌”的详情。
“盲昌”的大名威震省城,而彼时香港多有广府人迁居,自然也知晓,所以立即告知林世荣。

打仔洪听了大为紧张,似乎他对这个英国爵士十分注意,道:“那你可曾知道为何这个鬼子佬要打听‘盲昌’哥的事情?”

林世荣顿了一顿,看了看龚千担,似乎有些重大秘密,却不放心让龚千担知道。
龚千担见天不怕地不怕的林世荣突然如此犹豫,也知道他将要说出一些关于“盲昌”的重大隐秘,不由得焦急万分。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2 20:00:00 +0800 CST  
己酉年,也即宣统元年,关外盛京将军增祺奉命匆匆就任广州将军,接替上任两广总督袁树勋,驻扎省城城东的东较场,兼署理两广总督之大位。

但是当时的大清朝已是风雨飘摇,各地革命风潮此起彼伏,暗涌波涛,而省城地方一向更是得风气之先,自然令清廷倍感担心。

这个本是优差肥缺的总督封疆大吏顿时成了个烫手山芋。尤其是镶白旗的增祺大人可以讲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上任,只等对付一段时间就可以让张鸣岐前来接任。

而京城处要实行立宪之声已经是轰轰烈烈、民心所向,满清皇族宗室为了延续王朝国祚,不得不也开始着手顺应民意,预备立宪,裁撤旧部,好缓解民心。

增祺一到省城,就着手重用八旗驻军,提高旗兵待遇,并且严防新军,恐防新军内的革命思潮成为炸药桶。

当年“ 联興顺”被视为两广洪门宗首,全因为一个人----“联興顺”的二路元帅“盲昌”。

“盲昌”大名黄镇龙(并非卖凉茶那个),表字其昌,绰号“盲昌”、“细眼皇帝”。“联興顺”年轻一辈弟子都尊称他为“其昌”先生。

据闻他因生得细眉细眼,所以得此外号,也有不少老省城人称呼他叫做“细眼昌”。

“盲昌”当时只有二十余岁,但在年轻一辈的省城洪门弟子中威望尊崇,宛如教父一般,真的可以讲是一呼百诺、云随影从,因此颇遭四大公司的元老一辈的嫉恨。

“盲昌”主张趁清廷风雨飘摇之际,发动四大洪门会党,刺杀新任将军兼署理总督,从而光复省城,还汉人本色河山,还可借此机会,光大洪门,自成一路气数。

但是各大洪门元老及叔父们都认为清廷气数未尽,况且省城驻有旗兵、巡防营、水师和新军,若贸然行刺杀之举,以区区洪门力量,无异以卵击石、取死之道,纷纷要“盲昌”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令省城四大洪门会党遭受灭顶之灾。

为了制止“盲昌”,“義合興”坐馆“神仙余”会同各大公司元老,包括西关“联興顺”、长堤“義合興”、河南“关帝厅”(海幢寺洪英忠义社)和城北“洪胜德”(红船堂口),意欲召开省城洪门大会,请出洪英祖师灵牌,褫夺“盲昌”的二路元帅之职,逼其离开省城,退出江湖。

年轻一辈的洪门弟子对盲昌死心塌地,号称“一入其昌门下,千万热血门生”。在他一声号令之下,抽生死签,选出过百死士,孤注一掷,反抗众元老叔父,行刺杀之举,趁增祺阅操之际,击杀其于东较场。

在此千钧一发紧要关头,从沙面英租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叫史提反.方宾的鬼子佬,是沙面英军驻军少将参议,居然提出要依洪门之仪拜见“盲昌”。

这个史提反.索拿英文名字系St. Stephan Fairburn,自封为圣,十分离奇。此人是德国血统,一向自称为条顿圣骑士团成员(Knight of Teutonic Order),但却不知为何能在英军中任职。

据林世荣所知,这位又是“中国通”的圣史提反依照洪门之礼和盲昌会面,道出得知盲昌要起事造反,一口应承可以为他提供英军方面的协助,甚至包括可以出动皇家海军炮舰封锁珠江口;联络及提供枪炮予驻省城进步新军、一同起事等匪夷所思的条件。

而他也同时提出了两个条件和请求,第一就是为沙面的英军解决一件棘手怪事,第二件就是要“盲昌”交出一份他珍藏在身多年的物事。

龚千担一听,道:“我听‘缩骨全’全叔也提到过,沙面的英国人不但想侵占沙基、扩大租界,而且还想从‘其昌先生’身上得到一样东西。究竟是什么重要物件,现在连日本人都参和进来了?”

林世荣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当年‘盲昌’也请求我同他一道,前去东较场击杀广州将军。不过当时发生了些变故,我被迫逃去香港,所以之后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这个英国人马文仙已经不是第一个要找‘盲昌’的鬼佬了,十几年前就有这个圣史提反。”

打仔洪道:“世荣叔,这个史提反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要‘盲昌’哥为沙面英军解决一件怪事,那是什么回事?”

林世荣脸上露出些尴尬的表情,道:“听说是沙面英军在白鹅潭边上的军营闹了些怪事,沙面租界领事束手无策,也不敢回报老家总部,只好求助新调任而来的这个少将参议史提反。岂知道这个史提反居然马上就来拜会‘盲昌’,还提出可以帮助他起事的条件。搞到‘盲昌’身边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觉得这个鬼佬是失心疯了。”

打仔洪突然恍然大悟一般,道:“这件事我也有听过!当年的沙面英军军营确实听说发生了不少怪事,连对岸沙基这边都有耳闻,搞到沸沸扬扬。难道最后是‘盲昌’哥搞定的?”

林世荣道:“应该是了,因为后来没过多久‘盲昌’就真的带领一百名四大公司的死士门生奔袭东较场,打到那个增祺大人惊魂胆丧,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功亏一篑,连省城的新军都被调动过来,会同驻城旗军围攻‘盲昌’,一百死士、大半死难,‘盲昌’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人人都说他已经死在了东较场,但是后来就知道他已经逃去了南洋。其实以他的本事,又怎么这么容易让人埋单了呢?”

打仔洪摇摇头,道:“可惜当时我年纪还小,究竟当年英军军营发生了什么怪事,要搞到英国人亲自来请‘盲昌’哥?还有他是否有答应史提反的第二个条件呢?”

林世荣笑道:“你认识‘盲昌’这么多年,觉得他是这样的蠢人吗?如果他交了出来,现在怎么又有个马文仙来打听他?”

打仔洪和龚千担都笑笑点点头。

林世荣忽然又神秘地道:“既然现在英国人已经又开始动手,我看‘盲昌’也快回来省城了?”

打仔洪两人都又惊又喜,道:“此事当真?”

林世荣道:“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物事这么神秘和紧要,但是既然英国人来了,‘盲昌’断不会再留在南洋,坐视不理的。现在省城的情况这么微妙,他再不回来,谁知道那个‘火麒麟’和‘神仙余’还会弄出什么大头佛来?”

“况且还有那个居心叵测、深沉阴险的先锋官‘骨精明’?他一直想除‘盲昌’而后快,总之现在省城这里是风起云涌,错综复杂。唉,看来是我‘猪肉荣’老了,比不上后生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了。”说完,一脸沧桑、英雄迟暮。

打仔洪深知林世荣当年和盲昌交情匪浅,既然他如此说,那么“盲昌”真的很大可能会重回省城,不由得欢喜非常,对“猪肉荣”也没那么多成见了,连忙赔笑道:“世荣叔哪会老?等‘盲昌’哥回来,您二位又可以重新威震省城一方了。”

林世荣摇摇头,道:“我确实是老了,也不想管这么多杂事。反正我传话已毕,你们好好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尽快将火麻仁送去方便医院为紧。”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4 18:11:00 +0800 CST  
天涯的server怎么整天抽风?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5 03:37:00 +0800 CST  
只是火麻仁的伤势不容乐观,刘胜为他包扎了其余的伤口,流血虽多还不算致命,棘手的是他手臂上的枪伤开始发炎,火麻仁浑身火烫,还开始说起胡话来。

林世荣、打仔洪和龚千担一起看着躺在床上的火麻仁都束手无策,忧心忡忡。

刘胜道:“其实洋枪的子弹已经不在手臂内,只是伤口开始发炎,宝芝林都是些刀伤跌打的药物,不管用的呀。就算是方便医院也没有这些西药。”

打仔洪道:“连方便医院都没有西药,就算明天一早送过去,他还不是要完蛋?”刘胜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打仔洪一听又想要发火,林世荣连忙制止他道:“洪执事,你不要心急,其实还有个地方有治疗洋枪枪伤的消炎药。”

众人听到林世荣说有办法,都面有喜色,须知这位“猪肉荣”是当年名震羊城的大人物,既然他说有办法,必定是有一线生机。

陈久如突然道:“世荣叔,难道你是说的是沙面的西药房。”众人都吓了一跳,沙面是英租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深夜之下,如何可以去对岸的西药房买药?

林世荣摇摇头道:“没用的,沙面的西药房是专门比沙面里面的鬼子佬,要有西医的处方才可以买到。就算你们能潜过去,现在都关了门,你们也不知道是哪种药呀?”

打仔洪急道:“世荣叔,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赶快说个法子出来吧。”

林世荣沉吟了一会儿,道:“沙面的路德圣母堂里面的马些路神父跟我是旧相识,圣母堂里面应该会有消炎药,如果你们能潜过去沙面,我亲手写一封信,他一定会卖这个人情与我。”

打仔洪大喜道:“这个什么马神父靠得住吗?他真的有枪伤消炎药?”

林世荣点点头,道:“这个马些路神父是个好人,他那里一定有这些消炎药,只要你们能过去沙面,他买我的面子就一定会给你们。唉,只是。”说完他就叹了口气。

打仔洪知道他的意思,沙面是英租界和法租界,警卫森严,沙基这边的华人一向是严禁进入,违者必遭严处,当下就道:“世荣叔,难道你还担心我的身手?省城之内还没有我打仔洪不能去的地方。”

林世荣道:“我晓得你打仔洪本领高强,但是你从来未到过沙面,那里都是鬼子佬的地盘,不是你‘联興顺’的地方,你洪门之内可以横行无忌,但是鬼子佬的地方未必就可以了。”

打仔洪有点愕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旁的陈久如道:“世荣叔,我可以陪洪执事前去,我懂法语和英语,可以和神父沟通。而且万一有什么事,起码我对鬼子佬都知晓底细。”

打仔洪之前已经向林世荣介绍过众人,所以林世荣点点赞同,道:“你去也好,起码你留过洋,浸过咸水,懂鬼子佬的风俗习惯。”

龚千担道:“带妹哥,我也要跟你去!”打仔洪摇摇头道:“你受了伤,况且这种事,人越多手脚越乱。”

龚千担急道:“仁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没有他我的命早就没了。如果我这样都不去,我就是衰仔!”

林世荣赞赏地看了看龚千担,道:“好,够义气。现在的三点水里面已经很少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了。打仔洪,你就让龚千担去吧!”说完很有深意地看了打仔洪一眼。

打仔洪十分奇怪,知道林世荣这一下眼神必定有意思,也不再反对。

这个时候,那个汤姐带却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大声嚷道:“我也要去!”

众人对他呵斥道:“小孩子又来捣乱,哪轮到你去的份!”汤姐带怒道:“丢那妈,你们又有什么了不起?我问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去沙面?走过桥去?还是游水过去?”

当年的沙面和沙基隔着一条沙基涌,河面比现在要稍宽,中间只有一条石桥。可不像现在这样四通八达,而这条石桥现在还保存了下来,从沙面连通到现在的六二三路。(关于六二三路的故事随后会讲到)。

六二三路就是当年的沙基路。所以要从沙基潜入沙面除了走那条石桥就只有凫水过去,但是凫水过去必然会被巡逻的英军和巡捕发现,确实是个大难题。

打仔洪笑道:“姐带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汤姐带见堂堂打仔洪居然不耻下问于他,他一向就奉“联興顺”中人为偶像,当时就神气百倍,看了看满脸怒容的龚千担,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道:“我的办法就是叫‘鹌鹑荣’用艇仔载着我们饶过沙面西,然后在白鹅潭的英军军营上岸,神不知鬼不觉。”

陈久如笑道:“白鹅潭那边的英军营全是英国军人,从那边上岸岂不是自投罗网?”

汤姐带“啧啧”了两声,露出很不以为然的神情,道:“这个陈少爷你就外行了。鹌鹑荣就是这样上过去沙面的。英军军营那里现在鬼影都没一个,那有什么英国佬?”

众人都很惊奇,忙问究竟。汤姐带却不肯说,道:“叫鹌鹑荣过来问一下就知道了。”

“鹌鹑荣”原来还留在宝芝林外头,等着汤姐带,打仔洪立刻吩咐八大红棍请鹌鹑荣进来。

“鹌鹑荣”人如其名,天生就胆小怕事、善良柔弱,现在突然见“联興顺”的八大红棍有请,战战兢兢地就走了进来。

打仔洪看到鹌鹑荣这个样子,有点过意不去,道:“荣仔你不要害怕。我请你进来是有件事请你帮忙。”

“鹌鹑荣”口吃道:“不知道洪,洪,洪大爷有什么吩咐?”他一向听过打仔洪的威名,但是今晚才头一次看到本尊,心情紧张到差点尿了裤子。

打仔洪温言道:“汤姐带说你有办法可以带我们去到沙面,此事当真?”

鹌鹑荣道:“姐带哥说的没错,以前我都试过几次送花艇阿姑上沙面去招呼那些英国鬼佬。”

打仔洪惊喜道:“原来你真的上过沙面?那白鹅潭那边的情形是怎样的?”

鹌鹑荣道:“白鹅潭那边的英军军营早就空了,那帮英国大兵都迁到了沙面西区。”

陈久如奇怪道:“为什么军营会空掉?”鹌鹑荣看了看众人,想了一会儿,才像下定很大决心道:“听说,听说,听说以前军营闹那些东西,搞到所有英国兵都不肯的呆下去,所以就空了。”

打仔洪、龚千担对望一眼,知道正是林世荣之前提到过的事。林世荣沉吟了一会,道:“看来这个是个好机会,你们或许真的能混上去也说不准。打仔洪,你就尽管坐鹌鹑荣的艇仔去吧。”

汤姐带见林世荣也这样说,那真是好想拿了御赐金牌一样,哈哈笑道:“怎么样,我说是吧?你们现在相信我了吧?还让不让我去?”

打仔洪对着“鹌鹑荣”道:“荣仔,我不会亏待你的,此行凶险万分,我给你银元作为船资。”汤姐带大声道:“不行,多少钱也不行。如果不带我去,鹌鹑荣就不带你们去。”

龚千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想不通这个汤姐带为何天生这样爱冒险,居然不知道个“怕”字是怎么写的。

争论了好一番,还是林世荣作了决断,怕时间拖延太久,只好叫打仔洪也带上汤姐带。打仔洪迫于林世荣的面子,唯有应承,心下暗暗叫苦。

四个人稍作准备,龚千担虽然之前在广利大舞台受了伤,但是经过短暂医治也没什么大碍,出于义气,无论如何也要咬牙顶着上。

林世荣写好一封亲笔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交待打仔洪和陈久如道:“马些路神父认得我的笔迹,只要他见到此信,必定会全力相助。你们记住,若然事有不谐,千万不要鲁莽,保存性命要紧?”说完又看了看龚千担一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5 19:21:00 +0800 CST  
林世荣写好一封亲笔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交待打仔洪和陈久如道:“马些路神父认得我的笔迹,只要他见到此信,必定会全力相助。你们记住,若然事有不谐,千万不要鲁莽,保存性命要紧?”说完又看了看龚千担一眼。

龚千担不明所以,只好唯唯诺诺。

当下鹌鹑荣就带着打仔洪四人静静回到沙基码头,却没有上那条紫洞艇,而是上了他家里的小艇,顺着沙基涌向西而去。

沙面其实是江中一个小小沙洲由流沙淤积而成,前清时期割让与英法两国为租界,经过多年经营早就成了省城中的外国城。东面一小部分靠近今天的沿江路是法租界,西边大部分地方包括今天的白天鹅宾馆都是英租界。

而路德圣母堂是纪念法国路德圣母神迹而建立的教堂,林世荣的老相识马些路神父(Marcelo)是一位葡萄牙、法国混血,精通欧洲各国语言,为人善良正直,尤其对中国人十分友善,早年在西关传教不慎得罪了三合堂口中人,为林世荣所解围,两人就此结交为好友。

马些路神父领会甚深教义,主张平等博爱精神,华洋一体,同情中国革命,而且还奇特地支持交还沙面租界与中国政府,为洋人中的一大另类。

这个路德圣母堂就是位于沙面大街的东端,今天已经是沙面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建筑。

而今晚深夜,打仔洪、龚千担几个人却要冒着天大危险潜入沙面到达圣母堂,为火麻仁取得救命之药。

我外公万想不到,此番奇遇居然比在广利大舞台行刺柳生田还要凶险万倍,尽管有神威无敌的打仔洪压阵,五个人差点就把小命交待在沙面了。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5 19:31:00 +0800 CST  
鹌鹑荣撑着他家里的小艇一路沿着沙基涌向西而去,打仔洪等人全部伏在后蓬内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对岸的沙面街上人声罕寂,灯光全无,偶然只看见有依稀的人影提着汽灯经过,想必就是深夜巡逻的英军岗哨。

鹌鹑荣是船户世家,年纪虽小,沙基涌一带的河道早就烂熟于胸,撑艇技巧高超,虽然夜色深沉,但是却通行无碍,无惊无险就绕到了沙面的西区。

汤姐带低声道:“英军军营现在已经迁到了这里,希望待会白鹅潭那里没有英国的鉄甲船。”

龚千担知道他所说的是英国军舰。英国皇家海军独步天下,号称“日不落帝国”之由来,若然白鹅潭江面上停泊着英国的军舰,他们这条小小的河艇简直就是蚊子遇到大象,九死一生。

他早就听说过英国海军的厉害,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都吃过不知多少的苦头,心下不禁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

奇怪的是沙面西区的英国军营营区此时却寂静无声,他们安然通过,顺利地来到了白鹅潭的江面。

白鹅潭就是沙面南面的珠江水域,相传是明朝时黄萧养起义被官军最后围困于此,江面突然现出一只白鹅,黄萧养骑白鹅飞天。后人为了纪念此事,故此命名。白鹅潭对开的沙面上就是今天白天鹅宾馆,早年享誉全国的五星级酒店。

此时的江面上却黑沉沉一片,也没有什么英国军舰,众人都舒了口气。鹌鹑荣终于开口道:“现在总算过了第一关,只要从这里偷偷上岸,就可以向东北到达圣母堂了。”说完指了指堤岸。

打仔洪仔细看了过去,看到岸上依稀有些建筑物,当下月光稀疏,看不清楚,就问道:“上面那些就是废弃的军营吗?”

鹌鹑荣点点头道:“不错,那里就是以前的沙面军营。后来搬去了西区,往日那些英国佬要叫大寨的姑娘就是要我偷偷从这里送上岸的,听说是怕让值日的军官知道。”

陈久如道:“这里大概有多少英军?”鹌鹑荣搔了搔头,道:“这个我倒不太清楚,总有一百来人吧。”

陈久如道:“你确实是一百来人?”鹌鹑荣道:“我阿公是这样说的,他说军营带兵的叫上尉,管一百来个兵,听说还有炮兵、军医什么的。他还跟我说带兵的那个官叫什么邓杰森,是个大坏蛋。”

打仔洪笑道:“你阿公是何方高人?居然知道如此详细?”

鹌鹑荣自豪道:“我阿公就是沙基疍家的黄天来。”打仔洪“哦”了一声,竟然有些惊讶,道:“原来是他?”

汤姐带插口道:“带妹哥,你也认识鹌鹑荣的阿公?”打仔洪点点头,道:“我早就听闻沙基疍家船户有位好汉,绰号‘两脚黄鳝’,本领高强,想必就是小荣的阿公黄天来吧?”

鹌鹑荣不停地点头,十分兴奋和高兴,道:“原来洪大哥也知道我阿公?不错,他就是‘两脚黄鳝’,沙基荔湾这里的河道省城之内无人比他更熟悉。所有疍家人都对他很尊敬的。”

打仔洪没有再答话,只是不停地看着岸上。龚千担低声道:“带妹哥,你认为怎样?”打仔洪侧耳听了听,只说了声道:“奇怪,真是奇怪。”

众人忙问究竟,打仔洪道:“我用耳力听过,军营内应该是空无一人,但是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龚千担道:“若然不对劲,不如我们撑船往前去,从东边那边上岸。”

鹌鹑荣摇摇头道:“前面不能走,再走就到法租界的地头,那边的法国兵虽然少,但是对江面巡逻的更严,连那些英国兵都叫我不要过去。你们要去圣母堂,只能从这里穿过去,趁着夜晚走到沙面大街,再到圣母堂。”

打仔洪点点头,道:“不错,从东边饶过去太费时间,鹌鹑荣,撑我们过去。”

但是鹌鹑荣却没有出声,只是神情紧张地看着江面。众人都不明所以,汤姐带就怒道:“鹌鹑荣,你在干什么?还不撑船靠岸?”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6 21:30:00 +0800 CST  
鹌鹑荣突然颤声道:“是‘乌龙太岁’!”

打仔洪愕然道:“什么‘乌龙太岁’?”龚千担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那晚在大戏学堂所见,对着鹌鹑荣道:“你说的是那只乌鱼怪?在哪里?”

鹌鹑荣指着江面道:“我方才好像看见在水里面闪了一下,但是看的不太清楚!”声音发抖,似乎极度害怕。

打仔洪见他如此窝囊,有些生气,道:“什么乌龙乌鱼的?白鹅潭这里会有水怪吗?我怎么从来未听过?”

鹌鹑荣回过神来,道:“洪大哥,沙基荔湾这里真的有‘乌龙太岁’,我阿公说有,我也亲眼见过!”

鹌鹑荣的外公黄天来是沙基荔湾船户中的老行尊,地位超然,疍家船户凡是靠水为生的都对他颇为尊敬,因为他对河道熟悉,而且无论行船水性都经验丰富,又急公好义,所以人送外号“两脚黄鳝”,只不过跟所有疍家人一样不能上岸生活,因为老广俗话“黄鳝上沙滩,不死也一身潺”。

黄天来很早就带着鹌鹑荣走船运货,从小就教晓他沙基河道的路线和水系。

自唐以来,省城沙基荔湾一带是河道纵横,水系丰富,但历经岁月,很多河道湮没。而历史上的荔枝湾两岸红云风光却是当年的一大胜景,五代十国的南汉国建都于省城,还大力建造开发荔枝湾河道,正是“一湾清水绿,两岸荔枝红”,不知为多少文人墨客提供了美妙的意境。

明清时的荔湾晚色是一大名胜。

当年西关有两大河涌,一条是上西关,一条是下西关,都是最后汇聚于泮塘荔湾,然后流出珠江。而另外还有一条分流,从西濠涌,也就是省城西城墙外的护城河流出江面,汇通白鹅潭。

还有很多小河道,发达纵横,既可通荔湾,也通江面,但是早为历史湮没。但是黄天来却相信这些河道并未消失,真正的沙基荔枝湾河道还是存在,只是现在看不到而已。

而沙基疍家船户百年来传闻的“乌龙太岁”就是镇守在这一大片的古河道中,守护着珠江的一大秘密-----“镇海珠”,也就是今天的海珠区的和珠江里面这两个“珠”字的由来。这个“乌龙太岁”必定还知道古时荔枝湾旧河涌道,在上下西关、荔枝湾、白鹅潭和珠江上来去自如,驰骋纵横。

这个不知是神还是怪之物在黄天来所言,真名叫“乌龙太岁”而非汤姐带所说的“黑龙太岁”,是当年南汉国国王的镇物,负责看守那颗阳燧宝珠。而这颗宝珠就是保佑着珠江太平的宝物,至于真实的埋藏点,有传说是在今天龙津西路汇集于荔枝湾的地方,也就是沙基疍家船户每年的大庆典“起龙头”的由来。

另有一说就是埋藏在海珠石内,沉于珠江水底,也就是今天的海珠区和对开的江面下。现代有枯水的时候,曾显露过海珠石于江底。

这些传说已经都是太过久远,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这个所谓“乌龙太岁”却在船户中传说得真真切切,历代都有人说亲眼见过。

黄天来曾对鹌鹑荣说过,他们祖上就是南汉国宫廷荔枝湾的船工,为南汉王室撑龙船游玩两岸红云的美景,所以知之甚详,一直传承到后辈。

祖上曾说,这“乌龙太岁”是一条巨大乌鱼成精,能幻化人形,而且在荔湾河道和江水上纵横无敌。但是天性喜淫,最中意女子精水。后来南汉国为宋所灭,这条“乌龙太岁”就不知所踪,有人也传言为朝廷所请的三山道盟高人所诛。也有人传说它的克星就是那颗镇海珠---“阳燧宝珠”。

但是鹌鹑荣却听过黄天来所说,真正能克制这东西的就是当年荔枝湾上的荔枝树王所做的“荔枝柴龙头”,因此西关疍家船户才有每年的“起龙头”庆典,但是这个秘密也只有黄天来的祖辈传了下来,从无其他人知道这个庆典的真正由来。

而黄天来年轻时曾经两次在夜晚河道上目睹过“乌龙太岁”的真身出现,只不过鹌鹑荣天生胆小,不敢追问究竟。黄天来还说过无数次陈塘南的风月大寨遭遇了这位“乌龙太岁”的传闻。

却也不恐怖,反而旖旎无边。因为“乌龙太岁”天性喜淫,自从陈塘南成为风月场所之地后,不断有大寨传闻它幻化变换之后,上岸勾引大寨姑娘合欢,其中最耸动的传闻就是陈塘南最气派最有名的“南唐夜月楼”。(至于这些旖旎故事则会在其后介绍)。

鹌鹑荣一直不相信,直到他后来真的有一次在泮塘的河道上看到过疑似“乌龙太岁”的东西,才开始相信他外公的说话,从此心里就有了阴影,变得更加胆小怕事。

当下鹌鹑荣也没有时间把这一切道出,全部他外公所言之传说都是事后才跟龚千担等人提及,气得众人差点暴揍了他一顿。

他对着打仔洪反复地道,他真是亲眼看过“乌龙太岁”,打仔洪被他说得没办法,只好
眼睛盯着江面,但是看了良久也没看到什么异样。

陈久如是堂堂岭南大学进步学生,刚刚才接受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这个时候鹌鹑荣跟他说这些东西简直是岂有此理,十分之无厘头,所以他马上道:“鹌鹑荣,你如果没胆子撑我们靠岸,就不要说出这么无稽的借口。”

龚千担和汤姐带经过了那晚在大戏学堂的经历,却有大半相信,何况汤姐带所知的传闻都是从鹌鹑荣这里所来,因此两人站在船尾,丝毫不敢大意,牢牢地注意这白鹅潭水面。

打仔洪等了一会,怒道:“丢那妈,难道我们还怕了条什么烂鱼不成。鹌鹑荣,你他妈
的马上给我撑船靠岸!我们要上沙面!”

鹌鹑荣最敬畏的就是打仔洪,简直是敬若天神,虽然还是害怕,连忙就撑起艇来。

突然汤姐带低声喝道:“那边的是什么?”

众人抬头一看,却没看见什么。打仔洪却一手扯过鹌鹑荣,“哗啦”一阵水声溅上了小艇,泼了陈久如和鹌鹑荣一身。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鹌鹑荣更是哆嗦个不停。

陈久如呆在原地、作声不得,汤姐带因为在船尾,看不清楚,就拍拍他肩膀,道:“陈少爷,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陈久如想了一会儿,道:“我好像看到了一条黑影从艇旁跃过,想扑向鹌鹑荣。幸亏洪大哥手快!”

众人都看了看鹌鹑荣,都又是心惊,又是佩服打仔洪的身手。

汤姐带这个家伙却唯恐天下不乱,兴奋道:“那你看到那个黑影真的是条大鱼吗?”

陈久如这个大学生口齿也开始有些哆嗦,道:“如果是条鱼还好,我看到的好像不是鱼!”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6 21:40:00 +0800 CST  
汤姐带越加兴奋道:“那你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陈久如迟疑了一阵,道:“好像是个人,又好像是条鱼,我也不知道是条鱼还是个人。”

汤姐带看着龚千担拍手道:“千担哥,水下面的肯定是昨晚我们在大戏学堂瓦背顶上看到的那家伙!”

打仔洪十分镇静道:“龚千担,难道你们两个也见过什么‘乌龙太岁’?”龚千担看着水面,约摸将那晚的诡异情形说了一遍,打仔洪道:“这就奇怪了,说起来这东西似乎是跟那只狸猫怪有仇,怎么现在却缠上我们了?你们都别站在艇边,向中间靠进来!”

众人听罢都不自觉地靠在了小艇的中间,龚千担抽出一把短刀,握在手上,以防万一。

打仔洪对汤姐带道:“姐带,你眼睛够尖,给我盯着水面,有什么动静就告诉我,鹌鹑荣,把船靠向岸上!”

鹌鹑荣立即遵令,又继续撑起艇向沙面岸上而去,一面撑还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黄萧养当年不是骑白鹅飞天的,就是骑着‘乌龙太岁’逃命的!”


打仔洪笑道:“如若是这样你还担心什么?黄萧养是大英雄,这条烂鱼既然救了他,那么也坏不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的水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听起来好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破浪而行。

这个时节也不是潮汛之时,白鹅潭风平浪静,突然有这种声音,不用说肯定是有什么大东西在迫近他们这条小艇。众人除了打仔洪无不大惊失色。

汤姐带刚想说话,打仔洪已经示意知道,挥手招呼龚千担走到艇的另一边,两人打算看个究竟。

龚千担刚走到艇边,就闻到一阵水腥扑面而来,打仔洪在后面叫声“小心”,就一脚将他踢倒。他但觉得背上一阵凉意,被江水溅了个湿透,连忙转身一看,但见无数条不知是什么名字的小鱼夹着水花从小艇上空飞了过去,落到了艇的另外一边。

艇上众人均未曾见过这等飞鱼跃水的情形,都愣在了原地,连鹌鹑荣也忘记了继续撑艇。

那群小鱼落入水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江面下黑沉沉地,叫人看得害怕。

打仔洪猛然道:“快点撑艇,靠了岸再说!”龚千担会意,立刻执起一条船篙撑起船来,但是他丝毫不懂诀窍,用力虽大,但是小艇纹丝不动。鹌鹑荣也醒悟过来,连忙继续撑船,果然是行家里手,小艇像离弦之箭一般就靠向岸边。

汤姐带不明所以,又不敢问打仔洪,转头看看江面,依稀看到离小艇大约四五十步的水面似乎是有条黑影向着小艇这个方向追来。

他因为看不清楚,不由得走向前一步看去,就看到那条黑影后半身是长条形状,正在水面下划水前行,不知是什么构造竟然速度飞快,远超小艇。至于这东西的前半身抬在水面以上,却好像是个人形,也又好像不是,说不出的别扭。

汤姐带再也忍耐不住,对着打仔洪道:“带妹哥!那是什么东西?”

打仔洪微笑道:“你也终于知道怕啦?还这么大声喊出来,不怕让岸上的番鬼佬听到?”吓得汤姐带连忙噤声,心中却奇怪这个打仔洪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打仔洪仔细打量了那东西一阵,一手抢过龚千担手中的船篙,平平地举起,也不见他用力,就随便的一掷,那条船篙像扯足风的风帆一样,破空而去,在空中还上面微微颤动,忽上忽下,直对着江面上那条黑影而去。

龚千担吐了吐了舌头,这个打仔洪果然是神力悍勇,这么轻的一条船篙从他手中掷出,竟然像标枪一样,劲力非凡兼且如电闪星驰。

船篙快要飞到那黑影头部的时候,那黑影却忽然在江面上消失了,船篙就像箭一样射入水面。众人都觉奇怪,一起看着打仔洪。

打仔洪道:“这东西潜了入水!”他还未说完,离小艇大概只有十来步远的地方又冒出了个黑影,借着依稀的月光,它好似仰着头正看着小艇上的众人。

原来就在它消失在江面上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在江水下潜游了这么远的距离,确实快得惊人。

龚千担道:“带妹哥,它潜了入水,就算是有洋枪也打不中它呀!”打仔洪对着鹌鹑荣果断道:“把你的船篙给我!”

鹌鹑荣一紧张又开始口吃道:“洪,洪,洪,那我,我,我怎么撑?”打仔洪不等他说完,一手抢过船篙,挥掌就斩在中间,这条韧性甚好的船篙立时断成两截,扔回一截给鹌鹑荣,道:“就是有半截你也要撑到岸边。”

鹌鹑荣苦着脸看看不远处的沙面堤岸,只好硬着头发继续撑下去。

打仔洪握着剩下的半截船篙,站在小艇边上,一言不发。

那黑影停了一会儿,就再度从江面上消失,想必又是潜入水中。众人看着平静的江面,又是担心又是焦急,不知道这鬼东西什么时候会潜到小艇这里,看它在水中的个头十分壮观,这小艇肯定经不起它折腾。

而最麻烦的就是谁也不知道它在水底下的情形,说不定随时都会翻艇落水,真是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只有打仔洪却纹风不动,提着那半截船篙,神威凛凛,如果不是他这个威武的样子,龚千担几个人早就已经泄了气。

一直不动如山的打仔洪突然提起船篙,对着艇边的水面从左到右像是写毛笔字一样划了一道,溅起层层水花,同时小艇的艇底给什么东西轻微撞了一下,随后就恢复平静。

龚千担知道打仔洪已经得手,凑近前去道:“带妹哥,你打中了那东西?”打仔洪摇摇头,抽回那船篙,道:“我方才看见水下似有动静,就用船篙划了下去。但是好像让什么东西抓了一下。”

陈久如奇道:“给什么东西抓了一下?难道这水下的是个人?”汤姐带道:“陈少爷,你看见那东西在水面上的时候像个人吗?”

但是经过打仔洪这两下攻击,这东西却好像已经退却,没有再有动静。打仔洪不停地看着手中的船篙,在想着什么。

鹌鹑荣松了口气道:“到岸了!”

小艇果然已经轻轻地泊在沙面靠近白鹅潭的岸上,在当时还是一片浅滩,顺着浅滩向上,就可以看见几幢影影绰绰的建筑物,是英军废弃的旧军营。

打仔洪马上一挥手道:“大家赶快上岸,鹌鹑荣你和汤姐带留在这里看艇。”

汤姐带一听登时就想发作,但是打仔洪已一手提着他后领把他拧上了岸。

众人经过一番小小惊魂,就在岸滩上稍微歇息了片刻,再望过去江面上,什么也看不见。

陈久如道:“方才水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鹌鹑荣刚想说话,汤姐带就笑道:“荣仔你不用再说,肯定又说是乌龙太岁。如果是它,也没有带妹哥这么厉害,还不是给带妹哥打跑了?”

打仔洪笑道:“你不用擦鞋,反正你和鹌鹑荣不能过去,我不想多你这个累赘。”再对陈久如道:“管它是什么东西,或者是水鬼也难说。我们时间无多,要马上穿过这军营去找马神父!”

汤姐带突然对着龚千担道:“千担哥,既然不让我去,那我给点好东西你。”说完从怀中掏出样东西递了过去。

龚千担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包荷叶,打开一看,居然是两团糯米,就怒道:“给我糯米作甚,我又不饿!”

汤姐带也怒道:“我是为你好,我也听人说过这英国佬的军营闹过事,这糯米拿来防身也好。”

打仔洪又好气又好笑,道:“这糯米能防什么身?”汤姐带道:“那个假水云仙这么厉害,也不是栽在这糯米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7 14:05:00 +0800 CST  
打仔洪又好气又好笑,道:“这糯米能防什么身?”汤姐带道:“那个假水云仙这么厉害,也不是栽在这糯米上面?带在身边总没有坏处吧?”

打仔洪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就吩咐鹌鹑荣和汤姐带藏好小艇,道:“如果我们一个钟头内都回不来,你们无论如何也要马上坐艇离开。汤姐带,你会看表吗?”说完,陈久如就递了块西洋怀表过去。

汤姐带最是古灵精怪,当然会看表,马上十分兴奋地接了过去。打仔洪再三叮嘱他几次,如果他们不能按时而回就一定要逃命要紧,说完三个人就猫着腰向前而去。

走了没几步就已经看得更清楚,整座英军营盘出现在眼前,方圆大概只有几十来丈,从军营再往西就是通往沙面法租界,那里的堤岸关防严密,法国巡捕来往频繁,等于死路。白鹅潭这边因为江面较为宽阔,英军向来自负,所以来往巡查不甚严密。其实在西关的中国人又有哪个吃了豹子胆敢上沙面租界?

陈久如毕竟有些害怕,道:“洪大哥,我们从这里穿过军营应该没什么事吧?”

打仔洪笑了笑,道:“你是说这座军营呢?还是说会碰上英国佬?”

陈久如道:“为什么当年英国人会放弃这座军营,迁去沙面西?带妹哥,你是不是也听说过吗?”

那阵时正是“盲昌”将要发动四大公司门生突袭东校场,打仔洪还只是个“联興顺“的四九仔,职位不高,虽然一直想跟随“盲昌”攻打东校场,但是不知为何“盲昌”却怎么也不同意,令到打仔洪十分郁闷,顿感大好身手不能好好施展。软磨硬缠之下,但“盲昌”始终不为所动。

过了没多久,打仔洪就从沙基的街坊口中听到了关于对面沙面英租界军营闹怪事的传闻。英国人霸占沙面作为租界多年,那条沙面石桥上永远都有英国兵和巡捕在驻守,华人不得越雷池半步,现在听说英国人有了麻烦,街坊们心底里都有些幸灾乐祸。

传闻又是从沙基的疍家船户传播开来的,因为那些英国大兵有时候也不得不要船户夹带些私货,就在沙面大街的岸边交易,两相互惠。因此不少疍家船户与英军十分熟络,传闻就是这样散播开来。

据说在白鹅潭边上的英军军营开始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听到江面上传来隐约唱歌之声,唱的当然是广府话,本来英国大兵们听不明白,也就不加理会。但是后来歌声连续几晚不停,英国兵们就不干了,连夜晚的岗哨都不肯再值班。有个沙展(中士)就询众要求半夜起来想要看个明白,以安定军心。

结果这个沙展次日被人发现躺在了沙面大街上,人事不省,最后搞到要退役回英国老家,谁也不知道他半夜起身看歌声看出了什么事情。

再过了几日,更精彩的事情就发生了。当晚有两个炮兵连的年轻新兵,当时沙面驻军只有大概一个连的兵力,但是也配备有炮兵扼守珠江口面。这两个英国新兵听说对岸沙基的大寨姑娘风情万种、名镇省城,很想去见识一番,但是鬼子佬去陈塘南逛大寨毕竟太过不可思议,所以他们两人得军营前辈指点,通过紫洞艇的疍家船户,送了位花艇阿姑上沙面,可以得偿鸳梦。

紫洞艇就泊在了军营附近的江面上,花艇阿姑被偷偷地送了上岸,两个英国兵怕被值夜官知觉,加上饥渴已久,所以急就章拉着这位姑娘来到了军营旁边的小树林。

陈塘南和紫洞艇的姑娘向来以吹、拉、弹、唱闻名,风情万种,情调高雅,从来都未试过这样粗鲁打野战的,想不到英国人如此不解温柔,自然就万分抗拒,语言又不通,纠缠之中,不知怎地就跳下了江水。

两个英国兵吓得不知所措,又是新兵菜鸟,看搞出了人命,竟然就逃回军营。那个紫洞艇的疍家见姑娘良久未回,又没有胆子上岸查看,也就只好回去。少了一个花艇姑娘在那个年代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况且还牵涉到沙面租界的英国大爷,就算是两广制台大人也没这个胆子去查问,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次晚,军营里面就热闹了,很多士兵都异口同声、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一个女子形状的物体穿行于军营宿舍之中,最离奇的就是这个女子形状的物体下半身是长成鱼尾状。有几个老兵,经常帮衬沙基涌上面的紫洞艇的,还宣称这个女子物体上半身的服饰就是沙基花艇阿姑的通常服饰。

两个菜鸟炮兵受不了折磨,就对连队少尉和盘托出一切。少尉官不知如何是好,最好连沙面教堂的神父请来洒圣水都无济于事。

于是连续好几个礼拜,军营对开的白鹅潭江面一到半夜就飘来南音唱戏,凄厉动人,就算是不懂广府话的英国佬都被吓得睡不着觉,再加上那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女子穿堂入室,那帮英国兵几日下来个个四肢酸软无力、脸色苍白。

最后连这个少尉官都意识到手下的士兵弄成这个样子,绝对不是因为晚上受了惊吓的缘故,因为营中就颇有几个胆大包天的老兵。有个见过世面,又驻扎过在印度的老兵就对少尉报告,说晚上睡觉老觉得something sucking their lives (报告上的原话),说得好像是军营让吸血鬼光顾过一样。

沙面租界英领事看了报告,哭笑不得,只好问计于少将参议史提反,说这种荒唐的报告如何向老家汇报?

史提反却对领事言道,说对岸沙基有个洪门大老,此人知晓很多关于这一带的古老秘密,有办法对付此邪物,领事自然拒绝,堂堂大英帝国的官员和将领居然要求救于三合会的首领,传出去那还有脸的?况且内中还涉及英兵嫖妓和害死人命的问题,对岸沙基和西关的百姓早就对英国人和法国人霸占租界不满,当此革命风潮之际,泄露出去恐怕会弄到一发不可收拾。

谁知道高潮迭起。英军本来为了以防意外,开始双岗哨、双巡逻。晚上军营总共有八对士兵分上下半夜巡逻,结果通通次日回报说晚上巡逻之际,会发现无端多出一人,但又查不出究竟。

少尉官本来就已经被烦到头疼,现在更加有种想上吊的冲动。直到最后的结局到来:终于有一名英军士兵半夜执勤消失无踪。

对岸的沙基街坊每天就好像看电视直播一样,都等着疍家船户来传播最新动向。还有些船户特意送走私而来的上好洋酒给那些老兵,来打听最新的消息。

传闻到这里就告一段落,因为很快就发生了省城四大公司突袭东校场的大事,清军围剿和严密控制洪门,沙面军营的事情就变得无人去关心了。

传闻最后领事被迫认输,请求史提反少将前去以洪门大礼拜会“盲昌”,至于最后“盲昌”如何解决,打仔洪也不太清楚,因为“盲昌”亡命南洋。只知道英军军营迁移了去沙面西。

现在打仔洪看着面前这座军营,就是当年自己所听传闻中的那座,当然不敢将事情说给陈久如听,怕吓着这个大学生,就道:“不要生人不生胆,洪门弟子有前无后、打死罢就!”说完就提步上前。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8 14:05:00 +0800 CST  
这个军营虽然已经被废弃多年,但是还是约莫能看到当初的模样:四周搭建简易的围墙,正前方是个小型操场,右手边是两排宿舍营区,后面是简易澡堂和饭堂,左手边是一排小型类似仓库的建筑,估计是军械存放和修理之用。再往前就是一排平房,是连队尉官的独立办公室。不过现在所有建筑都空空如也,夜色中显得冷冷清清。
最引人注意的是在西北角处居然还摆放着两门英军火炮,也不知道是废弃无用搁置在此还是别的原因。

陈久如奇怪道:“为什么英国佬会摆着两门大炮在这里?”

打仔洪轻声笑道:“你没听说过火炮能镇邪吗?想必是当时的英国佬摆放在这里想镇一下用的,看来番鬼佬的大炮虽然厉害,对付邪物也没甚用。”

陈久如不以为然地道:“外国人的火器当然厉害,我们中国人还不是照样给番鬼佬欺负?”
要穿过这个军营,就要从小操场往北面,饶过那排尉官办公室的平房,再往北走就可以去到沙面大街。

路程看起来也不算太远,三个人都不愿意在这个军营久留,脚步轻盈加快向前走去。
快要走过小操场时,打头的打仔洪停下身子,转头对龚千担道:“你听到有脚步声吗?”龚千担也立即停了下来,搞到断后的陈久如差点收步不及。龚千担看了看四周,道:“脚步声?是我们自己的吗?”

打仔洪道:“我明明听到有四个人的脚步声,你们没有听到吗?”陈久如和龚千担对望一眼,都心知以打仔洪的本事,他既然这样说就肯定不是开玩笑,立刻都紧张起来,再四处张望。

但是整个军营放眼望去,空无一人除了他们自己三个,哪里有第四个人?打仔洪道:“龚千担你来打头,我断后。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搞搞震!”
陈久如本就已经对这个军营有点心寒,方才走在最后浑身不对劲,现在听到打仔洪断后真是求之不得,就和龚千担走在前面,打仔洪负责断后。

三人又向前走了一阵,穿过了小操场,已经可以看到前面那排尉官办公室,有四个房间,每个房间的门前都挂着写有英文的木牌。陈久如走上前去看了两眼,就对打仔洪和龚千担说出哪间是上尉连长的,哪间是少尉官的,哪间是军医,哪间是文件档案室。
龚千担饶有兴趣,透过窗口在那间上尉连长的办公室向里看去,只见到里面空空如也,地上满是灰尘,也没什么异样。打仔洪却毫不感兴趣,只是一直看着后方。

陈久如道:“带妹哥,你在看什么?” 打仔洪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似乎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们。”陈久如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了看小操场那个方向,道:“哪里有
人?我怎么看不见?”

打仔洪道:“我也没看见,只是肯定有第四个人在跟着我们。”

龚千担今晚在广利大舞台手刃了皖系安福会的徐季云,平生头一次杀人,只是因为一路惊心动魄地逃命,暂时没觉得后怕,现在经打仔洪这样一说,心中顿时有了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又看见徐季云满身鲜血惨呼的样子,浑身打了颤抖来。

打仔洪看见他二人的反应,低声喝道:“怕什么!管它什么东西,我们快点离开这个军营,去圣母堂要紧。”

龚千担回过神来,就绕过这排办公室平房,向前走去。没走了几步就听见陈久如道:“我也听到脚步声了!”龚千担吓了一跳,立刻停了下来,道:“你听到什么了?”陈久如道:“是脚步声!”龚千担道:“你真是没叫错名呀,多九余。我们走路当然是有脚步声了!”

陈久如摇摇头,道:“我认得这些脚步声!是军靴的声音!”当时大英帝国还是国力强盛,士兵穿着的都是厚重的军靴,声音十分特别,陈久如在西洋留学数年,自然十分清楚。

龚千担看看打仔洪,想听他怎么说,打仔洪突然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招呼二人闪进了平房的背后,然后弯下身来。

二人也连忙照做,一起探出头去。这个时候月光已经透露出来,照在地上,不远处隐隐传来白鹅潭江面水声,四处还是一片寂静,更显得这个废弃军营有点阴森恐怖。
龚千担正在打量之际,看到打仔洪和陈久如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小操场的方向,微觉奇怪,也放眼看了过去,只见到小操场的正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影,正在不停地饶着圈行走,姿势十分奇怪。

龚千担低声问打仔洪道:“带妹哥,那个是什么人?”打仔洪盯着那个人影一会,道:“看不清楚,但是绝对不是汤姐带和鹌鹑荣。”陈久如蹲在一旁,语气中带点不知所措道:“那好像是个英军鬼佬兵呀!”

打仔洪道:“隔着这么远,你怎么知道?”陈久如指着还不断在绕圈的人影道:“你看他脚上穿的东西,那是英军的军靴,还有他头上戴的帽子,肯定是个英军”

龚千担仔细看了看,果然这个人影的脚上好像穿的是那种高帮的靴子,不过他也从来没见过英国兵的装束,所以也不知道陈久如说的是真是假。但是打仔洪却点头表示同意,道:“这就麻烦了,这个死鬼佬三更半夜地来到这个军营干吗?难道汤姐带那边出事了?”

陈久如道:“我看不像,这个鬼佬似乎有点不正常。”其实不用他说,打仔洪和龚千担也开始觉得这个英国兵有些不对劲,因为他还在原地不停地转圈,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三人越看就越觉得心惊。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30 16:14:00 +0800 CST  
龚千担越看越觉得这个英国兵的动作虽然怪异,但是似曾相识,对打仔洪道:“带妹哥,怎么这个鬼佬的动作那么眼熟呀。”

打仔洪笑了一笑,道:“当然眼熟了,你不觉得他正在‘神打’,‘标童’上身 吗?”

“神打?”龚千担顿时醒悟过来,但是陈久如却一头雾水,他留洋多年,对于中国民间传统习俗知之甚少,一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是神打。

“神打”就是俗称的“神功”法,一般出现在乡下社会、宗教庆典或者是民间艺人表演场合。“神打”的表演者统称神功师傅,宣称能通过符咒仪式请神上身,表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通常是属于宗教庆典仪式的一种,也有跑江湖的卖艺人拿来表演。

之前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火麻仁”在广利大舞台为庆和班进行“请神”清场的仪式,广义上来说可以归类于“神打”范畴,但是严格上来说,“请神清场”只不过是以前戏班表演前的走过场的形式,希望通过祭告神灵保佑演出成功,并非是真正请神上身。

真正的“请神”才属于“神打”,只不过“请神”的目的是为了祈求神灵指点,执行请神的专业人士就是“乩童”。在有些地区,流入八闽之地,“乩童”和神功师傅其实是同一类的。

“神打”玩得最出名的就是“义和团”了,各路神仙包括那些民间肉身成圣的“俗神”都请下凡来“扶清灭洋”,结果八国联军的大炮、来复枪把狂热的义和团打得个血流成河,西太后和光绪帝被迫“西狩”。

其实民间有很多人对“神打”都是半信半疑,因为所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有太多的花样可以作弄,加上义和团之后更多中国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这些所谓神打很多其实是心理、宗教狂热的一种表现而已。

而在广府地区,“神功”师傅最有标志性的就是“标童”上身:口念六壬法令,双手捻诀,右脚不停地猛力跺在地上,就能请神上身。现在这个英国兵在做的动作就是类似
“标童”的动作,难怪龚千担看得眼熟。

子夜之下,看着一个英国士兵在空地上做着“神打”的动作,又诡异又些让人想发笑,想不到堂堂大英帝国的西洋人,居然会弄中国的“神打”姿势,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那个英国兵动作越来越大,酷夏之夜,口中不知为何渐渐喘出白气,一阵腥臭之味发散开来,还慢慢飘到他们三人面前。

三人差点被这阵气味熏倒,陈久如是读书人,最忍受不了,一面咳嗽一面道:“这是什么味道呀?太难闻了!像死肉的味道。”打仔洪道:“不是死肉,是野兽的味道!”

龚千担强忍眼泪,再闻了闻,果然不错,这阵味道果然像是在清平路那些卖野味的野物的味道,也只有野生的动物才有这种特有难闻的味道。

打仔洪脸色开始有点难看,道:“我们还是不要再逗留了,这个鬼佬很不对劲。”但是三个人此时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了,因为这个时候那个英国兵居然向他们三人靠近了不少,若然现在起身离去,恐怕会被他看见。

陈久如拍拍打仔洪的肩膀,向着右手边指了指。打仔洪和龚千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右边离军官办公室不远的地方,就是军营的西北角落,摆放着两门英军火炮。现在其中的一门火炮的炮管处冒出了一个黑色的东西,如果没看错的话,像是人的头发。

一会儿,那个黑色的东西又伸出来了一点,三人都完全看个清楚,这个黑影竟是个人头。

三人之中,打仔洪神威无敌、艺高人胆大;龚千担这几天看到的怪事也算不少;唯有陈久如甚少经历,所以只有他看得是满脸发白,打仔洪和龚千担却是泰然自若。估计陈久如如果和打仔洪和龚千担呆久了,胆子也会越来越大,见到这等怪事也只当平常。

再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头下面出现了肩膀,只一闪眼,就整个人从炮管里面钻了出来。龚千担开始有点激动,因为这个从炮管里钻出来的人居然就是广利大舞台那个“水云仙”,身上还穿着在舞台时的那身戏装。

方才在广利大舞台逃出火场之后,众人都没看见这个“水云仙”搀扶着受伤的柳生田去了哪里,随后因为被“水龙”追杀,所以谁也无暇去想这二人的下落。想不到“水云仙” 出现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龚千担和陈久如对望一眼,都互相肯定,然后龚千担低声对打仔洪道:“带妹哥,大舞台的那个‘水云仙’!”他在“水云仙”三字下加重语气,打仔洪登时就会意,脸上微有惊异,道:“那个日本人已经受了伤,怎么这东西会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她是人不是?”

三个人都盯着“水云仙”不动,“水云仙”却好像很写意,仿佛刚刚睡醒,伸了个懒腰,然后从衣袖中掏出个不知什么东西,放到嘴边吃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咀嚼声音。
打仔洪双目如电地钉在这个“水云仙”的身上,似乎想看清楚这个是人还是什么东西,可能眼光太过锐利,“水云仙”身有所感,一抬头就望到了他们三人的藏身处,夜色中只看到她的双眼发出淡绿的光芒,让人心寒。

陈久如打了个冷战,都不敢再看,道:“带妹哥,你说那个日本人是跟神道教有关,养狸猫幻术,你看她的眼睛,只有动物的眼睛才会发光呀。”

打仔洪昂然不惧,跟“水云仙”对视,应道:“管她是什么怪物,她既然也来到沙面,必有所图,不然不会以身冒险,我倒想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水云仙”看了打仔洪良久,没有再理会他们三人,继续吃着手中的东西,吃得十分欢快。待到她吃完,就从炮管上挑了下来,扭动腰姿,向那个英国兵走了过去。

这一下出人意表,打仔洪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去招惹那个明显看起来很有问题的英国兵。

“水云仙”几下就走到了英国兵的身前不到五六步地方,看她动作轻盈,风情万种,如果不是三人事先知情,换做常人定都以为她就是那个如假包换、饮誉省城的“花旦皇后”水云仙。

那个英国兵本来还在跺脚喘粗气,冷不防抬头看到了“水云仙”,被打搅之下,就呆在了原地,没有动作。

“水云仙”上下打量了他一阵,两手水袖一挥,居然当着英国兵的面前脱起身上那件“彩云锦绣”戏服来了。

这一下更加出人意表,饶是打仔洪身经百战,也吓了一大跳。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31 10:26:00 +0800 CST  
“水云仙”很快就脱下了身上的戏装,露出曼妙胴体,在依稀的月光掩映之下更加显得让人血脉喷张。

然后裸体的“水云仙”就在英国兵面前跳起舞蹈来,那身段和肢体简直是风情万种、勾魂夺魄,那个英国兵似乎大为吸引,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这边打仔洪三个人更是方寸大乱,龚千担和陈久如都是年纪轻轻、未经人道,俗称的“青头仔”,之前哪里看到过什么女子裸体?更何况是“水云仙”这种绝色美貌和身段?真是看得都忘记自己身在何地,要干些什么了,就差没有流下口水来。

打仔洪身为洪门大老,又生得英气勃勃,难免会有些寻风弄月之事,但看到“水云仙”在这个情形下脱光衣服跳起舞来,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不知是何究竟。

那边的“水云仙”动作越来越大,极尽诱惑勾引之态,龚千担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虽然有伤在身,却开始看得身子发烫,不禁侧头看看陈久如,见他看得更加入神,那表情实在与他平常岭南大学生的的身份极不相称。


突然间,“水云仙”手上多出样东西,轻轻地对着那个英国兵招舞起来,英国兵像是猫闻到了鱼腥味一样,头部随着她手上那东西而动,着了魔似的。

打仔洪反应过来,情知不妙,对着龚千担和陈久如道:“赶快走!”“水云仙”已经将手上的东西对着他们三人藏身之处扔了过来。

陈久如因为看着“水云仙”的“玉体”太过入神,早就已经不自觉地将身子露出藏身之处,那东西不由分说就掉到他身上。轻轻一声,很多液体就从陈久如身上发散开来,空气中顿时传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龚千担被这变故所惊,清醒过来,看到陈久如胸前一片湿透,都不知那是血还是什么东西,连忙道:“多九如,你没事吧?”那一大股的血腥味分明就是从陈久如身上发散出来。

陈久如还是有点神魂颠倒的样子,满不在乎身上的血腥,双眼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水云仙”。

打仔洪知道中计,一巴掌就扇到陈久如的脸上道:“你还在发什么花痴呀?快点散水、较脚(逃跑)啦!”

他刚刚说完,那个英国兵已经被陈久如身上的味道吸引,看着他们三人,又看了看“水云仙”。“水云仙”也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又好像对他说了些什么,那英国兵突然趴下身子,四肢伏地,状若野兽,对着他们三人就冲了过来。

陈久如被打仔洪扇了巴掌,有点清醒过来,闻到身上股血腥味,顿时就想作呕。打仔洪和龚千担已经看到那英国兵正冲过来,不由分说,一人一边,左右夹起陈久如转身就跑。

那英国兵速度快得惊人,两下就已经冲到三人背后,打仔洪反手一拳就轰向他面门。英国兵还未站稳,面门就应声中着,被打仔洪这一拳打到仰后飞出几步之远。

打仔洪冷笑一声:“还以为什么架势堂,原来是纸扎关刀,得个样!”那个英国兵被打飞在地,背脊好像有弹簧一样,甫一着地又直挺挺地飞了起来,扑向陈久如。

距离这么近之下,终于看清楚了这个英国兵的面目,高鼻深目,确实是个鬼子佬的养貌,不过表情十分狰狞,已失了常性,张开嘴巴,露出一口牙齿,好像想生饮陈久如的血一样。



打仔洪一向自负自己的“蔡李佛”拳劲,本想这鬼子佬当面中他一拳,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必定要躺在地上一阵,谁知道这鬼佬居然立刻就又扑了上来,稍一迟疑,英国兵已经扑到陈久如身上,因为冲力太大,收势不住,连同龚千担一起三个人滚落到地上。

这个英国兵扑在陈久如身上,张口就要咬落陈久如身上。陈久如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虽然是个留洋大学生,但何曾看到这么大阵仗,不知所措,吓得张口就要惊叫。

龚千担一手按住他嘴巴,一手抵住那英国兵的下巴,道:“千万不要喊呀,要不然招来其他英国兵就麻烦了!”

陈久如顿时醒悟,这么夜深空旷之下,若然他高声呼叫,一定会惊动沙面上的巡逻士兵和巡捕的。英国兵被龚千担抵住下巴,还是猛力地想靠到陈久如身上,打仔洪从后面赶到,一手抓住英国兵的衣领,叫声:“起来!”

哪知以打仔洪的神力居然这个英国兵纹丝不动,反而转过眼睛开始打量着龚千担起来。龚千担还是用手顶住他的下巴,但是发觉到刚才和陈久如滚落到地上,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腥味,这个英国兵似乎现在对他开始感兴趣起来了。

打仔洪见拉他不动,又是一拳对着英国兵的后脑捶了落去,若是平常人挨他这一击,不死也会立即昏迷过去。但是英国兵纹丝不动,根本没有事,放开陈久如,张开双手抓住龚千担,也是一口就对着他的脸咬过来。

龚千担大惊失色,一手就抵着英国兵的脖子,一手就掏出身上的短刀,对着他的右眼就刺过去。那英国兵十分灵敏,用口就咬住短刀,力道迅猛,龚千担登时就脱手松刀。英国兵将短刀吐落地上,又继续咬过来。

打仔洪连忙在后面扳住英国兵的颈,不让他咬落龚千担的脸上,一边对着陈久如道:“快捡起刀,插个死鬼佬!”

陈久如亏得龚千担才逃过一劫,惊魂未定,面如土色,还在双手发抖,一时间未能领会打仔洪的意思。

打仔洪正在焦急之处,既不敢松手,又不敢大声喝骂陈久如,怕发出太大动静,再一看时,又是暗自叫苦:“水云仙”已经站在了陈久如的身后。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1-01 13:50:00 +0800 CST  
“水云仙”站在陈久如的身后,轻轻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和奇怪。打仔洪和龚千担看在眼里都忍不住打个寒颤,那个英国兵突然一发力,将扳住他颈脖的打仔洪立时就甩到了一旁。

龚千担忍不住叫道:“多九如,小心你背后!”陈久如向后一看,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个裸体的“水云仙”,惊讶得浑忘记了龚千担还身处险境。龚千担气得暗骂一声,出尽全力用头就撞向那个英国兵。

“澎”地一声,那个英国兵被他撞得倒向了一旁,龚千担只觉得两眼直冒金星,好像撞
到块铁板一样,都不知道这个英国兵的头为何如此刚硬。

那边的陈久如还是呆呆地盯着“水云仙”的胴体,倒在地上的打仔洪对龚千担道:“他肯定被迷了心性了,等我来搞定这个鬼子佬,你去救他!”说完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身,冲向那个英国兵。

龚千担额头上还“嗡嗡”作响,强忍一口气,捡起地上那把短刀,就跑到陈久如身前,一把将他推了开去,面对着“水云仙”。

打仔洪已经挥舞拳头,左右开弓,疾风骤雨般地轰向那个英国兵。他的双拳夹风带雷,气势急劲,无一落空,今晚在天字码头时曾大显威风,打到“義合興”的苦力军团落花流水。但是这个英国兵被连番重拳所击,不住地倒退,依然毫发无损,打仔洪的拳头落在他身上根本毫无用处。打仔洪暗自心惊,平生街头接仗从未遇过此等情形。

他刚一晃神,英国兵突然低吼一声,好似野兽一般,低着头向着打仔洪一撞,就把他又撞倒在地。

打仔洪刚一倒地,英国兵又再冲到跟前,双手抓起打仔洪就抛向了半空。打仔洪像只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好几步之外重重地摔在地上,背脊朝天,没有了动静。

龚千担万万想不到“街头战神”打仔洪两下手脚就被这个英国兵击倒,现下面前还有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的“水云仙”,旁边只有一个吓破了胆、懵懵懂懂的陈久如,强弱立判、危险万分。

他看了看伏在地上的打仔洪,把心一横,骂道:“几歹就几歹,烧卖就烧卖啦!”挺起手上的短刀对着“水云仙”的胸口就刺了过去。

“水云仙”不闪不避,对着龚千担妩媚地一笑,道:“这位哥仔,还想和我一起演一出‘长生殿’吗?”龚千担眼看短刀要刺入她心口,却听到这个“水云仙”居然开口说话,心中一慌,就觉得被人从后抱住,有把声音道:“千担哥,你莫要伤害水老板!”

说话的正是陈久如,从后牢牢抱住龚千担,龚千担这一刀离着“水云仙”雪白的胸口就差着这么两寸再也递不过去了。

急得龚千担低声喝道:“丢那妈你个死花痴,这个不是‘水老板’,是个妖怪!还不放手!”

“水云仙”笑道:“陈少爷,你是西关的风流大少、火山孝子。难道也想和我一起唱戏吗?”陈久如呵呵笑道:“我要和你唱‘长生殿’,还要唱‘桃花扇’!”

龚千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陈久如迟不迟、早不早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发花颠,不用问肯定是面前这个“水云仙”搞的鬼。

“水云仙”掩嘴一笑,双手挥舞,摆了个身段,龚千担还不明所以,就看见那个英国兵对着他已经冲了过来,一面跑一面张牙舞爪,好似龚千担是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龚千担拼命地挣扎,但是这个文弱书生陈久如此时双臂好像铁箍一样,只是对着“水云仙”傻笑。

其实陈久如在广利大舞台看到真正的水云仙时,已经是神摇心动,现在见到这个“水云仙”不但美貌一般无二,妖娆更胜百倍,更加是着了魔一样,大失常性。

可苦了龚千担拼命挣扎不能动弹,那个英国兵已经冲到身前,一手就抓住他的肩膀,向外一撕,龚千担肩膀上的衣服顿时被撕个破碎,鲜血淋漓。

英国兵闻到血腥味,双眼通红,口中流出涎液,那眼神和神态就像是头饥肠辘辘的猛兽一般,张开口就咬向龚千担的颈脖。

龚千担真是平生头一回碰到这种怪人,不及细想,手中短刀就对着这个英国兵刺了过去,这个英国兵虽然貌似疯狂,但是反应也快,一把就夺过那短刀,力道惊人,反手就向着龚千担划了过来。

龚千担连忙用力向后一仰,刀刃掠着他的颈脖轻轻而过,喉头一凉,差点就被割破喉咙,但是也被划了一条口子,流出血来。英国兵见一击不中,又再举起短刀对着龚千担的眉心就刺了下来。

背后的陈久如双臂也是一紧,仿似是配合默契一样。龚千担眼前一黑,心想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听得“迸”地一声,英国兵脑袋一歪,整个人像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向了一旁,他身后站着个打仔洪,高举拳头大骂道:“你老味个短命种,现在就收你的皮!”

原来是打仔洪危急关头从后一拳轰到,神力之下,将英国兵打倒在地。

龚千担死里逃生,真是又惊又喜,叫道:“带妹哥,快点救命呀。多九如他黐线了!”

打仔洪双眼喷火盯着“水云仙”,他自出道而来、横行省城,从未试过被人打倒在地,今晚对他来说可以讲是奇耻大辱,现在看着这个罪魁祸首,更加怒火中烧。

“水云仙”对着街头战神,却毫无惧色,嘻嘻笑道:“果然是洪门第一战神,名下无虚。小女子佩服,佩服。”说完还挺起胸脯,对着打仔洪。

打仔洪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裸体美女,方才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堂堂双花红棍,确实难以对她狠下杀手。

正在僵持之下,有人低声呼道:“有糯米呀!”

一团物事就飞到了打仔洪的脚下。那“水云仙”看到地上这东西,双眼放光,立刻扑到打仔洪脚下,捧起那物事就啃了起来。打仔洪和龚千担看得眼都直了,一直仪态万千、妩媚极致的“水云仙”这个时候像恶狗抢食一样,完全判若两人。

龚千担顿时醒悟过来,在广利大舞台的时候这个“水云仙”见到糯米团像疯了一样,莫非地上这物事也是糯米?

方才出声那人已经冲到近前,打仔洪看到来人忍不住道:“汤姐带,你怎么跑了过来了?”

汤姐带冲到前来,对着龚千担道:“丢你个老味,还不再扔些糯米!”龚千担这才想起刚才汤姐带给了些糯米让他带在身上,连忙用力挣扎。

说来奇怪,陈久如先前紧箍的双臂此时软软绵绵,被龚千担一挣扎就向后倒去,幸亏打仔洪手快,马上扶住了他。龚千担也没有余暇理会,掏出怀中的糯米一发全扔向了“水云仙”。

“水云仙”双手捧着地上的糯米,贪婪地咀嚼起来,好像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美味一样。龚千担揉揉眼睛,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原因来。

汤姐带拉着打仔洪道:“我们还是赶快松人吧,那家伙又起来了!”打仔洪转头一看,被他重拳击倒在地的那个英国兵已经缓缓地又站了起来。

打仔洪也心惊胆跳,他那一拳实在是平生之力,以他的拳劲刚猛又是全力一击,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头大蛮牛也打得死了。这个英国兵还能站得起来,今晚真是邪门到顶了。
打仔洪心知不妙,单手一挥,道:“快走!””龚千担和汤姐带扯着陈久如没命似地向着沙面大街的方向落荒而逃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1-01 22:01:00 +0800 CST  
后面紧紧跟着那个英国兵,发了狂似地穷追不舍。龚千担一面拖着陈久如,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打仔洪道:“带妹哥,那个鬼子佬现在怎么办呀?”

打仔洪也没好气道:“我哪知道怎么办?打又打不过,只能逃啦。”龚千担惊讶道:“带妹哥,你是双花红棍王呀,也要逃跑呀?”打仔洪一巴掌打落他头上,怒道:“你没听过洪门前辈教下来,‘双拳难过天下,较脚方是赢家’吗?较脚要用脚来逃命的!还不赶快跑!”

说来奇怪,那个汤姐带好像对沙面的路径十分熟悉,干脆当先带路,左转右拐,简直是烂熟于胸。打仔洪和龚千担虽然满心疑惑,但是后面那个英国兵穷追不舍,也只好紧紧跟在后面狂奔。

一路跑,一路扶住陈久如,虽然狼狈万分,但是汤姐带确实对道路十分了然,带着三人跑出沙面南街,向东北角处而去,将要到达今天的沙面二街的路口时候,对着打仔洪和龚千担道:“前面会有英兵的巡哨,我们要先躲一躲!”

打仔洪和龚千担现在已经对他言听计从,连忙扶着陈久如跟着汤姐带躲进了路旁一幢西洋楼前的阴影下。打仔洪低声道:“那个英国兵追上来怎么办?”汤姐带狡猾一笑,道:“这里快到英法租界的交接处,英军巡哨和巡捕特别多,有他好受的。”

话音未落,前面沙面南街的往东方向已经听到了人声和看到了隐约的灯光。不一会儿就看到十几个英兵从东面从了过来,大声用英语呼喝。打仔洪心中一惊,还以为是行踪已露,但是很快就定下心来。

因为那个疯子英国兵正从后追了过来,这群英兵正是对着他吆喝。那个英国兵一看到自己人,好像顿时就清醒过来,脸色一变,掉头就想跑。那十几个英军十分训练有素,左右包抄围了上去,几下手脚就将个英国兵放翻在地,带上手铐,然后领头一个军官神态的人低声说了两句,将手一挥,众英军就押着人犯向西而去。


这情形发生的十分迅速,仿佛这群英军就是特意埋伏在这里守候一般。打仔洪和龚千担又是欢喜又是后怕,尤其是打仔洪,刚才自己费尽力气都制服不了这个疯狂的英国兵,谁知道他老家的士兵一出动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他,既惭愧又庆幸,若非是汤姐带领路,此刻他们早就被这群英军遇个正着。

汤姐带等英军走远,道:“跟我来吧,这里离沙面大街已经不远,到了那里往路口右边一直去就是圣母堂了。那边就到了法租界,巡查没那么严密,安全很多的了。这里还是英国佬的地方,不能待太久。”

打仔洪满腹狐疑,刚想发问,却听得陈久如发出一阵呻吟。龚千担道:“带妹哥,多九如好像不太妥当,还是快点送去圣母堂,找那个马神父看看。”

打仔洪点点头,低声对龚千担道:“路上打醒十二分精神,小心为上。”

龚千担打了个突然,点头应承。两人继续扶着陈久如跟着汤姐带沿着这条小街向北走去。

果然如汤姐带所言,一路去到沙面大街,沿途人影全无,一片夜静更深。待转到沙面大街上,一路向东而去,不一会儿就进入到了法租界的地头。

过了大概是今天的沙面派出所的位置,路边就现出一幢教堂模样的建筑,沙面路德圣母堂。

众人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确定无异,打仔洪就上前在大门前敲了起来。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候,才有个年轻神甫开了大门,一看到打仔洪几个人,满脸惊惶,因为他从来未见过有这么几个中国人深夜出现在沙面租界。

唯一懂法语的陈久如又昏迷不醒,大家是鸡同鸭讲,龚千担和汤姐带比划了很久,这个年轻神甫还是不明所以,越加害怕。

打仔洪干脆一手就制住他手腕,像拖小鸡一样把个神甫推了进去,众人这才得以入内。

入得圣母堂内,正中就是供奉圣母像显灵神龛,和做礼拜之类的场所。四周的建筑虽然极富西洋特色,但是堂内却陈设简单,大出打仔洪和龚千担的意料之外。

那个年轻神甫还以为是这几个中国人失心疯要来沙面打劫教堂,吓得不停用法语在祷告,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打仔洪又急又怒,对着陈久如骂道:“你这个家伙,还想要你来跟鬼佬沟通,谁知道你却栽在了那个臭婆娘的手上。”

龚千担只好不停地安慰那个神甫,还不断地问马些路神父在哪里。神甫两眼无辜地看着他,看完又继续祷告起来,气得打仔洪又破口大骂。

正慌乱之间,从圣堂的角落的内门处现出一丝微光,有把生硬的广府话传到众人耳中:“你地系猪肉荣叫来的?你们要找的马些路神父就是我。”

打仔洪、龚千担都吃了一惊,一起看了过去。看到一个大约六十来岁的外国老人穿着一身睡袍,正微笑着看着众人。

打仔洪和龚千担对望一眼,都未曾料到“猪肉荣”所说的这位马些路神父居然会讲广府话,而且还讲得还不算差。打仔洪开声道:“你就是马些路神父?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猪肉荣’叫来的?”

马些路神父还是用广府话笑道:“三更半夜,有中国人找到来这里找我,除了这个butcher还有谁?”他虽然夹了句英文,但打仔洪和龚千担也懂他意思,都不由得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这位神父。

打仔洪连忙将猪肉荣的亲笔信奉上,还将前后因由和刚才上岸的情形大概说了一番。马些路神父看完信,听完他说话,皱了皱眉头,走上前看了看陈久如,道:“这位朋友没什么大碍,我待会给些镇静的药过他就没问题了。”

“不过你说的那位火麻仁,受的枪伤,需要大量的消炎药。我这里的存量不太够。不过我有办法可以弄多一点来。”说完和那位年轻的神甫交待了两句,那位神甫转身就走了出去,一面走还一面很奇怪地打量着打仔洪几个人。

龚千担忍不住道:“马神父,你的广府话说得真是不错呀,我还以为你是法国人,怎么会说得这么好。”

马些路神父哈哈笑道:“小朋友,我来省城传教的时候,还是大清同治皇帝登基的时候,长毛军都未打完呢,我的广府话当然说的不错了。”

打仔洪道:“这么说来,马神父和世荣叔真还是几十年老朋友了。”

马些路神父看了看他,道:“红棍王,你还是不放心我吗?你不用担心,我和你们老联也有很多年交情了,当年盲昌和我都是关系不错的。”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1-02 14:07:00 +0800 CST  
马些路神父其实已经是七十有几的高龄,乃父本是法国没落贵族领主后代,但家境丰裕,其父后来在葡萄牙度假时认识了他母亲,一个来自葡萄牙北大西洋小岛马蒂拉的少女,随后结婚生下了神父。

神父出身高贵,在十四岁的时候却加入了法国路德圣母修道会,决定一生侍奉天主。十六岁那年作为志愿神职人员千里跋涉来到了省城沙面法租界,担任圣母堂神甫,立志在南中国传教,结果从此再也没有涉足故土,成为了一个地道的省城人,要在沙面圣母堂终老。

当年他到达沙面的时候刚刚是同治初年,不久湘军曾九帅就攻陷了天京,烽火连绵天下十余年的太平天国平定在即,大清朝终于迎来了喘息的机会,孔孟之道得以保存。

省城洪门自乾嘉以来秉承反清宗旨,太平军兴,省城四大洪门会党马上就奉天王召令,纷纷加入反清行列,起兵响应。尤以“義合興”和“洪德胜”为最,“洪德胜”就是以禅城红船戏班弟子为主,自康熙年间秘密反清已逾数百年,自然追随四邑红船领袖李文茂参加“红船起义”,一直挥军兵锋直达广西,“洪德胜”和“義合興”门下弟子赴难无数。

马些路神父开始在西关传教之时,已经是正值淮军精锐北上征剿捻军和太平军余部。而朝廷也开始大举镇压省城四大洪门公司,秋后算账。“联興顺”、“義合興”等各大字头被迫熄灭锋芒,门下弟子纷纷走避,一时间省城洪门声势大减,一片愁云惨雾。

当时的省城已经扩展到了新城和南关,所谓新城就是指当年的梓德街归德门城墙以南,(今日之大德路),高第街、大南路一带,是省城的新城和南关,包括了天字码头、一德路的石室教堂,(也就是旧的两广总督府)。人烟稠密、商户繁荣,和西关一时无两。

所以马些路神父就开始在南关长堤和西关一带入手传教,省城居民虽然自清初以来作为唯一通商口岸,得风气之先,但是对于洋教还是十分抗拒和避忌。

尤其是坐镇西关的“联興顺”,与西关的商团矛盾由来已久,而商团因为行商的缘故而亲近西洋教会,又以英国势力庇护与“联興顺”对抗。“联興顺”自然对马些路神父的传教之举十分不满,只不过碍于朝廷镇压,而一直忍让。

因为马些路神父的有力传教,提倡禁赌禁烟,西关商团大力支持,还动员不少下西关教民抵制“联興顺”看护的“斗蟀场”和“字花档”,终于触怒了当年的“联興顺”山主“猪油顺”。

“猪油顺”大名张继顺,参加过‘洪兵起义’,身经百战,也是洪门一大猛人,系当时省城洪门遭受朝廷重创后硕果仅存、劫后余生的几位元老之一,因为利益攸关,就派门生劫持了马些路神父,此举更加引起了西关商团的反抗甚至沙面租界英法势力的介入,搞到整个西关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此时幸亏“猪肉荣”挺身而出,凭他一己之力说服了“猪油顺”,释放了马神父,平息了这场大风波。马些路神父也接受“猪肉荣”劝说,开始与洪门修补关系,同时尽量引导西关商团与“联興顺”化干戈为玉帛,他与“猪油顺”也成为朋友。

马些路神父十分感激猪肉荣的仗义相救和提点,两人结为莫逆之交,后来神父之所以能与省城各大洪门会党交好,也全赖“猪肉荣”这个老友的天大面子,得以入乡随俗,更加有利于传教,不像其他省份闹出不少教案风波。

打仔洪和龚千担听完肃然起敬,都十分佩服神父为了传教如此矢志不渝,以身犯险。
打仔洪恭敬道:“原来神父和我‘联興顺’的上代老叔父‘猪油顺’有此渊源,真是失敬失敬。论辈分和规矩,我还要尊称你一声二叔公。”

马些路神父被他说到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在省城传教这么多年,一直叫人不要赌钱和抽大烟还要逢人就‘讲耶稣’,简直就是断你们各大公司的财路,你还跟我论辈分?况且我也不是会党中人,什么二叔父?”

神父所说的讲耶稣,后来引申为广府俗语“讲耶稣”是也,就是指长篇大论令人厌烦的说教。

龚千担道:“那神父你与‘其昌’先生可也认识?”

马些路神父毕竟年纪老迈,这么晚被吵醒,此时精神有些不济,咪起了眼睛好像是在回忆往事,过了一会儿道:“你们‘老联’的这个‘盲昌’当年真是了不得,一来就搞到省城天翻地覆。”

回想同光中兴十年,至甲午之前天下所谓清平安定,省城四大洪门字头经过太平军兴,受朝廷重创围剿,一众洪门弟子早就意气消沉,蝇营苟且,不经觉间已经沦为包娼庇赌、藏污纳垢的下九流堂口。

“盲昌”当年一出道,清廷已是大厦将倾、暗潮涌动。他年纪轻轻就号召“联興顺”年轻一辈弟子重振洪门声望,完成一统两广洪门大业,自成一路气数,不再为人附庸。他凭借其过人魄力和本事,立时就得到不少新一辈的洪门后进拥护。

而他的成名之作成为精神教父就是因为后来的省城“大闹司后街”和“火烧八旗驻地”,当年可以说是风头一时无量,两广洪门无人不识“盲昌”的威名。

所谓真正的省城其实就是依靠观音山(越秀山)之下,以当时的惠爱路为中轴线的城中心,也就是今天中山路越秀区。而惠爱路上的中心则是省城的中枢所在“司后街”,也就是今天的越华路:省政府和市政府所在地的一带。

正正是当年两广督、抚部院;藩司、臬台衙门之地,旁边还有将军府,可以说是当年省城的中枢之地,所有封疆大吏、一省大员之所在。

当时传闻这个初生牛犊“盲昌”真个是胆大包天,居然一人连夜独闯今天的越华路上的总督府和藩台衙门,意图盗取总督印信和藩台的钱粮账册,虽然不果却全身而退,神不知鬼不觉,顺手还盗出一套督标军服。

然后他再扮成督标中军士兵混入巡抚部院正堂,也就是今天的人民公园内。因为向来督抚同城,肯定是水火不容,结果搞到驻扎在巡抚部院的抚标兵丁差点和总督府的督标护军大打出手,闹出个一省督抚火拼的大笑话。

最离奇的就是他还未过瘾,还想再闯入位于大北直街和六榕寺之间的将军府,大北直街也就是今天的南北通衢解放北路,今天的迎宾馆也是当年将军府的一部分。

但是将军府守卫更加森严,“盲昌”不能得逞,洪门弟子本就深恨旗人,一气之下就冲到满八旗驻地搞了个火烧连营。当时的满八旗驻地也不算小,就是在惠爱路以南,东到今天的解放南路,也就是当年的四牌楼大街,西至今天的纸行路和人民路(省城西濠涌)处,南到归德门城墙一带区域,点起火来可就是非同小可。

他这样来一个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和火烧八百连营,真是要了命,八旗驻军还以为是乱军攻打省城,平时驻城八旗承平日久、疏于操练,早失当年入关的精锐,未见过什么大阵仗,一时间半夜之内人仰马翻、手忙脚乱、裙拉裤烂,幸亏有个副都统叫庆隆的还算是个人才,很快就搞清楚是虚惊一场,勒停部众,但是已经狼狈万分,引为省城人的笑柄。
这样一来,“盲昌”算是捅下天大的篓子,差点搞到“联興顺”收山下旗,灭顶之灾。也令到“火麒麟”及四大洪门公司元老与“盲昌”种下很深的心结。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1-02 21:59:00 +0800 CST  
马些路神父一口气说完,显得有些疲怠,不得不停了下来。龚千担听得意犹未尽,连忙追问道:“那后来联興顺怎么样了,‘其昌先生’呢?”

神父道:“本来闹出这样大件事,搞到省城天翻地覆。‘盲昌’一夜之间就得罪了督、抚、藩、臬全部一省官宪,还要火烧八旗驻地,气得将军穆克托暴跳如雷,差点就气昏过去,次日就调动所有旗兵封锁西关,搜捕‘联興顺’会众,一时间西关乌云压顶,风声鹤唳。”

“偏偏那时候的总督大人德寿却是个老好人,朝廷又刚刚经历了庚子事变,德寿怕上报朝廷会惹出大麻烦,力劝穆克托息事宁人,‘联興顺’和盲昌才逃过一劫。”

龚千担奇怪道:“其昌先生大闹省城中枢,那个总督大人就这样罢了?他这么大的官难道还怕了联興顺不成?”

神父摇摇头,道:“小朋友,你还是太年轻呀。当时的那些督、抚大员个个想的就是如何闷声发大财,出了这样的大事如果上报朝廷,除了自请处分,半点好处也没有。他德寿三任两广总督,早已经捞得盆满钵满,就快离任,何必自找麻烦,万一再激出个省城民变,那他就是得不偿失了。”

打仔洪忍不住道:“神父虽然是西洋人,想不到精通为官之道,若然前清的时候入官场,必定连升三级、左右逢源,最后入阁拜相。”

马些路神父和他同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道:“经此‘大闹司后街’,‘盲昌’的威望简直就是如日中天,当年的两广洪门年轻一辈弟子都争先恐后拜在他的门下,光是递门生帖的就可以从沙基排到去天字码头了,真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每日络绎不绝。”

“但是四大公司的元老就大不高兴了,眼看‘盲昌’的风头和声望已经是威震两广洪门,无人能与争锋,于是由‘火麒麟’出头,勒令‘盲昌’暂避香港,免得各大公司受其连累,被官府镇压。”

“‘盲昌’二话不说就离开省城落去了香港,一去就去了两年。结果在香港不到两年,居然收了更多门生,很多香港的三点水堂口弟子纷纷过底拜在他门下,也得罪了不少那边的洪门帮会。两年之后他重回省城,已经是省港洪门教尊了。”

“当年省城都说‘其昌门下,热血门生’,说的就是他的门生都是热血后进,个个年少气盛。‘盲昌’带着一众热血门生回到了省城,声势浩大,向四大公司众元老提出召开两广‘洪门祖会’。”

龚千担和汤姐带都听得入了神,想不到这个法国神父竟然是个洪门百晓生,知道这么多隐秘。龚千担问打仔洪道:“带妹哥,什么是‘洪门祖会’?”

打仔洪尴尬笑道:“那时候我只是十五六岁,还挂着蓝灯笼,怎么知道那么多。”说完也看着马些路神父。

马些路神父又变得有了精神,煞有介事地道:“说起这个‘洪门祖会’就要说到两广洪门宗源了。”

“自五祖结义,洪门发达,传到乾、嘉庆年间,两广出了‘洪英七子’,又叫‘洪门七虎’,结交了当时的两广豪杰传奇人物,共举反清大业。你们知道有哪些传奇人物吗?”

打仔洪三人都茫然地摇摇头,因为听得痴迷,也忘了发问。

马些路神父卖够了关子,才道:“那已是百多年前的事了,传说有蔡李佛的祖师公陈享、花拳王陆阿采,还有红船永春的梁兰桂,这些人都是现在两广武林洪拳、永春一派的祖师爷,你们就知道多厉害了。当年和‘洪英七子’反抗清廷,英雄气概,简直是令人神往。”

“后来官府大力剿杀之下,这帮英雄豪杰被逼隐遁乡野,落魄江湖。‘洪英七子’就各自开山插旗,其中四人留在了省城,这才有了现在的省城四大公司;另外广西居二,还有一个去了福建创立‘福’字山。这七位元老被尊为两广三点水的乾嘉始祖。”

“而当年的七山聚义,就是召开了‘洪门祖会’来焚香插旗,你们‘联興顺’因为奉天地会洪顺堂为正朔,封为興顺山忠顺堂;天字码头的‘義合興’封为興義山信義堂。”

“再后来‘洪英七子’传承之下,到‘火麒麟’和‘神仙余’是为第四辈,你们的老大‘盲昌’按辈分是论第五辈。”

“不过‘洪门祖会’已经是一百几年前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是真还是假,毕竟只是传说。‘盲昌’突然提出要七山聚义,重开‘洪门祖会’,一统两广三点水山头,洪门一家,所有元老叔父都觉得是天荒夜谈,一派胡言。尤其是‘火麒麟’一直忌惮‘盲昌’的声望,疑心是‘盲昌’不过是借口要篡夺其山主之位,所以极力反对。”

“另外一位极力反对的元老就是義合興的山主‘神仙余’,所有四辈元老都支持他二人。而省城四大公司的年轻一辈弟子几乎一面倒支持‘盲昌’,甚至有激进门生想欺师灭祖,刺杀‘神仙余’。”

马些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想‘盲昌’当年提出召开‘洪门祖会,七山聚义’,其实是要重振洪门声威,不再是一盘散沙,也不需要再附庸当权,自成气数。此人志向远大,绝不是普通一介江湖莽夫,可以称得是洪门百年难遇之天才,可惜呀,可惜。”

龚千担问道:“什么可惜?这个洪门祖会有开成吗?”

打仔洪盯了他一眼,道:“还用画公仔画出肠子吗?神父的意思就是那个‘洪门祖会’当然开不成了。如果两广洪门一统,还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吗?”

龚千担不禁一阵唏嘘,也觉得“盲昌”其志太大,那些元老叔父向来守旧,如何能应承?

几个人说起这些省城洪门秘事就都入了神,龚千担都差点忘了他们几个半夜闯入沙面所为何来。

正说话间,那个年轻的法国神甫从大门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脸慌张神色。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1-03 21:47:00 +0800 CST  
这个神甫年纪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看起来稚气未脱,这么年轻就做神甫也是十分罕有。打仔洪一看到他的样子,就顿生警觉,对着马些路神父道:“发生什么事了?”

马些路神父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焦急,用法语同年轻神甫交谈了片刻,然后对打仔洪道:“外面来了不少英军,说要搜查圣母堂。”

打仔洪和龚千担一听真是暗叫倒霉,心想他们的行踪还是让英国佬发现了。汤姐带在旁边道:“马神父,这里是法租界的教堂,哪轮到他英国人说搜就要搜?”

英、法是老牌的大帝国,相互间有数百年的世仇。而英国一向奉行的就是势力均衡政策,因此在沙面租界两国虽然表面上是统一阵线,实际上却是面和心不合。只不过法国的势力主要在广西、越南,在省港还是看英国人的面色。

马神父倒有点对汤姐带刮目相看,想不到他这个小孩子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就道:“如果外面只是英国人还好办,米肖神甫说还有法国租界副领事也来了。”

他所说的米肖神甫就是指这个年轻法国人,打仔洪一听就冲上前去抓着他的衣领道:“我一早就看你个死法国佬,鬼鬼鼠鼠偷番薯的样子。刚才是不是你出去报串了?(通风报信)”

这个米肖神甫从小就加入教会,碰到的都是教中神职人员,哪曾见过像打仔洪这种江湖中人,吓得双脚一软就摊在了地上。龚千担于心不忍,拉着打仔洪道:“带妹哥,看他这个熬底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哪个胆子啦。况且他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打仔洪“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马些路神父连忙道:“不关他的事,米肖神甫是羔羊之性,怎么会去做这种恶魔的事情。他刚才听我的吩咐想连夜去西药房取多点消炎药,因为我们圣母堂有药房仓库的钥匙。谁知道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一大群英军在那个邓杰森上尉带领下和副领事来了,说是英国领事署失窃了重要文件,巡捕追拿之间,就看见小偷来到了圣母堂这边,所以才包围了外面。米肖神甫连忙偷偷跑了回来,差点比他们发觉,所以才这么惊慌。”


这个时候,众人都听见了圣母堂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透过玫瑰窗花还能看到不少亮光,看来米肖神甫所说不假,外面确实是被包围了起来。

打仔洪看看房顶,道:“神父,你们这里还有二楼吗?”马些路神父道:“上面有个阁楼,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外面看不到阁楼的。”

打仔洪连忙请马神父带他去看,还对龚千担道:“你马上将陈久如找个地方安置好。”

龚千担和汤姐带连忙扶着还是昏迷不醒的陈久如,抬他到了神龛旁边的告解室。米肖神甫脸色苍白,看着龚千担和汤姐带,一面不停地不知在念着什么。

很快打仔洪就和马些路神父从阁楼下来,道:“丢那性,外面全是英军,看来很快就要进来了。”

龚千担道:“几歹就几歹,烧卖就烧卖。带妹哥,我们跟他们在这里拼了。”

打仔洪还未说话,马些路神父就道:“不行呀,你们只有两个人,那不是去送死?”

打仔洪道:“也不是不行,不过要委屈神父和这位米老兄了。”

马些路神父道:“你想怎么样。”

打仔洪道:“为了不连累两位神父,待会英军冲进来,我们就用刀劫持你,找机会冲出去再算。”

马些路神父想了一会,就对着米肖神甫说了几句,米肖神甫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纸盒递与打仔洪。马些路神父道:“这盒子里就是消炎药,应该够用的了。你们跟着米肖神甫去换衣服,待会听我的吩咐。”

打仔洪十分愕然,道:“换什么衣服?”马些路神父叹了口气道:“米肖神甫会让你们换几件教袍,你们就装成是圣母堂的神职人员,让我来应付英军和副领事。”

打仔洪怒道:“我洪带妹堂堂洪英好汉,要扮成西洋教,穿西洋教袍?我宁愿冲出去杀几个英国佬来够数!”

马些路神父早知他会这样回答,连忙劝道:“你打仔洪英雄了得,当然不怕死了。但是你在沙基那位朋友还等着这药品来救命的呢。还有这两个小朋友,难道你也要他们送死?”


打仔洪看了看龚千担和汤姐带,想到还有个陈久如,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一切听凭神父意思。”

米肖神甫马上拿出了三套圣母堂神职人员袍服让三人换了,打仔洪和龚千担还好办,汤姐带的袍服却大得很多,看起来十分碍眼。但是马些路神父也只好将就,等三人妥当,交待了几句,就走了出大门。

大门一开,只见圣母堂外的大街上左右站满了英军士兵和巡捕,还有不少法租界的巡捕,人人如临大敌,神情紧张。为首站着一个英军军官打扮的人和另外一个穿着西服的人,两人正在低声商量着什么,看表情十分肉紧。

这个英军军官就是英国沙面驻军的带兵上尉连长,唤作邓杰森,大概四十不到年纪,驻守过印度和新加坡。此人乃是十足的白人种族主义者,十分讨厌华人和亚洲人,在沙面臭名昭著,平时在沙面水域经常欺压沙基来往的船户,沙基的老居民帮他起了个外号叫“邓冬菇”,直到今天还有不少西关老人记得这个讨厌的番鬼佬。

另外那人就是法国沙面租界的副领事比耶,因为邓杰森前来通报英国租界领事署失窃,窃贼被追拿之下竟然说是潜入到了圣母堂这边,英军要包围搜查。比耶副领事深感事态严重,圣母堂不但是在法租界内,而且还是供奉路德圣母神迹,岂能让英军说搜就搜。

因此两人来到圣母堂外就不断在争论,若不然这个“邓冬菇”早就冲了进来。

比耶领事一看到马些路神父出来,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上前用英语道:“啊,神父,真是太抱歉这么晚打扰到您了,邓上尉您应该也认识吧?”说完让开身子。

马些路神父乃是贵族出身,精通多国语言,英语也是十分熟练,连忙对着那个邓杰森打招呼。

英国势力在省城可以说是不可一世,因为邓杰森上尉向来在沙面颐指气使,但是此时看到马神父也不得不恭敬起来,连声抱歉,然后就将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然后道:“那个该死的王八蛋偷了领事一分非常机密的文件,我们有确切证据相信这个家伙逃进了圣母堂,所以不得不要进去彻底搜查。他肯定是个俄国或者日本间谍,事态严重,希望领事先生和神父见谅。”

马些路神父道:“上尉先生,你真的确认那个小偷躲进了这里?”邓杰森道:“我们一路追查他的痕迹来到这里就消失了,所以肯定就躲了进去。我们连军犬都带来了!”

仿佛是要应征他的说话,突然就传来了一阵狗只狂吠的声音,五六个英军士兵拖着七八只纯种的军犬走到了近前。

马些路神父心下倒镇静了下来,安慰自己邓杰森此来未必就是冲着打仔洪,于是道:“既然上尉先生这么坚持,我只好用中国人的一句话‘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他这句话有点不伦不类,但是比耶领事一听十分高兴,他本就是为难此事,现在难得神父应承搜查,就不用跟英军起冲突。况且圣母堂又不是铜墙铁壁,躲进个小偷或者间谍来,又不能怪到法租界头上,他这个副领事也不用负责,不由得心花怒放,虽然半夜被吵醒,现在却不断在赞美起天主来。

马些路神父道:“不过若然要进去搜查,可不能这么多人,否则就是亵渎了我们神圣的圣母。”

邓杰森哼了一句,英国人当年同大陆天主教闹翻,自行建立了圣公会,国王成了教会领袖,对法国神父这样说自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1-05 13:52:00 +0800 CST  
邓杰森哼了一句,英国人当年同大陆天主教闹翻,自行建立了圣公会,国王成了教会领袖,对法国神父这样说自然十分不感冒,但是毕竟是法租界,也不敢太放肆,就吩咐了一个小队六个英兵,带着两条军犬进去圣母堂,其余大队人马荷枪实弹封锁了圣母堂前后左右,拉起了警戒线。


一入到里面,邓杰森上尉见到如此黑暗,就道:“神父,请把所有灯都亮起来,还有叫你圣母堂内所有职员都来这个大厅集合,然后我们就开始搜查!”

马些路神父淡然道:“非常抱歉,上尉,我们这里都是点蜡烛的,不会太光亮。”然后就吩咐一直站在大厅的米肖神甫点起所有蜡烛。然后指着早就换好衣服的打仔洪三人道:“这三人就是其他在圣母堂服务的杂工。再没有其他人了。”

米肖神甫手抖脚颤,哆哆嗦嗦地点起蜡烛,大厅顿时光亮了不少。邓杰森一直盯着他看,此时刚想问话,一直被士兵牵着的两条军犬就不停地对着神龛旁边的两间告解室疯狂地吠叫起来,若不是两个英兵用力拉着,早就脱缰而去。


邓杰森看着告解室,脸上一阵紧张和兴奋。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1-05 13:56:00 +0800 CST  

楼主:风中泊

字数:509726

发表时间:2010-09-17 23:05:3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15 06:04:55 +0800 CST

评论数:432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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