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当年在省城洪门奇遇

等到两人将指血点在那两个纸人额头上之后,说来奇怪,纸人脸上本来只是用墨笔画了简单的眉眼,但是用人血点上之后,看上去面颊两边都隐隐泛起了很浅的桃红色,倒像是活了过来一般。

但不仔细看也难发觉得到。龚千担和汤姐带二人经过昨晚的奇遇,早已经见怪不怪,心中对这个火麻仁更添仰慕,想不到他除了是洪门大哥,原来居然还会这些法科之术,也知道这两个纸人必然有些古怪,只是想不通为何火麻仁要将生米换成糯米。

这个时候离戏班开锣时刻已经很紧了,所有人都没功夫理会他二人的发现。

那个陈班主急着招呼众人按火麻仁的吩咐做好,然后就问道:“梁先生,还有其他的仪式功夫要做没有?”

火麻仁看起来十分满意,点点头道:“都差不多了,就差最后送祭华光祖师了。”

陈班主刚想请问细节,却听到广利大舞台大门外突然人声鼎沸,十分嘈吵。过了一会儿,门外居然冲进来了几十个人,一窝蜂地涌到了前台。

庆和班诸人都大惊失色,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离开锣时间这样短,肯定又是横生什么枝节了。

那几十个人里面大概有十几人是“义合兴”的门生,正同另外一群人在推推挤挤。陈班主大感奇怪,这里明明是“义合兴”的大本营,怎么会还有人敢来找碴踢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况且“水龙”明明已经亲自来到压阵,有他这位洪门大老在,这帮人是怎么冲进来的。

陈班主正在纳闷,大门口那边“水龙“在他那两个贴身门生护卫下缓步而入,一面走,一面笑道:“各位‘岭南学堂’的先生们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慢慢说。”

原来这帮不速之客竟然是“岭南学堂”的学生。岭南学堂也就是后来的岭南大学,也就是再后来合并而成的中山大学。在当时的省城是第一间的高等学府,也是所有进步学生、激进主义者的汇聚之地。

自从五四运动而来,新文化运动简直就如暴风骤雨,这些当时凤毛麟角的进步学生更是冲锋陷阵的新旗手,其气势之盛就算是“水龙”这等人物也不敢怠慢,要客客气气。

龚千担已经一眼看到这群学生站在最前面领头的就是那个多如楼少东、朱执信先生的弟子,“多九如”陈久如,看来他必定已经和火麻仁商议好,这个时候闯进来绝对是别有深意。倒料不到这个大学生也有几分本事,居然能带着这些读书人从门外义合兴的重重守卫下冲了进来。

陈久如斜眼看着“水龙”,大声道:“‘义合兴’乃反动堂口,包娼庇赌,残害妇女,还有指使旧戏班,淫乱女戏子。藏污纳垢,是为新时代不容,今日我就是来讨个公道的!”

水龙点点头,道:“陈少爷,我认得你。你是多如楼的太子爷,家业富贵,是西关大少。还留过洋,喝过番鬼的墨水。不过陈少爷你很久没回来省城了,于国情不甚明了,还是不要太过激动,我义合兴是洪门大会,绝对不会作出这等事来。”

陈久如怒道:“‘水龙,你义合兴’贩卖土烟,开了这么多大寨妓院、赌档,整个长堤让你弄得乌烟瘴气,还有那些商贩良民都被你鱼肉多年。你居然还敢称洪门大会?你们‘义合兴’根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

说完指指台上的庆和班众人道:“我早就知道你勾结陈塘南的戏班学堂,威逼无辜少女卖身做戏班戏子和卖去大寨做妓女。我们岭南大学现在要响应新文化运动,推行新生活,所有封建行当一律要取缔铲除,在省城实行民主文明的生活。”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些岭南学堂的大学生都振臂高呼,齐声高叫口号,一时间是慷慨激昂,群情汹涌。

“水龙”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这些空谈国事的无用书生就敢来管我‘义合兴’的闲事?陈少爷,若然你说的这些行当通通铲除,我保准明天省城就乱套了。”

陈久如呸了一声,道:“今天我就要搜一下广利大舞台,看看庆和班究竟有无强押少女卖身大寨!”

水龙双手一摊,道:“那就悉随尊便,不过若然耽误了待会戏班演出,所有损失是否由陈少爷来负担?”

陈久如刚想回答,大门处又进来了三四个人,个个都是便装打扮,身材魁梧,当先一人快步走到水龙身边,轻声说了两句。水龙立刻脸色一变,对着陈久如道:“陈少爷,省军政府的要员今晚也要来看庆和班的演出,现在已经到了门口,你还想要搜查广利大舞台吗?”

所有学生都齐声喝骂,有人高声道:“‘义合兴’勾结军政府!”

“水龙”先前一直和颜悦色,此时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难看。

眼看两边快成僵局,水云仙信步而出,对着陈久如道:“陈少爷,今日是庆和班挂牌开锣,票也已经卖了出去。如果陈少爷还要坚持,那岂不是害了我们整个戏班的生计?戏班里面都是些穷苦江湖卖艺人,为两餐糊口,何必断了他们的生计?”

所有学生看见水云仙都顿时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个个立刻鸦雀无声,都为她的声音和身段所吸引。

陈久如打量了水云仙两下,道:“好,我就看在水老板的分上,现在先不搜。但是我要留在舞台这里,直到散场,再作理会。”

“水龙”一向颐指气使,何曾受人威胁过,刚想发作,却看见水云仙对他摇了摇头,只好道:“好,我就让你留下,不过也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留在这里。其他学生都要离开。陈少爷,你有这个胆量吗?”

陈久如冷笑一声,对其他学生道:“你们都先退出去,等散场再听我指示。”所有学生都以陈久如马首是瞻,全部人都点头答应,退了出大门。

“水龙”对身后的门生暗自示意,立刻有几个“义合兴”门生也退了出去,布置门外的“义合兴”人手对付这些学生。

扰攘一番,终于平息风波,那个陈班主吃足了惊风散。幸好这时戏台已经布置妥当,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戏班开锣演出了。

“水龙”走到水云仙身边,轻声道:“我现在就要接京城的客人和那位日本朋友进来,你要好好准备。”

躲在一旁的龚千担一直就在留意“水龙”的动静,留神倾听,心中一震,看来今晚要刺杀的日本密使和那个皖系“安福会”要人徐季云终于要出现了。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2 14:08:00 +0800 CST  
到了晚上八点,长堤边上的疍家船户已经开始撑着小艇来到珠江边卖艇仔粥,而更多的紫洞艇也来到了夏夜的东堤上,艇上的姑娘搔首弄姿,向岸上的风流浪子卖弄风情。整个热风阵阵仲夏夜天字码头,一片旖旎风情。

而庆和班也在广利大舞台正式开锣,舞台大门口摆满了送给水云仙的花篮,放眼望去,数也数不清。

门口东堤大街上小贩、乞丐、小食摊档挤得是水泄不通,因为戏班开锣也是他们做生意的大好时机。但是心细的街坊也会发现平时绝少出现的“义合兴”门生此时个个如临大敌,好整以暇,郑重其事地守在路上各个要冲。

三辆人力车悄然到达人声鼎沸的舞台大门口,下来的就是秘密从上海而来的“安福会”要人徐又行和日本军部参谋柳生田大佐,两人都是唐装长袍打扮,

特别是那个柳生田大佐,年纪不大,生得是唇红齿白,配上一身中国服饰,真能以假乱真,让人以为是什么西关阔少来到捧水云仙的场。

他二人是在桂军巨头沈鸿英手下大将陆云豹的陪同下乔装前来。为了掩人耳目,特别是怕让沙面租界的英国人探知,陆云豹命手下警卫装扮成人力车夫暗中保护三人。长堤几乎每晚都是人潮涌涌,看戏寻欢,绝对是他们达成密议论,商讨合作的好场所。

这个陆云豹表字士横,号君变,省城人送外号“大山炮”,当年曾在两广总督岑春煊手下当过督标游击,也算是文武双全,颇有大志,一直不甘居人其下,因此不为陆荣廷所喜,幸有旧桂系巨头沈鸿英赏识,成为掌军大将。这次“安福会”为东山再起,联合滇桂粤势力合攻直系,特意以重金联系上“义合兴”,再由“义合兴”牵头联系上一直暗中与“义合兴”交好的陆云豹,决定由日本出钱,皖系出头,陆云豹所部桂军出人,再联通陈炯明的粤兵民军,通电讨伐冯国璋、曹锟,南北一同发难,可得大半天下。

其时正是一战后众列强重新瓜分地盘,日本与英国的同盟已经开始出现裂缝,正可趁此机会,染指英法的口中的传统势力范围---两广。日本军部十分重视,特意派了这名精明强干的中国通柳生田前来。

当下“水龙”早就率领众门生将徐季云、柳生田和陆云豹迎入广利大舞台内,一直引领三人来到首排贵宾席入座。待得一切妥当,其余鼓噪良久的观众才得以鱼贯而入。

顿时舞台内真是比菜市场还要热闹,有小孩追逐哭闹、老友相逢招呼,还有很多卖糖果甘蔗小贩在观众席中穿梭来往,唯独首排处站着七八个魁梧大汉,都是陆云豹的便衣警卫,个个暗藏枪械,普通观众一见也知道厉害,识趣地都禁步不前。

“水龙”知道徐又行、柳生田等人为了掩人耳目,特意不坐包厢,甘愿与众同乐,所以也微感抱歉,不停地道:“季云先生和柳先生真是不好意思,省城的大戏演出都是如此喧闹,待会开锣出场就没有那么糟糕的了。”

柳生田微微一笑,用非常纯正的西关话道:“‘水龙’大哥客气了,我当年在北平也看过堂会,开戏前也是如此吵闹,这才有味道。如果是安安静静,我反而不习惯。有道是入乡随俗,此正斯言。”

水龙和陆云豹都十分惊奇,不是因为他的中国话如此流利,而是惊讶于这个堂堂日本军部大佐居然如此斯文有礼,谈吐不俗,实在有别于其他日本军人。

“水龙”更感倾心,连忙道:“柳先生果然是高人,待会压轴的正是庆和班红牌水云仙的‘长生殿’,保准令先生听出耳油。”

柳生田双眼一亮,道:“相传梨园师祖乃是唐明皇。我一直仰慕大唐雄风,白乐天所作‘长生殿’更是千古佳作,今晚能得闻水老板的妙音,真是三生有幸,不虚此行,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转身看着陆云豹道:“不知陆总镇也觉得好吗?”

这“总镇”二字乃是前清总兵的称呼,陆云豹当年最大也不过是个记名督标游击,四品顶戴,此刻听柳生田竟然用前朝总兵官称呼,也很感受用,连忙道:“柳先生觉得好的,当然就是好。”

柳生田微笑道:“那这次就希望陆将军能够明析时务,好好地同‘安福会’的朋友合作,到时候共得天下,你何愁不能为滇桂之王?”

陆云豹心中一阵强烈抽动,忍不住已经开始做着那广西王的美梦。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安福会”强人徐又行刚想发话,就听见震耳欲聋的锣鼓点声传来,后面的观众发出山崩海啸似的欢呼声,大戏班演出终于开始了。


一开场照例就是群戏“六国大封相”,场面一味地够热闹,看得人眼花缭乱,下面那些观众真是看得眉开眼笑。

龚千担却一直躲在后台处偷看着外面,眼光从没有离开过首排贵宾席,只是还未搞清楚哪个是日本人,哪个是皖系“安福会”的徐又行。

先前陈久如在他出发到大戏学堂时曾约略向他提过二人容貌,但是万想不到柳生田这个中国通居然比中国人还中国人,现在都搞不清哪个是哪个。

而火麻仁也交代过他,一定要等他信号才能动手,时机大概就是在尾场压轴之时,火麻仁会制造混乱,然后龚千担和他一起向前施行刺杀,但是这个火麻仁自从在大戏学堂出现后就一直没有跟自己沟通,令到龚千担真是心急如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龚千担摸摸身上那把尖刀,再看看那几个明显暗藏枪械的桂军警卫,心中暗暗埋怨为什么洪门好汉个个都这么耻于用西洋枪械,还要用冷兵器来行事,忍不住手心冒汗。

正在心急间,不经意抬头一望,居然看见舞台上空搭着大灯的竹棚吊架上伏着一个人,身形矮小,正是那个闯祸星汤姐带。龚千担这下真是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绝想不到这个家伙胆大到了这个地步,还爬了上去。

上面的竹棚吊架虽然是十分之大,藏在上面也不容易为人发现,但是离地毕竟足有几十尺,就算是个大人上去也会胆战心惊,何况是个小毛孩?

龚千担正想找个办法,汤姐带在上面却探出头来,看见了他,然后用手指指着戏台的一个角落。龚千担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顿时呆在原地,只见原先放在那里的其中一个纸扎人,本来是倒在墙角,现在居然自己站了起来,脸上的轮廓眉目更加真切,简直就已经是活人一般,最诡异的是,头上好像还长出了头发,是真的人的头发。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2 20:01:00 +0800 CST  
仁兄的ID实在令我羡慕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3 11:06:00 +0800 CST  
这个时候戏台上正是上演大本戏“六国大封相”,按道理六国大封相乃是戏班重头戏,因为说的是战国时期苏仪舌绽莲花,游走合纵,最终六国拜相,那是热闹之极,六公六帅,不同的角色包括花旦、武生、丑生等等一起出场,配以花样繁多的锣鼓点和板乐,所有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可以讲是倾全戏班之力共同演出。

但是因为今晚是“佛山花旦皇后”水云仙压轴演出,所以庆和班一反传统,将它推出首场。

以至于后来港粤谚语就有形容热闹场面为“六国大封相”。

台下观众此时看得是如痴如醉,根本没有人理会到角落旁的纸扎人的异样。龚千担也开始怀疑自己经过昨晚的惊魂奇遇,眼睛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不然纸扎人头上怎么会长出头发?

他不想再理会那个纸扎人,提心吊胆地看着上面的汤姐带,生怕他一个失足就掉落下来。汤姐带初生之犊,不但毫无惧色,居然还向前爬了几步,就停在首排贵宾席的上空,不断地打量着下面水龙和柳生田等几人。

龚千担看了看四周,发现原来大幕后面有一排手架,应该是用来攀爬上竹棚吊架的,刚想走过去,忽然浑身一沉,手脚顿时动弹不得,只觉得一阵昏眩,手指上方才放血的伤口隐隐作痛,心中暗暗吃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陆云豹是超级戏迷,看到精彩处,不由得大声叫好,还吩咐手下不断地将银元抛上台上,作为打赏。坐在一旁的徐季云看起来却是心不在焉,不断和柳生田低声倾谈。而陆云豹看戏之余也不时与他二人交谈,看来正是密议合作之事。

龚千担站在原地四肢一动不能动,心中又惊又急,眼睛一直盯着那角落处的纸扎人,他隐隐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和这个古怪的纸扎人有关系,再看上去竹棚,看到汤姐带还是趴在那里,只是身边已经多了几串类似炮仗的东西。

正在疑惑间,角落处那个纸人似乎双手动了一动,龚千担拼命地眨了眨眼睛,都有点怀疑自己眼花,再定神一看,那个纸扎人还是呆在原地,但是他突然心中震动,先前一直没有留意,现在再看仔细了这个纸扎人,看它的眉目居然有点像一个人。

忽然身旁有人道:“千担哥,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呀?”龚千担勉强扭过头来看去,吓得是三尸神炸,身旁这个人不是汤姐带还是谁?

那竹棚上面趴着的那个“汤姐带”又是什么东西?

龚千担开始有点口吃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汤姐带十分愕然,道:“我怎么不在这里?难道我还能跑出去演戏?千担哥,你愣在这里干什么?”

龚千担抬头看看上面,又仔细打量着汤姐带,看得汤姐带都有点发毛。

他有点害怕地问道:“千担哥,你不要吓我呀。你不是熬底(害怕)了吧?怎么都冒冷汗了?”龚千担突然醒起一事,连忙问道:“方才火麻仁哥叫我们用指血开额的那两个纸人是放在哪个角落?”

汤姐带伸出头看看四周,指着那个在角落的纸扎人道:“一个放在那里,另外一个放在戏台的另外一边,”突然惊叫道:“哎呀,怎么会这样?”双眼定定地看着纸人那边。

龚千担被他吓了一跳,怒道:“怎么了,在这里大惊小怪?”汤姐带指着那个纸扎人道:“千担哥,怎么那个纸扎人的样子长得这么像你呀?”龚千担定神再看,差点昏了过去。

刚才他已经隐隐觉得那个扎扎人的眉目长得很像一个人,现在被汤姐带一说,原来才发觉竟然长得跟自己有七八成像。龚千担喃喃地道:“肯定是火麻仁搞得鬼!”

两人正在说话,后面却传来一个女子的笑声,笑得非常的销魂动听。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3 19:09:00 +0800 CST  
龚千担听那声音似是水云仙,心下奇怪,这个花旦皇后一直说话都是让人觉得娴淑有礼,温文识体,但是这几下笑声中却是充满着轻佻放荡之意,就对汤姐带道:“你快点扶我转身看看。”

汤姐带奇怪道:“千担哥,你不能动吗?”龚千担怒道:“你看我这个屌样像是能动吗?肯定是方才火麻仁那条短命种在那两个纸扎人上做了手脚,搞到我手脚都像僵了一样。”

汤姐带不敢怠慢,吃力地扶着龚千担转过身来。

此时戏班后台已经空无一人,众人包括所有龙套都去了前台表演,唯独只有水云仙坐在化妆台前,对着镜子在拨弄自己的头套。奇怪的是她那几个贴身随侍却不在身旁。

汤姐带讨好地道:“水老板,你不是已经上好妆了吗?”水云仙听到人声,慢慢转了过来,笑道:“你说我这个头套好看吗?”声调说不出的妩媚动听,跟平时完全不同。

汤姐带却打了冷战,道:“水老板,你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龚千担低声道:“舞台这里有古怪,看来连水老板都有问题。该不会是方才火麻仁请神清场搞出了什么问题吧?”

水云仙已经站了起来,轻移莲步,径直走到龚千担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又笑道:“这位哥仔,待会长生殿开戏不如你来做唐明皇吧?”

龚千担被她这冶艳的姿势吓得十分不舒服,暗道:“做你个大头鬼。”口中道:“水老板,我只是一个打杂而已,哪会唱戏?我还是出去好了,让水老板好好休息。”说完向汤姐带打个眼色。

水云仙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向他二人抛了个媚眼,就走回到化妆台前,拾起吊眉笔,又在画眉。

龚千担已经知道情况不妙,让汤姐带拉到后台门口,低声道:“这里肯定有问题,你快点四处去找火麻仁,十万火急!”

但是等了半天也不见汤姐带答应,只见他抬头看着上空,知道他必定也看到了竹棚上的那个人,刚想说话,汤姐带却道:“千担哥,怎么另外一个纸扎人放了上去吊架呀。”龚千担打了个突,抬头看去,见到原先趴着“汤姐带”的地方居然真的是另外一个纸扎人,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由一个活人变成了纸扎人。龚千担张大了嘴,空在那里发呆。

汤姐带十分不解:“刚才我明明是亲手把这个纸扎人放在戏台另外一边的,怎么会现在跑上去了吊架的?是哪个茂利(家伙)放上去的?”

龚千担心念一动,用力咬落舌尖,即时舌尖喷血,剧痛之下反而手脚立时能够动弹起来,立刻一手拍落汤姐带的头上,喝道:“别那么多废话了,赶快四处去找找火麻仁。”

汤姐带早被他打怕了,连忙答应一声,飞快地从旁边的小道跑了出去。龚千担摸摸自己的手脚,见无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再探头看去角落处,又吓了一大跳,那个长着自己面目的纸扎人已经不在原地。难道连纸扎人都长了脚会走了?但是这么大个纸扎人如果四处乱走,舞台内的观众还不吓个半死?而戏台下的观众还只是在入神地观看大戏演出,没有任何不对劲。

汤姐带跑了一圈,始终找不到火麻仁,不知道这家伙跑了哪里去。而台上继续好戏连台,折子戏演了几出,众演员十分卖力,叫好叫座。而按惯例,这个时候就要轮到水云仙的压轴出场了。

龚千担也心知千钧一发时刻已到,之前虽然一直豪气万丈,但是到了紧要关头,一想到要冒如此大险刺杀台下的柳生田和徐季云二人,两腿都禁不住发抖。莫说是杀人了,他连杀鸡都未试过几回。看来听说书就听得多什么英雄好汉杀人如麻,事到临头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什么博浪沙一击、专诸鱼肠之事,说起来就容易。

台下的观众已经开始叫嚣鼓噪,纷纷在催场,要水云仙快点出场。而首排的皖、桂两方一直相谈甚欢,看来大事基本已定。水龙见状,连忙也前去催促陈班主,马上上演压轴好戏“长生殿”。

只听一阵头架拉弦声中,压轴折子戏终于开演,观众那是欢呼雷动,“花旦皇后”果然是号召力非同一般。柳生田更是双眼放光,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前几步,离戏台更加近了不少,此人虽然是东瀛外客,但对于大戏居然如此着迷。

水云仙千呼万唤之下,踏着台步,隆重登场,欢呼声更加热烈,叫好声此起彼落。那水云仙展开身段,伴着头架配乐,唱起戏来。水云仙名盖省城,不但在于她的做手身段,还在于她的独有“云水腔”,唱腔如行云流水、绕梁三日,令人回味无穷。刚念坐场白,每念一句就落在锣鼓点上,众人就欢呼一声,等到真正开唱,观众就好像犯了大烟瘾一般,终于等到解脱。

但是龚千担却是无心欣赏,已经紧张到心都要快跳出来,双眼一直盯着柳生田、徐季云二人,憋了这么久气,只是好想快快来个了断,也胜过这般无奈等待。

汤姐带突然在旁边道:“千担哥,怎么会有两个水云仙?”

龚千担正是全神贯注,一时听不清楚,道:“什么两个水云仙?”话音刚落,马上回过神来,惊道:“你说什么?”汤姐带满脸迷惘的表情,指着戏台另外一面的入相门道:“那边还站着个水云仙,难道是我眼花吗?那台上的是水云仙,还是这个是?”

两人都一起看了过去,果然台上正是水云仙在卖力献唱,直把一个色盖三千粉黛又化为仙子的杨贵妃演得是活灵活现,真似是当年的杨太真复活一般,台下的柳生田和徐季云看得眼珠子都快突了出来;陆云豹干脆就是流了一口口水,色相毕现;只有水龙一脸警戒,不停地向后张望。

而戏台靠后的另外一边还有个入相门,是演员表演完毕退场所用,那里真的还站了个一模一样的水云仙,无论头套、服饰、妆容都毫无二致,这个水云仙正一脸迷惑地看着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龚千担和汤姐带对望一眼,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是这种场景那是他们做梦也没想过遇到的。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3 23:05:00 +0800 CST  
台上的水云仙还在款动蛮腰,莺啼婉转,声线唱腔起落有致,仿佛是有只无形的手在引动着众人的心弦,台下的观众着了魔一样,听得是如痴如狂。谁也不曾注意到入相门那里还站着另外一个水云仙。

龚千担和汤姐带二人眼光一会看着台上的这个,一会又看着门口那个,翻来覆去,越看心就越寒。

突然龚千担一拍脑袋道:“台上这个水云仙是假的!”

汤姐带道:“你怎么知道?”龚千担盯着台上这个道:“你看她的身段做手,是不是觉得很眼熟?”汤姐带低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没错!”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嗫嚅道:“看她的样子,好像,好像就是昨晚在瓦顶上的那只…….”

龚千担异口同声地道:“那只狸猫!台上这个根本就不是人,是那只狸猫变化的!”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十分荒唐,台上这个水云仙虽然是风情万种,说不尽的娇柔做作,但明明看起来怎么都是真真实实的一个大活人,无论如何也难想象她是那只狸猫所化。

汤姐带拉着龚千担的手道:“千担哥,昨晚我在门隙向外看去,根本就没看到那只狸猫跳落街去。”龚千担连忙问道:“那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古怪东西,把你吓成那个鸟样?”汤姐带一字一顿道:“我明明就是看到一个女子,撑着把伞,四脚爬爬地飞跑而去,后面还跟着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想必就是那只乌鱼怪了。这只狸猫女一定是昨晚逃脱了乌鱼怪的追赶,现在跑来这里凑热闹了!”

入相门边上的那个水云仙此时终于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就走了出戏台,正是莺啼娇语的戏台上顿时嘎然而止,所有棚面乐师都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呆若木鸡,但是配乐就停了下来,乐师的领班“头架”师傅的下巴都快掉到胸口那里了。

台下那些观众个个更是仿佛被时间顿止一样,僵如泥塑,一时间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眼睛不太好使。

观众中也很有些吸大烟的烟鬼,在拼命地揉着自己的眼睛,都以为自己一定是今晚吸大烟吸得过了头了,产生幻觉。

正在这万籁俱静、落针入耳之际,只有那个柳生田双眼放光,站了起来,出尽力地拍烂手掌道:“好,好,好,真是‘并蒂双花妙、真假杨太真’哈哈,今晚在下真是大开眼界。”

听他的语气,好像还以为这是庆和班特意安排给他看一样。

龚千担暗觉好笑,这个日本人肯定是看戏都看傻了。就在这两个水云仙站在台上之际,台下后排处猛然有把高八度的女子叫声迸发出来,这一声尖叫简直是石破天惊,仿似就是为这个情景助庆一般。

众人本就已经有点发懵,被这声尖叫吓得个不轻,人人都下意识地扭头望去。不看由自可,一看吓一跳。只见后几排处有个年轻妇人本来是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看戏,她旁边的座位竟然坐着那个跟龚千担长得一模一样的纸扎人。

最惊吓地是,这个纸扎公仔眉头眼额都活灵活现,宛如真人一般,正在挤眉弄眼,那个少妇可能一直全神贯注在看戏,偶然扭头看见,难怪她发出这声尖叫。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这个少妇抖得像筛糠一般,总算还没有失去神智,一把抱着自己的小孩,没命似地逃出了舞台大门口,披头散发,像女鬼多过像人。

所有观众这个时候终于醒悟,后几排的人已经像是发了疯一样,争先恐后地效法那个少妇逃奔。

就在慌乱之间,台前那边突然从半空中竹棚吊架那里射下无数焰火炮竹,就如繁星闪耀,五彩缤纷,迸射到戏台下每个角落。“嗖嗖”的焰火喷射声音顿时充斥了整个舞台之内。

这一下真是如滚油落锅,余下醒悟过来但还是不明所以的观众不用再犹豫,哭爹喊娘,呼儿喊母,你推我撞,一起向大门蜂拥而去。汤姐带却觉得甚是好玩,哈哈大笑,还拍手道:“庆和班真是厉害,居然下重本来放焰火。”

龚千担又是一巴掌扇过去,道:“放你个老味,这肯定是火麻仁哥做的。你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逃命要紧!”他知道汤姐带是个傻大胆,若然自己动手失败,这家伙一定会冲动行事。

当下也不再理他,知道这肯定就是火麻仁一早的计划,掏出怀中那把早就磨得锋利的“老牛”尖刀,就地滚出去了戏台。

台上台下早就已经被烟火黑雾所笼罩,都处都闻到浓烈的火药味,龚千担先前已经暗暗将台前的地形烂熟于胸,为了避开那些还在四处迸射的焰火火花,他一路打滚,很快就到了戏台前的边上,隐约中听到前排处的桂军大将陆云豹喝骂他那帮警卫士兵道:“快点围成一圈,保护徐先生和柳大佐!”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军人,听声音陆云豹虽然经此突变,却是万分镇定,那帮警卫士兵立刻掏出手枪,清一色的德国造,团团围在了徐季云和柳生田的身边。

陆云豹脱下身上长衫,骂道:“丢那妈,我早就知道有人要同老子来一场龙凤戏,居然还装神弄鬼,来这一套!”

又听到水龙在旁边叫道:“士横兄,大门那边全是人群,冲不过去了。还是保护两位贵客退去后台为好!”陆云豹应了一声,道:“好,水龙,你带你的门生开路,老子为两位贵客断后。”同时又对警卫道:“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若然上面有人跳下来,格杀勿论!”

龚千担暗自吃惊,想不到这个陆云豹和水龙虽是江湖草莽,但是粗中有细,火麻仁这一手焰火原是趁乱行事,但这两人指挥若定,倒已经有了戒备,毫不慌乱。

从观众席那边,在烟雾中听到“扑打”的声音,好像真有个人影走了过来。那些警卫士兵个个都是万众选一、训练有素,都不待陆云豹吩咐,一起举枪就打了过去。数十响子弹“噼噼啪啪”,来人除非是神仙下凡,肯定被打成马蜂窝。

突听水龙大喊一声,道:“他妈的,这个不是人!”众人都不明所以,却见烟雾中走出一个人来,双眼瞪直,就是那个纸扎人,身上的白纸已经被打得个稀烂,但是脸上还是那个宛如真人的眉目,似笑非笑,诡异到了极点。

陆云豹愣了一愣,怒道:“管他是人是鬼,不就是个纸扎人吗,给老子我把它打个粉身碎骨。”

他身后的徐季云,虽然已被警卫重重围住,还是颤声道:“陆军长,你快点把它打了,我怕这东西有点邪门!”

他还未说完,在戏台的正上方“呼”地掉下来一个庞然大物,模糊中体积不小,正是向着这帮人荡来。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4 14:07:00 +0800 CST  
这个掉下来的东西不是别的,却是一个人造的巨大仙桃,本来是戏班等在压轴场之后要做的谢神恩戏,演得不外乎就是众仙贺寿跳加官,然后台下观众往上扔喜钱的时候,从戏台上空徐徐吊落下来,再从仙桃中走出由戏班演员扮演的福禄寿三星,齐向观众讨喜。通常都是大戏班在最后的余庆演出,为讨个吉利,博个完满收场。

谁知道现在这个大仙桃居然自己从戏台上掉了下来,而且直直地向着陆云豹等人飞撞而来,亏得陆云豹反应极快,高声道:“快开枪,开枪!”

那帮警卫连忙掉转枪头又对着这个迎面而来的仙桃一阵急射,这个巨大仙桃不过是用纸糊成,顿时就被打得个粉碎,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也不见什么福禄寿三星。

柳生田急道:“这个是假的,小心后面!”他都还未说完,大仙桃的残片后面一条人影已经凌空而到,简直是电闪星驰一般快,倏地从众人头上滑过,一阵水幕就兜头淋了下来。下面个个都闪避不及,无一幸免。除了柳生田、陆云豹和水龙三人身手敏捷,就地滚到一边,堪堪避过。

原来此人是一直盘在大仙桃之上的绳索,待众卫士射完大仙桃之后,才乘势跳了下来。这人影甫一落地,扬手就一把焰火扔了过来,顿时就有两三个警卫浑身着火,一瞬间就变成了火人。

陆云豹叫道:“丢那妈,那是火水,大家小心。”众警卫这才闻到方才被那阵水幕淋到,居然散发着浓烈的火水味道。这个时候整个舞台内浓雾大起,都是焰火、炮竹在燃烧,简直就是惹火上身,其余的警卫很快也被烧着,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龚千担已看清这个从半空如天外飞仙之人,虽然蒙住脸面,但看身形绝对就是火麻仁!火麻仁不愧是联兴顺的草鞋大底,身经百战、街头喋血多年,一出手就狠辣无比、干净利落,搞到陆云豹本来警卫众多,现在已经全部被解决。原来他一早成竹在胸、早有计划,也不跟龚千担商量,想必是怕他毕竟太嫩,露出马脚。

火麻仁一个箭步就冲向已失去警卫在旁的徐季云身前,亮出一把明晃晃的短柄长身刀,反手就迎面拖了过去,竟是一把劈竹刀。

徐季云是皖系“安福会”的要人,不过不是军伍出身,平时谈风论月的多,哪曾遇过这等生死关头,已被吓得呆了,立在原地,眼看就要被这把利刀开膛,斜刺里冲来柳生田,眼明手快,举起观众席上的一条长木凳向前一递,挡住这雷霆一击,顺势举脚就将徐季云踢到一旁。

龚千担知道自己只有两人,行此刺杀之事,最讲究当机立断、速战速决,再有拖延,两个人都休想有活命离开,当下撕开衣服下摆,蒙住脸门,从后面就冲向柳生田,举起手中的“老牛”利刀就刺向他后背。柳生田断想不到台上还有一个,急忙侧身避过,大声道:“这里还有一个!”

那边厢陆云豹已经冲了过来,同火麻仁厮斗在一起。陆云豹虽然军伍多年,身手不弱,但是养尊处优多时,兼且这等埋身肉搏比起战场上枪林弹雨、行军打仗根本就是两码事。火麻仁是三合洪门硬手,名下无虚,这么多年来的街头对仗,最是擅长盘肠大战,近身搏命之斗。他完全不给陆云豹可以掏出配枪的机会,舞着那把气势无伦的劈竹刀,拼了命地处处向陆云豹的要害砍去,搞到陆云豹不停地后退,差点就被地上乱七八糟的长凳拌到,狼狈不堪。

稍为远一点的水龙唿哨几声,他的手下三四个门生就冲了过来相助,虽然赤手空拳,但是人多势众,只不过刚才被火麻仁半空偷袭,所以阻隔开了有点距离。

火麻仁逼退陆云豹,猛然回身冲了回来,举起手上劈竹刀就劈向柳生田,一边还对龚千担高声道:“搞正(解决)那个姓徐的,日本仔交给我!”

龚千担本来还是有点胆怯,此刻见到火麻仁如此神威勇猛,豪气顿生,胆气也壮了许多,大喝一声,兜头一刀就劈向徐季云。徐季云终于反应过来,总算他也是有点身手,连忙斜身去避,还是被龚千担的牛肉刀带到肩膀,这牛肉刀最是锋利,刃面起肉最深,立刻见红挂彩,痛得他闷哼一声。

柳生田还想护卫徐季云,但见火麻仁又一刀立劈而来,想也不想,再举起手中的长凳去挡,但是刚才他挡的那刀,火麻仁只是反手拖刀,现下可是刚猛绝伦的“力劈华山”,火麻仁在联兴顺的斗技和气力只比那个神威无敌的“打仔洪”逊色而已,绝对非同小可,听得“啪啪”两声,条长凳当场断成两截,柳生田的胸前一直到小腹都被刀刃扫到,幸亏他下意识吸气收腹、向后退去,才没有被劈成两半,但是身前长衫已经破了开来,也见了红,鲜血不停直流。

陆云豹见情况危急,掏出配枪想射,但是既怕误中副车,又惧火麻仁的悍猛无匹,急得向水龙大叫道:“还不快去救人!日本人有什么冬瓜豆腐,我跟你都要倒霉了!”

水龙看了看他,见他光是站在那里说,脚步却不移动,装作太大烟雾没听见。倒是他的几个门生已经冲了过来,两个就扑向火麻仁,另外两个就对付龚千担。火麻仁知道越拖下去,就越危险,随时都要失手,对着龚千担道:“几歹就几歹,舍了条命也要帮这日本人埋单!你杀了他,你就扬名立万,威震省城了!”说完一个人舞起劈竹刀就挡住水龙的门生。

龚千担知道他的意思,火麻仁要全力挡住那几个人,好让自己结果了徐季云和柳生田。

此时徐季云和柳生田都已经受伤。特别是柳生田还伤得不轻,看见龚千担双眼通红,杀气极盛;而陆云豹和水龙两个人却裹足不前;水龙的几个门生又被火麻仁出死力挡住,饶是他是堂堂日本军人,心中终于开始有点发寒,突然向着戏台上吹了口口哨。龚千担一心要行刺杀大事,完全没有理会他为什么在生死关头还要向着戏台上吹口哨,踏步向前,举刀对着他又劈了过去。柳生田流血已经不少,双腿无力,两眼一闭,心想真是九死一生,唯有坐以待毙。

但是龚千担挥刀劈刀半途,手臂一麻,居然又再动弹不得,谁知道在这紧要关头又出这等怪事。他心中一震,侧头一看,见到那个纸扎人原来就站在离他不远处,面目就像是镜子里的他一样,正看着歪嘴而笑。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4 22:48:00 +0800 CST  
火麻仁一刀逼开水龙的众门生,看到龚千担举刀停在半途,气得双眼喷火,怒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动手?”龚千担心里暗暗叫苦,也难怪火麻仁如此盛怒,在这危急万分之际,若有半点迟疑不但刺杀不成,两人转眼就要毙命当场了。

龚千担发了狠心,出尽平生力气,但是手中的刀就好像铁铸一般,停在半空,动不得分毫。

柳生田见此情状,真是死里逃生,连忙站了起来,要向陆云豹那边跑去,眼角不自禁地瞟了戏台那边一眼。龚千担登时醒觉,回头望去戏台那边,只见烟雾迷漫之中,台上站着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水云仙,正对着那个纸扎人在手舞足蹈。

龚千担恍然大悟,难不成自己的手动不了,就是因为这个水云仙在搞鬼?先前自己在后台就是因为看了一眼角落处的纸扎人,结果四肢麻木,而这个纸扎人的额头上可是用他的指血点了额的。曾听乡下的茅山神打师傅讲过,人身精血若落在施过法的布偶之上,这个布偶就能为法师所驱,控制该人行动。莫非这个纸扎人和水云仙都是和茅山神打之法有关?

忍不住怪起火麻仁来了,要不是这家伙装神弄鬼叫自己放血点在纸人额头上,哪会搞到如斯田地。

陆云豹见龚千担居然错过痛下杀手之机,再无顾忌,举起手中那支德国制手枪对着龚千担就急速发射。好在四围的焰火、炮竹还在不断燃烧爆炸,烟雾越来越大,准头自然差了很多,但还是子弹横飞,有几下就擦着龚千担的头发而过,险过剃头。

混战双方都害怕子弹无眼,而且能见度又这么低,随时都会被击中,全部人都只好滚到地上,徐季云大声喊道:“士横兄,你要小心我呀。”陆云豹暗骂一声,这个徐又行委实胆小,这个混乱时候喊了出来,生怕没有人知道他的所在,岂非便宜了两个刺客?

间不容发之时,从戏台处忽然又飞来十几二十串的炮仗,落到前排的地上,瞬间就烧了起来。这些炮仗可不是一般的炮仗,乃是店铺开张所用俗称的“盘龙串”,小孩胳膊粗细的炮竹串在一起,盘成几团,远看就像是一条卷曲着身子的大蟒蛇一样,因而得名。

这些“盘龙串”一烧起来那可是威力惊人,真是好比小型火炮发射,顿时只觉得火光分明,只听得震耳欲聋的炮竹爆炸声音。众人觉得是来到了山洪暴发的大瀑布前一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好像失去听觉一样。

陆云豹本来得了大好机会可以开枪,但断想不到这十几串大炮仗的威力如此巨大,来了个措手不及,身子立即被炸到,“啪”地一声,手枪就跌落到地上,戏台这里连人都差不多看不到了,一时间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那个纸扎人其实最怕的就是火,盘龙串一烧起来,火花四射,方圆均遭波及,立刻就跳了开去,看它的动作似乎十分害怕。

纸扎人一跳了开去,龚千担双手马上能动了起来,更加肯定这个纸扎人一定是被人施法来控制自己,也不及细想,顺着方才徐季云发声的地方就寻了过去。陆云豹手枪一失,反倒轮到火麻仁和龚千担占了上风。气得陆云豹破口大骂道:“水龙,你老味,你‘十三行’的人都死去哪里啦?”

水龙本来布置了近百名手下门生在舞台外戒备,万想不到有此变故,这个时候如此混乱,那些看戏的群众个个都已经是吓破了胆,你践我踏,全堵住了大门口。门外的水龙门生虽然急着入来,但是一时间又怎么冲得进来。

他也暗暗叫苦,道:“士横兄,他们只有两个人,大家一起上,大石压死蟹。怎么也要保护两位要人性命!”陆云豹一听,心想:我们几个一起冲上去,对方这么勇猛,又是亡命之徒。自己不死也得掉层皮。他虽是靠从低积功而掌兵权,但是已经好多年未试过冲锋陷阵、亡命沙场,现在既然是千金之器、一方诸侯,要上前搏命真是万分犹豫。

水龙洪门出身,身为“义合兴”正印武执事,靠的就是当年双拳浴血、街头死斗而来,心中不由得冷笑这个陆云豹爱惜性命,对着几个门生道:“今日我们‘义合兴’孝字堆的牌头就靠我们了!”

说完就向着火麻仁和龚千担那个方向冲了过去。他那几个手下门生见老大身先士卒,也飞身紧随其后。

柳生田在烟雾中跌跌撞撞,看到水龙等人冲过来救命,连忙道:“水龙兄,快,快,我们快退去戏台上面!”水龙十分愕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逃去戏台上面。

未等他再想,火麻仁已经大叫一句:“哪里走!”跟在后面一刀又劈了过来。柳生田连忙一个转折,就冲到戏台的边缘,顺势爬了上去。他逃命要紧,扯动伤口,一阵钻心之痛。

同时徐季云见柳生田逃上戏台,连忙叫道:“柳生君,等等我!”幸亏他离戏台最近,也鸡手鸭脚地爬上了那个大个人高的戏台。

龚千担和火麻仁对望一眼,各自挥刀冲了过去,后面水龙和几个门生也急忙跑了过来,一时间人人都聚过来了戏台。

龚千担就是盯着徐季云,见他刚刚爬上戏台,不待细想,提气跃起,一跳就原地跳上了台,吓得徐季云面色煞白,口中念念有词,估计是要讲“好汉饶命”之类了。

龚千担刚跳上台上,还未站稳,突然心中一寒,就看见戏台中央站个妖娆万分的水云仙。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5 14:13:00 +0800 CST  
柳生田趁着龚千担犹豫之际,强忍剧痛扶起徐季云就躲到了水云仙背后。还在台下的水龙大惊失色,高声叫道:“快快躲开!”

火麻仁一手狠狠地推开龚千担,舞起手中的劈竹刀,大喝道:“手软呀?女人我也一样劈!”说完就一刀斩向水云仙。耳边只听到水龙的失声高叫。

水云仙却不闪不避、不慌不忙,晃动两只水袖,卷住了劈竹刀,向外轻轻一带,火麻仁就原地转了个圈,倒飞了出去,仰面跌倒在台上。

这一下众人都大出意料之外,谁也想不到一个弱质女流居然这样就轻而易举击倒了火麻仁。

龚千担知道面前这个绝对不是真正的水云仙,见火麻仁被击倒,再也不敢手软,挺起手中尖刀就刺向水云仙的胸口。水云仙只是轻笑一声,龚千担一听到她的笑声,不知怎地五指一软,连刀也跌到在地上,暗叫一声:“糟糕!”

这个时候水龙终于也冲上了戏台,趁此机会,飞起一脚,正中龚千担后背,力道惊人,龚千担但觉得眼前一黑,就向前仆倒在地。

水龙刚想跟水云仙说话,就听到火麻仁暴喝一声:“水龙,今天收你皮!”水龙听到背后有风声,不敢怠慢,急忙侧身要避,只觉得一样物事打到自己身上,半边身子一凉,然后立刻炙热非常,吓了一大跳。再一看,自己整只臂膀已经着起火来了。

原来火麻仁随身还带着好几个烧酒瓶,里面灌满了烈性烧酒,瓶口处塞满了浸满煤油的布屑,一点起火来就等于一个个土制燃烧弹,在这个危机关头下火麻仁就掏出一个烧酒瓶点起火来招呼到了水龙的身上。

水龙也实在想不到这个火麻仁这么多招数,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这一下躲避不及,火势蔓延得很快,一会儿就烧烂了他的衣服,吓得他连忙就地打滚,想扑灭火头,一个不留神就又滚下去了戏台。他那几个门生见大哥有难,纷纷冲上前去救助。

台下面的陆云豹见火麻仁居然手上还有这等武器,更加不敢向前,只好对着大门口那边大声呼喝,希望水龙在门外的门生可以赶快进来支援。但是此时大门口那边比戏台还要热闹,四处喷射的焰火和炮竹居然连大门口上的横梁都已经燃烧起来,熊熊烈焰,顿时成了火场,谁有这个胆子敢冲进来。

火麻仁击退水龙,将那几个烧酒瓶燃烧弹系在腰带上,有恃无恐,哈哈笑道:“水龙,你大名中带水,水火不容呀。”转身对着龚千担叫道:“你没事吧?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邪门?是什么路数?”

龚千担中了水龙一脚,虽然疼痛,但是也没什么大碍,立刻执起地上的尖刀, 站起来道:“你千万小心,她根本就不是花旦皇后水老板,有古怪!”

火麻仁瞪大双眼,道:“她明明就是唱戏的水云仙?怎么不是?”龚千担怒道:“都是怪你,如果不是你搞那两个纸扎人,我怎么会被她算计到?”火麻仁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愕然道:“什么纸扎人,你究竟在说什么?”

柳生田躲在水云仙背后,一手扶着徐季云,一面喘气道:“两位为什么一定要置我和徐先生于死地?”

火麻仁“呸”了一口,怒骂道:“丢那妈的日本人,勾结外江佬想来霸占省城,害中国人?你发你娘的春秋大梦!有老子在,今天绝不让你们两个活着走出广利大舞台!”

柳生田点点头,道:“难怪你要杀我。火麻仁,是你老大‘盲昌’先生派你来的吗?”他刚说完这一句,火麻仁和龚千担万分震惊,差点把手上的刀都掉到了地上。怎么这个日本人居然知道他就是火麻仁?

火麻仁口颤颤地道:“你怎么,怎么知道我…….?”说道后面就说不下去了。

柳生田微笑道,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样子道:“我早就得到消息,有省城的三合洪门今晚要在这里下手我和徐先生不利,只是想不到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联兴顺’火麻仁先生亲自前来。只不过万想不到你的手段实在真是高明,搞到在下如此狼狈。‘盲昌’先生究竟在哪里?我但求与他一见。”

火麻仁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看了看龚千担。龚千担也是一脸迷惑,道:“不是我呀,我没有通风报信,洪门弟子怎么会做这等出卖弟兄的事情?”火麻仁对着柳生田冷笑道:“你个日本人也配见两广洪门的‘洪英二元帅’?就算让你知道我要杀你又怎么样?现在你的那些帮手都没了,现在就结果了你!”说完一步一步就向他走去。

柳生田还是微笑道:“看来火麻仁先生性子这么硬,是不肯替我引见‘盲昌’先生的了。不过你要取在下性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完低声就对水云仙说了两句好像是日语,谁也听不懂的话。这个“水云仙”也没有回答,还是在原地不动。

火麻仁和龚千担对望一眼,突然一起动手,一个兜头劈向水云仙,另外一个从旁边也一刀刺了过去。两个人都知道要杀柳生田和徐季云,必须要解决了这个诡异的水云仙。

两个人刚刚动手,就见到刚才那个躲了开去的纸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上来戏台,“呼”地一声就跳到了火麻仁面前。火麻仁吓了一跳,对着龚千担大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龚千担怒道:“这就是你好事多为,吩咐戏班弄来请神用的纸扎人!”

那个纸扎人也不会说话,就是平平地举起双手,认真看去,那两只所谓的手已经被焰火燎到只剩下了竹子做成的架,就这么向前一摆,力道大得惊人,火麻仁措手不及,也万不想到一个纸扎人居然还会动手打人,就被纸扎人挥出了好几步远,仰面跌倒在地上。

火麻仁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摸着腰道:“你他妈的乱说什么?我什么叫戏班弄来纸扎人?请什么神呀?我怎么会请神?”

龚千担打了个突,不知道为什么火麻仁会出口否认,稍为一分神,火麻仁惊呼道:“小心!”原来那个纸扎人已经又是双手一挥照面打了过来。龚千担急忙低头闪避,“澎”地被纸扎人双手扫到肩膀上,比那天被“打仔洪”的拳头还要厉害,痛到好像骨折一般,倒退几步,也跌倒在地上,手中的尖刀再度脱手。

火麻仁像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哇哇大叫,举着劈竹刀对着纸扎人一通乱砍,大叫道:“我劈死你这个怪物。”但是这个纸扎人根本就不是活物,刀枪剑戟加于身上,只不过就是捅破层纸一样,照样力大无穷,几下手脚就打到火麻仁头破血流,招架不住。火麻仁刚才对着陆云豹和水龙几乎占尽上风,分毫未伤,现在只是一个照面就被这个纸扎人打到见了红。

台下面的水龙这个时候已经将身上的火焰扑灭,脱下衣服,臂膀上烧得一阵黑焦,气得七窍生烟,对着几个门生喝道:“快点上去,保护柳生先生!”众门生一听,立刻冲了上台,形势即时逆转。

陆云豹也捡起手枪,对着火麻仁作势欲射。龚千担倒在地上,只觉得肩膀好像没了知觉一样,眼见火麻仁情况危急,刚想站起身,右手却摸到些黏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之前火麻仁吩咐汤姐带洒在戏台四周的那些所谓的糯米。

那边厢水龙的门生已经将火麻仁团团围住,火麻仁头上受伤,动作已经缓慢下来,见情况危险,连忙拔下腰间那几瓶烧酒,点起火来,又故技重施,扔向对手。水龙的门生已经早有防备,连忙四处跳开,火麻仁又扬手对着陆云豹和水龙各扔了一瓶过去,两人吓得破口大骂,就地滚了开去。那几瓶烧酒一落地,就“噼里哗啦”地烧了起来,戏台上下都顿成火海,众人纷纷躲避火势。

浓烟中,龚千担正在找寻柳生田和徐季云,突然眼角瞟到后台的门口竟然趴着汤姐带和陈久如,他心中暗骂,这两个人真是不知死活、胆大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7 13:48:00 +0800 CST  
他心中暗骂,这两个人真是不知死活、胆大妄为,到现在还留在这里。却看见汤姐带不断地对自己打着手势,似乎是要他将地上的糯米扔出去。

龚千担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地上散落的那些所谓糯米,实在搞不明白汤姐带的用意何在。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7 14:29:00 +0800 CST  
趴在后台门口的汤姐带见龚千担还未会意,十分心急,不断地作出扔东西的动作,一面指着还站在戏台上的水云仙。

龚千担总算终于明白,也无暇细想了,抓起一大团粘粘的糯米对着水云仙,忍着全身剧痛出尽力地扔了过去。那团糯米用完美的抛物线正中水云仙的脸部,然后掉在地上。水云仙被这团糯米击中,浑身晃了一晃,自然而然就看到了地上的糯米团。

柳生田见状,有点气急败坏,对着水云仙用着应该是日语的语句在大声喝骂了几下。水云仙却毫不理会,双眼放光,一直盯着地上的那团糯米,鼻子在一吸一吸,像是在闻着什么珍馐美味一般,然后居然趴到了地上抓起那团糯米吃了起来,吃相十分之难看,弄到脸上的妆容都开始变得脏污起来。

龚千担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实在不相信眼前一切,怎么这个“水云仙”刚才如此厉害,连火麻仁都不是她对手,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吃起地上的糯米来了,莫非她失心疯了?

水云仙一趴到地上吃起糯米,那个纸扎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啪”地声就倒在了地上,火麻仁一见,叫道:“好呀,果然是你个臭婆娘戏子在整鬼作怪,日本仔,你往哪里跑?”

说完就冲向了柳生田,柳生田脸色一变,转身就想跑,但是他方才受了火麻仁的那一刀,虽非致命,流血却已经不少,又被如此多的浓烟一熏,已经有点头昏脑胀,刚走了几步就被火麻仁追上。

火麻仁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举刀就劈落他后颈,只听枪声一响,火麻仁身子一晃,软绵绵地倒了下来。水龙叫道:“士横兄,好枪法!”台下的陆云豹被火麻仁连番暗算,颜面大失,一直在盯着他,现在终于瞧准机会,开枪命中。

龚千担大惊失色,连滚带翻爬到火麻仁身边,将他一把扶住,但见他半边身子都已经染红,幸好陆云豹那枪还是失了准头,只是击中他的右臂,但是子弹贯穿而出,血流不止。

火麻仁却还是神志清醒,推开龚千担,呲了呲牙道:“别管我,杀不了日本人和那个姓徐的,回去无法向山主和众位叔父交待,我火麻仁的名头就算是完了!”

龚千担知道像火麻仁这种洪门大哥,平生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信义,比他这条命还要精贵,若然不能完成信诺任务,那就是比死还要惨,于是点点头,拾起他身边地上那把劈竹刀,翻身就站了起来,走到柳生田面前,用刀指向他面门,冰冷刀锋只是离着几寸的地方。

柳生田看了看还趴着地上的水云仙,见到她还恶狗抢食一样在吃地上的糯米团,连忙惨声高叫道:“你不能杀我,我与盲昌先生是旧相识!”声音十分凄厉,而徐季云早就已经吓到像筛糠似地抖个不停。龚千担听他居然说与“联興顺”的精神教父“盲昌”是旧相识,又是一愣。

这个时候整个戏台已被火麻仁扔的那几瓶“烧酒燃烧弹”已经完全烧了起来,到处都是火焰和浓烟,但是水龙和他几个门生拼死冒着烈焰冲了过来,陆云豹也心知若然徐、柳二人一死,同时得罪皖系和日本人,非同小可,就壮起胆子也跟着水龙冲了上来。

顿时众人形成合围之势,徐季云好像见到大救星一样,大声叫道:“水龙兄,快来救我!”

陆云豹举起手枪对着龚千担道:“这位兄弟,你把刀放下。只要你不伤柳生君,我担保你安全离去还给你一万银元。”

火麻仁脸色惨白,咬了咬牙,哈哈笑道:“‘大山炮’,老子我二人来得这里,就没想着活着出去。区区一万银元就想收买洪英好汉?你有种的就一枪给老子个痛快,老子感激不尽!”

水龙一边臂膀全是烧伤,都是拜火麻仁所赐,怒道:“有骨气,果然是洪英硬汉子。今天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跑。”

龚千担看看火麻仁,又看看水龙和陆云豹,知道自己即使现在动手一刀砍了柳生田,自己和火麻仁肯定没命,还有后台那里的汤姐带、陈久如也必定不能幸免;但是如果这一刀不砍下去,今晚二人千辛万苦到来行刺就等于功亏一篑,不单只不能洗刷自己和火麻仁暗通“義合興”的冤枉,还有负朱执信所托,到时候省城落入桂军、皖系和日本人的手上,“联興顺”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一时间迟疑不决,委实难下决定,但是形势紧急,也轮不到他再花时间去想。龚千担长到这么大,从来未试过遇到如此重大的关头,额头和脸上都冒出了层层冷汗。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7 21:11:00 +0800 CST  
正在僵持之下,地上的那个纸扎人突然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嗖”地一声扑向陆云豹。陆云豹大惊失色,冷不防看到这个纸扎人居然像活人一般扑向自己,连忙举枪就射,连开三枪尽数打在纸扎人身上,但对于这个纸扎人来说当然是泥牛入海,屋漏偏逢连夜雨,紧要关头,手枪还卡了壳,陆云豹“啊”地一声大叫,已经被纸扎人一下打到台下,骨碌碌滚了开去,痛得呀呀高叫。

水龙和众门生也吓了一大跳,形势又再一变,那个纸扎人看到陆云豹跌到台下,机械地扭过头来,看着水龙几人,就直挺挺地走了过去。

水龙的门生见过这个纸扎人刀枪不入,都吓的面如土色,他们洪门弟子最信奉的就是六合之内、鬼神之说,个个都连忙闪避开去。

唯独水龙面色不改,挥拳就对着纸扎人胸口打去。这个纸扎人是用白帛纸糊在竹篾外面而做成,水龙的拳头当时就穿胸而过,卡在了里面,水龙暗叫一声不好,想抽出拳头来,居然进出不得,纸扎人挥舞双手就搭在水龙的肩膀上,两个人拉拉扯扯,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场面十分之诡异,吓得水龙的几个门生都忘记了上前帮忙。

龚千担见水龙和陆云豹都被纸扎人对付过去,抓紧机会出尽全身气力反手一刀就劈过去坐在地上筋疲力尽的柳生田。

众人耳中就听见“啊”地一声凄厉惨叫,当场一个人仆倒在地,却不是柳生田,而是那个皖系“安福会”的要员徐季云。

柳生田在生死间发之际,发一心狠,一手拉过在旁边惊魂胆丧的徐季云在身前做挡箭牌,龚千担这全力一刀当场就从徐季云的脖子砍进去胸口处,由于用力过猛,这把尺多长的劈竹刀完全没进去徐季云的身子,徐季云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带着把砍进去一大半的劈竹刀,直挺挺地向前仆倒在戏台上。大股鲜血如喷泉般射到龚千担的脸上和双眼。

龚千担即时双目不能视物,只闻到满脸浓烈血腥之味,双眼粘稠不已,几欲作呕。他自出生以来,生平第一次杀人,脑中登时一阵空白,又是惊怕又是惶恐,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连连退后。

火麻仁躺在地上,大叫道:“砍得好,砍得好!快点再杀了那个日本仔!”
戏台上一片血污,而且火势越来越大,整个广利大舞台都已经成了一片火海。龚千担终于镇定下来,用手抹开眼上的血污,却看到一直趴在地上的吃糯米团的水云仙已经站在了柳生田的旁边。

柳生田只是对着水云仙低声说了两句,水云仙就半扶着柳生田走向了后台。火麻仁急道:“不要让他们跑了,快追!”说完居然站了起来,走到徐季云的尸体旁一手就拔出那把劈竹刀,追上前去,完全不顾身上的枪伤。

水云仙等到火麻仁追到近前,水袖又是一挥,就将他扫到了地上,幸亏龚千担早有准备双手在后接住他。

突听得头顶上方一阵“哗哗”的水声,龚千担刚才见过火麻仁在上空如神兵天降般扔下火水煤油重创陆云豹的警卫士兵,吓得连忙扶住火麻仁躲向一旁,抬头看去,见到水云仙和柳生田的上空掉下来一盘水,正中水云仙的身子。

那盘水就是先前火麻仁请神清场时要陈班主放在戏台上方镇场用的,此刻不知什么缘故却从上面掉了下来,还这么巧就砸中水云仙。

水云仙被那盘清水一淋,立刻浑身一震,但马上就扶住柳生田消失在浓烟当中了。

火麻仁破口大骂道:“这个女戏子怎么那么厉害,三番两次栽在她手上,真是邪了门了!”龚千担无心再跟他解释,忙问道:“仁哥,现在怎么办?”火麻仁急道:“还能怎么办?干掉了安福会那个姓徐的,如果不杀了这个日本人,那就是前功尽废,快追!”说完一手撑开龚千担,就要去追。

突然身后戏台边上传来一阵嘈杂人声,原来是数十个水龙的门生和陆云豹的亲信士兵用浸湿了的棉被裹身,终于从广利大舞台的大门口冒死冲了进来,立刻帮助水龙扯开那个纸扎人。这个时候纸扎人没有了水云仙在,已经完全失去威力,彻底变回了真正的纸扎公仔,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水龙和陆云豹看到了倒在戏台上的徐季云,两个人面色铁青。陆云豹骂道:“这下好了,安福会徐将军派来的密使死在这里,我和你的小命都冻过水了!”

水龙怒道:“大山炮,还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抓住那两个短命种和保护柳生大佐!”陆云豹点点头,两人率领其余手下都跳上了戏台,想绕过火场。

龚千担透过浓烟看到水龙等人,对火麻仁道:“仁哥,水龙的人已经冲进来了,不要说杀日本人了,我们能逃出去再说吧!”火麻仁刚想回答,戏台后台门口传来陈久如的声音:“你们两个快点过来这里吧!”

龚千担扭头一看,却看见陈久如扶着水云仙,旁边还站着汤姐带和那个戏班陈班主。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8 21:12:00 +0800 CST  
汤姐带对着龚千担低声叫道:“千担哥,快点过来后台,我看见那个日本仔逃进去了!”龚千担和火麻仁大喜,连忙挣扎着跑了过去。

火麻仁一见陈久如怀中抱着的水云仙就大怒,操起刀就想动手,一旁的陈班主连忙阻拦道:“好汉不要动手,不要动手。这个是真正的水老板!”火麻仁愣了一愣,问道:“什么真的假的?难道还有两个水云仙不成?”

龚千担气道:“你还好说,就是你在那里装神弄鬼,弄两个纸扎人,才搞出这么个大头佛来!”火麻仁此时因为枪伤,流血不少,精神开始有些顶不住,脸色惨白,却十分惊讶道:“那两个纸扎人关我什么事?哪里是我惹来的?”

汤姐带在一旁插口道:“仁哥,你不要不承认了。又是你叫我洒那些糯米在戏台,那两个纸扎人也是你叫我摆在戏台旁的角落的。”火麻仁脸色一变,道:“我什么时候叫你洒糯米、摆纸扎人了?”

一时间把个汤姐带问得哑口无言,陈久如道:“这么说来,难道你根本就做过?”火麻仁还是一脸茫然,龚千担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怎么也说不上来。

陈班主看看戏台外面,害怕道:“水龙哥他们快冲过来了,你们再不走的话,怕要没命了。这下可也连累我了,真是跳尽黄河也洗不请呀!”

火麻仁道:“你也不要担心,我们一起逃出去就是了。”对着汤姐带道:“你们看见那个‘水云仙’和日本仔跑去哪里了?”

陈班主立刻指指后台边上道:“那里有个太平门,是广利大舞台的后偏门,我看见他们从那里出去了。可怜水老板被火焰熏昏了,现在不知死活呀。”

火麻仁道:“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再不走,不比水龙杀死也要被烧死!”对陈班主道:“你前面带路!”说完当先就冲了过去,火麻仁果然不愧为联興顺硬手,虽然身上枪伤严重,但是依然立机果断。龚千担等人连忙跟着他和陈班主与陈久如抱着水云仙冒着烟雾,走到了太平门。

这个广利大舞台的后台特设太平偏门,乃是为了恐防前台的戏迷太过疯狂,方便当年那些戏班当红大牌演出结束秘密离去,如非戏班中人,极少人知道。想不到今晚竟成了他们的救命门。

从太平门一出来,就是当年万福路和汉南路的交界,也就是今天的广舞台二马路的尾端,离开广利大舞台正门已经有段距离。

此时大舞台里里外外已经大火熊熊,附近的街坊居民都跑了出来看热闹。堂堂广利大舞台居然烧了个热火朝天,还要在“義合興”的老巢下出事,真是省城的头等一大事。省城自护法运动失败,孙文出走之后,由滇、桂军政府把持,碌碌无为。所以虽然是通天大火,但是无任何俗称“火烛鬼”的消防人员前来。

至于云集在天字码头附近的“義合興”水龙门下门生此时群龙无首,自然更加乱哄哄乱作一团。风助火势,半个省城都可以看到冲天火光。显赫一时的广利大舞台终于就在这场大火中附注一旦,成为废墟,空余下一条广舞台二马路名字而已。

火麻仁等人从偏门逃出,却没见水龙等人追杀出来,陈久如道:“我们现在怎么逃回沙基?”他知道只要一过了太平路和十三行路,就是“联興顺”的地界,仗着两广“洪英二路元帅”“盲昌”的威名,那水龙纵有通天本事、陆云豹几高滔天气焰,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火麻仁只想了片刻,断然道:“我们冲去长堤,从江上坐船回去沙基!”众人吓了一跳,龚千担道:“仁哥,你不是开玩笑吧?居然还跑去长堤自投罗网?现在那里肯定全是‘義合興’的人。”

火麻仁精神已经有点委顿,低声道:“如若不走水路,长堤到太平路、十三行路这么远,不给水龙的人追上,我们都要倒在路上了,只有冲到长堤,抢过一条紫洞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龚千担看到他手臂的伤口鲜血直流,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好道:“那我们就用这条命赌一把了。”

当下他搀扶着火麻仁,陈久如依旧抱着水云仙,六个人趁着夜色悄悄摸向长堤大路上。

天字码头和长堤上这个时候虽然已经夜深,但是更加热闹,可以说是人潮涌涌,人人都好奇广利大舞台本来好好地有庆和班演出,怎么搞到一场大火。

那些冲出舞台的观众受伤的不少,呼天抢地,围观的街坊都七嘴八舌在询问究竟,但是却只有大队的義合興门生聚集在舞台前面,没有任何桂军军政府的人出现,想必是陆云豹也怕被人知道自己暗通皖系,只带了自己的亲信前来,结果全军覆灭。

龚千担几人趁着所有人都拥去了东堤大舞台的正门,终于悄没声息地走小路摸到了天字码头旁的长堤路上。

江面上本来就有不少的紫洞花艇在营生,紫洞花艇是当年长堤及荔湾河道上的一大风景,美轮美奂的画艇,由花艇上的姑娘雇佣疍家船户,一到夜晚就在珠江江面上招揽在长堤、荔湾岸上的寻花客。

若然两厢满意、价钱商议妥当,客人就由船家撑小艇接到大花艇上,把酒言欢、共度良宵。而花艇上最富盛名的美食就是鼎鼎大名的“艇仔粥”,紫洞艇上的姑娘个个吹拉弹唱、色艺双全,丝毫不逊色于岸上大寨的红牌阿姑(省城妓女的俗称)。

在美丽的夜色江景之上,客人在艇上品尝着西关美食,旁边有美人奏曲轻唱,江水浮拍,暖风醉人,人间享受,夫复何求。故此一到华灯初上,长堤上可以说是游人如鲫,络绎不绝,和江上的花艇姑娘调笑戏弄,蔚然成景。

而 火麻仁就看上了停靠在江边的这些紫洞艇,他对着汤姐带道:“姐带,现在就看你的本事了,我知道你认识不少长堤疍家船户。快看看有没有你相熟在左近,好让我们混上去。”

陈久如掏出怀里的银元道:“我这里有不少大洋,不怕他们不肯。”

汤姐带难得被委以重任,还是堂堂“联興顺”的草鞋大底,顿时抖擞精神,定神看去江面的那些紫洞艇。那些花艇也都靠到了江边,恩客和花艇姑娘都纷纷走到船头,向着广利大舞台那边张望,议论不已。

汤姐带突然对着不远处一艘花艇高声道:“鹌鹑荣!阿荣哥!”那条花艇的船尾坐着个大约跟汤姐带上下年纪的小孩,听到有人叫他,抬头向岸边张望,看到了汤姐带,十分高兴道:“姐带!你怎么在这里呀?”

龚千担听见汤姐带叫他“鹌鹑荣”,心念一动,道:“这个小孩就是你之前向我提起那个?”汤姐带点点头,道:“他是我的沙煲兄弟,十分有义气,就是为人胆小,常被人欺负,所以人人都叫他做‘鹌鹑荣’。”

鹌鹑荣将花艇慢慢撑到岸边,那个时候的长堤岸边还是浅滩,绝非今天繁华的江边马路,所以已经离堤岸十分近,可以看到双方眉目。

汤姐带指指火麻仁等人道:“小荣哥,江湖救急,能否借你的花艇送我们几个回沙基?”

鹌鹑荣虽然年纪小,但是十分伶俐,一扫眼就看见火麻仁和龚千担满身是血,面目狰狞。旁边陈久如还抱着个女子,脸上马上浮现疑色,道:“你们这么多人怎么跑来了长堤了?这么晚还要回去沙基?莫不是有什么蹊跷吧?”

龚千担抱拳道:“小兄弟,今日事情危急,如若承你大义,必定感激不尽。”鹌鹑荣侧头看了看他,突然激动道:“你就是那个在多如茶楼闯‘小梁山’的龚千担?”

龚千担有点愕然,想不到他居然认得自己,只好道:“我就是龚千担,小兄弟,现在情势紧急,还请你行个方便,随后我定当报答!”

鹌鹑荣看见他身后的火麻仁都好似随时要瘫在地上的样子,心下一软,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8 22:49:00 +0800 CST  
鹌鹑荣看见他身后的火麻仁都好似随时要瘫在地上的样子,心下一软,道:“算你们好运气,今晚我的花艇阿姑要上岸陪表哥过夜,我可以空艇送你们回去,上船吧!”

紫洞艇的船家一般都称呼花艇姑娘为“阿姑”,自古笑贫不笑娼,三教九流,卖笑者比起其他低下阶层地位还要来得高,所以船家按例都要尊称其为“姑姑”。而有时候花艇姑娘也会与恩客上岸共度良宵,是故鹌鹑荣有此一说。
龚千担真是一阵狂喜,想不到运气这么好,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花艇,刚刚回头去看火麻仁,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里。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8 22:51:00 +0800 CST  
此时他身后长堤的大路上已经团团站着二三十名青壮大汉,个个都是短衫束身,露出浮图般强健肌肉,肩膀上都清一色搭着一块白色搭巾。

龚千担倒抽一口凉气,一看到这等装束,就知道这帮人无疑就是当日自己初到省城天字码头时,曾见识过的所向无敌的“義合興”码头苦力军团,也就是“咕哩佬”是也了。

“咕哩”是当年老广称呼出卖力气“苦力”者的粤语转音,后来洋人直接就把这词录入了英语里头。当年的天字码头“苦力军团”标准装束必定是短衫赤膊,人手一把标志性的武器---铁钩,用来抓举货物麻包。肩上则照例一块白色搭巾用来保护肩膀免受重物磨损。

“義合興”的苦力军团十分团结,一致对外,兼且对首领忠诚无比。凡有对外纠纷争斗,进退合一,如心使臂,攻守有度。首领一声令下,纵使对方千军万马都一往无前,义无反顾。而且苦力们以卖力气为生,自然个个生得是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开起片来(斗殴)可以说的是凶狠无比、势比虎狼,就因为如此厉害才得以雄霸天字码头所有驳船货运装卸生意多年,而屹立不倒。

当日那帮外江佬想来天字码头抢饭碗,分一杯羹而被打到落荒而逃、丢盔弃甲的。

遇到本公司要与敌对势力讲数放对,“義合興”的苦力军团一定是精锐部队和杀手锏,当时省城居民提起天字码头的“咕哩佬”个个都是闻之色变、敬畏有加。当年凡是有驳船从外洋运货到内河天字码头卸货,所有货主都自动自觉指定由義合興的苦力军团来负责专业卸货,谁若敢触霉头自己用人来卸货,下场和后果一定十分凄惨。

龚千担这个时候面色一阵死白,别说面前这二三十个苦力军团了,就算是只来五六个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收拾干净,况且身边还有个重伤的火麻仁;陈久如不过是个大学生,汤姐带还是个小孩,己方可以说是毫无胜算,绝无逃生的可能。

火麻仁却满脸毫无惧色,哈哈笑道:“各位‘咕哩’大哥,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休息?难不成是到长堤纳凉来了?还是要找花艇的姑娘痛快一下?”

这班苦力军团无人搭话,突然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来,就看见水龙踏步而出,大声道:“阁下果然是条汉子,到这个时候还要‘死鸡踢锅盖 ’?识相的就乖乖就范,不要反抗。不然我要你横死长堤街头!”

水龙刚才率门生也从太平偏门走出,只消片刻就料定火麻仁一定要从江面上寻船逃生,所以立刻召集天字码头的苦力门生包围了码头左近,守株待兔。至于那个陆云豹见长堤上这么热闹,动静闹得太大,早就已经偷偷溜走,思量对策善后去了。

火麻仁冷笑一声,一手扯下蒙住面上的衣布,道:“水龙,我丢你老味。今日既然要死在你的手上,你就看清楚老子是谁!”

水龙看到火麻仁的脸,似乎稍微有点吃惊,道:“果然是你火麻仁,我就说省城之内还有人敢来我義合興水龙的地盘上放肆的,除了你火麻仁就没有别人了。真不愧是‘盲昌’手下的头号门生,有胆识,够本事!”

火麻仁昂然道:“多谢称赞,老子十二岁就拜贴做了‘盲昌’哥的门生,自然不能辱没他老人家的名声。水龙,你要我举手投降? 就不要发你他妈的春秋大梦了!”

水龙打量了他一阵,点点头道:“火麻仁,你和我都是洪门弟子,洪门祖师规矩最忌兄弟相残。但是你在我的地头刺杀了北平来的徐先生,这件事牵连太大,我也担当不起。只要你跟我回去,其他人我可以放过,保证给你一个交代。”

火麻仁艰难地回头看看龚千担几个人,朗声道:“‘盲昌’先生手下门生从来就没有举手投降的。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各人福业自己担,你要我跟你回去?休想!”

话音未落,依旧舞起他那把劈竹刀就冲向了那帮苦力军团。龚千担大惊失色,浑想不到这个火麻仁刚硬到这个地步,想要出手制止,但是已经来不及。

当先两个“咕哩”大汉见到火麻仁冲了过来,闪电般就从腰间抽出那把标志性武器的搬货铁钩。

两人不用招呼,即时一左一右、分进合击。火麻仁迎面一刀劈到,被其中一人用铁钩钩住。他本就已经有伤,气力不继,那咕哩大汉用铁钩一带,火麻仁就整个人被扯向前,差点扑在地上。另外一个咕哩佬的铁钩说时迟、那时快就招呼到他后背,顿时钩下一大块肉来,鲜血淋漓,苦力军团当得是出手狠辣。

火麻仁背上被铁钩扫到,痛得他眼冒金星,还未反应过来,一把铁钩又扫到他小腹,亏得他侧身避过,虽然没有被开膛破肚,但是依旧扯开一道颇大的血口。

这个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变成血人,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双眼通红,状若癫狂,口中“哇哇”大叫,还是挥动着手中的劈竹刀不要命地和那两个咕哩大汉打斗。

龚千担看情形不需片刻,火麻仁就要命丧钩下,但是自己那把牛肉尖刀早就已经丢落在火场里面,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赤手空拳就冲过去解救火麻仁。

水龙冷笑一声,单手一挥,道:“今天就帮这两个人埋单,砍成九块,拿回去跟山主交代!”

立刻又有三名“咕哩”大汉围了过来,五把铁钩上下翻飞,不消一会火麻仁和龚千担两个人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丧命当场。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9 14:03:00 +0800 CST  
火麻仁转眼间又中了两下铁钩,一下还从眉心划过,鲜血淋漓,十分恐怖,他破口大骂道:“水龙,枉你是‘義合興’红棍武执事,原来是太监洞房,没屌得用。有种的,和我单独放对,才叫洪英好汉!”

水龙一听,看看身边的所有门生,众门生也齐齐看着他。

身为洪门红棍武执事大哥,向来以拳勇称胜,拳头够硬,牌头才够硬,名头才更响,才会有更多门生来拜贴,火麻仁满身是伤,还敢跟水龙挑战,若然水龙不应战,旗下门生自然会对这位“義合興”的双花红棍产生轻蔑之心,以后“水龙”这个名号就再也叫不响了。

他再看看面前的火麻仁和龚千担,两个人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不是血的地方,就算是吹口气都恐怕可以把他们弄倒,心中冷笑一声,口中道:“好,火麻仁,今天我就跟你单挑放对,让你死得眼闭,心服口服!”

喝停那几个苦力军团,整一整衣带,伸出手来,旁边立刻就有苦力门生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把铁钩。洪门弟子向来好勇斗狠,现在见顶头大哥双花红棍出手,所有苦力军团都齐声起哄,纷纷叫道:“大哥,劈死‘老联’的‘短命种’!”“今日‘義合興’横扫‘联興顺’!两广洪门称王!”

“義合興”和“联興顺”两大省城会党其实为了争两广洪门魁首已死斗多年,两边都自称是洪门正宗,一个独霸西关,一个称雄长堤,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不卖对方的账。

过往省城洪门的大大小小火拼八成都是与这两个洪门最大字头有关,双方械斗“开片”死伤无数,新仇旧恨、辗转翻连,已经是解不开、说不清的死结。

火麻仁是“联興顺”的草鞋大底,所谓“草鞋”者实为会党帮会的对外联络官,司职搞好与各大三点水公司的关系。所以他可以是讲是声名在外,两广洪门之内,交游广阔,人人敬重,唯独是对“義合興”水龙一直十分敌视。

“義合興”水龙旗下门生早就对他心生不满,但碍于他那位顶头老大,传说中的两广“洪英二路大元帅”盲昌的显赫威名,一直对他无可奈何。今日既然是两方主将单挑,正好是出口气的好机会,个个苦力帮众都瞪大双眼,不愿意错过这场好戏。

龚千担对火麻仁道:“仁哥,你伤得这么重,还是让我上吧。”火麻仁一手推开他道:“傻小子,就凭你那些斤两,怎么是‘水龙’的对手?就算我打不赢,死在‘義合興’正印武执事的手下,也不算坏了我梁卓仁的名号。”

龚千担知道这些洪门大老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威名,至于生死倒只不过是些微末节,也不敢再劝,只好默默走开,心知火麻仁多半不能幸免。连番来生死与共,早为他义气悍勇所折,暗自黯然。

水龙对着火麻仁叹了口气道:“火麻仁,你何必这么硬颈?那个日本人不过是想和我们合作。就算不和日本人合作也要和英国佬合作,省城这块大肥肉总有人要盯着的。只要‘義合興’和‘联興顺’联手,光是荔湾沙基到天字码头这一带的私烟船运就发大财了。”

火麻仁挥一挥手中的劈竹刀,不耐烦道:“水龙,不要婆婆妈妈,我火麻仁虽然是三合洪门的小角色,也不至于下贱到要和日本人勾结!今晚要么就是你劈死我,要么就是我剁了你!”个“你”字还未说完,一刀就劈了过来。他右臂被陆云豹开枪打中,已经完全无力,只是用左手挥刀,力量大不如前,比起先头在广利大舞台内内占尽上风完全不是一回事。

水龙举起铁钩一格,力道大得惊人,火麻仁拼了命才勉强握住刀柄没有脱手,他手上这把劈竹刀又沉又重,是广府四乡的农民采集竹子时常用的刀具,虽然攻击起来威猛但是最耗力气,他在重伤之下更显吃力。

洪门大底中,行刑执事官称为“红棍”,专责帮会内执刑和对外行动之事,凡是字头开片干架,必定是冲锋陷阵在前,以双拳打出名头,也是为帮会广收门生的重要力量。而红棍中打斗最出色者就称为“双花红棍”

百年前的洪门传统仪式,凡“红棍王”必授两头雕花水木红棍(表意行者武松)为威权象征,代表着身经百战,打遍天下。这“水龙”当年就是凭着一把铁钩横扫天字码头,打下一片江山,“義合興”的双花红棍又岂是浪得虚名?舞着铁钩步步进逼,就对着火麻仁的颈部要害进攻,火麻仁好几次差点就被他的铁钩击中,惊险万分。

龚千担手心捏着把汗,好几次差点就要忍不住上前帮手,但是那帮苦力军团早就将他团团围住,连汤姐带和陈久如身边都有三四人在招呼着,根本无从动手。

水龙见火麻仁脚步虚浮,知道他已支持不了多久,暴喝一声,铁钩一摆扫开他手中的劈竹刀,转手就插向他天灵盖,高叫道:“火麻仁,今日就帮你埋单!”

火麻仁哼了一声,突然用那受伤的右手一手就迎着铁钩抓了过去,那铁钩即时就穿过他手掌,血肉模糊。水龙见他如此勇猛,饶是身经百战也不禁胆寒,火麻仁用手出力地抓着水龙的铁钩,左手挺起劈竹刀就对着水龙的小腹捅去,骂道:“今日我和你一起死!”

水龙见情势危急,连忙撒手扔掉铁钩,死死地用双手挡住他的刀柄,两人僵持之下,火麻仁力气不继,自然是水龙力气远胜。火麻仁突然口中一口血水就喷落水龙双眼,水龙早就料到他有此一着,侧头避过,一腿就将火麻仁踢倒在地。
然后抢过劈竹刀,高高举起,悬在火麻仁身前半空。

所有“義合興”苦力门生大声欢呼,节奏整齐划一,齐声高呼道:“‘搞正’火麻仁,‘搞正’火麻仁!”

龚千担见水龙随时就可一刀结果火麻仁的性命,急忙冲上前相救,立刻就被身旁两个苦力死死按在地上。

水龙道:“火麻仁,你今日坏了‘義合興’的大事,我非杀你不可,有什么冤亲孽债、事事非非,不要怪我了!”说完就一刀插落火麻仁小腹。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围成一圈的義合興苦力军团的人墙突然像决堤一样,破开一个口子,三四个苦力大汉被撞得飞了开来,一条人影从决口外飞速闪到水龙面前,一拳就打落他手中的那把劈竹刀,拳头冲力来势惊人。

“澎”地一声闷响,那把劈竹刀被来人一拳震到飞上半空,转了几圈才跌落地上,厚重的刀身居然被硬生生折弯,这一拳真是威力惊人、令人匪夷所思。

水龙也被这股冲力所及,整只手臂被震到酸麻,好像感到条手臂已经不属于自己一样,完全毫无感觉,半晌才回复正常,收势不住就“登登登”倒退几步,满脸惊讶地看着来人。

周围那些苦力军团尽管多年来身经百战、组织严密,这个时候也好像炸了窝的蚂蚁,原先围成一圈的阵势这个时候乱作一团。

终于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是打仔洪!”“‘打通街’来了!”

这叫声好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打仔洪”三个字也好似瘟神一样,搞到这群“咕哩”精兵个个胆战心惊。

来人正是“联興顺”的头号战神“打通街”洪带妹。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19 21:19:00 +0800 CST  
“打仔洪”对水龙点点头,再看了看周围的苦力军团,旁若无人地扶起躺在地上的火麻仁,仔细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然后道:“火麻仁,你真是命大,中了鬼枪这么久还没死,你的命比石头还硬呀。”

火麻仁看到“打仔洪”好似看到大救星一样,勉强笑了一笑,但是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低声道:“带妹哥,山主有命,联興顺弟子不得牵涉其中,不能暗中相帮,你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了。”

“打仔洪”微笑道:“我今晚过来救你不是用‘联興顺’的牌头。眼看兄弟有难而不顾生死,我‘打仔洪’以后还怎么同我的门生交代?我这个牌头以后也不用在沙基荔湾挂下去了。”

说完站了起来对着水龙道:“水龙哥,换做是你,也会这样做吧?”

水龙见“打仔洪”现身,本来十分惶恐,他对“联興顺”向来只是顾忌两人,一个是那个名镇两广洪门的“盲昌”,另外一个就是面前的街头战神“打仔洪”。

“義合興”门生吃过不知多少“打仔洪”的亏,但凡每次和“联興顺”开片干架,只要“打仔洪”及他的门生加入,“義合興”都是输多赢少,故此方才众苦力一看到打仔洪的出现都恐惧不已。

水龙尽量镇摄心神,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所幸发现“打仔洪”只是单身前来,并无带同任何旗下门生,稍微放下心来,心想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就算“打仔洪”再如何神勇无敌,也不需害怕,昂然道:“‘打仔洪,你现在是要来做‘架两’吗?”

打仔洪道:“洪门弟子第一要义就是要义气为先,今晚我就要带火麻仁他们几个走。请水龙哥高抬贵手。”

水龙哈哈笑道:“‘打仔洪’,你真是异想天开。火麻仁居然敢来到我们義合興的地盘杀人放火,广利大舞台都已经烧成白地。他还劫持了我的妹妹水云仙,如果今晚我放了他走,我们‘義合興’的牌头就不用再挂起来了,众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打仔洪”转身向着四周的苦力军团看去,这帮悍勇无比的苦力一看到打仔洪的眼光,个个竟然都低下头去,连水龙的问话都无人回答。

水龙顿时恼羞成怒,万想不到“打仔洪”的威名如此有震慑力,连他手下的门生对他自己都未曾如此敬畏有加,道:“打仔洪,今晚你要带人走,不是得罪我龙行水一个人,而是整个‘義合興’字头,你担当得起吗?”

“打仔洪”慢条斯理地扶起火麻仁,道:“我洪带妹一个人扛上身来。水龙哥你要如何处置,就划下道来吧。龚千担,我们走!”最后一句已经是在招呼龚千担了。

水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大喝一声:“是義合興的兄弟就给我拦住他!”

众苦力军团虽然对打仔洪畏惧非常,但是老大水龙现在发令,人人都不敢不从,顿时站在最近打仔洪的两个苦力大叫一声,为自己壮胆,舞起两把铁钩就挥向“打仔洪”。

“打仔洪”左手扶住火麻仁,待他二人快要杀到跟前,猛然挥拳打出,“打仔洪”是蔡李佛祖师陈享的嫡传一系,出拳简单直接,但是雄浑有力,那两个苦力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回事,各自面门就中了一拳,像中了发炮弹一样,满面鲜红,一起直挺挺地就躺倒在地上,立时就昏迷过去。

水龙呼喝道:“全部给我上,让他们跑了,回去全部扎棍伺候!”

众苦力一听,互相对望一下,一起硬着头皮就上前围攻“打仔洪”。

“打仔洪”将火麻仁推给龚千担扶着,低声道:“好好照看着他。”说完就迎了上去,二十几个苦力舞动着铁钩将他围在中间。

“打仔洪”不愧是“联興顺”红棍战神,虽陷重围,但是从容不迫,刚猛拳风, 尽使出“蔡李佛”的“挂、哨、插”绝技,只要他一出拳,必定有个苦力应声而倒,面上带彩,鲜血横流。火麻仁虽然是勇猛,街头近身搏斗了得,但此时对比起“打仔洪”简直就是业余水准,苦力们人数占尽上风,但是“打仔洪”就好似是虎入羊群,打到“義合興”苦力军团手忙脚乱,不成章法,不一会就有七八人被打倒在地,起不了身来。

龚千担可真是头一次开了眼界,才知道什么是“街头战神”。以前自己在乡下练了几年武,自以为“吃过夜粥”,现在比起“打仔洪”来简直是狗屁不如,又是惭愧,又是敬慕,对“打仔洪”简直是敬若天神。

剩下的苦力们都胆战心惊,从未见过如此神勇之人,居然单身力敌二十几人的围攻而面不改色。“打仔洪”却越战越勇,一手挂出,就抓住身边一个苦力的头发,顺势推将出去,可怜那个苦力好像脱了线的纸鸢一样飞了出去,“嘭嘭嘭”几声,刚好就撞倒了三四个要冲过来的苦力,几个人都倒在地上,哇哇叫痛。

“打仔洪”暴喝一声:“细佬,小心了!”又是一拳打出,正中另外一个苦力手中的铁钩,那把铁钩顿时被打成曲折,弯成一团,吓得那苦力居然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余的苦力们再勇猛,都吓得双腿发软,纷纷退开,无人再跟上前挑战这个无敌战神。

“打仔洪”依旧神色自如,看着满脸惊惧的水龙,道:“水龙哥,现在我可以带火麻仁他们走了吗?”

水龙缓了半晌,才道:“打仔洪,我今晚没本事留你。但你是‘联興顺’的武执事,此事‘義合興’绝不能就这样算数。我会回去禀告山主,到时候我们‘十三行’一定全体同仁向你联興顺‘拜山’的!”

此话一出非同小可,全场震惊,水龙所言意思就是代表“義合興”正式向“联興顺”宣战。以前虽然两大会党都有殴斗,但是这次绝对真正的龙争虎斗,绝非小打小闹可言,随时都是血流成河,酿成省城大火拼。

“打仔洪”早就料到水龙这等人物岂会如此轻易能善罢甘休,毫不吃惊,淡然道:“请代洪某向令山主‘神仙余’多多拜上。‘联興顺’牌头公司上下,恭候大驾光临。”

“義合興”洪门之内又称‘顺義山’,山主(坐馆)就是江湖上人称“神仙余”。“神仙余”在洪门辈分甚高,是省城三点水帮会之内是唯一能跟“联興顺”龙头“火麒麟”相提并论的大老,这次火麻仁和龚千担刺杀日本密使一行,想不到竟掀起了两大洪门会党的大冲突。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0 14:32:00 +0800 CST  
水龙果然言出必行,知道有打仔洪在就难有好相与,只是挥一挥手,就带着苦力兵团颓然而去,连水云仙也不再理会。

“打仔洪”拱拱手,吩咐龚千担抱起火麻仁,和众人就上了鹌鹑荣的花艇。只留下长堤路上那些围观的群众,个个议论纷纷,都在讨论之后“義合興”和“联興顺”即将到来的这场大火拼。

而广利大舞台那边就更加混乱,这一晚长堤真是闹得个天翻地覆,“義合興”颜面尽失

龚千担坐在花艇上,看着冲天火光,心中暗叫侥幸,若非“打仔洪”及时赶到,自己这条小命今晚真是冻过水了。

“鹌鹑荣”虽然年纪甚小,但是熟手熟脚,未等打仔洪吩咐就撑起花艇向着沙基的方向西行而去。

龚千担对着“打仔洪”道:“带妹哥,今晚多得你仗义相救。小弟无知,先前多有得罪,还请你见谅,不要见怪。” 打仔洪只是笑笑,摆摆手。

龚千担又道:“但是你今晚出手对付水龙,违抗山主命令,又将‘联興顺’牵涉进来,回去怎么向他交代?”“打仔洪”笑道:“你大可放心,山主那里我自有交代。就算今晚我不出手,‘義合興’和‘联興顺’这一战也在所难免,只是迟早而已。”

龚千担忙问为何,“打仔洪”叹了口气,道:“两大公司其实多年前就种下冤仇。你知道我们‘老联’的二路元帅是谁吗?”龚千担点点头道:“当然知道了,就是‘盲昌’呀,两广洪英二路元帅,哪个未曾听过他的威名?”

“打仔洪”道:“当年‘盲昌’哥一手发动省城四大公司门生攻打将军府,‘義合興’的山主坐馆‘神仙余’就极力反对,说力量太过悬殊,只是取死之道。但是‘盲昌’哥却没有理会,一意孤行,率领一百名抽了‘生死签’洪门兄弟趁广州将军阅操之际,突袭东校场。后来被八旗驻兵及省城新军镇压,四大公司的兄弟死伤无数,连‘神仙余’的亲侄子也不幸遇难,这个梁子就从此结下了。”

他抬头看着夜空,似乎是回想起当日东校场省城四大洪门会党被剿灭的惨烈情景,过了很久,指着船下的江水道:“还有一件事,省城的私烟运输,有两条水路。一条就是从香港而来,经外洋入天字码头。另外一条就是从广西经西江到我们‘联興顺’的沙基码头,双方以西濠涌为界,河水不犯井水。”

“但是经滇桂而来的土烟货量充足,‘義合興’早就十分眼红,一直想独霸内河的私烟航运,近年来不断挑衅,所以说得是新仇旧恨,这一场大火拼是避也避不开的了。”

当年省城还未开始旧城改建,还保有旧时的城墙。省城的名字由来其实就是指狭义上的“省城”:东边的城门就是今天的大东门、较场路一带,以东濠涌为河界,北面城墙则是依靠观音山(今天的越秀山),还有一个小北门,也就是今天的小北路一带,还保留着旧日名称。

南门就是今天的高第街、大南路一带,长堤和天字码头已经是南门以外地带,接近江边。而西门就是今天的人民路,现时的整条人民路就是西城墙和护城河“西濠涌”,而西门之外的地带就是广州传统所谓的“西关”。

而整个省城的横中轴线就是今天有名的中山路,当时叫惠爱路,所有前朝衙门包括巡抚部院、布政使公署、臬台衙门的所谓三大宪都在这条通衢大道上,今天则是省政府和财政厅的所在地。

过了西濠涌全是称为“西关”,“義合興”和“联興顺”在珠江的河道势力划分就是以这条西城墙的护城河“西濠涌”为界限。

只要一过了“西濠涌”,“義合興”就鞭长莫及,不能越雷池半步。自古省城有云“东贵、西俏,南富、北穷”,西关一带向来就是西关人家,富户商家聚集之地,油水利益自然丰厚,故此“義合興”垂涎已久。

“打仔洪”继续道:“我们的坐馆多年来都甚少过问江湖之事,‘義合興’早就蠢蠢欲动。他们唯一所忌惮的就是‘盲昌’哥。只凭他大哥的无上威名,省城之内就无人敢动我们老联在西关的地盘。”

“可惜,‘盲昌’哥为人宁直不弯,太过刚硬,与多方势力不和,而我们‘联興顺’之内也有人对他早就心生不满,有心除之而后快。‘火麻仁’是耿直性子,‘盲昌’哥不在省城坐镇,肯定就是要针对他了。龚千担,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火麻仁的门生,以后你必定更多艰险,要好自为之呀。”

一旁躺在船板上的火麻仁经过陈久如和汤姐带帮他包扎,终于有了点精神,苏醒过来,听到‘打仔洪’与龚千担谈话,忍不住骂道:“打仔洪,你也真够朋友,迟不迟,早不早,非得等到水龙要帮我埋单的时候才出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在一旁看着了,不然哪有这么巧,他刚要动手,你就出拳?”

“打仔洪“哈哈大笑:“火麻仁你真是狼心狗肺,我救你还要让你埋怨?”火麻仁说了几句,牵动手臂的枪伤,又几乎昏了过去。

陈久如道:“他受了枪伤,一定要马上送医院,不然有生命危险。”龚千担焦急道:“但是他中的是西洋枪,哪里有医院肯治呀?”

“打仔洪”沉吟了一会儿道:“看来只好送去‘方便医院’了?”龚千担问道:“方便医院是哪里?”打仔洪道:“就在省城的西北角的方便医院,我们老联的兄弟如果有重伤,都会送去那里。那里可以帮火麻仁医治枪伤,但是这么晚了,方便医院早就关了门。”

当时的方便医院就是在今天人民北与东风路的交界处,光孝寺的西北方向。

打仔洪又对着龚千担几个道:“至于你们几个的外伤,就送你们去宝芝林吧。”龚千担惊讶道:“‘宝芝林’?你是说仁安里的宝芝林?不是开玩笑吧?”

打仔洪点点头,有点奇怪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黄师傅精通跌打刀伤,不然怎么有那么多果栏、鱼栏的伙计要跟他学武?这些三栏的伙计大半是联興顺的门生,难免磕磕碰碰,有了黄师傅,小小外伤都没问题了。”

说完以为龚千担担心药费,又道:“你不用担心费用,黄师傅和我们联興顺关系很好,他年轻时就做过沙基很多年大档赌场的‘睇场’(护场保镖)的,跟洪门关系很好,你既然是联興顺的弟子,他不会收你钱的。”

龚千担在乡下早就听过宝芝林的大名,想不到今晚居然因祸得福可以前去拜访。

打仔洪又对陈久如道:“陈少爷,这位水姑娘看来也是受了伤,既然她也到了船上,我们也一起送她到宝芝林治疗,宝芝林离方便医院不远,今晚我们在那里暂留一晚,明天再和火麻仁一起送去方便医院吧。”

陈久如点点头,并无意见。汤姐带却缠着打仔洪要他教他拳脚功夫,一直求他收为门生。

龚千担连忙将他打发开去,道:“带妹哥,那个日本人柳生田让他逃脱了出去,还有几件十分古怪的事要请教你。”

当下就将在舞台内的怪事一五一十说了一次。

打仔洪听完,想了一会,道:“照你说来,看来当时请神清场的那个根本就不是‘火麻仁’。”

龚千担、汤姐带还有陈久如一听,都吓了一大跳。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0 21:11:00 +0800 CST  
“打仔洪”见众人尤其是龚千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就道:“我认识火麻仁这么多年,从来未曾听过他会什么替大戏班‘请神清场’的。还有,难道这么多烟火炮竹都是他一个人放出来的?总之,你们在庆和班未开演前见到的那个‘火麻仁’绝对不是现在这个‘火麻仁’。”

龚千担、陈久如和汤姐带三个人下意识地看看躺在船板上神志不清的火麻仁,都不寒而栗:难道天底下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火麻仁不成?

打仔洪见众人不相信,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好像今晚戏台上不是出现了两个水云仙吗?”

龚千担点点头,回想起来,怪不得他先前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头,却怎么也说不上来。现在经打仔洪一说,原来不对头的地方就是那个请神时整鬼作怪的火麻仁,跟他认识的火麻仁除了样子一样,确实大不相同,就问道:“究竟那个救走日本人的‘水云仙’是怎么回事?她难道真是那只狸猫所变的?她又为什么要相救柳生田?”

打仔洪沉吟了一阵,道:“其实我多年前曾经听过有人提过这事。”

众人“啊 ”地叫了出来,都道:“是谁?”打仔洪道:“就是‘盲昌’哥。那时我还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他跟我隐约提过,在东洋有个‘神道变术隐修会,惯养狸猫精怪,修炼变化之术。’”

龚千担听得一头雾水,道:“什么‘神道变术乱七八糟会’?我从来都没听过。”

打仔洪笑道:“那是因为你读书少的缘故,‘盲昌’哥是洪门少有的文武全才,他知道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陈久如道:“我只听过东洋人有信奉神道教,是和这个有关联吗?”

打仔洪道:“应该就是东洋神道教的一个分支,据‘盲昌’哥所言,这个‘神道变术隐修会’是日本南北朝时南朝天皇所信奉的道团,曾经负责保卫南朝天皇逃避北朝幕府的追杀,听说善于支唤一切自然灵神,变化精通之术,神乎其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明了,如果‘盲昌’哥在的话,一定能解答一切。”

“总之,这个日本军官绝对不简单,听他的语气似乎还与‘盲昌’哥有些瓜葛。据我所知,‘盲昌’哥一定知道一些十分隐秘的事情,不但东洋的这些道团在找他,连沙面的英国人也不断在打听他的事情。你们最后不要再理会,其中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复杂,连我也不敢去管。至于那个柳生田,就算他大命吧,既然他跟这些神妙秘术有关,还是少惹他为妙。”

龚千担先前已经听过“缩骨全”说过类似的说话,越加对这位两广洪门的传奇人物“盲昌 ”产生好奇。打仔洪如此神勇无敌,但是说起他来都是满脸的崇敬之情,可想而知,这位洪门二路元帅是何等样的大英雄。

但是打仔洪始终也参透不到,那个“请神”的“火麻仁”究竟是什么人,而且他的所作所为似乎都是相助火麻仁和龚千担的。就是因为那些糯米才会令到那个“水云仙”失了常态,乱了章法,不然的话,龚千担未必能在她手下幸免。


说话间,花艇已经到了沙基码头,等众人上了岸,早有“联興顺”的八大红棍在等候。

八大红棍看到打仔洪都躬身行礼,原来打仔洪一早就已经吩咐他们在此接应。龚千担十分感激,想不到八堂的坐堂红棍如此义气,甘愿冒犯山主火麒麟的禁令,也来出手相助。

打仔洪对龚千担道:“客气话就少说为妙,火麻仁重伤昏迷,情况危急,必须马上送到宝芝林紧急救治,明天一早送到方便医院。他熬不熬得过今晚,就看他的命有多大了。”

众红棍早就准备好了人力车,将火麻仁和水云仙好生放在人力车上,一行人就向着西关北面而去。

火麻仁也真是够面子了,堂堂“联興顺”的八大红棍加上个战神打仔洪一起为他拉车,幸亏此时已是夜深,西关的路上也没几个行人了。

当年的宝芝林就在荔湾路附近的上西关仁安里,省城的西北外角,荔枝湾的东面,西关果、菜、鱼三栏伙计多在此处落脚。从省城的通衢大道惠爱路一直向西,出了西门口,就是上西关地区,那里人口稠密,也是宝芝林所以选址所在。

而当时的黄飞鸿也远非后人所看到的如此风光传奇,当年的他已经七十几高龄,正是老境颓唐,加上时势动乱,个人命运只不过是巨浪扁舟,再非是当年的“打通街”。

他其实与洪门“联興顺”关系十分密切,因为当年的教拳师傅大多生活困苦,仅以糊口,而且多数与洪门帮会大有渊源,经常为了生计要出任堂口开设的赌档、斗蟋场和字花档的护场。而很多洪门弟子也会跟拳师习武,可以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宝芝林在西关洪门中声名甚响,因为基本上堂口弟子有什么跌打刀伤,必定会前去求医。

黄师傅因为年事已高,也早就没有理会宝芝林的杂事,现在是交由他的大弟子林世荣打理。林世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还有个无人不知的绰号“猪肉荣”。

当打仔洪一行人来到宝芝林的时候,早就已经大门紧闭,乌灯黑火。打仔洪轻声对龚千担道:“我与‘猪肉荣’有些不太谈得来,待会你不要乱说话。”

龚千担却是满脸兴奋,他在乡下之时就听过宝芝林的大名,想不到今晚居然有幸来到,也听不清打仔洪的吩咐,只是一味的点头。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1 14:06:00 +0800 CST  
宝芝林”是一进西关大屋,平常的青石门面,也是红檀趟栊大门,黑沉大门在内。这个时候已是夜深,大门紧闭。外面看去与一般的西关屋宅无异,只是门前并没有挂有那幅传说中的对联。
“猪肉荣”当时候因为省城政局动荡,加上他年少时因争斗曾经惹下了不少三合会堂口仇家,所以已经迁到香港定居,并开馆授徒,只是偶尔才回到省城看望乃师。
八大红棍似乎对宝芝林十分敬畏,都不敢敲门,一起看着打仔洪。打仔洪不高兴道:“人命关天,尽管敲门,如果‘猪肉荣’在,有我担当。”当下一个叫“马骝”泰的红棍,他平时与宝芝林的弟子常有来往,见打仔红有命,连忙上前,隔着趟栊门敲起大门。
静夜之际,敲门声特别刺耳。敲了良久,才听有人在里面骂骂咧咧地来开门。大门很快就打开,听到有人大声骂道:“丢那妈,这么晚了还来敲门,还让不让人睡呀?”
开门之人刚刚骂完,睡眼蒙松就看到门口站了这么多人,愣了一下,看到面前的“马骝”泰,没好气道:“原来是你这个死猴子呀?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马骝泰”因为身形瘦小,所以得此外号。开门这个人就是黄飞鸿的再传弟子刘胜,绰号“打铁胜”,他是打铁工人,后来拜黄飞鸿的门人为师,平时和马骝泰十分熟络。
马骝泰满脸赔笑道:“胜哥你好,深夜打搅,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的武执事带妹哥也来了。”说完就让开身子。刘胜一见到打仔洪,急忙道:“原来是洪大哥来了,快快请进。”
说完就引领众人进了屋,来到待客用的花厅。刘胜看到满脸死白的火麻仁,吃惊道:“这不是火麻仁吗?怎么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哪一路的人马能把他伤成这样?”
打仔洪道:“他是被‘十三行’的人打伤的,这里还有庆和班的水老板,麻烦刘兄给医治。”
刘胜知道事情重大,面色沉重,仔细察看了两名伤者,道:“这位水老板不过是让烟火熏到,没什么要紧。”说完再看看火麻仁,道:“但是卓仁哥受了枪伤,虽然子弹不在里面,宝芝林也医治不了鬼枪的枪伤呀。”
打仔洪点点头,道:“我知道,还请你稍微治理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送他到方便医院。”刘胜摇摇头道:“恐怕方便医院也没有这个能力,除非是送去西洋人的医院。”打仔洪皱了皱眉头,道:“西洋人的医院?你说的是沙面租界?”
刘胜脸有难色,点了点头。打仔洪道:“那你先帮火麻仁简单处理一下伤势,然后我再理会。”刘胜道:“宝芝林也没有这些伤药可以给他用的。”
打仔洪早就忍了一肚子气,勃然大怒,道:“挑那性,这个你说不行,那个你说没有,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仔洪’很好糊弄?”
打仔洪在西关荔湾可以讲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刘胜是打铁工人,西关三教九流无不受“联興顺”庇护,现在见打仔洪动怒,立时吓得哆嗦了起来,口齿不清。
突然有人在花厅门口道:“洪执事,何事那么动怒呀?”打仔洪和众人一听此人声音,都脸色一变,尤其是打仔洪即时平静下来,恭恭敬敬地对着门口道:“世荣叔,这么晚你还未睡呀?”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0-10-22 17:27:00 +0800 CST  

楼主:风中泊

字数:509726

发表时间:2010-09-17 23:05:3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15 06:04:55 +0800 CST

评论数:432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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