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当年在省城洪门奇遇

他妻子汤怀娣倒很看得开,她似是就早就料到如此形势,一直劝龚千石暂时隐忍眼前屈辱,不要强自出头。幸亏她一直替西关不少大户人家做帮佣,才可维持二人生计。汤怀娣好歹也算是出自西关名门汤家,却要去做帮佣工作,龚镜清就更感有愧于妻子。打仔洪与火麻仁也不时周济他一下,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总算还能勉强能维持生计,二人同舟共济、相濡以沫。而此时西关及南关很多贫苦民众因受时局影响,生活更加困顿。沙基洪山好汉向来都乐于济苦救危,但当此困境,也开始力不从心。纵如打仔洪、“缩骨”全此辈能人,都是徒呼奈何,有愧于心。再加上先前小童被偷拐还是毫无头绪,人人均是泄气。
省城军政府似乎很快就对“联顺公会”此等民间社团取缔不以为意,只因时局形势又有了变化:邓仲元一去,孙、陈之间就再无回旋的余地,双方龃龉立时就变得剑拔弩张。但凡关心时局的人士都知道陈竞存一方的东江系无心北伐,一心要推动‘联省自治’,鼓吹先立省宪,先图两粤稳定再谈其他。但孙大总统坚持北伐武力统一全国的决心是人尽皆知。
不久北方就爆发了所谓“直奉大战”,奉军战败,直军吴佩玉获胜。消息传来,省城坊间一直传言陈竞存的东江部系早就与直系结盟。孙总统的军政府一直要北伐中原,首当其冲的就是直系冯佩玉。故此陈竞存的东江部系定必要反水孙总统,将其驱逐出两粤,破坏北伐。陈竞存之下的东江部系军队开始源源不断开拔到省城附近,似乎有将省城包围之势,明眼人都看出必有大事要发生
龚千石胸无点墨自然不了解个中大事,但鬼仔谭却是挑通眼眉,他心内意识到省城之中孙、陈之间无了邓仲元当中调剂,这一战已经无可避免。兵连祸结,世事艰难之下省城的百姓势必又要再次经历兵火之劫。
鬼仔谭的担心还未完结,到了六月初正是暑热之际,北平就传来了新闻说是黎黄陂再度出任民国总统,恢复法统,重召国会。如此一来全国之内不少知名人士都公开提出:既然法统恢复,就要孙总统下野,解散临时国会,勿要导致南北对峙、内战自残。广州省城政府及非常国会自然通电反对。那边说孙大炮不守信诺,悍然分裂割据,这边就说北平政府并非法统所在,名不正言不顺,决意北伐统一全国。一时间真是纷争不断,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这日傍晚,龚千石正在家中纳凉,忽然见到汤姐带来到。这个鬼灵精多日不见,见到龚千石连忙‘姐夫’前,‘姐夫’后地称呼。龚千石知道汤家因为时局不靖,怕这个汤姐带惹祸星再出门搞事,早就不让他上街,却不知为何今日却出得门来,而且还在傍晚时分。
汤怀娣见到弟弟前来连忙询问可是家中有事,汤姐带却对龚千石道:“千石哥,我系来帮你带信的。”龚千石冷笑道:“你这个捣蛋精居然还能帮我带信?你不来添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汤姐带怒道:“你莫要少看人,当日带妹哥已经收我入‘老联’门槛,大家同样高大,一样的职司辈分,老子怎么就不能带信?”
汤怀娣看他出言粗俗,嗔道:“你少少孩儿,乳臭未干,学什么人去入公司帮会?这可不是什么正经行当,你当是玩呢?”汤姐带不屑道:“我们阿大不也是门槛中烧香,拜在‘洪胜山’门下,难道阿大他老人家也是不正经?”龚千石见他冒犯老泰山,连忙制止他道:“你不要口水多过茶了,究竟是谁要你带口信来。”
汤姐带道:“自然系我阿大、你岳父大人了。”龚千石道:“他老人家有何吩咐?”汤姐带见他慎重起来,顿时拿着鸡毛当令箭,趾高气扬道:“阿大知道你得罪了王叔达和东江的那帮海丰佬,被那个‘姑爷仔’欺负到了上心口,一直低头做事甚少出门,更少与沙基洪山兄弟联络。就特派我来告与你知:先生驹近日为一件大事特意上门来找我阿大商议。”
龚千石被他数落本待发作,听到此处顿时来了精神,先生驹与汤香臣都算是红船一脉,十有八九就是同请神有关,连忙变了脸色讨好汤姐带道:“姐带贤弟果然系‘眉精眼企’,醒目十分。岳父大人派你来报信是再对不过了。以你的本事,来日就是名正言顺的‘草鞋’先锋,再以后就在洪山中‘入阁拜相、登科戴红’。”
汤姐带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了,以我汤姐带的本事,做个老联草鞋大人不在话下。说不定日后还能名登八门红棍,位列三栏‘九大簋’,那才是架势堂。纵是带妹哥也会对我另眼相看,传我一身‘蔡李佛’拳脚本事。”龚千石耐住性子听他胡诌了一大番,才听出个所以然:
先生驹告知汤香臣道,近日他与佛山神道弟子‘陈村种’陈有春暗中查到竟然有不少神道中人出现在省城,俱是从两粤四方赶到,似乎是为了图谋什么大事而来。先生驹估计此事或与细眼皇帝有关。“请神法道”多年来均是隐忍潜藏、风流星散,想不到居然还有神道中人齐齐出现在一处。先生驹与陈有春不辞辛苦,多番打听,终于探听到了些小眉目:这些神道中人聚集来省城,竟然都系“关帝厅”辈分职司高崇的“三都元帅”之一岳横水请来的。
龚镜清皱眉道:“这个岳横水的名字我也曾听‘铜煲细’提过,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汤怀娣道:“那个谢细保为人鬼鬼祟祟,并非善类。你怎么会与他来往?”龚镜清听到妻子责怪,自然不敢将先前他与谢细保去见老鬼恩的事情说出来。
汤姐带老气横秋道:“千石哥你有所不知了,这位岳横水乃系‘关帝厅’三都元帅之一,十分架势堂。”龚镜清道:“三都元帅又是什么厉害家伙?”
汤姐带有了机会,正好卖弄,口若悬河道:“千石哥是见识浅窄了,关帝厅虽然现下名声不好。但我阿大讲过:当年洪兵起义之时,关帝厅的洪山兄弟奋勇投军,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这山旗之下按行军打仗职司为分排,山主为全军统帅,洪英军下按‘五行三都’设都元帅之位。现下职司洪英军‘玄水都元帅’,正是这岳横水。他还是那个‘鳄鱼头’的亲兄长,你在陈塘南夜月楼见过他了。”
龚镜清恍然大悟道:“对,对,对。那晚在夜月楼大寨搞到‘六国大封相’,最后‘潮州柑’大哥带着‘关帝厅’的人马出现。其中就有那个鳄鱼头,职司‘山前探马’。”
汤姐带道:“就是此人,他大名叫岳细官。这个契弟人如其名,没什么本事,正所谓‘鳄鱼头老襯底’。不过就是个走探消息的山前探马‘二打六’,小人物。他兄长岳横水才是响当当威震河南和南、番、顺的英雄人物。传闻他本是在顺德经营‘横水渡’,所以得了这个名号。虽然出身贫贱,但为人急公好义、好打不平,与江湖中大有名声。驹叔和我阿大特意要我来通知你,他们已经得到机密:岳横水有一件要紧事情,要着落在你身上,近几日应该就会派人来找你了。”
龚镜清听到这里大出意料之外,道:“我与这个岳横水未曾谋面,他有什么要着落在我身上?”
汤姐带立即‘发烂渣’、没好气道:“我知道个大头鬼,反正驹叔与我阿大要你顺着岳横水的意思,以此来搞清楚他有什么鬼把戏。况且你虽未见过他,但是你与他兄弟‘鳄鱼头’照过面,自然就有关系。”说完很是愤愤不平,嘟囔道:“我也不明白为何每次有好玩的事都要落在你身上,又不见派我去做?”
龚镜清安慰他道:“这又如何是好玩的差事,先前我们都经过这么多风险,还不如不经历的好。”
汤怀娣倒很是放心,道:“既然系驹叔和我阿大的意思,他们必定有分数。驹叔是辟神驱邪的高手,自有他的道理。”
龚镜清道:“经过这么多事情,我只明白一件事就系驹叔和‘其昌先生’都是把我当做烂头卒,推在前面探路送死。只有全叔才是最好心地,最是明白人。他那句‘万事皆因强出头,胯下虽想淮阴侯’我现下想来实在是千古至理名言。”
汤姐带哈哈笑道:“‘龚千石’改了叫‘龚镜清’后似乎是心水清了不少,你现下才明白呀?”龚镜清见他出言挖苦,差点就要帮这个契弟“埋单”。
未等过了两日,果真如汤姐带所言就有人拜访上门。来的不是别个,居然是谢细保陪着老鬼恩前来。龚镜清很是意外,老鬼恩一直隐居避祸,却在这个风头火势的时候来找自己,不用问阿贵,必定是那岳横水的缘故了。看来此二人交情匪浅,非同一般。
老鬼恩似乎比先前又苍老了不少,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也不知他是装模作样还真作如此。谢细保搀扶他坐下,道:“千石哥,你与我也无须客套了。今日我陪恩叔他老人家前来是有件大事求请你相助。”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1-21 19:25:50 +0800 CST  
龚镜清连忙起身向老鬼恩行礼道:“恩叔系本山叔父,有什么吩咐要‘及后’晚生去做,但讲无妨。”他自从九曜巷后对老鬼恩也不再若以前一样心里鄙夷了。

老鬼恩一脸颓唐之相,仿若是被人要挟前来一般,但听到这里突然双眼神光闪现,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道:“千石仔,我就是要你今晚去帮手赎回件当物回来。说来此事还非得落在你身上不可。”

龚镜清这才看清老鬼恩手上的是一张当票,上面写着些雕龙画凤的花字,像符咒文样多过似当票。他这几日一直在想究竟岳横水要在自己身上着落些什么把戏,但万想不到居然系张当票,真个是一头雾水,扑朔迷离。

老鬼恩道:“千石仔也难怪你奇怪,其中的因由实在要跟你说个仔细。”
“这张当票不比寻常押票,此是‘河南’洪德大街上一间叫‘雷公轰’大押的当票。这当票有个名号就叫做‘雷公押’!等闲人听到都要打个三分冷颤,避之则吉。”
龚镜清向来对那些当铺不屑,一声冷笑,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寻常押票,有这么厉害?什么‘雷公押’,我看就是虚张声势。”

老鬼恩道:“你这后生不知天高地厚,千万不要小看这‘雷公押’。河南一带向来乌烟瘴气,尤其是洪德大街有两样多:赌档和当、押铺。一个是让人倾家荡产、如蝇附疽;一个就是剥皮吸血,永世不得翻身。但凡‘赌仔’在赌档输得精光,必然就要将身上财物去旁边当铺,换来银元再去翻身一搏,真个是称作佳偶天成。”
“当铺里的掌柜那个是气焰嚣张,恶如雷公。其中最鼎鼎大名的就唤做‘雷公恶’!凡他‘雷公恶’开出的当票,就唤做‘雷公押’,任你英雄盖世若在‘雷公恶’面前也要矮个三分。”

龚镜清向来心高气傲,最禁不得激,听到这个‘雷公恶’这么厉害,忍不住真想去会一会,再看看这张当票,道:“恩叔要我那这当票去赎回当物,这物件是什么东西?这个‘雷公恶’难道有什么三头六臂不成?不过是个趁人之危、敲骨吸髓的下三滥角色而已。”
老鬼恩道:“你个千石仔,下巴轻轻。这个‘雷公恶’虽然表面是大押掌柜,人人暗地里咒骂,不过是个幌子。此人当年在请神道宗中乃是赫赫有名的宗师高人,就算是细眼皇帝与先生驹见到他都要敬让三分,请个见礼。”
龚镜清道:“想不到请神道中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这要赎当回来的究竟是什么紧要东西?为何非要落在我身上?”

老鬼恩越讲越精神,倚老卖老道:“等我老人家来教教你们这些‘及后末进’啦。常言道当押有分三种:当、按、押。当者最长,押为短押,当期多者一般两三年,短押者三五七日,但是就最为苛刻,吃人不吐骨。不过此当押的物品却是非金非木,而且乃是长当,是多年前‘细眼皇帝’与洪英山的岳横水一起‘起当’的物事。现下赎当的期限已到,至于为何要落在你身上,却是‘细眼皇帝’近日亲自前来来嘱托老夫的。”
龚镜清喜道:“恩叔你见过‘其昌先生?他老人家现下如何?军政府正在四处通缉他,沙基全部洪山兄弟都很是忧心他的安危。”

老鬼恩哈哈笑道:“你们这些细路仔真是浅薄好笑,没见过世面。想“细眼皇帝”是何等了得,于洪山与请神道中均算得系龙虎际会、不世出的人物。除非是他自己的灾数,然则当世又有何人能奈何得了他?”老鬼恩虽然向来在众人眼中窝囊昏庸,但说到这里却是气势十足,仿似又回到当年在红船上豪气干云的岁月。

龚镜清听到这里再也无二话,大声道:“既是其昌先生的意思,我定当从命。”汤怀娣在一旁听到,又是气怒又是无奈。她一直用“缩骨全”的金石良言来告诫丈夫万事莫要强出头,但龚镜清却是一直当作耳边风。

汤怀娣忍不住道:“请问恩叔,此事既然是与那岳横水有关,他系‘关帝厅’的大人,为何定要我丈夫这种后辈前去?‘河南’那一带贼匪甚多,很不太平,前去定必有凶险。”
龚镜清连忙道:“女人之家莫要这么多事。恩叔已经说过系其昌先生吩咐我前去的,定必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汤怀娣也不理会他,继续道:“我曾听闻那‘雷公轰’大押‘逢当必收’,从不‘上当’,吃人不吐渣。那‘雷公恶’手上有个‘乾坤葫芦’,天装地养能收人一魂三魄,教人变作行尸走肉,生不如死。”所谓“上当”一词就是从当押行当而来,是当押掌柜过失,眼光不明、受骗吃亏,押入‘种葱’或赝品。

龚镜清听到妻子越说越玄奇,笑道:“你把这雷公恶说成与封神榜一样了,简直就是‘车大炮’。”

哪知道老鬼恩与谢细保听到汤怀娣这样说,脸色俱变。老鬼恩上下打量汤怀娣道:“你就是千石仔的老婆?你是哪里的家承,居然知晓请神道宗的事情?”龚镜清听到连老鬼恩也这样说,心里打个突然,莫不成这“雷公恶”真的有这样一个葫芦在手?心下终于有了些惧意。

汤怀娣淡然道:“我阿大就是下西关第十甫的‘汤香臣’。”老鬼恩听到“汤香臣”三个字,脸色顿变慈和,哈哈笑道:“我道千石仔怎么有此福气娶个贤妻,有如此见识,原来是汤廷芳的千金。你的师公就是请神道中如雷贯耳的‘狮爷湛’,我与伍兄多年前在红船戏班共过事,也算是故人之后了。”话语中像是与自己孙女说话一般,满是慈爱之意。

汤怀娣听他这样说,连忙道:“我阿大确实是湛师公的弟子,我方才并非有意冒犯恩叔公。只是那雷公押是龙潭虎穴,担心我丈夫前去会有凶险。”

龚镜清最要面子,听到妻子为自己打退堂鼓,忍不住就要发作。

老鬼恩摆手制止他道:“千石仔莫要发火,你妻子所言无错。若非那‘雷公恶’如此了得,岳横水又怎么如此藏头露尾,不肯出面?”
“时机紧迫我也是一言难尽。岳横水与‘细眼皇帝’确有其难为之处,不能亲身前去赎当。这当物可是与‘请神道宗’有莫大关系,还牵涉到一位南宗内神龙祖师级的人物,所以不得不将其赎当。此事当年由岳横水与黄其昌二人所起,本应着落在他们身上。但他二人异口同声均说非千石仔前去赎当不可,这下连老夫我也搞不清楚是何究竟,有什么玄虚了。当日谢细保引千石仔来九曜巷见我,老子就知道系岳横水这个短命种在整蛊作怪,要我来出头,就是为了此事”

汤怀娣脸色一变,道:“恩叔公,那个‘雷公恶’真的有个‘乾坤葫芦’能收人魂魄?这件当物是否就是人的魂魄!”

老鬼恩叹了口气,道:“那个什么葫芦不过是请神道中传闻,我也不知真假。想是因那‘雷公恶’手段强横,添油加醋而成。人的魂魄又怎能拿去当铺‘起当’?千石仔,去与不去由你自己决定,就看你有无这个胆色了。这当票我保管多年,是时候交出来免得惹祸上身了。”说完就将那雕花字符般的当票放在桌上,起身告辞而去,十分匆忙,似是溜之大吉的样子。谢细保见当票交出,如释重负,连忙也追随而去。剩下龚镜清与汤怀娣你眼望我眼,还未反应过来。

隔了良久,龚镜清才道:“这件事也是驹叔与岳父大人老人家的意思,就算真有什么乾坤葫芦,我也要会一会这个什么‘雷公恶’。”

出乎意料之外,汤怀娣无再反对,只是道:“你去也可以,但要依我一件事。”龚镜清道:“什么事?”汤怀娣道:“你须带上姐带前去。”龚镜清又是吃惊又是好气,道:“带上那个惹祸星去作甚,那真是‘捉虫入鞋’,自己吃苦。况且如此局势,岳父大人又怎么放心他出来。”汤怀娣柔声道:“这个你放心,我阿大必定应允。有姐带同去,说不定能助你一臂之力。”龚镜清见妻子如此坚定,不好推脱,只好应承,暗道:那个惹祸的祖宗不连累我就要酬神谢恩了。

到了入黑时分,匆匆吃过晚饭,汤姐带果真就来到迪隆里与龚镜清会合。龚镜清再三嘱咐他勿要调皮捣蛋,一切听其吩咐。汤姐带听到这种奇事又可同去,且是父亲与姐姐的意思,更加有恃无恐,嘴上答应,心下忍不住马上就去到洪德大街。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1-28 19:38:35 +0800 CST  
其时从西关“过海”,早已有“火轮船”从沙基码头到对岸“河南”和花地,也还有人仍是喜欢坐疍家人的“横水渡”。岳横水虽是出身“横水渡”,但他在省城却没有涉足其中,到底是碍着“细眼皇帝”的面子,不好与沙面白鹅潭的疍家人“争饭吃”。
当晚汤姐带就又找到他老友“鹌鹑荣”撑艇载他们二人“过海”。鹌鹑荣自上次分别已长高了不少,不再是当日那个瑟缩胆小的疍家少年。鹌鹑荣也多日未见龚镜清,三人再聚自然十分高兴,不由得谈起那晚上去沙面为“火麻仁”取西药历险种种,还提起两位患难老友的近况,一个就是多如楼少东陈久如,另外一个就是小红棉。陈久如现下可是大忙人,除了读书外就全心投入高等学生联会的活动,十分活跃。
而小红棉自跟驹叔学习大戏又得水云仙提携,已经在戏班开始唱戏。更令人惊讶的是,那水云仙小姐居然与好几个粤剧戏班中的女中豪杰一起在长堤组了省城内第一个全女班唱大戏,小红棉也参与在内。这全女班唱戏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实在是广州省城多年来的新鲜事。
龚镜清听到这里十分佩服水云仙、小红棉等全女班,须知是时女子登台唱戏已是广遭非议,更何况是全女班唱戏,忍不住就想去捧场。他也多时未见陈久如与小红棉,不由得唏嘘感叹起这两年时间经历种种。
鹌鹑荣还悄声道:“我还听到传闻那水老板暗下入了洪山门槛烧香。”龚镜清与汤姐带听到都惊讶万分,实在想不到这位风华绝代、婀娜风情的花旦“水云仙”居然入了洪山,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汤姐带更是好奇:“省城‘三点水’的公司也收女子入香堂?”龚镜清一直以来遇到的洪山弟子均是男性,断想不到原来还有巾帼英雄
鹌鹑荣道:“这也不出奇,我听我阿公道,与水老板一起组全女班的那几位女子均是洪山中的女杰,不然何以有此魄力开女班大戏?”
汤姐带笑道:“我看那位水老板自从在长堤见过带妹哥的英雄气慨后,就喜欢上了他。说不定水云仙入洪山也是为了亲近带妹哥”。鹌鹑荣道:“洪大哥人长得英俊威武,又好本事;那位水老板貌美娇俏,正是一对。”
三人说到此处都哈哈大笑,龚镜清心下回想起来,隐约觉得当日那位水云仙自遇见了“打仔洪”后,似乎果真是看着他含情脉脉。汤姐带道:“我看不止水老板,沙面法租界那个什么雅芳小姐也是对带妹哥有意思,不然怎么经常缠着带妹哥,要他引见‘细眼皇帝’?”龚镜清道:“这个有什么出奇,以带妹哥的相貌本事,寻常女子都会喜欢。”
鹌鹑荣虽然跟在“两脚黄鳝”身边历练多时,胆色增加了不少,但想起上次与二人同去沙面的艰险,心有余悸仍是十五十六,说了这么会儿闲话,终于忍不住道:“千石哥、姐带哥,你们这么晚过去‘对面海’,又有什么紧要的差事?可又是洪山三点水的‘大龙凤’?”
汤姐带一脸的不屑,咄道:“你个无胆鹌鹑懂个什么?洪山的大事岂是你这些‘老襯’可以过问的?你只管撑艇就是,少不了你的渡钱!”龚镜清见他装腔拿调,心下好笑,不由得将怀里的那张当票摸了一下,顿觉有千斤之重,此时才醒悟:那个老鬼恩真是“扮猪吃老虎”,无怪乎他一拿出这当票就当场如释重负,原来这真是个烫手山芋,又暗自埋怨自己总是心气急躁、将妻子与全叔的告诫当作耳边风。
汤姐带突然问龚镜清道:“千石哥,我地究竟用什么去赎当?”龚镜清听到这话不由得打了个突,暗道:“此事倒真的没有想过,也不曾听老鬼恩提过。既是去赎当,必是用钱财。自己是穷的叮当响,如何去赎当。”汤姐带见他不言语,怒道:“你个大头鬼,原来毫无主意。既然去赎当,手上又无东西去还,怎么赎得了?”
龚镜清被他发难,也怒道:“谁说我无主意。其昌先生与岳横水‘起当’的物事怎么是那么简单。既然那‘雷公恶’有个乾坤葫芦专收魂魄,定然就是要你、我二人的命魂去赎了!。”
汤姐带听完大呼小叫,直叫上当。龚镜清取笑他道:“当铺识货不真就是‘上当’,你现下后悔也来不及了。就算是上当,也是岳父大人的主意。”鹌鹑荣见他二人居然如此没心没肺,这个时候还有心互相取笑,心中更添担忧,只好打起精神撑艇“过海”。
其时时局不稳,尤其是“河南”一带更是治安不靖。当时两粤一带军队杂混,乡间匪贼更多,民众百姓是提心吊胆,受祸最深,所谓“贼来如梳,兵来如剃”。“河南”有福军与“关帝厅”勾结,所以洪德大街虽在省城禁赌、禁烟之下仍是赌氛炽盛,生意兴隆,当铺人流络绎不绝。但说来奇怪,这晚三人在洲头咀附近靠得岸来,却见是“水静鹅飞”。鹌鹑荣也大感奇怪,道:“往日撑艇来,也是热闹。怎么今晚却是如此?”
汤姐带道:“现下省城局势不明,怕是这个缘故。”龚镜清笑道:“想不到姐带也懂关心时局呀。”汤姐带却不与他斗嘴,问鹌鹑荣道:“你可听过洪德大街有间‘雷公轰’的大押铺吗?”
鹌鹑荣搔搔头,不解道:“我从未听过叫这名号的当押,莫说是洪德大街,就是省城内也未曾听闻。哪有人起如此古怪名字做当铺的?河南这些当铺虽然吃人不吐渣,经常乘人之危盘剥穷苦人,名字却一定起得吉利好彩的。”
汤姐带道:“那就奇怪了,明明是老鬼恩说是那当押铺叫‘雷公轰’的,怎么未曾听过?还说那‘雷公恶’有个什么葫芦,好生厉害,真想见识见识。若是我可以拿来玩玩,一定十分架势堂。”
鹌鹑荣好奇道:“姐带哥你说的是什么葫芦?”汤姐带就约略说了说,鹌鹑荣恍然道:“说起葫芦,我倒想起一件古怪事来。我好似见过洪德那边有间当铺,门前系挂着个通体黑漆的大葫芦,十分显眼,独此一家,花地,洪德与海幢寺一带也是远近皆知。”
龚镜清与汤姐带听到这里对望一眼,齐声道:“这间门前有黑葫芦的当铺在哪里?”
鹌鹑荣道:“这间当铺多年前已经关闭,无人打理,现下已经是丢空了。只不过说来奇怪,那黑漆葫芦就一直挂在门前,无人敢将其取下来。而且这当铺好似一直都有人来打扫,不使其破烂。”
龚镜清听到那当铺居然已经关闭多年,心里更添忧虑,连忙道:“这又是何缘故?既然都已经关闭不做生意,却无人敢碰那个葫芦,还派人来打扫,那岂不是多余。”
鹌鹑荣道:“我也曾留意过此事,还问过我阿公,连我阿公都觉得奇怪。须知洪德大街的赌档、当铺一向或多或少都由关帝厅来看管或者是关照,关帝厅从中捞的油水那是数都数不过来。但据说那些关帝厅中的弟子平时在河南十分威风,可算是欺欺霸霸。每次经过这间当铺门前,个个却都是恭恭敬敬,连大气都不敢透。想来这当铺以前的主人必定大有来头,连关帝厅这班‘恶爷’都如此惧怕,肯定非同小可。”
汤姐带一拍大腿,道:“这个自然了,‘雷公恶’的铺头,连岳横水都不敢去,那些‘寿头’自然不在话下了。”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2-07 20:17:55 +0800 CST  
龚镜清对鹌鹑荣道:“那就烦请贤弟带我们去那间门口有黑漆葫芦的当押。”当时“河南”有分花地、洪德数处,“花地”即今日之芳村,乃是往日广州花农种植花卉之地,故此得名,正与洪德隔河相望。洪德再往东去,就是“海幢寺”。
洪德大街是时尚未改造扩阔。“河南”在福军治下治安不靖,匪賊横行,兼且自桂军占粤至今“省城还粤”,战事不断,省城百姓民众可谓生活受害,苦不堪言。
“关帝厅”位列省城洪山“四大公司”之一,但近年来本山紧要人物如玄水都元帅岳横水等甚少露面,山主“佛山笑”更是久未露面,可谓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本山弟子规束不严,行为不检,与那“福军”沆瀣一气,以丐帮横行,敲诈大户、欺凌贫弱,说得上是“神憎鬼厌”,大损洪山威名,令到对岸沙基众好汉早已不齿在心
洪德大街上赌档林立,比起以往的太平南简直是不遑多让,但是今晚却是十分之冷清。三人说话间已从上岸处,穿街过巷,不动声息地来到洪德大街一处。一路上龚镜清可谓是提心吊胆,毕竟初次来到“河南”,而且又是“福军”与“关帝厅”的地面,早就听闻这两帮的名声,生怕有什么意外。三个人左兜右转,经过一条横街,赫然见到横街内灯火通明,这条街的两旁均是宵夜档摊,有卖艇仔粥,还有卖其他宵夜小吃,人影绰绰,比起外面洪德大街热闹得许多。
鹌鹑荣皱起眉头,奇怪道:“洪德大街外‘水静鹅飞’,现下局势‘笠笠乱’,治安败坏,怎么还有人跑这里来宵夜了。”汤姐带道:“莫不是外面的赌档都被关了,然后只有这里才开?”鹌鹑荣指指街里面,对龚镜清道:“千石哥,我记得那间门口有黑漆葫芦的当铺就在这条厚德街里面。我现下就回去艇上等你们,你们办完大事就回洲头咀岸边来找我。如若天亮前你们还未回来,我自会去报信比带妹哥。”说完一溜烟就走了,生恨自己生小了两条腿。
汤姐带忍不住骂了句鹌鹑荣果然还是人如其名,生人不生胆。龚镜清见鹌鹑荣这般模样,心下有些担忧,口中却道:“莫要怪阿荣贤弟,他肯撑艇载我们过海,已经算是很够义气了,何必还要他去犯险?”二人从街口走入,正在观看两旁宵夜档摊垂涎欲滴之时,就听到前首不远处有人叫道:“两位‘对面海’过来的老友,可否赏面坐下一聚。”
龚镜清循声看去,见是前面一间不大的宵夜档摊,其中一张靠边简易搭开的食桌上坐着数人,当中有个中年男子正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二人,看来方才说话者正是此人。龚镜清心下警醒,何故这“契弟”知道自己是从“对面海”而来,还向自己搭话,不由得满脸戒备之色。
那男子看到龚镜清的神情,会意地笑了起来,拱手道:“恕在下唐突冒犯,龚兄弟切莫见怪。鄙人并无恶意,只请就坐一聚倾谈。”汤姐带连忙低声对龚镜清道:“千石哥,这个短命种居然认得你,肯定有古怪!”龚镜清也低声回道:“‘唔使问阿贵,这家伙有可能就是那个岳横水派来的。’”那人看到二人还有迟疑,笑道:“堂堂沙基‘龚千石’,还有第九甫的‘汤姐带’遮没不敢坐下宵夜,吃碗‘夜粥’?”
龚镜清向来最重面子,恼怒别人看轻自己,明知此人是激将法,也二话不说坐在这食桌上的空凳上。汤姐带听到对方居然也知道自己名号,心花怒放,不由得对此人添了几分好感,自然也坐在龚镜清身旁。龚镜清昂然道:“未知这位仁兄上下如何称呼,又怎地识得我?”
那人微笑道:“‘龚千石’系‘细眼皇帝’与沙基‘武二郎’洪带妹看重的洪山后起之秀,这两年在沙基乃至省城江湖中早已有了名头,在下庆隆一直想结识你这位少年英雄多时了。你还有另外一位好友叫‘鬼仔谭’,系香港西环‘公脚先’的公子,可惜今日无缘相会。”
虽只是寥寥数语,但“庆隆”两个字听在龚镜清耳中犹如晴天霹雳,轰雷炸裂。他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嗫嚅道:“再说一遍你姓甚名谁!”
这自称叫“庆隆”之人哈哈笑道:“龚贤弟你无听错,在下正是庆隆,如假包换。我系前清时省城驻防汉军旗出身,当年任旗军副都统,驻扎在光塔街旗营地。因当年那场火烧光塔街旗营,我与其昌先生‘细眼皇帝’成生死对头,数次三番欲置其于死地,也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龚镜清听完立时就要起身发作,一直以来不知听过庆隆的名字多少次:“细眼皇帝”年轻时曾因大闹省城司后街,火烧光塔街旗军营房,被庆隆引为奇耻大辱,一心要报仇雪恨;其后才有乃弟庆魁诱骗常秋水吐露出‘生死签’的内情,以致数百洪山年轻子弟东较场饮血遇难,“鬼仔谭”乃兄谭云扬亦在其中;还有在夜月楼与那庆魁照面,他与‘鬼仔谭’、陈久如几乎丢了性命。种种由来,岂不是大仇就在面前!
庆隆见他神色阴晴不定,连忙摆摆手,笑道:“龚兄弟稍安勿躁,你系‘细眼皇帝’手下‘热血门生’,自恨我入骨。但我有番说话想与你分说,若你听完后仲要动手,我庆隆但凭处置、绝无二话。”龚镜清心头打了个突,再打量面前庆隆此人,四十余岁年纪与“细眼皇帝”正是年纪相若,面相端正完全不像奸恶之人,实在与自己心目一直以来所憎恨的那个“细眼皇帝”大对头对不上号。
再者他说话和气,恭敬有度,所谓张手不打笑脸人,只好道:“有甚么话语就快快讲完,老子我还有要紧事情去办。”以他性格,拖泥带水还真是第一遭。
庆隆点点头,淡然道:“龚兄弟今晚来洪德大街有大事要办,其实我也有要紧事情着落在此,故此提前来到,恭候龚、汤两位贤弟。”说完还向汤姐带拱了拱手。
汤姐带年纪尚小,在西关从来无人正眼相看,沙基“老联”诸位大人都只是当他系顽皮小儿。现下庆隆如此礼遇他,既知他身份,还称呼作“贤弟”,忍不住意气风发起来,心下万分得意,顿时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他虽不太明白庆隆的身份,但也懂此人能跟“细眼皇帝”做对头,必然不是寻常等闲。
庆隆道:“还待我来介绍两位朋友与龚兄弟认识,这一位还是千石兄弟的旧识,你二人曾经见过面了。”说完指指他身旁一人,道:“想必还认得舍弟庆魁。”
庆隆身旁此人,身穿长衫,却戴着顶西洋绅士帽,微微低着头,所以龚镜清先前才并无特别着意。他甫一听到“庆魁”二字,立即一股寒意透身:那晚夜探‘珠光街’找风炉及在陈塘南夜月楼大寨作怪的那个阴险怪异的“大头绿衣”,正是这庆魁、人称“油炸鬼”假扮,想起此人诡异身手,凶悍神捷绝不在那些怪异“虎神打”之下,思之犹不寒而栗。
这庆魁抬起头来,对着龚镜清和汤姐带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说不出的诡异。龚镜清一看他这模样立即认出正是那“油炸鬼”庆魁!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自己在这煞星面前那是“命仔冻过水”,何况还有个年幼的汤姐带要照看。
汤姐带更是吓得寒毛直竖,嗫嚅道:“我在珠光街见过你!先前上西关很多住家女工和‘细路’失踪,就是你这短命种搞的鬼?听说你还害过陈塘南大寨的‘阿姑’,吸她们的精血!”
庆魁盯着汤姐带道:“省城内有本事的高人多得很,怎见得一定是我下的手。不过你们这些西关小童细皮嫩肉,尝起来确实不错,那些年青住家‘马姐’也很是不错,采阴补阳,大有功效,哈哈哈哈。”冷笑之余还舔了舔舌头,汤姐带不懂什么交‘采阴补阳’,但也吓得差点尿了出来。龚镜清见此人如此恶毒嚣张,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即就将这“油炸鬼”碎尸万段。
庆隆似乎不悦庆魁的举措,责道:“你这顽劣,莫要吓唬两位贤弟。”对龚镜清道:“先前舍弟有得罪处,还望二位贤弟莫要见怪。”叹了口气,继续道:“此事实在是说来话长。我与其昌先生前嫌旧怨,彼此恩仇各有,俱是一言难尽。十余年来,我经过世情变迁,高人点化,早欲与其昌兄摒弃前嫌,说起来我们实是殊途同归,志同道合。”
龚镜清十分愕然,这庆隆与“细眼皇帝”如许血海仇恶,怎么现下要摒弃前嫌,任他如何巧舌如簧,那庆魁在夜月楼的行径可是阴邪道法、绝非善类,况且此人还有重大嫌疑:毒害那些西关住家年轻女工还有那些失踪的西关小童,自己又怎可与这二人如此善罢甘休?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2-21 20:51:39 +0800 CST  
龚镜清对鹌鹑荣道:“那就烦请贤弟带我们去那间门口有黑漆葫芦的当押。”当时“河南”有分花地、洪德数处,“花地”即今日之芳村,乃是往日广州花农种植花卉之地,故此得名,正与洪德隔河相望。洪德再往东去,就是“海幢寺”。
洪德大街是时尚未改造扩阔。“河南”在福军治下治安不靖,匪賊横行,兼且自桂军占粤至今“省城还粤”,战事不断,省城百姓民众可谓生活受害,苦不堪言。
“关帝厅”位列省城洪山“四大公司”之一,但近年来本山紧要人物如玄水都元帅岳横水等甚少露面,山主“佛山笑”更是久未露面,可谓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本山弟子规束不严,行为不检,与那“福军”沆瀣一气,以丐帮横行,敲诈大户、欺凌贫弱,说得上是“神憎鬼厌”,大损洪山威名,令到对岸沙基众好汉早已不齿在心
洪德大街上赌档林立,比起以往的太平南简直是不遑多让,但是今晚却是十分之冷清。三人说话间已从上岸处,穿街过巷,不动声息地来到洪德大街一处。一路上龚镜清可谓是提心吊胆,毕竟初次来到“河南”,而且又是“福军”与“关帝厅”的地面,早就听闻这两帮的名声,生怕有什么意外。三个人左兜右转,经过一条横街,赫然见到横街内灯火通明,这条街的两旁均是宵夜档摊,有卖艇仔粥,还有卖其他宵夜小吃,人影绰绰,比起外面洪德大街热闹得许多。
鹌鹑荣皱起眉头,奇怪道:“洪德大街外‘水静鹅飞’,现下局势‘笠笠乱’,治安败坏,怎么还有人跑这里来宵夜了。”汤姐带道:“莫不是外面的赌档都被关了,然后只有这里才开?”鹌鹑荣指指街里面,对龚镜清道:“千石哥,我记得那间门口有黑漆葫芦的当铺就在这条厚德街里面。我现下就回去艇上等你们,你们办完大事就回洲头咀岸边来找我。如若天亮前你们还未回来,我自会去报信比带妹哥。”说完一溜烟就走了,生恨自己生小了两条腿。
汤姐带忍不住骂了句鹌鹑荣果然还是人如其名,生人不生胆。龚镜清见鹌鹑荣这般模样,心下有些担忧,口中却道:“莫要怪阿荣贤弟,他肯撑艇载我们过海,已经算是很够义气了,何必还要他去犯险?”二人从街口走入,正在观看两旁宵夜档摊垂涎欲滴之时,就听到前首不远处有人叫道:“两位‘对面海’过来的老友,可否赏面坐下一聚。”
龚镜清循声看去,见是前面一间不大的宵夜档摊,其中一张靠边简易搭开的食桌上坐着数人,当中有个中年男子正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二人,看来方才说话者正是此人。龚镜清心下警醒,何故这“契弟”知道自己是从“对面海”而来,还向自己搭话,不由得满脸戒备之色。
那男子看到龚镜清的神情,会意地笑了起来,拱手道:“恕在下唐突冒犯,龚兄弟切莫见怪。鄙人并无恶意,只请就坐一聚倾谈。”汤姐带连忙低声对龚镜清道:“千石哥,这个短命种居然认得你,肯定有古怪!”龚镜清也低声回道:“‘唔使问阿贵,这家伙有可能就是那个岳横水派来的。’”那人看到二人还有迟疑,笑道:“堂堂沙基‘龚千石’,还有第九甫的‘汤姐带’遮没不敢坐下宵夜,吃碗‘夜粥’?”
龚镜清向来最重面子,恼怒别人看轻自己,明知此人是激将法,也二话不说坐在这食桌上的空凳上。汤姐带听到对方居然也知道自己名号,心花怒放,不由得对此人添了几分好感,自然也坐在龚镜清身旁。龚镜清昂然道:“未知这位仁兄上下如何称呼,又怎地识得我?”
那人微笑道:“‘龚千石’系‘细眼皇帝’与沙基‘武二郎’洪带妹看重的洪山后起之秀,这两年在沙基乃至省城江湖中早已有了名头,在下庆隆一直想结识你这位少年英雄多时了。你还有另外一位好友叫‘鬼仔谭’,系香港西环‘公脚先’的公子,可惜今日无缘相会。”
虽只是寥寥数语,但“庆隆”两个字听在龚镜清耳中犹如晴天霹雳,轰雷炸裂。他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嗫嚅道:“再说一遍你姓甚名谁!”
这自称叫“庆隆”之人哈哈笑道:“龚贤弟你无听错,在下正是庆隆,如假包换。我系前清时省城驻防汉军旗出身,当年任旗军副都统,驻扎在光塔街旗营地。因当年那场火烧光塔街旗营,我与其昌先生‘细眼皇帝’成生死对头,数次三番欲置其于死地,也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龚镜清听完立时就要起身发作,一直以来不知听过庆隆的名字多少次:“细眼皇帝”年轻时曾因大闹省城司后街,火烧光塔街旗军营房,被庆隆引为奇耻大辱,一心要报仇雪恨;其后才有乃弟庆魁诱骗常秋水吐露出‘生死签’的内情,以致数百洪山年轻子弟东较场饮血遇难,“鬼仔谭”乃兄谭云扬亦在其中;还有在夜月楼与那庆魁照面,他与‘鬼仔谭’、陈久如几乎丢了性命。种种由来,岂不是大仇就在面前!
庆隆见他神色阴晴不定,连忙摆摆手,笑道:“龚兄弟稍安勿躁,你系‘细眼皇帝’手下‘热血门生’,自恨我入骨。但我有番说话想与你分说,若你听完后仲要动手,我庆隆但凭处置、绝无二话。”龚镜清心头打了个突,再打量面前庆隆此人,四十余岁年纪与“细眼皇帝”正是年纪相若,面相端正完全不像奸恶之人,实在与自己心目一直以来所憎恨的那个“细眼皇帝”大对头对不上号。
再者他说话和气,恭敬有度,所谓张手不打笑脸人,只好道:“有甚么话语就快快讲完,老子我还有要紧事情去办。”以他性格,拖泥带水还真是第一遭。
庆隆点点头,淡然道:“龚兄弟今晚来洪德大街有大事要办,其实我也有要紧事情着落在此,故此提前来到,恭候龚、汤两位贤弟。”说完还向汤姐带拱了拱手。
汤姐带年纪尚小,在西关从来无人正眼相看,沙基“老联”诸位大人都只是当他系顽皮小儿。现下庆隆如此礼遇他,既知他身份,还称呼作“贤弟”,忍不住意气风发起来,心下万分得意,顿时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他虽不太明白庆隆的身份,但也懂此人能跟“细眼皇帝”做对头,必然不是寻常等闲。
庆隆道:“还待我来介绍两位朋友与龚兄弟认识,这一位还是千石兄弟的旧识,你二人曾经见过面了。”说完指指他身旁一人,道:“想必还认得舍弟庆魁。”
庆隆身旁此人,身穿长衫,却戴着顶西洋绅士帽,微微低着头,所以龚镜清先前才并无特别着意。他甫一听到“庆魁”二字,立即一股寒意透身:那晚夜探‘珠光街’找风炉及在陈塘南夜月楼大寨作怪的那个阴险怪异的“大头绿衣”,正是这庆魁、人称“油炸鬼”假扮,想起此人诡异身手,凶悍神捷绝不在那些怪异“虎神打”之下,思之犹不寒而栗。
这庆魁抬起头来,对着龚镜清和汤姐带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说不出的诡异。龚镜清一看他这模样立即认出正是那“油炸鬼”庆魁!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自己在这煞星面前那是“命仔冻过水”,何况还有个年幼的汤姐带要照看。
汤姐带更是吓得寒毛直竖,嗫嚅道:“我在珠光街见过你!先前上西关很多住家女工和‘细路’失踪,就是你这短命种搞的鬼?听说你还害过陈塘南大寨的‘阿姑’,吸她们的精血!”
庆魁盯着汤姐带道:“省城内有本事的高人多得很,怎见得一定是我下的手。不过你们这些西关小童细皮嫩肉,尝起来确实不错,那些年青住家‘马姐’也很是不错,采阴补阳,大有功效,哈哈哈哈。”冷笑之余还舔了舔舌头,汤姐带不懂什么交‘采阴补阳’,但也吓得差点尿了出来。龚镜清见此人如此恶毒嚣张,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即就将这“油炸鬼”碎尸万段。
庆隆似乎不悦庆魁的举措,责道:“你这顽劣,莫要吓唬两位贤弟。”对龚镜清道:“先前舍弟有得罪处,还望二位贤弟莫要见怪。”叹了口气,继续道:“此事实在是说来话长。我与其昌先生前嫌旧怨,彼此恩仇各有,俱是一言难尽。十余年来,我经过世情变迁,高人点化,早欲与其昌兄摒弃前嫌,说起来我们实是殊途同归,志同道合。”
龚镜清十分愕然,这庆隆与“细眼皇帝”如许血海仇恶,怎么现下要摒弃前嫌,任他如何巧舌如簧,那庆魁在夜月楼的行径可是阴邪道法、绝非善类,况且此人还有重大嫌疑:毒害那些西关住家年轻女工还有那些失踪的西关小童,自己又怎可与这二人如此善罢甘休?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2-21 20:51:52 +0800 CST  
庆隆似是看出龚镜清的心下所想,道:“我与庆魁当年系做出些阴鄙之事,害得省城洪山许多少年英雄饮血东较场。但彼时我等不过是替清廷办事,各为其主,如棋子用具。这些年来每思及此,都是懊悔不已。至于当晚在陈塘南大寨,我派庆魁前去是为了那戴知秀与‘细眼皇帝’之间的渊源,以为他手上有张‘请神图’。怎知我这愚弟顽劣,居然擅伤人命,实在是不该。”
龚镜清道:“那晚在陈塘南大寨,我亲眼看到这‘油炸鬼’跟那些虎神打一样邪祟凶狠,还害了大寨阿姑‘莲春’的性命。那个戴知秀在大寨‘摆房’要污辱‘小红棉’时,房里花帐里面出来个怪面女子,差点就帮老子和‘鬼仔谭’埋单,若不是有那‘乌龙太岁’出手相救,我今晚还能坐在这里。”
庆隆未及回答,一旁角落处有人应声冷笑道:“那女子也系大寨的阿姑,可惜命苦被庆魁这‘契弟’练成了‘神打阴身’。这两位庆大人妄图以这些下三滥行径来制服那滇军小人戴知秀,不曾想遇上神威上物,结果不自量力,徒取其辱,真是笑掉人大牙,哈哈。”
龚镜清循声看去,同桌上靠角落处还坐着一人,背对着宵夜档摊的煤油灯,脸上阴暗斑驳,一时间看不清其面目。虽然此人出言讪笑庆隆及庆魁,二人不但不生气,脸上满是恭敬之色。龚镜清很是诧异,暗忖发话之人定非等闲,不然何故庆魁这等凶悍之徒都如此恭谨。
庆隆还笑道:“千石兄弟,这位就是要介绍你过认识的前辈高人、莫先生。”
龚镜清道:“未请教莫先生上下如何称呼?”
那莫先生道:“落魄穷酸文人,功名冷落,只靠为省城戏班写剧本谋两餐残羹,值得什么上下名讳,不提也罢。”龚镜清听到他原来系省城戏班中人,寻思省城戏班中多为“洪胜”中人,连忙起身問礼道:“先生既系在戏班干事,可是也在‘洪胜山’门槛烧香?”
庆隆点头道:“这位正是‘洪胜山’中莫非吾先生,红船有名的‘开戏师爷’,就薛千岁见到他也是同辈对坐,江湖中等闲者也难有机会与先生同台吃饭饮茶。”

龚镜清一听到莫非吾的来头,肃然起敬,哪敢怠慢,行礼道:“兴顺山及后末进龚镜清,方才多有怠慢,还请山上先生大人不要见怪。”
那莫非吾用力摆手道:“什么先生大人、山上山下。我一个穷酸无用的落魄文人,没甚本事才去戏班写写戏本,混混饭吃。若那些大佬倌和当红花旦不高兴,我就‘无得捞’,喝西北风啦。何堪再提洪山香堂,我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完他稍微移了下身子,脸孔从暗处移出,露出一副愁眉苦脸,样子看起来约莫是五十左右年纪,身上穿着件不晓得多少天没洗的长衫,名副其实一个落魄文人、三餐不保模样,但双目神光湛湛,顾盼间渊渟岳峙,龚镜清一望就自生敬畏之心。
庆隆笑道:“以先生的本事大才,那些虚名浮禄怎么放在心上。”转对龚镜清道:“莫先生以前系红船戏班出身,虽然‘开戏师爷’不比那些台前大佬倌显赫张扬,但他的一支妙笔,不知写了多少脍炙人口的粤剧戏本,唱红了不少省、港名角。至于他老人家其他的大本事,若说出来定必吓到你脚软。”
莫非吾道:“莫要‘口水多过茶’,你这旗下鬼隐在省城如许些年,现下大费苦心要我‘过海’来洪德,就是为了见这两个细路?黄其昌和岳横水怎地不现身?两个偷鸡摸狗的贼子定是不敢来见我了,藏头露尾,大失他们洪山大人的身份!”
龚镜清听他说的古怪,还未及开口问,汤姐带就破口骂道:“你个‘老而不’、‘打奀命’,居然敢口出狂言对‘细眼皇帝’无礼!”龚镜清被汤姐带吓了一跳,立即喝止道:“姐带岂可无礼,莫先生是洪山中有名有姓、香堂注号的大人先生,哪轮到你来冒犯?”
莫非吾倒毫不介意,“我久不理会‘洪胜山’的事体,‘三点水’中也无了我这号人物,我系苟延残喘、老病弱贫,这个小阿哥骂得有道理。”又对汤姐带道:“黄其昌虽然偷了我的物件,有失体面。但如许年来,洪宗诸山中年轻子弟仍对他崇仰敬服、翘首以盼,可见此人是有些门道,不错,不错。”
汤姐带道:“‘细眼皇帝大名威震省城,怎么会是偷鸡摸狗的贼子?连沙基带妹哥这等英雄人物都甘心拜他门下,就可见他老人家是何等厉害了。”
莫非吾哈哈笑道:“小阿哥说得无错,我虽未曾见过‘打仔洪’,但早闻他在沙基名声,端是威武神湛。连他都是黄其昌的‘热血门生’,‘细眼皇帝’自然更加了得。不过黄其昌此人弊在心思太多,以他堂堂身份居然伙同岳横水偷了我两本‘折子戏’戏本,多年来都未曾归还,怎么说来也是他二人的不着,我说的不错吧。”
汤姐带不屑道:“什么烂戏本这么‘架势堂’,也值得‘细眼皇帝’去偷?”
庆隆脸色严肃道:“莫先生珍藏的这些戏本非同小可,系历代红船祖师流传下来的无价珍宝。若在我看来,就算是金山银海也比不上这些戏本的万一。”
“多年前其昌兄与‘关帝厅’的岳大人确实从莫先生手上抢走了两本戏本,并不是生安白造出来的事情,绝无半点冤枉。”
莫非吾对庆隆道:“庆大人,你说今晚若我跟你前来,就有我那两本戏本的下落的眉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个清楚明白。”庆隆指指龚镜清道:“如我所料非虚,那两本戏本就是着落在千石兄弟身上。”
龚镜清听得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霎时间都不知道从何问起。庆隆微笑道:“岳横水不是给了你两件信物,要你今晚前来洪德。”龚镜清登时记起那两张当票,冲口而出道:“你说的就是‘雷公轰’的当票?”
莫非吾与庆魁听到“雷公轰”三字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对望一眼。那庆魁甚少言语,也忍不住开口道:“‘雷公轰’可就是‘关帝厅’雷公恶开的当票,而且是岳横水亲手交给你的?”
龚镜清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防备之心,心慌意乱之下老实道:“岳横水并无亲手交给我,是他要本山香堂执事‘老鬼恩’叔父交与我的,说是其昌先生与岳横水的嘱咐,要我今晚来洪德‘雷公轰’当铺,替他们赎当一件很是紧要的物事。”
莫非吾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似是惊讶,又像是听到什么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真是七情上面,过了一会哈哈笑道:“万想不到原来黄其昌将那戏本当予了‘雷公恶’,当票又藏在‘老鬼恩’手上。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有趣,有趣!”连说两声有趣,猛然对龚镜清道:“你将那两张当票与我看看!”
龚镜清自然有些迟疑,毕竟莫非吾系“洪胜山”的前辈,自己又不敢当面拒绝。庆隆道:“千石兄弟但与先生看看无妨,你也想知道这当票的来龙去脉吧。”龚镜清不知为何对这庆隆反而有几分好感,迟疑了一会儿,不顾汤姐带在旁呱噪将那两张当票递给了莫非吾。
莫非吾如获至宝、珍而重之将那两张当票捧在手上,细细看了一遍。庆隆在旁的神色也是万分紧张,好似这两张当票关乎他性命身家一样。莫非吾仔细看完,又将当票小心翼翼递还龚镜清,这才长舒了口气,道:“看这当票上的文令,应该就是‘醍醐咒念’。”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3-09 19:37:27 +0800 CST  
庆隆小心翼翼地道:“‘化境’就在那‘雷公轰’当铺里面?”莫非吾闭目养神了片刻,睁开眼点点头,道:“我断未曾料到‘雷公恶’点破了‘化境’,这定是为何黄其昌、岳横水偷我那两本戏本一直不能归还的缘故:原来系被‘雷公恶’收了当。黄其昌纵是本领广大,但到了危急关头还不是要求‘雷公当押’。”说完哈哈大笑,似是十分得意。

庆隆道:“若然真是与‘雷公恶’当票有关,是否就有机缘可访寻得到‘白榄七’前辈?这位神龙前辈虽然向来只在众人口中相传,但我查得他确实与‘雷公恶’有过很好的交情。我等遍寻白前辈多年,但其神龙隐没、了无踪迹,该不是这么多年来就遁隐在‘雷公轰’当铺里面?”

莫非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一直咬住黄其昌不放,又在珠光街、陈塘南大寨弄出这么多鬼把戏,原来就是为了可以拜见‘白榄七’?黄其昌若早寻到‘白榄七’,又怎么会搞到戏本都要当给了‘雷公恶’?我也只是听闻‘白榄七’的名号多年,从未曾见过庐山真面目,也不知此人是真是假。你与黄其昌都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庆隆恭敬道:“莫先生教训得是,虽然是当了戏本,但既然有当票就有当期。这才有千石兄弟来此替黄其昌、岳横水赎当,此中必有黄其昌的分数。”
莫非吾本来心不在焉,但听到庆隆这样说,再打量龚镜清和汤姐带,似乎提起了兴趣,道:“我道黄其昌为何派两个后生细路来赎当。久闻‘细眼皇帝’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定有他的主意。”

庆隆高兴道:“那莫先生肯助我等一臂之力?”莫非吾坚决道:“若黄其昌无选错人,我确可以帮你一把。但我先此声明,我绝不入去当铺之内。你定要把那两本遗失的戏本交还与我!”庆隆道:“先生但请放心,某生绝不食言。”说完就对龚镜清道:“两位贤弟,请行吧。”

龚镜清仍是迷迷懵懵,道:“行去哪里?”
莫非吾道:“自然就是入去‘雷公轰’当铺了。”
汤姐带道:“不过就是间烂鬼当铺,说得如此大阵仗,遮莫里面是‘龙潭虎穴鲜血填’?”莫非吾道:“小阿哥,这‘雷公轰’当铺你若入得去,那就比龙潭虎穴还要厉害万分。总之我就不敢进去了,就不知你二人有无此缘法。”
汤姐带道:“方才你地提起那个‘白榄七’又是什么人,你要找他作甚?”
庆隆看了看四周,道:“故老相传,白榄七号称神召道中‘南五真’之一,我要找他老人家,是有关乎生死玄妙的大事。”

龚镜清听到他提起“南五真”,立即想到那文三元祖师,就对莫非吾道:“不知非吾叔见过文剑声‘三元祖师’吗。”

莫非吾有些意外,反问道:“看你年纪轻轻,居然也知道‘南五真’的名号?”龚镜清道:“只是偶然听恩宁街驹叔提过,但我确确实实见过文三元本人。”莫非吾和庆隆都大为紧张,连忙追问道:“你见过文三元!在哪里见到他的?”
龚镜清就将当晚在沙基被困“华光火”,幸得文三元现身救困约略说了一次。
庆隆听完十分兴奋,简直差点就手舞足蹈,道:“原来‘南五真’果真有其人!既然文三元祖师现过身,‘白榄七’也定有其人!未知莫先生然否?”莫非吾脸上露出一丝奇怪表情,沉吟不语。

龚镜清道:“我听过沙基洪山的叔父、大人都约略提过,‘南五真’只系红船中故老相传,以辈分年岁推算,若他们还在世,算起来当真匪夷所思。那晚我见到的‘文三元’不过也就是六十余岁的样子,看起来还不及‘鸡康’太叔公的年纪大。”
莫非吾道:“我年轻时就听过南五真的名号,倘然这些神龙前辈还在世,就必定有其偷天换日之道,也正是黄其昌多年来为此煞费苦心的因由。”
庆隆对莫非吾道:“我地要入去‘雷公轰’当铺一探究竟,理应向龚兄弟与汤兄弟稍说分明,让他们好知晓前因后果,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龚镜清本就一肚子的不明白要问,自然希望莫非吾能够说个清楚。莫非吾沉吟片刻道:“也好,黄其昌派你两个‘细路’前来替他赎当,但又不明言究竟详细,实在不是大英雄光明磊落的行径。我就向你二人稍说明白,听完后你们要不要入去这个‘雷公轰’当铺,就自己拿主意。”抬首片刻似乎是整理下思绪,语气缓重道:
“中土‘神召’道宗源流久远,想来何止百年之数?早在两宋道法造极、‘三山盟结’时,内中就已现有‘神召’之名。‘神召’道虽在‘三山’名内,实已独辟蹊径、道不相同。故老相传‘神召’法者到高深境界处、喚召神威之际遂能点破‘空界’。所谓空界者,佛家称作中空之界,应是处于‘穹苍玄门’及现物世之间。”

龚镜清听到“穹苍玄门”四字,猛然醒起“细眼皇帝”当日曾言到那“三合相聚,万流归一;海珠石现,终见玄门”,道:“莫先生,其昌先生说过海珠石现、终见玄门。他说这玄门可就是指‘穹苍玄门’?究竟这玄门是什么架势堂?”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4-05 14:23:41 +0800 CST  
莫非吾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其实我也不甚清楚。但若我猜度那所谓‘玄门’应就是那些‘神物’如来之处。‘神召’道中前辈古人,因始终不能探寻到这终极之境界,故此均称作‘穹苍玄门’。黄其昌所言‘海珠石现’,意思就是那真正海珠石正是去往玄门所在。”
“若要喚召神物从‘玄门’中来,必经‘空界’。我料到当中有些无上神物如泮塘荔湾的‘乌龙太岁’,却不需经由‘空界’就能如意所来、纵横跳越。但那玄门源流是什么究竟,我多年来遍寻‘粤剧大戏请神’古籍,始终找不到任何踪迹。想是黄其昌不知从何处得了些什么线索,多年来为了探此隐秘而苦苦追索,直如水中捞月、镜里摸花,空耗心血而无所得。”
庆隆眼神放光,道:“总而言之那海珠石必定是个中厉害关键。”
莫非吾却不理会他,对龚镜清继续道:“彼等凡人若魂觉、六识入于空界其中,必受幻觉迷惑,一个不好采可能会颠狂失智,衰竭而灭。”
“千石仔,你先前凡见过种种离奇情状:似那‘华光火’中看到种种虚妄;还有那东瀛神道女法士‘神宫千月’所施行的变术门道,正因是已不觉意入了神召法‘空界’其中。若不是有白龙驹和‘三元’祖师在,你的小命早就冻过水了。”
“一般空界大多不能持久,正如海市蜃楼一般,终将乌有无存。请神法者自身如稍有不慎或法修不精,自受其果,魂识顿失于空界中颠狂失常。因此等闲者都不敢轻易唤请穹苍玄门中的神威,请神法者功力越深,‘空界’或可支撑越久,但其寂灭之际反噬必将更为猛烈。”
“空界中间或有深广恒定者,于中土‘神召’道宗古籍中称为:‘醍醐化境。’只有‘神召道’中寥寥绝顶高手才有本事点破此等‘醍醐’。想我莫某自幼至今在红船大戏行当如许多年,从未曾听过有人能做到。但‘雷公恶’在这‘雷公轰’当铺内应已点破开了一个‘醍醐化境’,‘雷公恶’果然名不虚传”
龚镜清和汤姐带见莫非吾兀地说起如此玄虚之事,都听得神驰意迷,云里雾里。龚镜清道:“那这‘化境’又与其昌先生叫我来‘赎当’有何关系,他与岳横水在‘雷公轰’当铺押当了先生的折子戏本,换当的一定不是金银财物了,那又是什么紧要东西?”
莫非吾“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他与岳横水趁我不备,偷了两本‘折子戏’戏本押当了与‘雷公恶’,换的就是教他二人苟延残喘多几年的术法,当世之间除了‘雷公恶’,我想不出还有何人有此本事可以救助黄其昌与岳横水。”
他又长叹了口气道:“我手上珍藏有七本历代红船祖师流传下来的‘折子戏’戏本,乃是各位前辈祖师历尽千难万险、牺牲无数性命才得以存留下来。我实把它们看得比我性命还要金贵,若有什么损失,莫某人就无颜愧见红船历代前辈祖师了。”
“这些戏本其实系用故老高深‘神召法咒’入密而成唱词:若由神召高手吟唱出来,据闻就可以点破‘醍醐化境’。这些化境与现物世间相隔层叠,如丝绕缠,听说可令人延生避死、偷天换日,正应了那句佛家用语‘醍醐灌顶’。不知黄其昌、岳横水从何处听来此隐秘,居然不提防被此二人盗走了两套戏本!”
龚镜清道:“莫不成这就是为何那文三元祖师这么大年纪还在生的缘故,他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六十岁的年纪。”
莫非吾道:“我就不信世上有什么‘长生不老’,这化境之内是否真能延生避死也是故老相传,作不得准的。”
龚镜清不太相信道:“其昌先生若然真是盗了那本‘折子戏’本,为何又要拿去‘雷公轰’当铺押当,何不去点破‘化境’去探个明白。”
莫非吾冷笑道:“他二人有这个本事才行!那‘醍醐化境’虽然美名为‘醍醐’,可不真就是美酒琼浆。‘神召’古籍中提到过凡人若要肉身魂魄同皆入内,需有神召高手法咒保护,不然也会沉迷颠狂、不能自已;一般神召道法弟子,修行未深贸然进入,化境若然消失,其形、神俱灭。即是神召高手,留在‘化境’内虽可暂时安然,但最后反噬者或比修炼神召法还要猛烈万倍。黄其昌与岳横水二人修习神召法多年,早就被其反噬弄的生不如死,怎么不知厉害,哪还敢冒此大险情?唯有去找‘雷公恶’求解了。”
龚镜清道:“那‘雷公恶’大人既然如先生所言破开‘化境’,真的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了。”
莫非吾道:“通天彻地那是夸张了。说来惭愧,我虽久闻‘雷公恶’赫赫名头,却从未曾见过其一面。此人神龙遁隐,久不闻影踪。黄其昌、岳横水虽然本事广大,但在‘雷公恶’面前不过如萤烛之火。黄、岳二人当年应是找到了‘雷公恶’,将偷来的两本折子戏本予他过目,望既能得入化境、解脱受神召法反噬所害;又不致在醍醐内有任何损伤。‘雷公恶’想是看出了不妥当抑或有其他缘故,总之就是要将戏本收当。黄其昌、岳横水在他面前矮了三分,只好乖乖将戏本交出来当押。”
“‘雷公轰’当押讲的就是公道无欺,按当铺规矩,既然收了当押,就必定有换当之物。‘雷公恶’一定传了二人如何暂时缓解神召反噬之法,不然黄其昌又怎可撑到今时今日?可笑这些不过是权宜暂时之法,到了期限就如在‘醍醐’之内,要加倍奉还。是故今朝当期一到,黄其昌、岳横水就要来赎回那些戏本,至于拿来赎当的东西恐怕就是着落在你这两个细路身上了,我现下想破头也猜不透黄其昌用意何在。”
汤姐带大叫道:“你这‘老而不’乱讲,‘细眼皇帝’仁义侠声,怎么拿我们来赎当。再讲我汤姐带的小命不值一钱,雷公恶何会放在眼内,轻易‘上当’?”
莫非吾听他不分尊卑但毫不动气,反而笑道:“这就难讲了,黄其昌别个不嘱托,偏偏就派龚千石,还捎带上你这牙尖嘴利的‘百厌星’、惹祸的根源,其中定必有他的原因,说不定和‘白榄七’的移星换斗有关。”
龚千石同汤姐带十分好奇,差不多齐声问道:“什么是‘移星换斗’?”
莫非吾似乎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怔怔出了回神,才道:“我幼时在红船上时听‘老叔父’们闲聊无意中说漏嘴,都要从这位南五真神龙前辈‘白榄七’讲起:说那白榄七年少风流浪荡,在两粤梨园班中以‘数白榄’、清音唱念出名,人是口齿伶俐、机灵千巧,兼且相貌俊美,所到之处堪可当得是‘掷果盈车’。”
“每次他在街头随意唱念、数白榄时,多情怀春少女都为之倾倒情迷。因其经常四处留情,且是红船戏子,下九流低贱身份,自然不为正统道学之士所容;甚至红船行当中也多有不屑其者。白榄七因此对物世间尤是厌恶,觉得俗人世情无趣、面目可憎。而且他有心爱女子,彼此终有白头陋颜、两厢生恶一日,因此他就一心要点破‘醍醐’,求得自在解脱,好似修仙得道。”
汤姐带急切道:“那他真的就入了醍醐?”
莫非吾道:“白榄七最后不但点破‘醍醐’,而且能于醍醐中如意自来、不受羁绊,神召法道中称之为‘移星换斗’。古往今来,能有此本领的寥寥数者。还有红船叔父说白榄七不但自己可畅游醍醐,还能带凡俗之人入内而不受丝毫损害,总有传说他带了不少与他有情的少女一起厮守,青春永葆,不见衰败,大享温柔。”
他对龚千石道:“黄其昌听说此等故老传说,定要穷尽心思去找到‘白榄七’。那两本戏本上其实就有白榄七亲笔题写的书批,内中似有提过其本人就在‘雷公轰’的‘醍醐’之内。黄其昌既然送了你两个‘细路’来赎当,说不定就是和白榄七有关,抑或就是白榄七想从你们身上拿些什么有用的物事,正好和‘雷公恶’赎当。”说完大有意味地一笑,看得龚千石和汤姐带均打了个冷战。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4-11 19:32:29 +0800 CST  
汤姐带道:“非吾叔,从我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可以和‘雷公恶’换当?该不会像那‘虎神打’一样用西关小童的精血?我这年纪其实也不算是小孩子了,再讲我皮粗肉厚也无甚大用。”他听到这里心内终于有些害怕,口头上立马就对莫非吾恭敬起来。
莫非吾打量了他好一阵,若有所悟道:“遮莫你这两个细路身上与那西江神物有灵感通连?世间诸人非个个均可修习神召之法,要有与生俱来之神识相通方可。黄其昌早就知道你两个家伙有些灵识,所以派你们前来帮他探路。”
庆隆道:“暂且不理黄其昌的用意。时机紧迫,还是请先生相助我等入去雷公轰当铺为紧要。”
莫非吾不耐烦道:“你这庆大人当年怎么也算是个有头面之人,怎地如此婆婆妈妈?我说过的话定当算数。”庆隆连忙赔笑道:“先生见怪了,庆某人的头面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了,现下不过是个无面无目的低贱之人。”
莫非吾道:“也是难怪,所谓光阴无情,一切种种如白驹过隙,蓦然回首已是百年之身。若真能入得醍醐,无得衰老破败,任你权势滔天、富贵花团,与之相比简直有如粪土。”
庆隆立即逢迎道:“我早说先生般若大才,世上少有。”
龚镜清最讨厌那些吹捧之词,听得闷气,道:“你也少替莫先生‘擦鞋’了,‘鬼仔谭’兄长和那些西关小童的账我迟早要跟你算!”
庆隆也不生气,道:“若事遂意,我一定比千石兄弟交代。现下烦请再将那两张当票请出来交比莫先生。”龚镜清将那当票交入莫非吾手中,众人都紧张万分地看着莫非吾,要看他如何处置这当票。
莫非吾却道:“你等且暂闭双目,我可凭这当票送你地入那‘雷公轰’。”
龚镜清吃惊道:“非吾叔,我们不是要去那门口有那‘黑漆葫芦’的雷公轰当铺吗?怎么就在这里入去?”莫非吾笑道:“你又怎知我地不在‘雷公轰’之内?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如此混乱时势,厚德街今晚又怎么如此热闹?你当这些人真的是摆摊的宵夜档摊?我认得送你来的那个叫‘鹌鹑荣’,话晒系沙基疍家‘两脚黄鳝’的孙子,果然知机伶俐,来到街口就溜之大吉,哈哈哈。”

龚镜清听到这里真是一塌糊涂,莫名其妙,正欲追问,身旁庆隆一把扯住龚镜清,低声道:“龚兄弟莫要多言语,一切待先生吩咐罢了。”
四人一闭上眼,就听到莫非吾的低吟浅唱传入耳中。龚镜清先前已经听过黄威水、‘猪油顺’、文三元等人吟唱南音、龙舟渡歌,今番听得莫非吾所唱又是另外一番风流:实想不到这个莫非吾是个“开戏师爷”,原来竟然也会唱大戏。虽然只是低吟轻唱,但传入耳中直如天籁纶音,他的大戏唱词既非‘猪油顺’南音苍远幽凉,又非文三元的龙舟渡歌之转折千回,但有种说不出的好听,不消片刻龚镜清只觉身子飘飘荡荡、萎萎靡靡,刹那间不知所向。
但只过了片刻,冷不防身旁庆隆用力拍拍自己道:“千石兄弟可以张开眼了,你可千万莫要慌张。”
龚镜清这才回过神来,听得此言看轻自己,自然有些气恼。他张目一看,却不由得瞠目结舌:眼前哪还是什么夜色幕垂,居然已经是阳光普照,自己也不在那条厚德街夜宵摊档边,面前有雕栏牌坊殿舍,似是观阁又像是什么庙寺之类,看起来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所在。
再看身旁汤姐带与庆魁也都是一头雾水看着周遭景物,莫非吾依旧还是站在大家身后。
这下轮到庆隆有些失去淡定,到:“莫先生,你、你、你怎地还在此处?”莫非吾一脸气急败坏,道:“这‘雷公轰’当票上的咒词大有古怪,我用大戏神召法唱来送你等进来,居然我也入了醍醐境界了!”
庆隆欢喜道:“先生的意思系我等已经入了‘雷公轰’?”汤姐带笑道:“这里分明就是佛山祖庙,我细个时阿大带过我们几姐弟去过,哪里是什么雷公轰当铺?”
龚镜清恍然大悟,怪不得眼前殿舍雕栏有些眼熟,他先前确实听过自己妻子提过去过祖庙的情形,更加糊涂起来:难道他们几个一下子从“河南”洪德来到了佛山?这是万不可能之事。
莫非吾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再从容淡定,气急败坏地道:“当中一定有古怪,我只是用当票上的咒词,怎么我自己也入来了此处?”
汤姐带道:“非吾叔何必如此紧张,我看也这里没什么凶险,不过就是佛山祖庙而已。我阿大带过我们一家来这里拜过北帝。”

莫非吾摇头道:“细路哥不知深浅轻重,我从未入过醍醐境界,此处种种似虚还实,但暗藏凶险,非我等所能应付。我们既在祖庙又不在祖庙,其中一定有人弄什么古怪,居然把我也牵进来了!”
汤姐带听莫非吾所言一头雾水,心下正暗骂这家伙一定是失心疯,突然指着前面道:“大家快看殿顶上头有人!”
龚镜清顺着汤姐带手指看去,前面祖庙正殿顶上赫然站着一人,身上系寻常西关平民所穿的粗布衫裤。龚镜清再定神看其面目,一清二楚,原来自己识得此人,不由得道:“原来系十八甫清平街的‘陈村种’呀!”如此怪异境界中兀然看到个熟人,自然十分高兴。
汤姐带道:“千石哥,是不是就在清平街、十八甫那边卖白糖糕的陈有春?”龚镜清道:“你也认识‘陈村种’?”汤姐带道:“当然认识,我经常跟他买白糖糕吃。”龚镜清道:“怎么陈村种也来了此处?”刚欲高声招呼,莫非吾一把扯住他道:“大家不要做声,这里有些不妥!”
众人听得莫非吾如此紧张,况且他是红船前辈,自然听从他吩咐,都不敢出声。只有汤姐带嗫嚅道:“非吾叔,你左一句不妥右一句不妥,我倒看不出这里有甚东西。”只见殿顶上的陈有春神色紧张,满头大汗,看着另外一面,似乎浑然不觉他五人站在殿舍这边之下。
龚镜清有些奇怪为何陈有春如此紧张,看他神色好似有什么极其凶险之事,不由得看着莫非吾。
莫非吾低声道:“我就说这里有古怪,居然连佛山神道一派的子弟都出现。”汤姐带道:“非吾叔,你也识得陈村种?他一个卖白糖糕的怎么会是神道弟子?”莫非吾道:“切莫以貌取人,我在红船出身自然知道:陈有春是顺德人士,也系禅城红船子弟。他师傅系佛山神道宗派仅存的叔父前辈,与我都有交情,你们都不要轻慢有春贤侄。”
汤姐带连忙道:“那我以后见他面都叫‘春哥’,不叫他‘陈村种’了!”
莫非吾突然道:“你地闻不到有什么怪异味道吗?”众人听他这样说来,才发觉果然有阵说不出的古怪味道涌来,还夹杂有些腥味。
汤姐带道:“非吾叔,我也闻到了,这是什么臭腥味?似系烂鱼臭虾的味道。”莫非吾道:“不用问阿贵了,肯定有凶狠厉害之物要来了!”
庆隆道:“先生怎知系有凶悍之物?”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4-26 19:06:47 +0800 CST  
莫非吾道:“神召道中多有心术不正者,滥用神威。其召引出来的神物多偏向阴邪凶狠,一般会有怪异腥臭之味。我总觉得今番来此醍醐境界总有些不明不白,好似系中了人圈套了。但引我入来此人究竟是什么用意?在醍醐境地内,这些神道中人再无窒碍,若然引得些什么凶狠神物,我们的命仔就真系‘冻过水’了。”

龚镜清道:“非吾叔,难道是系有春兄引出来的?我见过他在沙基使弄过请神法,搞到自己差点埋单。”

莫非吾道:“你没看到陈有春在殿顶上面全神戒备?那凶狠之物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那些神物威岳本无善恶是非之分,全在神召者本身。若其人有狠毒本性,那神物之威自然也变阴毒。这里看来有人要与陈有春放对,相信也不是什么好人,总之大家要‘执生’啦!”说完居然一溜烟跑了开去,在殿墙旁一个角落躲在个铜缸后边,一面跑还一面怒骂道:“你个陈村种,真是无好带挈,什么不惹偏要惹些厉害阴邪之物。”也全然不顾自己与乃师也是旧识故人。

汤姐带讪道:“这个‘开戏师爷’非吾叔原来也是个‘无胆匪类’!”

话音未落,庆隆高声提醒道:“大家小心脚下!”只觉得脚下一阵震动,众人除了庆隆兄弟,都齐齐跌倒在地。
汤姐带一面爬起来,一面指着莫非吾骂道:“丢那妈,你个老而不既然知道有凶险,不早点出口提醒,自己却跑了开去。”龚镜清道:“非吾叔已经叫过你‘执生’啦,怎么没有提醒你?”
庆隆道:“大家不要做声!”说完向庆魁打个眼色。庆魁伏在地上用耳朵听了一会儿,低声道:“地下有东西在动!似乎行将要冲出来了!”汤姐带也学着庆魁的样子用耳朵贴在地上,道:“怎么我听不到有什么动静?”

庆隆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快离开为妙!”

霎那间一阵狂风从殿顶刮过,上面的陈有春立足不稳,好似掉了线的‘纸鹞’一般被狂风刮起,从殿顶飘落。半路中他终于看到龚镜清与汤姐带,脸色十分吃惊,高声叫道:“千石兄,快快躲开,那‘伏地百足’要出来了!”
汤姐带奇道:“千石哥,他说什么粥呀?难不成有人要在这里摆卖粥档摊?”
龚镜清怒道:“粥你个大头鬼,一心挂着吃的蠢货。他说的是‘伏地百足!’有毒的那种‘百足’!晚头黑爬你床上咬‘细佬’的那种毒虫。”庆隆眉头一动,似乎对“伏地百足”这四个字很感兴趣。

那边陈有春已经就势滚落在地,十分狼狈,肩上的衣服已经有些破烂,气急败坏道:“千石兄,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找地方躲避?”庆隆上前一把扯住他道:“你所讲的神威上物‘伏地百足’是由什么人召引而来的?”
陈有春不认得庆隆,愕然道:“你是什么人?”庆隆道:“你无须理会我是何人。但我知你叫陈有春,佛山红船请神一派的子弟。令师梁桂枝表字香远,禅城人士。你且管回答我就是了。”

陈有春听他说出自己师父名号:乃师深藏隐没多年,面前此人居然知道其名字,他自己很是惊讶,以为此人必定系识得自己师父的故人前辈,不敢怠慢,连忙道:“哪是什么神威上物,分明就是恶毒阴邪,是由‘关帝厅’那败类‘吴公引’喚召出来的。我因阻止了他的无耻勾当,所以彼此结下冤仇。这‘冚家铲’居然敢召出邪物要害我性命。”
陈有春道:“千石兄,你们几个快快走开,那吴公引与我有仇怨,这地下之邪物就由我来应付!”龚镜清想起那晚在沙基陈有春用半桶水功夫对付东瀛神道的那个美貌神宫千月,差点就被“华光火”损坏心神而“埋单”,连忙道:“有春兄,你莫要下巴轻轻强出头呀。”

汤姐带道:“有春哥,你说那个什么百足就在我地脚底下?”
陈有春道:“大家不要再在此逗留了,方才地下莫名震动,定是那百足邪祟受吴公引法咒所召御,要破土而出了。”
对龚镜清道:“千石哥,我自幼随恩师修学神道法科,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张扬,又受人白眼,搞到藏头露尾、鬼鬼祟祟。今日倒要在此让人见识一下我佛山红船请神道派的厉害。”
说完半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张五颜六色的纸来。他脸上神色慎重,伸出两手拇指将之夹住,然后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低头闭目不言。
汤姐带走过来扯住龚镜清就跑,道:“千石哥,这‘陈村种’一定系‘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这个时候来在打坐。我们快点找地方躲避啦,若然你被那什么百足咬死了,我三阿姐就要守寡了。”
龚镜清被这顽皮捣蛋星气得差点就想一巴掌扇过去,回头再看陈有春,他还是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确实不晓得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心下十分惭愧自己如此不讲义气。两人一溜烟就跑到角落处铜缸莫非吾躲藏处,莫非吾见他二人也跑来这里,道:“庆隆和庆魁二人呢?”

汤姐带道:“那两个一看就是坏人,正好被怪物咬倒才好。”龚镜清却见庆隆、庆魁二人没有找地方躲避,不但不躲避还在打量着地面,互相交谈讨论,毫无惊慌的样子。莫非吾意味深长地道:“这两兄弟有异术在身,真是老神在在。可怜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穷酸,又怎会如此糊涂,带他们进来这醍醐境界。”
龚镜清对莫非吾道:“非吾叔,方才庆隆问陈村种这‘伏地百足’是什么人召引而来,陈村种答系‘关帝厅’的吴公引,还说此人是‘关帝厅’的败类。你听说过‘吴公引’此人吗?”

莫非吾冷笑道:“不用有春贤侄说出来,我也应早猜得出是此人。唔错,这家伙姓吴,确系‘关帝厅’中人,也算是神法道中子弟。多年前他为自己起了个名号叫‘吴公引’,原来隐意指此‘伏地百足’!”龚镜清道:“非吾叔,伏地百足是什么架势来头呀?”

莫非吾摇头晃脑道:“顾其名思其义,‘伏地百足’定是藏于地下的百足虫了,而且肯定有狼蝎之毒。神召道所请引而来的神物就如你、我之身,虚实皆有,均以现世间诸般实相现身。吴公引这厮为人向来生性阴毒卑鄙,经常勾结南、番、顺恶霸匪类欺压良善,无恶不作,无怪乎所召请的神物是以阴毒之体现相。也不知究竟是因这‘伏地百足’他才替自己起这个名号;还是此人本来生性歹毒,才会召引出神物以此实相所现。”
汤姐带悄声道:“这吴公引为何也进得来雷公轰的‘醍醐’,又何解冲着陈有春而来?”

莫非吾道:“有春贤侄与乃师梁香远向来侠义心肠,又好打抱不平。说不定撞破吴公引要干什么下流阴鸷之事,有春贤侄路见不平、出手阻止,所以结下了仇怨。至于这吴公引也出现在此地,就真系问起我了,我都想知道其中究竟。”说完一片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似乎并不是惧怕这什么“伏地百足”。

龚镜清连忙道:“有春兄果然条好汉,我定要助他一臂之力,搞定这个吴公引。”
莫非吾冷笑道:“后生仔真是‘下巴轻轻。’你怎么对付那‘伏地百足’?听它名号就知道非同小可了。还有你看地底下的动静,‘万事皆因强出头’,莫要白白断送自己少年性命。”龚镜清和汤姐带对望一眼,均道:“非吾叔,你怎么和沙基的‘缩骨全’全叔说话一样?”
莫非吾道嘿嘿笑道:“沙基‘缩骨全’也是个聪明人,我们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5-29 18:34:56 +0800 CST  
莫非吾看着陈有春,有些不解道:“这陈村种是佛山法咒宗的神召子弟,一向修习大戏神咒运持,何以现下用符咒来出手?”龚镜清道:“非吾叔,你说有春兄手上拿着的就是请神符咒?”
莫非吾点头道:“和那‘雷公轰’当票一样,都是神召符咒,我猜必定也就是其‘符根’。有春贤侄是赌上自己性命,用本身精魄运使神召符根。若然敌不过对手,‘符根’法破,他的小命就难保了。”
龚镜清听到这里,义气为重,如何能眼见陈有春送死,把心一横就冲向陈有春。莫非吾气急败坏高声劝阻道:“你这千石仔,真是鲁莽粗疏。陈有春已经结下符法,你冲过去徒增凶险!”
汤姐带见龚镜清冲了出去,虽然心下害怕,但是他系自己姐夫,总不能袖手旁观,骂了句:“你这老而不贪生怕死,枉为洪山中人。洪英弟子,有前无后、打死罢就!”说完起身也冲了过去。莫非吾被他这一骂,顿时就愣了一下,没有反应,也没有阻止他。
龚镜清将要冲到陈有春身前,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在地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汤姐带已经在身后叫道:“千石哥,你脚下刚才有只,有只手!”
龚镜清听他莫名其妙叫来,十分奇怪:“你个大头鬼,什么脚下有只手?胡说八道”汤姐带此时冲到他跟前,道:“我方才明明看到地上伸出只手来,一把抓住了你的脚掌,你才扑倒在地上的!”

龚镜清道:“地上怎么会伸出有什么手掌?莫不是见鬼了?”说到此处,他自己心里打了个突,方才好似真是有人用手捉住自己脚掌,这才踉跄跌倒,再往地上看去却无任何异样。
庆隆道:“你们看陈有春身上!”龚镜清和汤姐带连忙向陈有春看去,见到他还是半跪在地上双目紧闭,双手还是夹住那多色纸符,但不知何时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那件粗布破衣,而是变成一身袍甲,纹蟒雕绣、光艳流彩。一看就知断非凡物。汤姐带对粤剧大戏系家学负笈,立即看出道:“丢那妈,这可是件披银大靠呀,看手工等闲一般戏班绝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袍甲。”
一旁的庆隆听到汤姐带说完,立即点点头道:“姐带贤弟年纪轻轻但见识过人,这件乃是两粤大戏班中武生头角才有资格穿的‘雪蟒帅靠’,十分少见,果真是造工一流,令我大开眼界。”
再看陈有春,虽然他是半低着头紧闭双目,但还是能看出其脸上已经变了样,居然已经好似‘开了面’,上了彩,完全不见其本来面目,整个人好似立即就能上台唱戏一般。那边厢莫非吾叫道:“这是佛山神道的‘飞虎班’咒法,召引琼花会馆飞虎武班‘神英’控于其身,不过十分损耗心神,撑不了多久,最多就维持‘一个字’的时间。待那纸符咒上色褪尽,法破神虚,他条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莫非吾所讲“一个字”也就是省城人所谓五分钟的时间,龚镜清听到此处刚要出声,就觉得地下又一阵巨大震动,这次的震动较之先前的还要剧烈许多,他刚要被震倒在地,庆魁已经稳稳地扶住他与汤姐带。龚镜清心下暗暗佩服庆隆、庆魁,此二人果然身手不凡,而且遇变不惊、淡定从容。
汤姐带一手捉住龚镜清紧张道:“千石哥,你看陈村种身上有些怪东西!”
龚镜清此时也看得分明,陈有春身上已经有好几只像人手的东西从地下伸出,将他捉紧。再仔细看去,那些“手”既像人手但又生得十分古怪,那手臂看上去倒像是什么虫豸的肢体。龚镜清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平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怪异又可怖的情景,虽然说是要来助陈有春一臂之力,现下反倒真有些吓到,哪还敢上前,满腔豪情万丈顿时化为乌有,顿时自觉“伍财记”讲得无错:英雄豪杰也不是人人都当得的。
从陈有春身下的地面还不断伸出这些“怪手”,转眼间就将陈有春裹在其中。汤姐带悄声对龚镜清道:“千石哥,我们应该怎么办?是救还是不救?”
庆隆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些怪手应该就是那‘伏地百足’的手脚。寻常‘百足’都有毒,何况这神召而来的‘伏地百足’,自然非同小可,我等万不可大意。”龚镜清道:“那有春兄岂不是小命冻过水!”
庆隆道:“陈兄弟身负神道绝技,我地无须太过担心。且看佛山神道与这‘伏地百足’分个高下。”说完倒真像是来看戏一般,满脸兴奋、聚精会神地欣赏起来。龚镜清倒觉得此人像是平时市井打架嫌不够热闹的看客。
话音未落,一阵衣袂风声刮过,从祖庙正殿内冲出了七条人影,站在了陈有春身旁。这七个“人”均是戏班武生打扮,袍甲鲜艳,手执兵刃。
汤姐带看到拍烂手掌,道:“祖庙哪里来的戏班武生,看这身架当真了得。”龚镜清啐他道:“你也不用下你个猪脑子,当此情势哪来什么戏班?你不看看清楚这几个武生的面目?”
庆隆点点头,道:“这几位的面目都是纸扎笔点的,并非是真人。只是其双目有神,又似真是人一样,实在稀奇!”汤姐带一听到又是纸扎人,立马想起在广利舞台的怪事,吓得不敢出声。庆隆又道:“看它们的打扮和身架,都是大戏班中的‘飞虎班’小武,此定就是莫先生所讲的‘飞虎神法’了,今日有幸睹见,不虚此行。”
那七个飞虎班纸扎只站了片刻,突然间就从地面上消失不见,连一直捉住陈有春的那些怪手也不见了踪影。龚镜清揉揉眼睛,道:“丢那妈,它们哪里去了?不是出来手的吗?”庆魁在一旁冷冷地道:“它们都进去地下了。”
就看到陈有春所跪之地下,霎时像有什么巨型之物在涌动一般,地面传来阵阵剧震,真似地动山摇一般。龚镜清和汤姐带被震得连滚带爬,天旋地转。这下庆隆与庆魁见势不妙,也急忙拖着龚镜清、汤姐带躲到殿阁旁的角落。龚镜清这才缓过神来,暗道厉害,想不到地底动静如此巨大,纵是庆隆、庆魁二人都要躲避。

又听得地下“砰”地一声巨响,好像是连天炮仗燃放似的,直震得大家耳朵生疼。一直跪在地上的陈有春双目睁开,“扑”地一声吐出了口鲜血,仰天就跌倒在地。
龚镜清大惊失色,与汤姐带二话不说就扑上前去,将他扶了起身。但见陈有春脸上“上面”油彩已经完全消失,手上握着的那张纸符已经变成了碎纸,但身上还是披着那件雪蟒“帅靠”,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龚镜清伸手探其鼻息,出气多入气少,怕是凶多吉少。
莫非吾此时居然也走近前来,顿足道:“坏了,坏了,定是他驱御的‘琼花飞虎’神法不济事,符根已破,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7-16 19:01:24 +0800 CST  
汤姐带急道:“非吾叔,你是红船的‘老叔父’就一定懂得救他性命的办法的!”
莫非吾急得搓起手来道:“除非细眼皇帝或‘先生驹’在此,或有本事救得了他。他二人一个精通‘神召’,一个懂‘辟神退邪’,我只会写戏本,可没有什么办法呀。”
庆隆道:“且让舍弟庆魁试下能不能救回有春兄弟,说完向庆魁点点头。庆魁就探低身子,一手抵住陈有春头顶,一面闭目,嘴唇还在抖动。汤姐带奇道:“他在做甚么?他也懂法咒?”莫非吾低声对他道:“这庆魁古古怪怪,定必有些异术。你难道忘记了他与那些西关小童失踪有关?说不定他的本事就是这样来的。”汤姐带听到西关小童失踪立即寒意透顶,恍然道:“对,对,对。我看这庆魁与那‘白纹虎’有些相像,肯定有些本事。”

庆隆聚精会神地看着庆魁和陈有春,直看到陈有春脸上有了些许血色,喜道:“有救了!”

他都没说完这句话,众人身后又传来一阵剧震,陈有春此时睁开双眼,艰难地叫道:“大家小心,那, 那, 那伏地百足出来了!”因为说话激动马上又昏死过去。
莫非吾急道:“这下可好,这‘伏地百足’要连我们也一起‘埋单’了!”
龚镜清道:“非吾叔,洪山弟子岂可贪生怕死,就是这‘伏地百足’有通天厉害,我们也要顶硬上!”

莫非吾道:“你们这些后生不知天高地厚,这些神召威猛之物在此醍醐境界,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把我们压成齑粉。”
庆隆摇头道:“莫先生,我看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醍醐化境,我们都让人当猴子耍了。”莫非吾愕然道:“这里不是‘雷公轰’的醍醐境界吗?我明明是用那‘雷公轰’的当票上的文令法咒的呀!”

庆隆看了看龚镜清,道:“那当票是由沙基‘老鬼恩’交到龚兄弟手上,又不是岳横水和‘细眼皇帝’亲手交来,谁也没见过真正的‘雷公轰’当票是什么样子。倘若这里是真正醍醐境界,舍弟庆魁的神打法道料应不能救醒陈兄弟的。”
龚镜清顺着庆隆的眼光看过去庆魁,只见他的面目已经勃然不同,霎时间变得狰狞万分,分不清究竟是人的面目还是野兽,那凶狠险怖的样子似极了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些“虎神打”。

汤姐带也知道“虎神打”凶猛精悍的厉害,吓得哆哆嗦嗦地道:“原来庆魁这短命种真的是个‘虎神打’?”
莫非吾看到庆魁的样子,恍然大悟,叫苦道:“这里真的不是醍醐化境,不过又是个‘空界’而已!不知是哪个短命种骗我进来。”
汤姐带一旁不屑道:“非吾叔,吾使问阿贵,肯定就是那个岳横水引你进来了,你莫不是与他什么冤亲旧债未完?”莫非吾一听,脸色霎时变得十分惊慌,也不做声。龚镜清心知肚明,这个莫非吾必定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隐瞒。
庆隆对众人道:“我们马上到一旁躲避,看样子这‘伏地百足’要出来了!”说完一把扶起陈有春就向祖庙正殿的角落处跑去。龚镜清和汤姐带看到连庆隆都要躲避,连忙紧跟其后。汤姐带一面跑一面道:“那庆魁就不用管他吗?”庆隆道:“舍弟已经催动神打阴身,就由他先拖住这个‘伏地百足’!”
龚镜清一面跑,一面对庆隆道:“方才你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又怎知这里不是什么醍醐境界?”庆隆看了一眼那祖庙殿阁,道:“实不相瞒,舍弟当年无知之下偷偷修习神法之道,能着刚猛凶悍形相于本体而呈神威之力。是故庆魁沉迷于内不能自拔。以其微末修为,在醍醐境界内应不可着相,故此我推断此处或许不是醍醐化境,而是‘空界’,以致迷惑我等。”
莫非吾冷笑道:“什么神法之道,庆魁修习之道名叫‘神打阴身’,是一种故老流传下来的邪祟请神法门,须用纯阴女体之阴油为催引。他久练成日,阴气积聚过多,就要用小童新鲜精血培元,否则会全身龟裂而亡。这‘契弟’不但自己练法,还用邪法蛊惑些个在陈塘南大寨的卖身的‘老举’,用下流手段去诱骗了不少做‘住家’女佣的‘自梳女’,借以收集女子阴油,那些‘老举’也可藉此保存姿色。待时机一到,还将这些无辜受害的‘自梳女’卖去南洋比人做奴或送去妓院。你们这两个所做简直就是畜生所为!”

龚镜清听到这里,真是双目喷火、满腔血涌,怒骂道:“好呀,原来上、下西关这么多自梳女佣工和‘细路哥’失踪真的就是你两个‘契弟’做的好事?!”
庆隆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辩解道:“十数年前清帝逊位,我们满、汉军旗均无了生计依靠,风水轮流转,顿成过街老鼠。无奈之下,我与庆魁流落到香港地九龙城寨,结识了英吉利的一位绅士叫马文仙。这位马先生来头很大,不但资助我等钱财,还将我二人向粤西的陆军门引荐。我兄弟二人遂投在其军营下,回到省城讨口饭吃。这粤西的陆文豹与那个云贵来的戴知秀均是有兵、有枪又有银元,在广州省城和英国人、法国佬做起了贩运大烟的勾当。谁知道此二人居然与舍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邪法,一样也在收集‘女子阴油’。这两个‘老表’联手做起了贩卖年轻女子与小童到南洋的生意,我兄弟二人为虎作伥、合污同流。庆某当年也算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今日做出此番丧尽天良的恶行,实在是万分惭愧,每思及此无地自容”
莫非吾冷笑道:“堂堂副都统庆大人居然也会惭愧?”庆隆连忙摆手道:“莫先生切莫再取笑了,那副都统的位子也是我当年靠手段得来,以我汉军旗的身份原本无此资历。”
莫非吾道:“你说得好像是逼不得已一样。我不知你二人从何处学来‘神打阴身’这种下三滥的法道。此旁门绝非请神正法,用此阴鸷手段直情有辱我红船神召道弟子的名声。”他又对龚镜清道:“这‘神打阴身’能将人炼作行尸走肉,元识陨灭而凶悍无比,与那白纹虎驱御的‘虎神打’甚相类似。你当晚在陈塘南大寨碰到的那个古怪女子,就是被庆魁用‘神打阴身’法咒驱御。但凡行法咒者,极耗咒法者神精血元,很难维持长久,而且庆魁这种‘三脚猫’本事,不然的话害死的人就更多了。于醍醐化境内,谅此等低贱门道也无法施展。我只是奇怪,你们既与那戴知秀一路,何以又要在陈塘南‘大寨’对他落手?”

庆隆道:“先生明察,我兄弟二人都是奉那英吉利的马先生所命,乘当晚戴知秀在陈塘南‘摆房’要污辱那个‘琵琶仔’,趁乱出手逼其交出一副暗自收藏多年的故老画图。我听陆军门提过,这画图与神召道有莫大关连,马文仙先生一定要得到手。”莫非吾听完,眉头紧皱,在苦苦思索,看来庆隆所言对他很是紧要。
庆隆对龚镜清拱手道:“千石兄弟,莫先生所言真确。舍弟多年来深受邪法所累,且作恶多端,我亦有心补过。今番来寻莫先生就是希望能入得真正醍醐境界,或找到细眼皇帝相助,望求有个解决之道。”
莫非吾道:“你说粤西陆文豹:可是先前反正投靠现下粤军军政府,那个绰号叫‘大山炮’督军?”庆隆道:“无错,正是那个粤西陆文豹,他与戴知秀虽然一个是从粤西起家,一个是云贵行伍出身,但原来早就相识,可谓臭味相投、沆瀣一气。这两个‘契弟’强掳、拐骗而来的那些西关‘自梳女’与细路哥有一部分就关在他们在东山新河浦公馆地窖之内,等有机会就交解给英吉利、法兰西的船只运到南洋贩卖。”
龚镜清道:“非吾叔,之前我沙基洪山兄弟在‘沙基涌’上遇过一个‘玄豹法’的神道高手,可惜被他逃脱,失了踪迹。但‘先生驹’知道此人底细,名号‘陆玄豹’,应该就是与那个陆文豹的短命种一伙的。这个神道高手用其‘请神’法偷拐了不少了香港海员工友的小孩,罪大恶极,我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莫非吾怒道:“庆隆你个短命鬼,我真是后悔居然答应你兄弟二人来此处!”庆隆刚欲解释,汤姐带拉了下龚镜清,指着庆魁所站之处,道:“庆魁那个短命种不见了!”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08-18 20:40:32 +0800 CST  
众人一起看过去,地下先前不断传来阵阵震动,似乎下面的动静不少,但现在又立时没了声响。龚镜清和庆隆都在疑惑之间,一起看着莫非吾,希望他能有些指示。莫非吾道:“你们看着我作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龚镜清安慰汤姐带道:“姐带莫要害怕,这应是空界中的幻象。先前我已经领教过‘华光火’。驹叔讲过只要心里紧守清明,就不会被幻象迷惑而丧失心性,颠狂失常。”
他话音未落,方才陈有春跪倒的地方,突然现出条裂缝,霎时间爬出了很多条“百足”虫来,系寻常所见两三倍之巨,全部向龚镜清、庆隆几个涌来,直看得人头皮发麻。庆隆目光锐利,突然看见庆魁出现在那条裂缝旁边,脸如金纸,双目紧闭,就如方才陈有春一样。
莫非吾道:“这‘伏地百足’果然厉害,连庆魁的‘神打阴身’也抵敌不过。”说完双腿一软,居然瘫倒在地。汤姐带不屑道:“你这老而不真是废话,方才不是说那‘神打阴身’是低贱手段,怎么现下又要指望庆魁这个‘油炸鬼’了?”
龚镜清喝止住汤姐带,连忙扶起莫非吾道:“非吾叔莫怕,我们且退入去祖庙殿内躲避再说。”说完他和汤姐带夹着莫非吾、庆隆扶着陈有春就往殿内逃去,一时间也无暇顾及躺在地上的庆魁。
慌乱间,龚镜清觉得脚眼处一痛,低头看去,见到有条百足虫已经从他脚上爬了开去,飞快地跑了出殿外,似乎这东西咬了自己脚上一口。汤姐带看得一清二楚,大惊失色,叫道:“惨了,千石哥被那条百足咬了,这下我阿姐不做寡妇都难了!”
龚镜清又好气又好笑,啐道:“丢那性,你这‘契弟’在乱说话,小心我毒哑了你!”莫非吾听到也忍不住责怪道:“你这个百厌星、乌鸦嘴,怎地说晦气话!”汤姐带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还说是红船老叔父,到了这里却是‘太监洞房’---无屌得用。这些百足一定非同小可,毒性异常厉害,见血封喉那种,我哪有说错?”
莫非吾道:“若然真是剧毒见血封喉,千石仔此时已经无命了。”
三人正在争吵,庆隆站在殿门口道:“这些百足看来并没有涌进来。”汤姐带也凑了过去,果然见到那些百足密密麻麻地盘在殿外地面上,并没有冲入殿来。
莫非吾突然高声叫道:“吴公引,你这‘契弟’好色下流,所召的神道现相也是这些毒虫皮囊,不觉得羞耻吗?枉你还算是洪山弟子,实在是败坏了洪英山头名号。”他转头对龚镜清道:“千石仔不用担心,在空界中俱是幻相,就似那‘华光火’一样,这些百足应该无什么剧毒,”汤姐带道:“非吾叔,你说是幻相,外面分明有这么多百足在张牙舞爪,老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莫非吾煞有介事地道:“这召神之法虽比‘请神借法’更为高深,但实情一般神召行法者不过系召引神物之虚形缈相而已,除非是神道中绝顶的高手才真正可将神岳本灵召御以来。谅这吴公引,卑鄙小人、微末修为,怎么有此本事,他又不是‘细眼皇帝’。”
庆隆此时已经看出不妥,低声对莫非吾道:“莫先生,我看千石兄弟有些不太对劲。”
莫非吾再看龚镜清,见他目光涣散、神昏意乱,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汤姐带看到莫非吾如此,连忙也走过来左右开弓扇了龚镜清两巴掌,叫道:“千石哥,你要醒醒呀!”
龚镜清被他这两巴掌扇到眼冒金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汤姐带你个‘寿头’,想要帮我‘埋单’呀?”
汤姐带也怒道:“真是‘好心着雷劈’,我见非吾叔要打醒你,不过来加多两下而已。若不是怕我阿姐守寡,我才懒得帮你。”莫非吾问龚镜清道:“见你方才神令迷昏,定是被那条百足虫咬到的缘故。但现下看你的样子又不像是中毒呀!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龚镜清道:“非吾叔你说得唔错,有春哥真系坏了那‘吴公引’的好事,才引来杀身之祸。这契弟‘吴公引’真是个‘无天装’的坏种,同几个南海的恶霸土匪勾结,用‘百足’邪法来迷惑那几个美貌戏班女旦,行不轨之事。若不是有春哥出手,那几个戏班女旦姑娘就惨了,不但会被污辱身子,还会被强抢去南洋卖落大寨火坑。”
庆隆十分惊奇,道:“龚兄弟,你方才似是中毒一般,原来能看到此等诸般情景!”说完上下打量龚镜清,好似他是件什么古董宝贝一般。
龚镜清扫了扫自己的头,道:“我以前也见过不少似实还虚的景象,都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把自己先前见过种种奇怪景象约略和莫非吾说了一次。莫非吾和庆隆均听得是眼睛瞪圆,也不知他们是信还是不信。
莫非吾沉吟片刻,忽然哈哈笑道:“阿叔我不愧见多识广,就知道你这个‘细路’有些玄虚,不是简单。先前我所言不错,黄其昌、岳横水耍手段把你派来见我,定是他们早已看出你与某些神物威岳有灵感通应。想不到这百足非但毒你不到,反让你看到吴公引做的‘好事’。”
此时陈有春仍是神志不清,不能答话,汤姐带对他竖起拇指道:“有春哥平时看来不怎样,普普通通,但原来是个侠义中人,路见不平,是洪山好汉的作为。”

庆隆道:“我听闻南海、佛山一带有几帮恶霸地痞,欺压良民多日,因时局混乱,无人去管。又因这些恶人多受‘关帝厅’包庇,所以更加无人敢惹。这个‘吴公引’有召引神威的本事,想不到居然用在如此下流无耻的勾当上。”
莫非吾道:“你以为你两兄弟干的坏事相比又好得了多少?”庆隆十分敬惧莫非吾,听其训斥,连忙点头赔笑,不敢驳嘴。
莫非吾对着殿外大声道:“吴公引,你个短命种、冚家铲,居然滥用神召法道,用来加害戏班女伶!实在是无耻之极。”向来戏子就是被视为下九流行当,其时女子演戏更是受人轻贱,际遇多半不堪,还要受此欺辱,莫非吾是红船戏班叔父,自然倍感气愤,顿时也不顾得风度身份,对着殿外破口大骂,与先前畏缩谨慎之态完全不同。
龚镜清和汤姐带均感这吴公引实在是太过下流奸险,火冒三丈,齐齐破口大骂。尤其是汤姐带,正是得其用处、快哉放纵,恨不得用尽生平在“上下九甫”市井中所晓得的恶毒骂人字句。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8-10-23 20:03:13 +0800 CST  
莫非吾骂了一阵,稍微解气,转头对众人道:“休话阿叔卖弄见识,吴公引这等下流贱鄙的玄虚怎能欺瞒到我。此等‘百足’身上定有惑人心性之迷毒,等闲人等若被此毒所及,会为召法者操纵心智,成其傀儡摆弄。那几个佛山戏班女旦为迷毒所害,就如肉在刀俎,被那几个恶霸地痞奸辱。‘伏地百足’厉害之处,此为其中之一。”
汤姐带很是不屑,撇嘴笑道:“我以为‘伏地百足’名号叫起来如何犀利、‘架势堂’,原来不过就是靠迷人心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莫非吾道:“你是‘细路哥不识世界’,世道上迷惑人心、操控心智才是最‘架势堂’、最犀利。”
庆隆立即附和道:“非吾叔所言极是,当权弄势者不也是依靠得众人心者方能一呼百应、成就不世基业。至于其主张要旨是否是顺应天理、正道又有谁说得个明白?说到底与这‘百足’迷毒惑人的道理其实是大同小异、本源无二。现下广州军政府的孙大总统占据省城,号召北伐,不也是要宣扬其一己主张;若两粤民众被他所感召,因应成事,孙总统最后说不定真能北定中原,成全国之主;辛亥后袁项城赢了孙文,做了大总统,因是复称帝位,失了民意,乃是其不能操控天下人心所故。”
龚镜清听他说了一番“大龙凤”,自己读书不成,自然大半听不懂,不禁愤然道:“庆大人莫要忙着擦非吾叔的鞋,现下我们困在祖庙殿内,却如何是好?”
众人正在议论,突听得殿外传来一阵阵奇怪声响,遂齐齐望出去。一条人影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百足中荡行而过,如穿花蝴蝶一般。此人所过处那些大百足纷纷被震得弹跳起来,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待那些百足跌落到地上时候,已肚皮朝天、看是不活了。
汤姐带高声喝彩道:“什么人如此好身手,这回我们有救了!”
龚镜清定神看去这救星,认得居然原来是庆魁,惊奇道:“这家伙方才不是失了踪影吗?这下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庆隆道:“舍弟方才凭借‘阴身’入了地下,与那伏地百足争斗,我料其应不是敌手,败退出来,应该还受了点伤。不曾想这么快又恢复了过来,算是侥幸。”
龚镜清虽然厌恶庆魁的阴邪行径,但是此刻却盼着其“神打阴身”能大显本事,将这些百足剪灭,又见庆隆对乃弟似是漠不关心,更是鄙视其人。那
“油炸鬼”庆魁样子像是疯了一样,面目仍是万分狰狞,猛然间发出高声狂啸,听落就像是虎豹野兽一般,那些剩下的“百足”犹如碰到克星一样,纷纷钻回那裂缝中去,霎时间走个干干净净。
汤姐带喝彩道:“好个‘油炸鬼’,这神打阴身真是‘架势堂’,有机会我也想学学。”莫非吾和龚镜清一起咄道:“你个‘百厌星’,这阴邪法门怎可去学?”汤姐带嘴上不敢反驳,心下却是不以为然,觉得庆魁这“神打阴身”强悍如此,若然自己学去定会轰动省城,成为人物。庆隆对汤姐带微笑道:“舍弟修炼这‘神打阴身’很是阴鸷,其中更是艰难万分、九死一生。姐带贤弟还是不要轻易去碰。”以汤姐带的英雄胆色心下自不以为然。
众人刚想走出殿外,庆隆制止道:“庆魁虽然击退这些恶虫,但是吴公引与那‘伏地百足’的神相法身始终未曾现身,我等不可大意。”外面的庆魁也是凝神戒备,目不转睛盯着那条裂缝。
众人正是紧张之际,陈有春悠悠醒转过来,龚镜清和汤姐带见状连忙将他扶起。陈有春张眼看见莫非吾,立即激动起来,但一时间身体虚弱又发不出声来。莫非吾摆摆手道:“贤侄莫要多说了,我已经知晓前因后果。你这‘靓仔’做得不错,不愧是红船神召弟子,没有坏了列祖前辈的威名。你捡回这条小命已经是万幸了”
陈有春透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小心、小心那尾巴!”
汤姐带奇怪道:“有春哥,你说什么尾巴呀?”陈有春出尽全力指着殿外,声若游丝地道:“小心那‘契弟’的尾巴!”其他人一时间没听清,唯有汤姐带笑道:“吴公引那个短命种有条尾巴?这可真是好笑了。”
庆隆听此眉头一皱,心知不妙,扭头看出去,就看到庆魁就如方才陈有春在殿顶一般,像只断了线的纸鸢飞出了许远,重重地跌落在地。
庆隆不由分说,纵身跃出殿外,身形闪动片刻间就到了庆魁的身旁,动作敏捷居然比之“马骝泰”尤要胜出许多。
殿内众人首次见到庆隆显示本事,均感意外。龚镜清此时也不得不暗赞道:“端的好俊的身手!”他那晚在沙基亲眼见识过“马骝泰”身法了得,想不到这庆隆深藏不露,看来其轻身纵跃的本事还要高出“马骝泰”许多。汤姐带道:“这庆大人看落与‘细眼皇帝’都是斯斯文文,本事其实都很大的很。”龚镜清道:“此人当年能与其昌先生做对手,自然也是要有些斤两的。”
庆隆扶起乃弟,见其面目已经恢复原样,再无丝毫狰狞之貌。庆隆心下明白庆魁的“阴身神打”已退,嘴角露出血丝,双目紧闭,样子比之先前陈有春更为糟糕。乃弟虽受重击不省人事,但庆隆面色仍旧镇静如常,轻轻将庆魁放下,转身走向地面那条裂缝。
龚镜清问莫非吾道:“非吾叔,方才击倒庆魁的究竟是什么家伙,我怎么什么也没看到?许就是有春哥说得什么尾巴?”
莫非吾恍然大悟道:“定是百足‘伏地摆尾’!看来吴公引请召来此‘伏地百足’神相,其尾才是关键。常人均以为百足以獠牙厉害,实情这‘伏地摆尾’才是防不胜防的杀招。难怪庆魁虽有‘神打阴身’,有春贤侄用‘琼花飞虎’符法导得‘雪蟒帅靠’护体,片刻间均被打到法衰神退,这可真是弊家伙了。”
汤姐带道:“非吾叔,百足摆尾是怎么伤人的都看不见,我们如何应付。”莫非吾道:“话明是‘伏地百足’了,它就是藏在地下,我们在上面肯定看不见了,我也不知有什么办法应付。”
汤姐带人小眼尖,指着庆隆那边道:“非吾叔,庆大人拿了样什么物事出来!”
莫非吾和龚镜清都看到庆隆手上果然多了件物事,金灿亮盈的颜色,十分显眼。龚镜清道:“这庆大人手上拿着的莫是金子?他哪来的金子。”
汤姐带哈哈笑道:“许是他怕了‘伏地百足’,要将以前藏下来的金子拿出来求饶。”
莫非吾啐他道:“你这百厌星又乱说,不仔细看清楚,你家学渊源的物事都认不出来?”轮到汤姐带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阿叔,庆隆手上拿的东西怎么和我家有关系?”莫非吾笑道:“也是难怪,你父亲汤香臣谨慎细微,怎么将这么紧要的事情说与你这个‘第九甫’的混世魔王知道。”汤姐带听得莫非吾也知道其外号,很是洋洋自得。
龚镜清见莫非吾提到自己东岳,也十分好奇,问道:“非吾叔,庆大人手上究竟是什么‘架势堂’?和我的东岳大人有什么关系?”
莫非吾道:“你两个正一是‘蒸生瓜’,我似你们这般年纪早就闯荡江湖多时、见识广卓。难为汤香臣名门家学,又是红船大戏行中‘狮爷湛’的高徒,你们居然却不曾晓闻过这物事。”
龚镜清道:“非吾叔,我听我老婆提过:家岳大人曾拜红船大老‘狮爷湛’为师,知晓不少红船请神的隐秘。”他再看看庆隆,见他已经将手上的物事放了进去那条裂缝中去,不由得打了个突,道:“那东西难道是同‘狮爷湛’有关?庆隆又怎会得到这物事的?”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9-01-05 17:20:46 +0800 CST  
莫非吾道:“不要多言语,只管看着就知。如我所猜不错,庆隆手上那东西就是‘南胜王狮’的神相法扎。”
汤姐带问道:“‘南胜王狮’是什么玩意?”
莫非吾脸色发青,道:“我若是身子弱些,若定被你气得吐血,你师公的成名绝技居然也不知道?佛山南海一带乡间素以舞‘南狮’闻名。‘狮爷湛’更以制扎‘南狮’雄震南海,请召‘南狮’神相为一绝。南胜王狮为‘洪圣赤帝’麾下镇邪辟怪,是为‘铜头铁额、王霸雄健’,因此红船戏行中尊为‘南胜王狮’,可知几‘架势堂’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地底下传来一阵撼天动地的啸声,果真如狮虎猛兽之威怒咆哮。一直镇定如常的庆隆听到此声,连忙抱起庆魁飞跑开去,似乎要闪避什么厉害东西。
莫非吾眉头紧皱,语气中又有些好奇道:“庆隆这家伙会用‘南胜王狮’的法扎,真是万想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从那裂开的地缝中跳出条人影,一出地面就滚落了好几圈然后瘫倒在地上。
庆隆不慌不忙地将昏迷的庆魁放在地上,对着那人道:“吴兄躲在地下多时才现身,未曾料到落得如斯狼狈的地步,真是多有得罪。”听起来他居然识得此人。
这个从地缝中跳出之人,浑身几无寸布,不知为何身上衣服都被撕烂成条条碎片,脸上满是仓惶之色,兀然间听到庆隆对他说话,大声道:“这‘南狮法扎’是你放出来的?你是谁人,如何会用此物?你与‘狮爷湛’有何干系?”
庆隆拱手笑道:“兄台绰号可就是‘吴公引’?公引兄无使慌张,鄙人庆隆,与吴兄可算是同道中人。公引贤兄许是无意中与佛山的有春贤弟有了些过节。小弟斗胆要为两位调解,做个‘和事佬’。”
那人虽然狼狈,但神色间很是傲气,勃然怒道:“你这‘契弟’是什么‘新鲜萝卜皮’,要来做‘架梁’?老子与那陈村种有‘牙齿印’与你何干?你又怎知我叫‘吴公引?’的”。言语间已经自承身份。
庆隆倒是十分和气,只是微笑不语。这吴公引却还在喋喋不休之际,突然间又是一阵震天的吼声,跟住一阵狂风从地上那裂缝中刮起,又有一条黑影弹了出来,“砰”地一声跌在他身旁。
庆隆低头看去,那条黑影原来是条硕大百足,比先前在地面那些要巨大得多,浑身青中带红,尤其是那百足之尾甚是硕大,很是吓人,但不待片刻就潜到吴公引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吴公引吓得浑身像筛糠似地不停发抖,战战兢兢转过身去,看到一头约莫有两人高的明黄锦绣狮子站在自己面前。
这边殿内龚镜清与汤姐带都惊讶得莫可名状。汤姐带颤声道:“非吾叔,这,这究竟是真的狮子,还是寻常人扮的舞狮呀!”
莫非吾淡然道:“这就是南胜王狮的法扎神相。这法扎须是‘狮爷湛’亲手所制,方能召现王狮神相,在空界之内与那吴公引的‘伏地百足’俱是请召而来的神相法身。”
这头黄绣巨狮样子十足十就是平常节庆时常见舞狮的“南狮”一般无二,但四足就似猛兽巨爪无异,通体乃是黄绣锦缎而成;两只眼睛斗大如铜铃、活灵圆转,头上一条独角,甚是显眼。此物一直盯着吴公引,犹如盯着猎物一般,绝不像那些寻常由人装扮而成的“舞狮”,十足一头活生生的奇形巨兽。
吴公引如临大敌,,虽自惊惶,仍弓起身子全神戒备,但在龚镜清等人眼中看来,他在这奇形“南狮”面前,只如被猫盯上的老鼠一样。
霎时间吴公引飞身跃起,扑向这独角南狮,此人方才虽然仓皇狼狈,但这一跃而起劲风煞面,很有威势,端是不凡。汤姐带道:“这契弟神召的身手比起有春哥确系高出不少。”
龚镜清气得立时用眼色责骂他,陈有春对汤姐带所言却不以为意,一把抓住龚镜清,万分着紧道:“千石哥,这‘短命种’身后就是那百足摆尾,无形无迹,难以防备。方才我就是伤在这蜈蚣尾之下。”
那吴公引身后若隐若现,竟真似是方才那条巨大“百足”,尤其是硕大的尾巴、青中带红,一看就知不是等闲。
吴公引人在半空,扭身一转,就从独角南狮头上而跃过,落在地上,已不见了他身后那青红百足。吴公引甫一落地,急忙转过身来,看着这头南狮,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陈有春虽然重伤,但是脸上喜形于色,道:“这百足摆尾对‘南胜王狮’不过就是搔痒而已,好呀,好呀。”连叫两声好,居然又晕了过去。
吴公引方才这一跃飞扑毫不奏效,脸上惊慌神色更深,仍自强作镇定,伏在地上。片刻间,地上那些似是已经不活了的百足纷纷翻起身来,露出獠牙,伸出全数长爪,身上均是五色斑斓,团团将这头黄绣南狮围住,看阵势只待吴公引号令就一拥而上。
退在一旁的庆隆看此情形,不但毫不惊慌,反而脸上露出兴奋神色,故自微笑点头。龚镜清看他成竹在胸,低声对莫非吾道:“非叔,庆隆得样子是‘定过抬油’,似乎很有把握。”莫非吾神色却有些怪异,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南狮,又似有些不解。
那头南狮也是躬起身子,忽然舞动起来,起伏进退间分明就是粤东南海舞狮的身段。众人耳中还传来阵阵锣鼓喧声,正是舞狮起鼓的鼓号,顿挫抑扬,仿似是数百人一同起鼓,听得是心脉沸腾。龚镜清和汤姐带四处张望,看不到有任何其他人在,但这舞狮鼓号四面八方传入耳中,如雷鸣轰动。饶是汤姐带如此胆大,都听得脸有惧色。
那头独角南狮还在就着鼓点不停起伏舞动,煞是好看,看得龚镜清和汤姐带二人都入了迷。骤然间,那南狮伏下身子,铜铃般的双眼盯着吴公引。吴公引似是料到大事不妙,脸色变得惨白,晃动身形欲待发难,就听得鼓点骤停,四处立时寂静无声,那南狮身上传来一阵咆哮巨吼,团团围在一旁的百足纷纷如风荡微尘,转瞬间就烧成灰烬,飘散到无迹无痕。吴公引听到这阵咆声吼叫,喷出一口黑血,站起身来,像是醉酒熏熏般摇摇晃晃走开了七、八步,软在地上。
莫非吾道:“他这蜈蚣法引已破,不过似乎性命可以留得住。”
果然见吴公引又强自支撑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庆隆面前颤声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贤兄高抬贵手,饶我残命。小人已经领教过‘南胜王狮’的厉害。‘蜈蚣法引’甘拜下风,在神道前辈面前简直就是如萤烛之火、微黯无光。求贤兄大发慈悲,放过小人。”
吴公引见庆隆故自沉吟不作声,以为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咚咚”地叩了两个响头,叫道:“‘细佬’不知天高地厚,定是何处无意中冲撞了庆先生法驾,故此将我引入这‘祖庙’空界之中,破我的神相法引。求先生可怜我的小命!”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又道:“小人色胆包天,用百足邪药,迷害几位佛山戏班的大姑娘,适逢被陈有春大人撞破,言语中多有得罪佛山神道的前辈,细佬再也不敢和有春兄放对了。”
庆隆一直神色平静,但听完他这番话,向莫非吾这边看了看,很是惊讶:“听这‘契弟’说来,似乎他也是被人引入此空界当中,倒不是他自己进来的。”莫非吾也是听得愕然,脸色越发沉重,不由得走出殿外,来到吴公引面前。龚镜清和汤姐带连忙一起扶着半醒半昏的陈有春跟在其后。
莫非吾看了看那头“南胜王狮”,对吴公引道:“你这‘契弟’老实交代,怎么来到这祖庙空界内的?”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9-03-19 17:06:08 +0800 CST  
吴公引显系认得莫非吾,如见救星,扯住其衫尾道:“非叔原来在此,必定是您老人家将我召入此处。细佬若有什么地方冒犯阿叔处,求多多包涵,看在同是神道中人份上,姑且饶过我的小命。”

龚镜清道:“非叔,这短命种也识得你呀。”吴公引立即赔笑道:“非吾叔是旧日红船中的老叔父,我怎会不认得。不知这两位贤兄又是神道中哪一派的师兄?”他已经是对着龚镜清和汤姐带说话,此刻气焰尽灭、求生要紧,对任何人都是客客气气,不敢有半分怠慢。

汤姐带最喜欢就是装七冲八,唯恐遭人看轻,冷笑道:“这契弟连我二人都不认得,真是好打极有限。他就系龚镜清、龚千石,我就系下西关鼎鼎大名的汤姐带,洪山中人,而且我师公就是‘狮爷湛’!”
吴公引一听此言,脸色更惨白二分,纵然汤姐带年少,也不到他不信,马上道:“汤贤兄,细佬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求你收了令师祖那南狮的法器神物,不然再来几次‘王狮震吼’,小弟的贱命就要交待在这虚空界之内了。”

汤姐带道:“这南狮法扎可不是我放出来的,你须去求那庆隆、庆大人。”吴公引听罢,连忙又掉头去求庆隆,为了活命摇尾乞怜,半分面子也顾不得了。龚镜清平生最看不起贪生怕死的反复小人,怒喝道:“你老味,用来迷害那几个戏班姑娘的物事是不是就系混在了酒里面!快将你所做龌龊下流的坏事交待清楚。”

吴公引捣蒜一般地点头,匆匆就交待了自己的恶行,此人正系‘关帝厅’门槛中人,仗着有神道法行,在关帝厅中很是有些地位。关帝厅在“南番顺”根基甚深,吴公引用荐帖保了几个在佛山出身的土匪、恶霸拜入关帝厅“门槛”。这伙无赖大天二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佛山、南海一带敲诈勒索,鱼肉乡里,发起横财。其中一个“大天二”近日由手下门生处得知南海一个游行戏班内新收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做青衣和二帮花旦,话说姿容卓绝,甚为少见,顿时色心大起,强逼戏班要这几个姑娘来陪酒。
那匪首还请吴公引用旁门要这几个姑娘就范,吴公引为了显自己本事威风,就用独门百足迷药混在酒内,待那些姑娘喝后就是神智迷昏,色乱情迷只会受其摆布,待饱尝淫欲后,再以极高价钱卖去南洋或陈塘南的妓寨,最是阴鸷不过。
莫非吾听到此处,怒道:“这伏地百足法引,本来也是神道法中了不得的道行,居然被你这个畜生变成与下三滥的‘蛊毒迷药’无异,实在是有辱神道祖师名声。你这契弟真该死。”

汤姐带道:“非吾叔,那些女子喝了那百足迷药究竟会怎样?”
莫非吾厉了他一眼,道:“这些下流邪法,你少问些好。”庆隆问吴公引道:“你又怎么同有春贤弟遇上的?”
吴公引看见龚镜清和汤姐带扶着陈有春,连忙对陈有春拱手作揖道:“有春兄,不巧被你撞破我的坏事,我实在没料到你从省城回了佛山,不然绝对不会当着你面子做出此等下流坏事。”

庆隆一手捉住吴公引,喝道:“方才非吾叔问你究竟是怎么入到这祖庙空界中的,你还不快快从实道来!”
吴公引一脸茫然,道:“不是你地将我召之而来吗?我自学法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等情状。原来真是有虚空之界此等所在。我还道系前辈叔父故老相传,又听闻只有神道高人前辈,才有此等本事将旁人也召摄入空界。”
陈有春虽然还要龚镜清和汤姐带扶着,但精神已经慢慢缓复过来,缓缓道:“那日无意撞到几个戏班姑娘被地方匪霸胁逼去酒家饮酒,我与那戏班班主也算是相识,看到这位吴、吴师兄在其中,认得他是请神同道,居然用神道之法做邪害之举,立即出言制止。大家两下说不开去,动起手来,就听到一阵奇异至极的歌声,眼前一黑,飘飘渺渺像是睡了场觉就来到了祖庙了。”
吴公引道:“正是,正是,我听到系有人在唱‘咸水歌’,但那声调功力绝非寻常南海乡间所唱的水渡之歌:但只听落之下自觉飘飘渺渺,片刻间犹不知身之所在。那唱词歌言似懂非懂,也不知是不是人声,总之奇异莫名。我尝闻得神召道中有祖师高手辈,可用神召法调入密于南音、龙舟调中,遂可破开空界、将人搬移腾挪往返,想必就是此种了。”
“我还以为是庆先生或是非吾叔所为,但你们似乎当时不在佛山,细想就不太像了。”此时他看出庆隆和莫非吾并非冲着他而来,心神镇定,脑筋渐渐清醒过来。
莫非吾眉头一皱,道:“你听到有人唱‘咸水歌’,究竟有无听清楚系什么唱词?”吴公引摇摇头,道:“那歌声似文非文,好像每字都听入耳内,但又不知所言,让人昏昏荡荡,好生厉害。但绝不是什么“哥呀妹呀”那些寻常的咸水调情歌词,那些我倒听过几次。”

莫非吾听完哼了一声,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庆隆道:“想必非吾叔已猜到是何方高人了?”莫非吾抬头道:“我真是老懵懂,全因为那两本红船戏本而乱了心智。若然细心思量,应早可以料到。庆大人,恐怕也不是你来赞画这些事情的吧,阁下受何人所遣,现下说出来料也无妨了。”

众人都一起看着庆隆,都有些愕然不解。莫非吾冷笑道:“我年纪大了,脑筋不好使了,居然这样都看不出来。庆大人虽然本事不小,但总不会对神道中的事情如此清楚,手上还有‘南狮法扎’这等厉害的法物,背后定然有位神道高人在暗中把持,莫非是‘细眼皇帝’?”

庆隆笑道:“我与细眼皇帝向来有些‘牙齿印’,当年东较场让他吃了大亏,又会与我同流合污?”
莫非吾哼了声道:“我是问的蠢,方才吴公引说听得有人唱‘咸水歌’,那就是岳横水了。好个关帝厅大人,也是有鳞角的人物,居然煞费心机引我入来祖庙空界,有什么机心?”

庆隆道:“岳大人不过想请非叔赐告,如何可请动‘合水都元帅’法驾现身,指点迷津而已。”莫非吾笑道:“可笑呀可笑,合水都元帅系‘关帝厅’内的大人,与阿叔我有什么干系?”庆隆道:“旁人不知道,非吾叔此等地位可是最清楚的了,当年与岳兄齐名的合水都元帅,其实是神道中顶尖高人,与非叔更有生死交情。听讲在省城中最后一次见到此人的就是非叔你了。”
龚镜清忍不住道:“这个合水都元帅究竟是什么架势堂来头?”陈有春扯扯他衣角道:“千石哥,问不得。”

龚镜清和汤姐带哪肯罢休,莫非吾对陈有春道:“贤侄,也没有什么问不得了。黄其昌和岳横水费尽心机引我入来此处,就是要逼我说出这合水元帅的下落。”龚镜清道:“非吾叔,如何会是其昌先生引你入来的?”
莫非吾看了他一眼,指着吴公引和庆魁道:“像这两个契弟这些下三滥的神道手段,虽然能有逾常人之能,逞威风一时,不过如寒冰置滚油烈火之上。就算似黄其昌、白应星等本事高强、龙虎贯体,最终也必定返害其身,所受苦不堪言。但偏有神道习法的前辈宗师,似能找到相济缓舒之道,能召御无上神能,而自身不为神御伤噬。”
他对龚镜清道:“你那晚所遇到的文三元前辈,就是红船故老相传所谓‘南五真’之一。‘南五真’多年来被传说的神乎其神,个中事迹更是众说纷纭、真假难辨。如若真系文剑声本人,那他必定找到了相济之道而得保其身,与那‘白榄七’一样来去于‘醍醐境界’,潇洒自在于虚、实两间之中。”

“南五真毕竟是上几代的叔父人物,谁也说不准真假。但岳横水、黄其昌与我,俱都认识二人或已到得如此境界:一个就是洪德街的‘雷公恶’;一个就是洪英山的合水都元帅---黄神武。”

“黄其昌的心思我怎会不清楚。他隐忍匿避多年,心中却蓄藴大志:既要一统七山、光振两粤洪门;又要寻求神道中龙虎相济之法,解其自身厄困。待他能龙虎际会功成,就要聚集零散于江湖中的神道后人,两处势力相合,取替正统,成王成宗。可惜呀,多年来洪门七山互相内讧、背弃忠义;神道中人又风流云散,就算侥幸留存的不过都是似吴公引、庆魁这等为非作歹、苟且之辈。黄其昌、岳横水转弯抹角,费尽苦心引我出来,就是因为他二人都深信阿叔我是唯一知道雷公恶、黄神武的藏身境界,如若能将他二人请出来指点迷津,黄其昌所谋之事或许就有些指望。”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9-07-02 20:53:43 +0800 CST  
“向来洪山中多有红船请神辈中人为避官府追捕,隐避其中,‘关帝厅’中也是一样。山主‘佛山笑’座下有号称‘三都元帅’:先天都元帅,绰号‘雷公恶’;合水都元帅黄神武;另外一个就是那号称‘玄水都元帅’的岳横水。三都元帅中岳横水在南番顺叱咤风云,如雷贯耳。合水元帅黄神武系神道出身,向来行事隐忍低伏,不为人知。‘雷公恶’向来只在洪德一带开设当铺,以当铺出押扬名。二人与我因都是红船渊源出身,所以交情深厚,往来密切。多年前雷公恶与黄神武一起在洪德街的雷公当押中莫名奇妙销声匿迹,我也牵涉其中,其中所历之事说出来真是一匹布那么长。黄其昌和岳横水却认定我是唯一知晓内情之人。”
莫非吾转对庆隆道:“阁下话晒都系前清做旗官的,又怎甘心受洪山中人岳横水的差遣?”庆隆道:“所谓识时务者称为俊杰,前清都亡了十几年,似我等落魄之人,还有甚好架势的。岳大人系洪山中的有鳞角的杰出人物,于省城中可谓‘有牙有力’。因此沙面的马文仙先生拜托我,要与岳大人交个朋友。小弟不才,忝为中间人,搭桥牵线。”
众人都不禁异口同声地道:“又系那英吉利番鬼马文仙!”
陈有春虽是有气无力,也激动道:“这个番鬼佬真系处处有他。非吾叔,此人于本宗神道见识非凡、所谋甚大,一定不能等闲视之。”
庆隆道:“不错,马先生对中土神道所知甚深,而且也晓得‘关帝厅’三都元帅的来头。岳大人在珠江和海上有很多生意,马先生都可以助其一臂之力,二人自然就算做系朋友了。”
龚镜清插口道:“非叔,马文仙曾约了其昌先生在沙面那间什么‘维多利’的番鬼酒店见面,说想请其昌先生相助,去一探那泮塘荔湾下的古河道。看来他也知晓海珠石‘三河合海’那几句话。谁料到他居然也去结识了‘关帝厅’的岳元帅。这个番鬼佬真系不简单,天晓得他还知道多少事体呀。”
莫非吾沉吟不语,良久才对庆隆道:“这沙面的英吉利番鬼有求于岳横水,你可知其真正所图?”
庆隆笑道:“自是为了能够结识到‘关帝厅’内赫赫有名的‘三都元帅’。如若那先天、合水元帅真是如岳大人所言,能点破‘醍醐’,马先生又怎可不拜见世间此等高人。”
莫非吾仰天笑道:“岳横水心思刁钻、故弄玄虚,为探出雷公恶、黄神武所在,居然设弄出这‘祖庙’空界,又将吴公引这个契弟引了入来,要与有春贤侄争斗。料得莫某人念在红船一脉,断不会袖手旁观,而老夫向来出名贪生怕死、藏头露尾,怕为蜈蚣法引所伤,危急关头说不定会请什么高人来搭救。”
“但我尚有一处未能想明白:
“方才吴公引与有春贤侄斗法,危急关头正可逼我请高人出马,正合了岳横水的心意,你既与岳横水一路,何以又使出那‘南狮法扎’来击退吴公引的法相?你又怎会晓得用‘狮爷湛’的‘南胜王狮’法扎的?”
庆隆摆手道:“小弟我何德何能会有如此厉害的法扎,背后自有神道中前辈指点:这位前辈在红船中辈分怕是犹在非叔之上,其红船请神道行深厚。那‘蜈蚣法引’不是等闲,我兄弟二人性命虽不矜贵,但总不至于无端断送在这‘祖庙’空界之中,只是想不到吴兄的‘伏地百足’神技也不过如此,简直是浪得虚名,空负岳大人厚望。”
莫非吾冷然道:“庆大人,你也并不是实心全意地替岳横水做事。既然你也知道所谓‘空界’内的凶险,还犯险引我入来,到了这个地步,就无须再遮三瞒四了。阁下既系替沙面英吉利的二马----马文仙和马化臣行走;也是暗中为法租界的那位雅芳小姐做事,吃的两家茶饭,果真算盘打得精明,自然多大的凶险也要迎难而上了。”
龚镜清和汤姐带对望一眼,他二人均认识沙面法租界的雅芳小姐,其父就是那法租界中的名流菲利普大班。“火麻仁”在“广利”大舞台一役中了鬼佬火枪,为了取得医治“火麻仁”枪伤,众人当晚在沙面历险可谓系动魄惊心、九死一生,也正是二人初次遇见这位法兰西奇女子,只是万想不到原来庆隆也替雅芳小姐办事。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9-10-06 20:57:29 +0800 CST  
龚镜清道:“非叔,沙面法租界内的这位雅芳小姐,她与马文仙都是居心不良,均是冲着‘乌龙太岁’而来。这法兰西的小姐曾在泮塘带着一帮手下强人,内中还有沙面的安南巡捕,要对‘乌龙太岁’下手。”汤姐带也附和道:“没错,这个法国靓女样子生得确实好看,几次要勾引带妹哥,定是看上‘洪山武二郎’带妹哥的英武了。”
陈有春听得汤姐带居然在这个关头还在胡说,连忙出言责怪。汤姐带就在平日都不会放他在眼内,何况现下只剩下半条人命的“陈村种”?

龚镜清向来知道汤姐带的胡闹,忍不住厉了他一眼,继续道:“非叔,看来无论是英吉利番鬼还是法兰西的雅芳小姐一定都是为了那‘海珠石’和西江神令乌龙太岁,要加害其昌先生的性命。”

莫非吾笑道:“黄其昌虽然也算是洪山中内大人,但未至于要劳动此两方人马联手。英吉利二马和法兰西的雅芳小姐也不是冲着黄其昌而来,说起来此两帮势力与黄其昌均是殊途同归,为了都是同一件事。”

庆隆眼中精光一闪,道:“望非吾叔明示,指点迷津。”

莫非吾道:“说与你知也是无妨。依我估量:英吉利二马与这位法兰西的雅芳小姐应是西洋同道中人,虽是份属不同教派,但应都是西洋神道教徒,俱系信奉召御神威之道。但彼西洋神道中召御符箓法咒失传,大有可能有某些典籍失传流落至到泮塘荔湾。黄其昌也早探知泮塘荔湾之下有重大隐秘,但多年来始终未得要领,暗自苦恼。”
“后来他无意从雷公恶、黄神武二人口中得知,原来竟有玄虚与醍醐相接,能与那无上神威相通,而且就是那西江神令‘乌龙太岁’,亦多数由此相接处来往穿梭至现世之间。”

“那玄虚相接正就是应了‘海珠石现’一语,我猜度所谓那真正的‘海珠石’应就在泮塘荔湾一带之下。英吉利二马和法兰西的雅芳小姐这两帮人也是为了缘故,并非是要与‘细眼皇帝’放对。故此马文仙才要相约黄其昌在沙面见面,希望可以携手相助,共偿大愿。”

龚镜清、汤姐带听得还是有些糊涂,只是觉得那帮番鬼佬不是什么好人,若然细眼皇帝与他们合作,总是听落有些不对。

陈有春低声软弱无力地对他们道:“两粤法宗,故老相传:‘三河合海、万水归源;海珠石现,终现玄门’,那‘玄门’应就是非叔所讲的玄虚醍醐相接之处、诸般无上神物往来于现世的门径。这两帮西洋人系想在泮塘荔湾找寻到其失传的西洋神道符箓,从玄门处召御无上神物,遂其所欲,想来绝非是什么好的勾当了。”

龚镜清脱口而出道:“原来我地泮塘荔湾之下居然有如此重大隐秘?当真架势堂了!”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9-10-06 20:59:14 +0800 CST  
莫非吾对庆隆道:“可惜呀,可惜。岳横水以为雷公恶同黄神武均已找到玄门之秘,那就是错了。”

庆隆道:“若然雷、黄二位元帅大人不得玄门之秘,何以这么多年消失无踪。”
莫非吾道:“他二人只不过系与‘白榄七’一样,隐匿穿梭于醍醐、现世之中,偷天换日。”又对龚镜清道:“你在沙基见到的那位‘文三元’前辈也是一样,还有在珠光街
风炉巷隐居的那位‘叔公’王继康,俱都如此。”

龚镜清兀然听到“王继康”名字,更是惊讶,颤声道:“非叔,珠光街那位太、太叔公跟我说他系猪,猪…….”莫非吾对他摇手道:“什么‘猪油顺’呀,他大名叫王继康,数十年前又有绰号唤做‘神鸡康’,算来是红船法宗前辈叔父,其请神法相乃是‘雄鸡晓白’。他与‘猪油顺’系红船大戏亲师兄弟,当年与‘靓公保’、‘白饭鱼’两位前辈一起投身‘洪兵起事’。当晚在珠光街他用‘猪油顺’的名号来糊弄你几个‘细路’的。”

庆隆恭敬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非叔的法眼。”陈有春恍然大悟道:“这‘南胜王狮’法扎就是‘鸡康’太叔公比庆大人你的!原来非叔一早就想到了。”

莫非吾道:“我却不甚明白:这位洪山中的老叔父神道本事极大,岳横水的面子不少居然能把他请动。但为何连这位老叔父也要查探‘雷公恶’与黄神武的下落?按道理,他也是多年来能在‘醍醐’中偷天换日,既有此等本事,何必非要找到‘先天’、‘合水’的下落?”

庆隆道:“这么多人都想探寻两位都元帅的下落,自然系有道理的了。”

莫非吾冷笑道:“这些请神道宗中的高手,以为点破醍醐境界,就能在内延生避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庆隆脸色一变,道:“非叔,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吾看着他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原来庆大人也想如文三元、王继康那样入得醍醐境界?那你就是被岳横水骗了,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怪不得你甘为岳横水做‘马前卒’了,入来这祖庙空界犯险。”

庆隆道:“非叔,您老人家方才不是提过,南五真中的‘白榄七’前辈就可以在‘醍醐化境’中‘移星换斗’,逍遥自在吗?”莫非吾道:“白榄七位列‘南五真‘,故老传说的神龙人物,你有他这等本事吗?况且你真见过此人?我连雷公恶的样子都没见过。但我知道若然你本事不到,入到醍醐那就是死路一条。那‘鸡康’叔公也是请神中的高人,居然也要找‘雷公恶’,必定他如今被‘醍醐化境’反噬,所以想找雷公恶、黄神武求解救之道了。”

“黄其昌与岳横水为求解脱之道,当年将我珍藏的折子戏本偷走,与‘雷公恶’当押。现下岳横水要来赎当,就将阿叔我引入来,要托我面子向雷公恶求情?‘雷公当押’,向来必有物还当,岳横水拿什么来还当?”

汤姐带此时对莫非吾已再不敢轻慢,忍不住低声插口道:“非叔,你与雷公恶、黄神武不是很有交情吗,怎么说连雷公恶的样子都没见过?”

莫非吾道:“‘雷公恶’得此名号,并不只因他在‘洪德’开‘雷公’当押、恶不可当。他修的神道法相称作‘雷公镇恶’,御神行法时最是恶形恶相、霸道凌厉,连他本人的面目都因此渐是变得狰狞。为免麻烦,他从不让轻易让人观其面目,常用笔彩‘开面’,平时就像唱大戏一般,所以我当年确实没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莫非吾对庆隆道:“我看你并非真心要相助岳横水,还有英吉利和法兰西的洋人,看来你也想得到那两本折子戏本,点破醍醐化境?”

庆隆见被说中,躬身道:“非叔你也看到舍弟修那‘神打阴身’不但害了不少陈塘大寨的姑娘,还弄得自己不人不鬼,怕是性命难保。我望能点破醍醐,为舍弟求一个解脱之道。现下非叔这样说,我哪还敢去做呀。”

莫非吾叹气道:“原来你是兄弟手足情谊,但就算比你得到我那些折子戏本,你也没本事点得开‘醍醐’。”庆隆奇道:“非叔此话何解?”莫非吾冷冷道:“你识得唱大戏吗,就算识唱,又有本事唱的开‘醍醐’吗?”

庆隆、龚镜清都奇道:“那折子戏本原来是要唱出来的呀?”莫非吾笑道:“你地这话法真是等于叫‘太监洞房’、问和尚借梳,多余至极。折子戏不是拿来粤剧大戏,那写来作甚?我莫非吾这‘开戏师爷’是吃闲饭的?”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9-10-06 21:02:47 +0800 CST  
“请神道宗,有分符咒、法咒。‘法咒宗’乃是当年神道前辈遁隐于红船,将请神法咒入密于红船大戏唱词。只有神道法高深者,才能将入密的红船大戏歌词唱祷见功。
陈有春插口道:“非叔,那两张‘雷公押票’,定是比人做了手脚,借你‘过轿’结果你们几个和我一样就入了此‘祖庙’空界。”

莫非吾道:“‘吾使问阿贵’,除了那‘鸡康’叔公,谁还有此本事。丢那妈,为了引我入此祖庙空界,连‘南胜王狮’的法扎都可以弄来,真是煞费苦心。”

他又对众人道:“所谓空界,如海市蜃楼,不能持久,搞不好我们在这里会形神俱没,岳横水真是无好带挈。”

庆隆拱手行礼道:“既然这祖庙空界如此凶险,还请非叔大发慈悲,请‘先天’、‘合水’二位元帅救我们几人小命脱出空界。”

龚镜清此时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庆隆果然就是候此时刻,要逼莫非吾出手,那吴公引也不过系其中一步棋子。庆隆兄弟二人明知入得空界有凶险,也甘愿犯险,就是以为侥幸得到那折子戏本,就可以进入醍醐化境,能得解脱长生。现下庆隆求请莫非吾,已经不是做戏,那是发自肺腑了。

岳横水料定雷公恶与莫非吾交情甚深,莫非吾在危急之下多半会请雷公恶或黄神武现身相救,说不定岳横水就可以有办法不受请神道法反噬之苦。但龚镜清还是不太明白,为何岳横水要通过“老鬼恩”将自己也扯了入来。从头到尾,自己与汤姐带似乎此事毫无关连。

莫非吾:“寻常赎当,要有利钱归还。我之前说过了,‘雷公当押’说一不二,要赎当就要有档还之物。岳横水不但要拿回折子戏本还要解救之道,那就是加当,那他派你来此境界,可有什么来当押?”

庆隆指着龚镜清道:“岳大人曾跟我提过,赎当加押就落在龚贤弟身上。岳大人还言,先天元帅大人若见到龚贤弟,不但会将折子戏本还当,而且定会相助岳大人与‘细眼皇帝’解济请神法反噬之苦痛。”

龚镜清破口大骂:“庆隆你个短命旗下佬,要靠害老子!我是个活人,怎么拿来加押?”
庆隆微笑道:“龚贤弟,岳大人既然如此一说,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细眼皇帝’也是知道此事的。”

汤姐带突然对着龚镜清叫道:“千石哥,我知道‘细眼皇帝’躲在什么地方了!”他无来由地说出此话,龚镜清反而有些愕然,问:“你发什么口风?”

汤姐带指指祖庙四周,道:“你真是牛皮灯笼,既然我地可以入来这祖庙空界,以‘细眼皇帝’的本事,岂不是轻易而举?也只有在空界之中,他那些对头才找他不到呀?现下省城军政府四处通缉他,那些人又不懂请神法,肯定抓不到‘细眼皇帝’了。”

龚镜清心中佩服:这个“反斗星”心思倒是灵敏,想落其昌先生不愿连累沙基众位大人,但省城内哪有什么合适所在可以藏匿,说不定“细眼皇帝”真的是入了空界躲避。

他转头问莫非吾,莫非吾道:“姐带说的不错,以黄其昌的本事点破空界虽非容易但应难不倒他。一般宫庙、殿观内或有虚空之界,正如这祖庙一般。但如我所言,这些空界如滚油泼雪,转眼间能灰飞烟灭、凶险万分。黄其昌若然真的藏身在内,那是引火上身,千钧悬发。”

龚镜清道:“非叔,为何岳横水会说加押要落在我身上?我一个大活人能当押什么?”
莫非吾笑道:“‘雷公押’童叟无欺,但从不受金银财帛。活人押当虽然是稀奇,但也未尝不可。”

他将那两张雷公押当票拿了出来,一手按在龚镜清额上,道:“岳横水、黄其昌既然说赎当雷公押落在你这小子身上,那就看雷公恶受或是不受了。”龚镜清刚想开口,顿觉得唇舌难言,四周霎时间寂静无声,面前只看到莫非吾另一手捏着雷公押票,上下嘴唇念动,但他自己却什么也听不到。看旁边庆隆、陈有春脸色变得惊惶,似是看到什么惊恐之事。

龚镜清正感奇怪,汤姐带伸手抓住龚镜清,脸色苍白,掌心冰凉。龚镜清暗自讶异,从认识汤姐带这个闯祸的灾星,并未曾见过他这样仓惶。听到耳边传来如地动天摇般的雷鸣之声,雷声之威烈刚猛,龚镜清自出娘胎而来都没曾听见过,直震得两耳轰鸣、几欲昏厥,双脚瘫软,不自禁地跪坐在地上。其余众人与龚镜清一样,看来都被这惊雷威势所震慑。唯独莫非吾依自昂然而立,浑若无事,按在龚镜清额头的手兀自不放,口中仍在不停念动,龚镜清心中猜测莫非吾必定是用红船大戏唱祷请神法咒。

他心念转动间,那雷震之声似乎越来越大,兀然那祖庙殿阁中传来如山洪倾倒之声,其势之巨,像是祖庙内的殿宇纷纷倒塌。龚镜清自然吓得胆战心惊,但浑身已经那雷震轰鸣惊骇至连想抬起指头都无力,见到汤姐带的眼神,想是他也听到了。二人互相对望,心中都觉得小命要交待在此了。再看到陈有春双眼翻白,他本来已被吴公引所伤,这下恐怕性命难保。龚镜清与陈有春交情匪浅,自然伤心。

强撑力气抬头看去祖庙正殿那边,不看犹自可,见到大殿门口不知何时现出个身影,浑身赤红,顶盔贯甲,像是个大戏班武将行头,但与那“雪蟒帅靠”却是不同,隐隐中杀气纷纷。龚镜清又是害怕又是好奇,转头看着莫非吾,见他神色平和,此时众人都对莫非吾敬看做是救星,敬若天神。龚镜清见莫非吾神态不像有事,自己心下稍微定了定。
再看去那赤红战甲,刚刚放下心来又再提起,那顶盔之下原来有着一张怪脸,额角凸尖,双目黄光,獠牙外露,说不出的狰狞凶恶。饶是龚镜清自来省城后的日子见识过不
少怪事奇人,此时看见这张脸目都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知为何,他心下突然对自己道:“这可就是‘雷公恶’本来面目!”
龚镜清心念甫动,顿觉得祖庙的殿宇轰然倒塌,刚暗叫声不妙,就失去了意识。

一阵冷风吹过,龚镜清醒转过来,耳中还是嗡嗡作响,睁眼看去,左边身旁坐着汤姐带、陈有春,莫非吾坐在自己右首。龚镜清拍了拍脑袋,发觉自己可以开声,高兴道:“非叔,我可以开口讲话了。”莫非吾道:“真是好笑,你之前不晓得说话吗?”龚镜清道:“非叔,方才你又在念动大戏神咒,那雷打得如此厉害,我连话都说不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汤姐带拉了拉龚镜清,道:“千石哥,我们已经走了出祖庙空界了。你看看我们现下在何处。”龚镜清这才发觉四周已经不是祖庙殿宇的模样,旁边有栏杆,众人似乎身在高处,栏杆外可以看到夜空,看样子是夜深时分。而且庆隆、庆魁和那吴公引也不见踪影。方才明明是在白日祖庙之内,忽然间就变到了此处,龚镜清自然十分糊涂。

“丢那性,这里是什么鸟地方?”
汤姐带指指栏杆外,颤声道:“千石哥,我看了看外面,我地好似到了五层楼上。”
楼主 风中泊  发布于 2019-10-10 19:25:36 +0800 CST  

楼主:风中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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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0-09-17 23:05:3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15 06:04: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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