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第一部民国清流大师们的集体传记)


江冬秀父系母系,皆是书香门第,江冬秀的外祖父吕佩芳曾是个翰林。胡适考证,“江家考取高第的很多”。江冬秀大胡适一岁,故胡适一直以姐相称,订婚后的1911年,胡适曾写信给江冬秀,要求她多读,多上进,希望她“勿恤人言”,毅然放脚,“宜为一乡首倡”。1914年7月4日信:“前得家母来信知贤姐已肯将双脚放大,闻之甚喜……”
胡适母亲对这桩洋学生与村姑的婚姻也有担忧,曾多次致函给儿子:“人情变态,不可端倪,况在重洋异国。此后于社会交际上种种谨慎为妙,余如男女之际,尤当留心。”
为使母亲放心,胡适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绝无背信弃义之心。如1915年5月19日给母亲的信:“今之少年往往提倡自由结婚之说,有时竟破坏已订之婚约,致家庭之中龃龉不睦。有时其影响所及,害及数家。此儿所不取。”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对婚约的严肃态度。
胡适在美康奈尔读书时,应学生会之邀,演讲《中国婚姻制度》。彼时,西方人对中国的封建包办婚姻多有批评,认为中国式婚姻是“盲婚”。对此,演讲时胡适又一番妙论:“贵国人结婚,男女事先恋爱,恋爱热度达至极点乃共缔姻缘。敝国人结婚,从前多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素未谋面,结为夫妻后,始乃恋爱,热度逐渐增加。是故贵国人之婚姻是爱情之终也,敝国人之婚姻则爱情之始也。”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0 22:32:23 +0800 CST  
这不仅是胡适的机智幽默,也是他对自己婚姻的美妙憧憬。从中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胡适对婚约有什么缺憾或抗拒。不过有一次,他对婚约有过动摇。1917年胡适从美归国回家乡省亲,兴冲冲去看江冬秀,囿于乡俗,江冬秀不好与他相见。胡适在日记上说:“那天晚上,我若一任性,必然闹翻……那时确是危机一发之时。”
事后胡适还作了两阕《如梦令》:
她把门儿深掩,不肯出来相见,难道不关情?怕是因情生怨。休怨!休怨!他日凭君发遣。
几次曾看小像,几次传书来往,见见又何妨?休做女孩子儿相。凝想,凝想,想是这般模样。
结婚后的1918年8月,江冬秀到北京,胡适与之再忆这桩旧事,又写《如梦令》:“天上风吹云破,月照我们两个。问你去年时,为甚闭门深躲?谁躲?谁躲?那是去年的我!”词写得妙趣横生,其闺房之乐绝非强装出来。后来,不识相的陈独秀,拍桌子骂胡适不敢反抗旧式婚姻,让他与江冬秀离婚,胡适以笑对之。
1918年5月,新婚五月的胡适在写给挚友胡近仁的信中说:
我之就此婚事,全为吾母起见,故从不曾挑剔为难。(吾不为此,吾决不就此婚,此意但可为足下道,不足为外人言也。)今既婚矣,吾力求迁就,以博吾母欢心。吾之所以极力表示闺房之爱者,亦正欲令吾母欢喜耳。
从这封信中,我们可以看出,胡适接受这桩不和谐的婚姻,接受江冬秀,并非因为爱情,而更多的是对母亲至纯的孝道。而胡适对江冬秀人格的尊重,婚后共同生活超过三十年,一直紧紧牵住这根红线,表现了胡适的崇高人格:“胡适大名垂宇宙,小脚太太亦随之”,胡适的婚姻被列为民国史上七大奇事之一。一直以来,这桩“奇事”始终受到怀疑或否定。不少文字写过胡适与江冬秀结婚之后,多次又向别的女性示爱。怀疑是正常的,胡适虽貌不如潘安,但才却似子建,却甘与一乡下小脚女人相守一生,似确悖常理。但猜度文字,多语焉不详,很无说服力。对胡适单相思的女性是真真切切有的,对胡适做出种种追求的女性也不乏其人。比如江冬秀就看到陈西滢(陈源)的妹妹喜欢胡适,曾大大方方地对胡适说:“我死之后,你可续娶这位陈小姐为妻。”
胡适应该感激江冬秀,这位太太是一个无神论者,一个从不要胡适做官,一个全心全意相夫教子的好女人。胡适的事业成功及名声显赫有江冬秀的心血和智慧。
周树人与胡适的婚姻一样,也是父母包办,不得不奉母之命与朱安结婚拜堂。但这桩婚姻对朱安来讲一辈子是有名无实。她只是周家的一个使女而已。后来一贯贯彻个性主义的周树人个性解放了,与许广平自由恋爱,但朱安呢?个性解放与人道主义的矛盾,造成了朱安这个可怜女人的悲剧。这个阴影也一直笼罩着周树人。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0 23:01:33 +0800 CST  
第二章 民国七年 (1918)

就在辛亥革命步履艰难之时,北京的新文化运动,却有一抹春色。《新青年》改组为同人刊物,由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钱玄同、沈尹默、高一涵六人轮流编辑,请撰稿人周氏兄弟、刘半农等人协助办刊。周树人以鲁迅笔名发表《狂人日记》等小说,我们民族文学的面貌、气象、精神、灵魂,焕然一新。胡适、鲁迅成为中国现代思想史、文学史上并峙的双峰。
毛泽东创办《湘江评论》,写《民众大联合》,胡适高度评价云:“一篇大文章,眼光很远大,议论也很痛快,确是现今重要文字。”
李大钊与胡适开展“问题与主义”的学术讨论,陈独秀、毛泽东、鲁迅旗帜鲜明地站在胡适一边。
陈独秀、李大钊办《每周评论》,有良知和正义感的报人章士钊、邵飘萍等办《京报》《时报》等,掀起舆论波澜,给中国言论史留下一笔丰厚的遗产。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0 23:07:51 +0800 CST  
1
民国七年(1918)伊始,北京少雪,极严寒。在南方,因粤督莫荣新拘捕大元帅卫队六十余人,1月3日晚,孙中山下令驶入广州大沙头的“永丰”“水翔”“楚豫”三艘军舰,猛烈向观音山广东督军署开炮。广东督军莫荣新没有下令还击。
次日,孙中山召莫荣新至大元帅府,指责他执政无方,将广东弄得经济萧条,民不聊生。莫恭敬认错,并答应孙中山拨财政收入给军政府使用的要求。但与此同时,莫暗派刺客,不料被孙中山亲军侦破缉拿。局势颇为混乱。
就在辛亥革命步履艰难之时,北京的新文化运动,却有一抹春色。一月间《新青年》开会,改组为同人刊物,成立了编委会。由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钱玄同、沈尹默、高一涵六人轮流主持编辑工作。
1917年9月,刘半农与胡适几乎是前后脚进入北京大学,然后又同时投入到几乎已经陷入停顿的《新青年》杂志的复刊工作中。是年10月16日,刘半农曾致信钱玄同:“文学改良的话,我们已锣鼓喧天地闹了一闹。若从此阴干,恐怕不但人家要说我们是程咬金的三大斧,便是自己问问自己,也有些说不过去吧……比如作戏,你、我、独秀、适之,四人,当自认为‘台柱’,另外再多请名角帮忙,方能‘压得住座’。‘当仁不让’,是毁是誉,也不管它,你说对不对呢?”
应该说,这是有案可稽的关于组建《新青年》编辑部及同人团队的最早动议。正是因为有陈独秀、胡适、钱玄同和刘半农四大“台柱”的共同努力,由陈独秀一人主编的《新青年》,从1918年1月出版的第四卷一号开始,转为由六位北大教授轮流编辑的同人刊物。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0 23:10:37 +0800 CST  
那天,会议由陈独秀主持。除了六位编委,尚请撰稿人周树人、周作人、刘半农、王拱星、陶孟和等人参加。陈独秀见与会者阵容齐整,人才济济,先就多了几分兴奋。为此,他先为与会者泡了一壶茶,亲自端给大家,在热茶袅袅飘香之时,他说,《新青年》去年发行一万多册,上海的群益书社虽嫌发行量少,但在全国,《新青年》仍是最有号召力的刊物。并告诉诸位,接受钱玄同的建议,自今年始,《新青年》改竖排为横排,每期15日发行。
钱玄同大声说:“《新青年》既然提倡白话文,建议以后所有文章应都用白话文体。”
陈独秀笑道:“同意你的意见,却不应太绝对。”
陈独秀见一贯慷慨激昂的钱玄同并不坚持己见,就点将身边的沈尹默:“沈二,你也发表一下宏论。”
沈尹默推了推鼻上的深度眼镜,一向不善辞令的他,今天却拿多年前陈独秀评价他的字的话幽默了一下:“不敢、不敢,‘其俗在骨’也!”
众人会意地大笑后,沈尹默看看周树人说:“还是听听编委之外的豫才兄的高见吧。”
沈尹默小周树人两岁。沈尹默生于吴兴,周树人生于绍兴,算是同乡。早在1909年秋,沈尹默经其弟沈兼士介绍,在杭州与周树人相识。那时,周树人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教化学,沈尹默在杭州陆军小学任教。周树人记得,沈尹默与江南名士马一浮常饮酒吟诗,印象深刻。1913年,沈尹默应北京大学之聘,到预科任教,周树人则经蔡元培(一说许寿裳)推荐,已在北京教育部任职。自此时始,两人交往密切。
钱玄同又插话:“豫才兄已答应给《新青年》作小说。”
周树人不在北大教书,又不是《新青年》的编委,自然是抱着听听的态度来的。他手里捏着烟,用浓重的乡音说:“玄同几次登门索稿,我就作篇白话小说试试。”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0 23:26:05 +0800 CST  
陈独秀高兴地对很深沉的周树人说:“太好了,《新青年》的白话文学有了新诗,就差新小说了。另外,下次开会,还望多发高见。既然来了,就不是局外人了嘛。”
李大钊很朴实谦和,一直在静静地听大家议论。他与周树人并不熟。他知道周树人也曾在日本留过学。祖父罹罪,家道中落,其父早丧。16岁时,即背囊外出求学,26岁时,由寡母为他娶一房媳妇。妻子既无文化,且裹小脚。周树人无奈地接受了这桩婚事。而李大钊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全靠祖父抚养,老人怕日后无人照顾,在他11岁时,为他迎娶了大他9岁的妻子。他与周树人表面接受、心里抗拒不同,他既接受了祖父的安排,又与贤良的妻子好好过日子。他知道旧时代知识分子个性解放与人道主义之间,是很难调和的。你自己可以抗拒婚姻,个性解放,但另外一个人却遭遗弃。
当陈独秀请新来的北大图书馆主任李大钊谈谈办刊的意见时,李大钊忙收回思绪,说:“既然是同人刊物,我想最好实行轮流编辑,发挥个人所长,面貌当为之一新。当然,为保证《新青年》的质量和风格的一贯性,建议对稿件建立集体讨论制度。”
陈独秀频频点头,他很喜欢敦厚的李大钊,便高声道:“守常的建议极好,就照此办理,诸位仁兄以为如何?”
众人表示支持。刘半农就新诗创作重申了两条意见,一曰改用新韵,二曰增多诗体。刘半农在胡适发表《文学改良刍议》后有感而发,在当年五月的《新青年》上,即著《我之文学改良观》。胡适在美国读后,很赞赏,遂在日记中表示支持。钱玄同后来以《新青年》的编辑身份在给刘半农的信中说:“本志三卷所登先生对于文学革新的大作两篇,我看了非常佩服,以为同适之先生的《文学改良刍议》正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相辅而行,废一不可。文学革新事业,有你们两位先生这样的积极提倡,必可预卜其成绩之佳良,我真欢喜无量。”在会上,发给大家的《新青年》(1月15日第四卷第一号)上,不仅登了此信,还附有刘半农去年11月28日的答信。其时刘半农到北大预科任教正好半年。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0 23:37:15 +0800 CST  
巧合的是,沈尹默与胡适的同题诗《鸽子》《人力车夫》也发表在这期《新青年》上。尽管两诗意境和手法各有千秋,但都抒发了对劳苦车夫的人道主义同情。胡适用对话体,写坐车者不忍心坐年轻车夫的车,但又要让车夫赚到钱,不得不坐。沈尹默则用对比写实手法:“人力车上,个个穿棉衣,个个袖手坐,还觉风吹来,身上冷不过”,“而车夫单衣已破,他却汗珠儿颗颗往下堕”。胡、沈之诗都反映了作家对劳苦大众命运的关注,为到会者所称赞。
坐在沈尹默身边留着浓髯的周作人,就捧着《新青年》,温和欣喜地对沈尹默说:“好诗,好诗!尹默兄善用旧诗音节,双声叠韵,音调抑扬顿挫,意境别致,耐人寻味。”
沈尹默抱拳回敬。
快散会时,钱玄同从他永不离身的皮包中,取出一封胡适1月12日写给他的并问候尹默、仲甫、幼渔、叔雅、半农诸位先生的信,念了其中的一些内容:
此次新婚,曾作了几首杂诗,大都记述家事,不足以示外人。只有一首是切本题的。写出来请先生和尹默、仲甫诸位先生指教指教吧!诗如下:
十三年没见面的相思,如今完结。
把一桩桩伤心旧事,从头细说。
你莫说你对不住我,我也不说我对不住你——
且牢牢记取这“三十夜”的中天明月!
钱玄同刚刚读罢还要说些什么,沈尹默却抢了话头,摇头晃脑,有些口吃地说:“两情相悦,琴瑟相得呀,适之好快活。”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0 23:57:22 +0800 CST  
@吉士113 2015-08-11 15:41:05
您是当代那主编 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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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退休了:)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1 21:54:28 +0800 CST  

众人跟着笑起来。
陈独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周树人和李大钊,然后叫道:“适之回来,喝他的喜酒!”
胡适回绩溪与江冬秀完婚,尚未赶回北大,没能参加《新青年》改组同人刊物的会议,但改成同人刊物,是他与陈独秀经认真探讨后做出的决定。应该说,《新青年》团体在意识精神上,是以胡适和陈独秀为核心的,着眼在开创思想自由、人性解放的新局面。陈独秀与李大钊办《每周评论》,开始讨论政治与时局前,《新青年》是胡适主导的一个非政治的学术期刊,以“迎合新时代的自由批判风气”。胡适参与《新青年》那一两年里,取得的最大成就,是在思想文化工程上;把文学从“死”变“活”,把“神”“鬼”变成人;在文学的国语、国语的文学口号下,诞生了一批崭新的白话文学作品,把被称为俗文学的白话文学变成为正宗“国语文学”;大量介绍了世界新文学、新学术、新思潮,历史证明,《新青年》为文学的解放和人的觉醒做了开创性舆论准备,功不可没。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1 23:38:00 +0800 CST  
2

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附近有条绒线胡同,在一座四合院里,住着大名鼎鼎的“布衣骄人”林纾。林纾字琴南,乃古文家、翻译家。光绪八年举人,任京师大学堂教习。自称“清处士”,矢忠于光绪。此公并没受到前清的多少恩宠,却在清亡之后,数十次远赴河北易县的清陵伏地磕头,失声痛哭,往往弄得守陵人也跟着垂泪。这有点像明末清初的顾炎武,奔波数千里,十多次往南京明孝陵和北京十三陵哭陵的情景。
末代皇帝溥仪为褒奖林纾民前对清的忠心,曾赐题字“烟云供养”和“贞不绝俗”。得此,林纾九顿伏地,泪如雨下,过后还写诗抒怀:“从来无语不轻赐,自问布衣无此荣。”
林纾对前清的孤忠,并非做做样子,以求名扬士林。两年前,段祺瑞出任北洋政府国务院总理的第四天,亲自到绒线胡同林宅,请林纾出任顾问。林纾以前清遗民自居,拒绝应聘。
林纾早年参加过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政治运动。
林纾为人热情,好急人之难,性淡荣利。能诗善文,从事小说戏剧创作。文章崇尚韩柳,擅叙事抒情,婉媚动人。他又是我国近代第一个著名的小说翻译家,因翻译了小仲马《茶花女遗事》《迦茵小传》等一百七十余篇欧美小说而风靡文坛。有趣的是,他并不懂外语,而是靠朋友口述,用一手漂亮的桐城古文为之。他著作颇丰,有《畏庐文集》《畏庐诗存》《官场新现形记》多种。林纾晚年日趋保守,反对新文化运动,成为守旧派的代表人物。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1 23:39:46 +0800 CST  
@念一21 2015-08-12 08:52:43
终于在一篇文里看到所有我想看的了。点赞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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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阅读愉快!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0:16:03 +0800 CST  
北京的三月,寒风凛冽,绒线胡同的林纾看到《新青年》四卷三月号上“文学革命的反响”的总标题下,有一篇王敬轩致《新青年》的信,作者自称是留学日本学过政法,坚持“中体西用”的人。文章顽固维持封建伦理、罗织种种罪状,恶毒攻击白话文学。林纾读罢,觉得王敬轩有股古道热肠。可再看记者写的《复王敬轩书》,就觉得有些刺眼。记者酣畅淋漓地逐条批驳了王敬轩的谬论,竭尽冷嘲热讽地将矛头对准封建文化的神位。
此信的开头写道:
敬轩先生:
来信“大放厥词”,把记者等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照先生的口气来看,幸而记者等不与先生见面;万一见了面,先生定要挥起巨灵之掌,把记者等一个嘴巴打得不敢开口,两个嘴巴打得牙缝里出血。然而记者等在逐段答复来信之前,应先向先生说声“谢谢”,这因为人类相见,照例要有一句表示敬意的话;而记者等自从提倡新文学以来,颇以不能听见反抗言论为憾,现在居然有你老先生“出马”,这也是极应欢迎,极应感谢的……
记者的《复王敬轩书》,矛头直指林纾,将之批得体无完肤,最后,把“不学无术、顽固胡闹”八字送给“王敬轩”们。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0:52:48 +0800 CST  
林纾乍读《复王敬轩书》颇为气愤,但当他冷静下来,发现“王敬轩”致编辑部的信中的口气、文字,有些像自己独步海内的古文造诣,而记者的批驳又丝丝入扣,从中看出了些端倪。他于是一笑,心中骂道:“竟用这等下三烂手段羞辱老夫!”
大约与此同时,《新青年》的同人们还有周氏兄弟在编辑部,也高高兴兴地议论王敬轩与记者的这场辩论。
沈尹默不知就里,问陈独秀:“这位顽固的王敬轩是何许人氏?记者又是哪位?”
陈独秀诡异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沈尹默见钱玄同与刘半农得意地笑,明白了:“啊,原来是二位演的一出‘双簧戏’呀,妙,妙!”
钱玄同道:“那林琴南在上海《民国日报》发表《论古文不当废》,攻击仲甫、适之兼新文学运动,嚣张得很,于是我与半农就这般羞臊他。”
陈独秀表示:“玄同与半农借此造些气氛,打杀一下老顽们的气焰,斗争之所需,要得,要得。”
胡适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玩这种文字游戏,未尝不可,但既为严肃论战,这么做有悖正人君子的磊落。《新青年》靠的是大气和正气。”
陈独秀看了一眼胡适的学究气,对大家说:“适之反对走极端,有君子‘刍议’之风。”
胡适听后,笑了。就在去年,北大有一出身官僚家庭的学生,行为多有不端,就有人写了“征伐”其人的告示,贴在西斋的墙上。傅斯年也憎此君,遂写匿名揭帖参与“征伐”。引来众人观看,不少人还在上面进行圈点,语言也多出奇。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0:54:15 +0800 CST  
校长蔡元培对此颇有微词:
诸位在墙壁上攻击同砚,不合作人的道理,诸君若对他不满意,出之同砚之谊应当劝诫。这样的做法才是耿直的。至于匿名揭帖,看着博彩,大肆挞伐,受之者纵然有过,也不易悔过,而施之者则为吃亏品性之开端。凡做此事者,今后都要洗心革面,否则这种行为必致品性沉沦。
虽然校长没有指名道姓,但这番用心良苦的批评,让傅斯年大彻大悟。于是胡适对钱玄同和刘半农说:“尊重对手,有理有据。与人辩论,不要达到顶点和争吵的地步,纵使你认为或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但发表意见总得谦逊一点,冷静一点([英]吉斯特菲尔)。”
周氏兄弟一直在认真地听,周树人捏着烟,不时会意一笑。
后来,周树人对陈独秀和胡适有一段独特的见解:
假如将韬略比作一座仓库吧,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是开着的,里面有几支抢,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地关着门,门上贴着一小字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侧着头想一想。而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得有“武库”的人,所以我佩服陈胡,却更亲近半农。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1:11:14 +0800 CST  
论得是否精辟,仁智互见,但从中可以看出周树人对陈、胡是存有戒心的,尤其对胡适,所谓“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无非是“阴险”的另一种表述,在文坛影响甚坏。而恰是周树人“更亲近的半农”,挺身而出,大批所谓胡适“阴险论”。那是周树人发表了上述有关陈胡的高论之后的1934年3月8日,刘半农在日记中专门写下为胡适辩护:
上午续编中小字典。下午到北大上课。去冬为研究所事,逵羽来谈,曾言及适之为人阴险,余与适之相交在十五年以上,知其人倔强自用则有之,指为阴险,当是逵羽挑拨之言。曾以语孟真,孟真告之孟邻。今日孟邻面诰逵羽,不应如是胡说。逵羽大窘,来向余责问。余笑慰之。
“笑慰之”直陈刘半农之坦荡。孟真者,乃胡适学生,北大教授傅斯年。孟邻者,北大校长蒋梦麟,皆真君子。逵羽,是当时北大教务主任樊际昌。在刘半农的劝说下,樊际昌消除受外界影响而产生的对胡适的误会,遂与胡适成为好友。后半生一直追随蒋梦麟,后到台湾任农复会秘书长兼总务处长。
周作人至晚年,还以当事人的身份著文,造谣刘半农与胡适一直不睦,攻击胡适的人品,致使《新青年》团队的面貌混乱不堪。
但不管怎么说,钱玄同与刘半农联手演的这出“双簧”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1:12:53 +0800 CST  
3

北京的四月,春风吹绿了北河沿河畔的两行垂柳。
《新青年》第四卷第四号上,发表了胡适的《建设的文学革命论》,将文学改良八事概括为四句话:
一、要有话说,方才说话。
二、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话怎么说,就怎么说。
三、要说我自己的话,别说别人的话。
四、是什么时代的人,说什么时代的话。又提出建设的新文学论唯一的宗旨只有十个大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意图在于将文学革命与国语运动结合起来,以扩大文学革命的影响。
胡适的《建设的文学革命论》对后来的文学创作影响颇深。“有什么话说什么话”,意味着只遵从心灵的呼唤,就很可能说出真话、新话、惊世骇俗的话。任何文学、任何文体都在“质文互变”中,走过自己的路程。以“新质”冲破“旧文”,建设新的质文平衡,揭示文学创作的某些规律。
胡适的《建设的文学革命论》发表后三天,在湖南长沙岳麓山下的蔡和森家,召开成立“新民学会”大会,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罗章龙等十三人参加会议。1915年秋,毛泽东写了一则征友启事,发给长沙各校,很快便有二十多位志同道合者聚集在一起,决定成立“新民学会”。本次成立大会,通过了毛泽东起草的会章,规定学会以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为宗旨,要求会员不虚伪、不懒惰,不浪费、不赌博,不狎妓。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3:02:53 +0800 CST  
“新民学会”成立之前,蔡元培在北京大学组织建立了“进德会”,旨在改造社会风气,彻底清除不良现象。早在蔡元培任教育总长前,他就与同盟会元老吴稚晖、张静江、李石曾一起,建立过无强制约束力的进德会。还议定八条会约:一为不狎妓,二为不赌博,三为不置妾,四为不做管理,五为不做议员,六为不吸烟,七为不饮酒,八为不食肉。
后来蔡元培在孙中山的苦苦劝说下,决定出任南京临时政府的教育总长时,李石曾、章太炎等进德会会员,认定他官瘾太重,做人有失道义。但后来看清袁世凯的野心后,蔡元培与同盟会四总长集体辞职,人们才认识蔡元培为人的清正。
北大“进德会”建立后,胡适、李大钊等教授积极拥护并主动加入“进德会”,到“进德会”正式成立前,已有四百六十八位师生报名参加。
陈独秀有些尴尬。他与高君曼最近闹得很厉害,高君曼得知陈独秀到北京后常拈花惹草,还逛八大胡同,骂他无耻之徒。陈独秀第二次婚姻又出现了裂痕,以陈独秀的性格,自然不会低头认错与妻子修好。他的《丁巳除夕歌》,真实反映了他当时的心绪。
人生是梦,
日月如梭。
我有千言万语说不出,
十年不作除夕歌。
世界之大大如斗,
装满悲欢装不了他。
万人如海北京城,
谁知道有人愁似我?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3:20:52 +0800 CST  
蔡元培从沈尹默处知道陈独秀夫妻失和,也听不少人说陈独秀有狎妓绯闻,私德不端,作为朋友,他有责任劝诫仲甫。于是,他利用“进德会”来约束他,在入会条件上写道:

本会不咎既往。传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凡本会会员,入会以前之行为,本会均不过问(如已娶之妾,亦听之)。唯入会以后,于认定之戒律有犯者,罚之。

陈独秀自愿入了会,后又犯了戒律,果然被罚,那是后话。

湖南“新民学会”与北大“进德会”互为犄角。提倡新文化,就要反对旧文化。提倡新道德,就要反对旧道德。提倡新文化,新道德的知识分子,就要以身作则,垂范世人。用胡适的话说,提倡新文化、新道德,一可以律己,二可以谢人,三可以止谤,止谤莫如自修、自重。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3:23:5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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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与鲁迅,是中国现代思想史和文学史上并峙的双峰。有了这双峰相辉映,有了新文化运动的“急先锋”胡适和“乘势英雄”鲁迅,才有了中国现代史和文学史的辉煌。
谈新文化运动,谈中国现代思想史和文学史,必然要谈胡适和鲁迅,否定谁,都违背历史真实。
胡适比较理性,主要是从思想史的角度来反思,鲁迅则比较感性,主要是从文学的渠道批判传统。胡适的反思更直接,鲁迅的批判则较隐晦。
可惜的是,从20世纪20年代始,因意识形态的原因,人为地把胡适与鲁迅对立起来,由此开启了对胡适只有批判、对鲁迅只能歌颂的既无根据又无研究的格局。直到今天,这种格局也并没有多大改变。
话有些说远了,暂时打住。
1918年清明节当晚,钱玄同与刘半农沐浴着仲春溶溶月色,走进补树书屋。周树人正吸着烟,喝着茶,油灯下眼里闪烁着喜悦,桌上除了放有几块小点心外,还有他刚刚完成的小说《狂人日记》。在钱玄同、刘半农走进屋前,他刚刚用蘸了墨的毛笔,写下最后两行字,完成了他的第一部白话小说: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用什么笔名呢?他在日本读书时,曾用过“迅行”这个别号,迅字保留了他青年时代的反抗精神。再冠以母亲的姓,就署名“鲁迅”吧。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4:28:45 +0800 CST  
钱玄同与刘半农在不甚明亮的油灯下,速速翻阅了一下。钱玄同忍不住大声读道: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钱玄同很激动,说:“豫才,好小说呀!”
第二天,钱玄同一大早就将《狂人日记》交给陈独秀。陈独秀把门关好,用整整一个上午,一口气读完。先拍案叫绝,复畅怀大笑。钱玄同进屋拉陈独秀到外面吃饭。陈独秀拉住钱玄同的手说:“玄同,豫才的《狂人日记》写得好哇,‘礼教吃人’揭露得深刻。你有功劳,走,我请你到学士居吃饭。”
《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1918年5月)发表了《狂人日记》之后,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特别是在青年读者间,产生不小的影响。
这篇和果戈理短篇小说同名的《狂人日记》,写的是一个迫害狂症患者的精神状态和心理活动。狂人出身于封建士大夫家庭,因长期受封建礼教的压迫,产生了对社会的恐惧心理。他认定现实是个吃人的世界,而自己就有可能被吃掉。狂人每句话都是疯话,却又都饱含着许多深刻的哲理。小说借此,批判封建社会就是一个吃人的社会。
楼主 汪兆骞  发布于 2015-08-12 14:45:16 +0800 CST  

楼主:汪兆骞

字数:131805

发表时间:2015-08-07 00: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9-26 08:59: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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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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