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苍茫——北朝末战争笔记小说(连载)


五十六 和光同尘

当晚,侥幸渡过河的可朱浑元单骑奔回了洛阳。

侯景听说西人的前锋已经过了谷城,不禁大惊失色。不及等到天明,他即命全军拔营乘夜解围而去。

为了迷惑金墉城的守军,东魏军彻夜击鼓,向城内射箭,欲作攻城之状。箭像雨点一样落在城墙上,从高耸的栅栏上,从栅栏的间隙中飞进来。

直到天色已白,攻击才渐渐停止了。躲在城墙下的西军登城一看,除了少数东人的骑兵还在洛阳城内废墟间穿梭以外,极目远望,东魏的军营、旗帜完全不见了踪影。

宇文泰的大军在昨晚就赶到瀍水【1】。不等后续辎重,他即命全军渡过瀍水袭击洛阳的东魏军。西人的战马很多,除了柔然公主的陪嫁之外,这几年公私民间所养的马几乎全部都带来了。

岐丰策马渡河的时候,见到两岸举火通明,而数万匹战马抢渡瀍水,喧哗之声,十里可闻。不禁感慨道:“去年渡渭水赴沙苑,将士皆心惊胆战,惟恐羊入虎口不得生还。而今渡瀍水,却意气高昂,争欲与东人一决雌雄,定鼎伊洛。想不到短短不过一年,形势已然有翻覆之变!”

那天的天空云朵连接,初升的朝阳在云层的后面或隐或显。空气中则是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道,凑巧的是徐徐缓缓的东风吹过来,洛阳城中灰烬的气息就随风弥漫,即便是刚刚渡过瀍水的西魏骑兵,坐在马上也能够立刻闻出来。

岐丰随着达悉武的前驱率先跑进洛阳残破的城垣时,侯景军只剩下少数斥候还没有退进邙山山谷。

岐丰随着元景安和令狐韬一起打马自北向南,沿着当年的御道而行。

满目都是黑炭状的残垣断壁,瓦砾间还股股冒着黑烟。马蹄间或踏到一两具蜷缩焦臭的尸体,起初岐丰还于心不忍,宁可停马绕开而行。但沿路死尸枕籍,根本就让无可让,最后也只能狠心地踏过去了。

景安【2】指着沿途官署宫殿,一边道出它们的名字,一边流泪。到了阊阖门,高大的门楼早就被拆掉运往邺城,剩下的残木又遭到火劫,所余的都是一片焦炭。景安指着前面说:“这是御史台,这是左卫府、司徒府。”

而后,他驻马而立,颓然地指着西边一片空地落泪道:“这就是永宁寺【3】!”

热气从阊阖门里面冒出来,看来还有火没有熄灭。

突然一匹黑色的骏马在阊阖门内南侧跳出,向宫内急速奔去。

令狐韬叫道:“是东贼的斥候!”

岐丰向所指的方向张望,只看见马上的骑士没有披甲,背后背着两个满满的箭囊,密密麻麻的白色箭羽把人的后脑完全遮住了。

令狐韬的坐骑闪电般的窜出,迅疾奔入阊阖门。岐丰和景安连忙打马跟了进去。沿路宫室倾颓,留下很多硕大的石头台基露在外面。前面的东人斥候一个转弯,奔进了一片没有了屋顶的矮屋。

令狐韬跳下马,把弓矢从马鞍上取下来握在手上。这个时候,岐丰和景安也赶来了。景安回忆了一会,轻声说:“此处好像是宫内的佛堂,外面是佛龛,里面是讲经堂。我们脚下在当年遍种金花,春夏之交一片灿烂金黄。我幼时由祖母牵着,常来此地赏玩。”

岐丰取下斫刀,踏上一片黑土,就听见脚下个崩作响。景安举手说:“等等!”,他俯下身,跪在地上,抓了一把黑泥,在手上使劲搓揉。慢慢地,他的手心里多出了几颗白色亮晶晶的东西。

“是珍珠!”景安小声说。

岐丰和令狐韬闻言都大惊,各自捧起黑泥来搓,真的有一粒粒的珠子露出来。景安说:“此乃珠帘上缀的珍珠,这种珠帘,当年宫中何止百千。”

岐丰突然想起念贤被契胡人捉走时说过的话【4】,不禁叹息说:“和光同尘,和光同尘啊!”

令狐韬跺脚说:“此时不是捡珠子的时候,阿至罗随我来!”说着他执弓矢在前,让岐丰持斫刀在后,两个一前一后从佛堂的门口进去,慢慢向里面试探前进。

两人的马靴踩在瓦砾上,哗哗地作响。而早晨的佛塔四周静悄悄,刚才进去的人和马都没有了踪迹。

突然飕的一声,一种骨哨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

元景安还在外面,心里一惊,暗想:“这是鸣镝【5】啊。”

令狐韬站在前面,就觉得面门中了一记闷击,顿时眼前一黑,仰面向后栽倒。

岐丰在他后面,就看见他一下子倒了下来,脸上已经钉入了一支箭。他本能地伏倒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慢慢抬起往前面望,到处都是断墙和黑木,根本看不见偷袭的人所在位置。

他来不及再看地上的令狐韬,转身冲出佛堂,跑过埋满珍珠的黑泥,就去牵自己的马。

这个时候,一个人骑着马,从他身后的一处矮墙一跃而出,突然出现在岐丰的背后。在手上还握着珍珠,目瞪口呆的元景安的注视下,骏马骤然顿足停下,骑士背上的箭羽在惯性作用下突然拍打在箭囊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马上的人从容地拨转过马头,猛地抽了一鞭,像一阵风,往东面飞驰而去,转眼就消失在深宫的废墟之中。

【1】 瀍水,在北魏洛阳城西数十里,自北向南汇入洛水。凡自西东去洛阳,必渡过瀍水。而一旦过了瀍水,就有背水列阵的危险。故宇文泰西来争洛阳,常把辎重留在西岸不过河。
【2】 元景安是拓跋皇室之后,自小生长在洛阳,对洛阳,对太和年间以来洛阳人的生活方式,是认同而有感情的。在关中的流迁岁月,对他的人生而言太痛苦。
【3】 永宁寺,建于熙平元年,由胡太后所立。规模宏大,构筑精丽,位居洛阳千余寺院之首。
【4】 韦念贤当时说:“和光同尘,与物无忤。虽极苦却似甘饴也!”,和光同尘,语出自《道德经》。
【5】 鸣镝,箭头带有骨哨的一种箭,射出时可以发出尖锐的响声。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6 22:22:53 +0800 CST  
重视细节,可能矫枉过正,反而让人觉得琐碎了,呵呵。
还要改进,但不太容易。


五十七 河阴合战

清晨时分,宇文泰带领中军赶到洛阳城下。

独孤如愿带着百余骑出城,同宇文泰和帐下众将,李远、赵贵、李弼、达悉武、怡峰等人挽缰并辔,在马上一边饮食,一边商议战策。

独孤如愿对众人说:“侯景天明前才退走,此时肯定还在邙山之中。如果带轻骑追击,应该在黄河南岸赶上。”

亲信都督宇文萨保说:“天子和后军李开府、念将军等人还有步军都没有赶来,不如等大军到齐,再出邙山击贼。”

李弼摇头说:“兵贵神速,如等大军来齐,恐怕高欢之军也从晋阳赶来了。宜趁着我军新胜,先破侯景,则河南可定!”

众人也都持此议。宇文泰命都督尉迟提婆、蔡佑等各营传令即刻出发,骑士各骑马一匹,带从马一匹搭载箭囊铠甲矟刀等物,随身带水袋和干酪作为白天的饮食。将士们大都在过瀍水时候加的水,此时水袋尚是满的。

于是出发,从白司马阪入邙山山谷。抬头看天色,朝阳早就不见了踪影,天空云层密布,空气阴沉凝重。过白溪口,雨雾弥漫,从天上飘洒下来细细的雨珠,把骑手们戎服的袖子都润湿了。

等出了北面的山口,大地突然开阔,四野阴暗苍茫。前军骑士登原眺望,只见东边的天边矟戟旗帜如林,从北边的黄河岸边连绵而来,一直伸延到南边的邙山山脚。连忙拨马回来报告道:“贼据占邙山大河列阵,静待合战【1】。”

西魏骑兵渐渐涌出山口,也从邙山列阵,背西向东,向北沿展直至黄河南岸。

独孤如愿、李远领右军在山脚;赵贵、怡峰居左军在河边。宇文泰率于谨、李弼、侯莫陈崇、达悉武为中军,并帐内都督,如尉迟提婆、蔡佑、李穆、耿令贵等人都有万夫之勇。

因为战线极长,又都是骑兵,中军排开之后成四排,右军排成三排,正好做逐次冲锋之用。而左军人最少,只有两排。

西军列阵完毕,而东魏军阵仍然不动。

宇文泰命沙苑战俘元方裕带苍头骑马历阵观察东军,元方裕本是东魏中书舍人,他回来复命说:“侯景与诸军都督应在中军。左翼素来为贼所薄弱处,今日观之,似乎以山东汉兵为主。贼向来重右翼【2】,韩陵以高岳、窦泰为右,此后常以彭乐、贺拔仁为右。此二人都在晋阳未曾来。必定是军司大都督京兆郡公高昂无疑!”

宇文泰于是同将佐商量说:“我军精锐都在中军,应一鼓作气直冲贼中军,将贼阵一刀切为两截。然后包抄贼的右军,把他们往河里赶。贼左翼不足虑,则大事成也!”

众人都点头称好,下令中军将士都为战马蒙甲准备冲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于谨年高德望,亲自骑马巡视各营,激励将士。

他对众人说:“诸君可见,此地不比沙苑渭曲。大河在前,邙山在后,天地苍茫开阔,正利男儿跑马厮杀。我等孤悬千里深入敌国,进则创建不世奇勋,退则死无葬身之地。今日之事,唯有死战!”

达悉武领军率先冲锋,都督杨忠蒙甲上马,他将弓插进马鞍右边的弓袋,把长槊握在左手,右手挽辔,深吸一口微微潮湿的空气,对手下骑士说:“帝王之家千秋后多葬北邙,今日就死,也与贵人同墓,了无遗憾!”

前排的骑士发出震天的吼声,策骑向前从阵中冲出去。他们的马蹄踏起翻飞的土和尘埃,很快一层黄红色的尘雾就从地上升起来了,但又因为空气中湿气的作用,它们又渐渐地暗淡了下去。这个时候,冲锋的骑兵渐渐地向中间收拢,形成了一个前窄后宽的锥形形状,向前伸展。

东魏中军骑兵终于出阵迎敌了,顿时马蹄打在地上的声音犹如打雷一般隆隆作响,东边的天空红尘腾空而起。

东魏出动的都是重骑兵,战马带着铁制的面帘,前胸用铁皮蒙上,衬里垫上兽皮。马上骑士身着铁铠,手持长长的马槊,槊杆并举,槊尖都朝着前面。

西魏方面更是西国精锐尽出,骑士大多经过沙苑之战,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两军快速靠近时间很短,双方将士都没有射箭,而是尽量将槊尖向前突刺,欲借助战马交错的巨大冲力,置对手于死地。照例,两军的骑兵之间仍留着不小的空档,但即便如此,阴森森的长槊依然像是一座死亡的森林,背负在发怒的烈马上,向着迎面而来的敌骑扑过去。

终于,两股尘埃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撞击在了一起。

飞驰的战马很敏捷地穿插进对方的空隙中,很多人几乎是毫发无损就从敌方的马队中冲了出来,但在他们的身后,却充满了矟杆碰撞和折断的起彼伏地的脆响。

有的人被飞奔过来的长槊刺穿,带着脱手的矟杆从马鞍上向后翻,而他的马由于在瞬间失去了背上的重负,飕的像阵风,从他的胯下钻了过去。当然,骑士在照面的时候,大多尽量俯身躲开长槊的突刺,只是可怜了坐下的战马,它们更多的遭遇到槊尖,或者槊尖两边锋利开刃的伤害。尤其是那些没有蒙甲的战马,除了被长槊当胸刺穿的,其他即便只是遇到槊尖的边刃从马腹划过,仍然造成了可怕的伤害。

娄缇同一个东魏骑士照面之后,他的马就明显开始慢下了脚步。他低头才发现,一条血口从坐骑的右前腹部向后伸长,一直划马鞍下的障泥处才停下来,鲜血汩汩流出,将马腹和马腿完全湿透。他在马倒下之前跳了下来,正好被岐丰看见了,赶忙策马过来,让他爬回到自己的马上。

西军骑士也有被活活刺下马去的,但更多的人被刺死的马摔到地上。一旦看见西人落马,立刻就有东军骑兵勒马聚拢来攒刺。而西人则很难冒险近身过来营救,于是落马的西人大多做了槊尖下的冤魂。

不过西魏骑兵的大队并没有停步,他们向东跑出一个大的回旋弧度,这才掉过头来,这次是背东向西。东魏人骑阵也已经回过了头,于是双方再次跑马对冲。

这一次不同的是,原先很规整的横排已经没有了,西人的骑兵都聚拢在了中间,而东人则分开成了两个长列的纵队,如同两条长长的蟒蛇,弯曲而又急速地从西魏骑兵集群的两侧切割过来。

两军交错的时候,西人惊愕地发现,很多东人的骑兵都把一面盾牌挡在自己和马前腹之间,人伏在马颈上,另一只手把长槊从盾牌的上面伸出来,刺向迎面而来的西人或者他们的马。一旦得手就把手臂上抬放掉长槊,随着飞驰的坐骑脱离战斗。

西人没有带盾牌,这样接触很是吃亏,外围的骑兵不断地落马或是随着伤重的战马厥倒在地。东魏的骑兵就像两条蘸了水的皮鞭,在自己拥挤的外侧抽打出飞溅的血花。

处在中间的西人,他们没有受到阻碍,于是飞快地穿过了东人的纵队,也分离出两列弯曲的线条,分别逆着攻击者的方向反转划弧。

其中的一支,他们抢先转向,从侧面冲进了东军纵队的尾部,并当即就把这一只蛇尾给截断了。而另外的大队,则飞快地转向,几乎与前面的东人保持相同的方向,以纵队方向贴近。一边接近,西魏骑士一边摘下弓来射箭。

杨忠手里还提着槊,他就把槊杆夹在左边大腿和马鞍之间,右手取出弓,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重头箭。这种重头箭,虽然也是尖头,但两翼很宽,箭头粗厚,掂在手里明显要比普通的穿甲箭要重许多。他两腿夹紧马腹,勾弦拉弓,对准右前侧一个东魏骑士的后背,啪的一松弦,重头箭呼啸而去。

箭头正打在那骑士后背的铁甲上,虽然两个人都向同一个方向飞驰,箭头破甲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因为箭头很重,仍然轻易就将甲片撕裂钻入,又透过里面的牛皮衬垫和绒衣,切裂那人的脊骨,一直穿到前胸,在胸前的铁甲片前面才停了下来。那骑士摇摇晃晃了两下,还没有立刻跌了马去。此时西魏人的白色箭羽,已经像横飞的雪片,纷纷从他的身旁飞过,打向东人的骑队,把他们七零八落地打向腾满了红尘的大地。

在承受了第一波的箭雨后,东人夹住长槊,在马上转身拉弓反击。由于西人的骑兵从侧后追来,东人的利箭就更容易迎面射穿他们和他们坐骑的胸甲。一排排的穿甲箭像冰雹将前面西人一一打落,后面的骑士不得不勒马躲避前面倒地的人和马,这样他们就慢了下来,最后干脆渐渐停下来稍稍让马休息一下。

东人的大队在前面不远处也渐渐停下来聚拢喘气,在他们的不远处,扬起的沙尘遮蔽了视线,两团骑兵正纠缠在一起混战。

【1】 东魏军是在黄河和邙山之间的空旷地带列阵,北依大河,南凭邙山,背东向西,成一条长线。
【2】 重视右翼似乎是一个传统,西魏也常常将精锐置于右翼。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8 13:22:13 +0800 CST  
诸位的议论见仁见智,我就不多嘴了。

这里跟“拍神武40老兄”商榷一下列阵的问题。

老兄认为东魏应该东西列阵,并提出了自己的推理。

我在文中写东魏是南北列阵,并非推理,而是以史料为依据。

“及旦,率轻骑追之,至于河上。景等北据河桥,南属
邙山为阵,与诸军合战。”——《周书.周书卷二.帝纪第二.文帝下》

同样,《资治通鉴》也采纳这种表述:
“辛卯,泰帅轻骑追景至河上,景为陈,北据河
桥,南属邙山,与泰合战。”——《资治通鉴.梁纪.高祖武皇帝十四 大同四年》

我曾专门从google地图上,仔细研究了洛阳北面的山河卫星图片,如果没有大的河道变迁的话,有一处邙山与黄河之间的小三角平原,南北宽阔,倒可以作为跑马厮杀的战场。

侯景南北列阵,阵在河桥之西,同样可以守桥。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8 22:13:03 +0800 CST  
“拍神武40”莫非就是那个打了高欢几十板子的洛阳官吏?
要不是他狠狠刺激了高欢的进取心,历史恐怕也不是这个样子了,呵呵。

你说的列阵问题,应该有一定启发价值,不过我据史料做了一些简化,再研究。

为尊者讳是不会的,还没有写到嘛,你期待的那一段是绝对不会漏过的。

大家不知道我写的是很琐碎的吗?河桥之战才刚刚开始,很多精彩情节还有待展开。

高昂的私兵部曲主要是汉人,这个不多说了。西魏军的民族组成是比较复杂的,不想展开,但“府兵”嘛,在两魏初期大战的时候这个概念还不存在。府兵是大约大统十五年左右开始搞的,到那时,关西军队的汉民族组成就会激增。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9 11:28:48 +0800 CST  
西魏也是甲骑具装,只不过装备没有东边精良罢了。
矟边开刃不奇怪,后世流行的大枪也可以两边开刃。还记得韩国人拍的《武士》吗,里面有用枪劈掉人头的场面。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9 11:35:50 +0800 CST  

五十八 黑獭落马

宇文泰所率的亲信骑队就正被卷在混战的中间,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厮杀的骑手,尘土铺天盖地,浓烈的土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宇文泰呼喊尉迟提婆、蔡佑这些人的名字,但刚才的冲杀把他们打散了。他环顾四望,身边只有亲信都督宇文圭和都督李穆两个人而已。

宇文泰急于想从中间冲出去,他捉住离他最近一个人的马辔头,这个人正是李穆,他对李穆嘱咐说:“我们从一个方向出去,遇敌就喝道‘我们是窦泰窦中尉【1】的人,今天特来脱贼反正!’,如此哄过即可。”

李穆方点头答应,后面一匹马头碰上来,仔细一看是赵贵的儿子万胜,后面还跟着他的从骑长孙慈【2】。宇文泰见状大喜,猛抖缰绳,就欲策马突围。

不料此时一排乱箭从侧面飞过来,一支箭从宇文泰坐骑的右边侧腹部射入,箭杆尽没,只留下被马血染成红色的箭羽端。他的马横向向左歪倒,把他摔了下去。

与此同时,另一支箭横着射进长孙慈右颈的锁子甲,平行于肩头的方向,又从左颈穿出。箭如果高一点会有兜鍪挡住,低一点则正好打在肩头的甲上,偏偏却是从最薄弱的颈部射进了进去,他旋即栽落下马。

旁边的东人骑士看见有西人落马,争先拨马拥过来,一下子来了十余骑,马头并马头挤在一起。前面的人纷纷跳下马,扑上来割头。抢在前面的人捉住气息尚存的长孙慈,提起他的兜鍪,短刀顺着脖子来回切割。不料另一个人从后面抢过来,一把将长孙慈还没有掉下来的头扯过来,挥舞斫刀乱剁,顿时血花四溅,硬是活活将头剁下来抢走。

其他的人没有抢到长孙慈,见宇文泰摔在地上,似乎受伤,身边也没有武器,又转向他扑过来。宇文泰魂飞魄散,他蹲在地上,手不停摸索掉下来的弓箭,一边回头高喊:“多罗!多罗!”

多罗是宇文圭的佛名,是宇文泰的阿干宇文洛生与蠕蠕小妾所生的儿子。所以虽是长子,但却是庶出。洛生另外还有嫡子菩提,不过菩提留在晋阳做了高欢的俘虏。只有宇文圭留在宇文泰身边,号称宇文六郎。且说多罗见到叔父落马,而如狼似虎的东人蜂拥而上,早已吓得肝胆俱裂。他趁着此时的混乱,猛打坐骑,在东人围上来之前冲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

这个时候只有李穆还在旁边,他提起马鞭跳下马,怒气冲冲地奔过来,抡起鞭子就朝宇文泰的背上打下去,嘴里骂咧咧地说:“浪荡军士!你的队主在哪儿?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宇文泰当天穿红色戎服,外面披黑色铁甲,用犀牛皮做的披膊,铁盔下面用长长的锁子甲覆住大半个脸和脖颈,既不辨面目,而装束也与一般骑士相同。

冲在前面的东人听到李穆这样大声呵斥落马的骑士,而又见李穆身高如塔,浑身铁甲,手持血淋淋的长槊,不免沮丧说:“也非富贵之人,斫头还得力战。”

正在犹豫之间,万胜从旁边的马上跳下来,吐了一口唾沫,对东人吼道:“大将军大都督赵贵在此!尔等鼠辈可敢来决死吗!”

领头的东人闻听大喜:“赵贵是贼中勋贵,不可放过了!”

于是改向万胜奔去。另一个人怀疑道:“赵贵不似此等年轻啊。”但犹豫一下,又恐怕机会错失,也朝万胜冲过去。

趁此机会,李穆把宇文泰扶上自己的坐骑,猛抽几鞭,战马奋蹄向前冲去。他挥槊驱赶东人,抢过长孙慈的战马,打马紧跟而去。

有东人说:“刚才落马的军士,骑青骢马跑了!”而其他人只顾着围攻所谓的赵贵,根本不及回头。槊尖聚集乱刺,槊杆之间互相抵触、碰撞,响作一团,其情其景,就像无数的秃鹫扑在倒毙的腐尸上。为了争夺首级,他们几乎把万胜的尸体都给支解了。

李穆和宇文泰策马向西狂奔,绕过完全纠缠在一起的东西两军的骑兵。

他们看见四周尘埃飞腾,无数的骑兵纵队如同小蛇在互相缠绕嘶咬,更有大大小小许多团状的混战群体,群体的边缘,双方的骑兵都在快速的回旋攒射。浓烈的马臭和汗臭味甚至盖过了血腥气,弥漫在空中的浮尘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上突然下起小雨来,两个人才突然感到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雨虽然下了,可是天气却更加闷热。眼看四周没有敌骑,两人停下来,下马摘去兜鍪,淋雨透气。

宇文泰显然已经有点脱水,他恍恍惚惚捉住李穆的胳膊,眼泪顺着满是汗水的脸颊往下淌。他问:“万胜可出来了?”

李穆也哭起来,摇着头说:“万胜恐怕已经被害了!”

宇文泰哭得更厉害了,他断断续续说:“早知如此,就不来了,还是割据关陇的好。冬时射猎渭滨,天热就上高平纳凉,子孙繁衍,自在快活。却要收复河洛作何!”

两个人坐在地上,解甲相泣,过了好一阵子才换过劲。

慢慢地,很多帐内的骑士都向他聚集过来,他们兴奋地争先告诉他:“东贼被打退了!”

宇文泰重新上马眺望战况,战场中间弥漫潮气尘埃,就像红黄色的大雾,虽然还听得到零星的打斗声音,但的确没有了大队骑兵混战的迹象。

体力透支的西人骑士都渐渐停止了战斗,很多人都在尘雾里解甲下了马,互相呼喊队友。人们口渴难耐,有些人的马鞍上没带水袋,而有些人的水袋被箭矢给射破了,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马去了。大家都希望赶快解渴,就去无主游荡的战马中寻找,或者剥开地上死人和死马搜寻。

督将们呼喊军士,队主也在喊,都说:“快退回去整队!”

可是四周水雾尘土飞扬,很难辨别方向。大家都脱了铠甲放在马鞍上,牵着马随着前面的人乱走,所以厮杀停止之后,很长时间战场上都是试图归队的骑兵和他们的马在四处游走。

其中也有很多东魏的骑兵,他们也都穿着湿透的戎服,牵着马在西魏人中间穿行。有时候互相打量,都认出对方并非自己人,但是对于疲乏口渴的骑士来说,谁都不愿意再重新动手厮杀了。

【1】 窦泰在潼关兵败自杀后,有很多东魏俘虏被重新选编入西魏军中。
【2】 长孙慈,就是在沙苑之战力擒东魏骑士,并将之用弓弦绞死的那个人。他在赵贵军中。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9 11:51:34 +0800 CST  

五十九 虎师

东军的骑兵向后溃退,后面就是军司大都督京兆郡公高敖曹的军队。敖曹的部下大多是河北汉兵,大队的步军列阵中央,不多的骑兵在两翼保护。败退下来的骑兵涌过来,把前面的人不断朝步军军阵挤压,前面的人高喊:“不要再退了!前面是高司徒的人!”但是后面的人停不下来,人们拥挤在一起,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了。

这个时候,高傲曹的步军开始一排一排地放箭。骑兵们为了躲箭,就顺着军阵朝北边大河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尘土飞扬。北边右翼的东军看见,以为是西人从南边包抄过来了,纷纷往后退去,一时间,东魏右翼出现了不小的混乱。

西魏怡峰在左军,看见东魏右翼滚滚尘土,对大都督赵贵说:“贼阵已经乱了,我们乘机以骑兵冲击。贼为逃命必定争先从河桥过河,人马挤踏,下河溺死,可以大有斩俘哩。”赵贵点头称是,于是集中左翼的骑兵,沿着河道沟渠两边的土路,向东魏军的右翼冲过去。

中军的西人望见高傲曹军阵中建有两丈高的旗盖,绣有红底黑色插翅猛虎【1】,极为壮观。麾盖下军将聚集,很多人都还没有带兜鍪,头上是很容易辨认的关东汉式发髻,脸颊消瘦、蓄着细长的两撇胡须。

西人还看见步军虽然全身重甲,但大多身材不高,甚至还有些单薄之感。回来向宇文泰报告说:“贼中汉兵不少,不过阵势倒是整齐。”

又说:“军中有带翅膀的老虎旗。”

宇文泰已在一处坡上建起中军营帐,竖旗召集中军众军,幕府官吏也都汇集在此。元方裕在场,听说有插翅黑虎大旗后忙说道:“此必是司徒高傲曹无疑了!”

侯莫陈崇不解地说:“高傲曹多是步军,还建旗盖陵阵,不是自寻死路吗?”

元方裕说:“高傲曹横行河朔十余年,从无对手。他的部众最精锐的不过几百步骑,都是同乡部曲,每战必先陷阵,称为虎师。韩陵之战破秀容人,全赖此等人的死战。今日想必未将我军放在眼里吧?”

宇文泰将鞭尾投地,冷笑说:“自是寻死!我帐下都是擒虎男儿,今日遣集尽锐,叫他虎师覆灭!”随即命令:“达悉武、李弼、侯莫陈崇、于将军、提婆、萨保、若干惠、菩提善提各营,耿令贵、万罗、蔡佑、佛胜、令狐恩、阿六拔、库狄昌,领本队冲锋。有斩高氏首级者,赏绢万段,世袭常平郡公!”

宇文泰看见达悉武的人在旁边换马治装,他就策马过去对达悉武说:“君帐下多是揜于铁猛兽,擒虎之事,我多寄希望于君,望你勉力!”

达悉武和帐下将士闻听,勇气倍增。骑士扶猛把长槊顿地,怒喝说:“不杀高傲曹,誓不回师!”

西人刚刚击败了东魏的重骑,士气极为旺盛,又听到前面的人说高傲曹军多是步军,并不足虑,于是争先打马狂奔。顿时雷鸣般的马蹄声夹杂着滚滚黄尘浊浪,向着暴露出来的东魏步军冲过去。

高傲曹的步军前排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一边把含在嘴里的杨树叶子吐出来,一边把铁蒺藜等东西都往阵前乱扔,不慌不忙地,将随身携带的一截木桩斜插在前面的土里面。军士们紧紧靠在一起,锋利的长戟就像密集的森林一样向前伸展。长戟阵后面,则是背着两个满满箭囊的射手。

很快西人第一波骑兵涌到了阵前,但由于前面有拒马等障碍,很多骑兵不得不停下马来,小心翼翼试图从木桩的空隙中穿过去。一些人转过马头,横向沿着军阵跑马,然后从薄弱处策马跳过障碍。而后面一些更勇敢的骑士,他们不等勒马,而是直接纵马从削尖的木桩上跨过去。尽管不时有战马被木桩刮得血淋淋的,但很多骑兵都越过了最初的阻挡。

事先没有征兆,东人的箭像不期而至的骤雨突然飞了出来。

箭矢打在骑兵的兜鍪上,顿项上,肩膀,胳膊,胸前的铁铛,战马的铁面,前胸,马腿。箭矢凶狠地穿透铁甲,把骑士从马上射下,把战马射得左右乱跳。箭雨钻过马腿的缝隙,穿过马尾,穿过骑手的腋下,飞向后面的目标。

东人箭手射箭并不瞄准一个明确的敌人,而是搭上弓,直接对着前面一个活动的目标,不管是人还是马,马上放箭,然后低头弯腰,伸手到背上的箭囊中取下一支箭。而此时,正好可以供后面的人射箭。所以,第一波箭刚出去,第二波的箭追着就赶来了。甚至他们自己射出的箭还在空中撞击,好像互相追逐似的。

西人骑兵像是暴雨中的枯枝落叶,噼噼啪啪地被打落。密集的箭矢合拢到一块,打掉了战马的耳朵,打飞了骑士的胳膊,将战马的四肢打断。破甲箭的箭头射穿人体,又钻进马背,最后将死者牢牢钉在了马背上。

都督令狐恩浑身插满了箭羽,连坐骑的一支耳朵都给打掉了。他的苍头他从马上背下来,帮他把插在厚甲上的箭头拔出来,竟然有二十多支,满满的两只手都握不完。苍头呼唤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反应。伸手探他的鼻息,呼吸还尚存。苍天就撕下戎衣把他捆在身后,骑着马回中军去了。

冲在最前面的若干惠和李弼手下的骑兵,大多被疯狂的箭雨打散了。

后面达悉武的铁骑紧跟着冲过来,正巧东军的箭羽大半都已经射出去了,飞在空中的箭雨也渐渐稀疏。这让第二波西人骑兵一下子涌了上来,一直冲到步军的第一排的长戟森林上。

于是,马上的长槊和马下的长戟就开始互相击打、对刺。西人的战马都拥挤在一起,既失去了冲击力,更是一个巨大的刺杀目标。被刺死的马倒下来,堆积在一起,东人的步军就踩上来爬过马的尸体,追杀落马的骑士。

西魏的都督们连忙招呼跟来的骑士下马,把马的缰绳都拴在一起,提了长槊、斫刀冲上去步战。两军的将士纠缠在一起,很快接触的线就扭曲起来。一方是勇不可挡的鲜卑骑士,一方是视死如归的汉军老兵,厮杀之下,谁也不愿意后退半步。一有人被刺到,后面的人就冲上来补上。血水飘流,倒在地上的白色战马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长孙景【2】看见前面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尸体,东人的长戟只能从尸山后面伸过来,同这边西人的长槊在空中互相拍打,谁也伤不了谁。于是他就冲着对面的人大喊道:“先把尸体拖下来再打!”喊了好几声,旁边的人都停下来将前面的尸体向回拖,对面的东人也在那一头搬运尸体,这样才算清理出一条厮杀的通道来。

【1】 总结一下出现过的军徽(不考虑历史),高傲曹军是红底黑色插翅虎,侯景军是红色乌鸦,晋阳军是红色熊头。西魏迄今出现过黑底白色狼头。
【2】 长孙景是杨忠手下骑士,属于达悉武军。河桥之战,达悉武军战勋显赫。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30 18:33:54 +0800 CST  
作者:暴走哲别 回复日期:2007-5-31 18:41:07
“这个时候,高傲曹的步军开始一排一排地放箭。骑兵们为了躲箭,就顺着军阵朝北边大河的方向跑去”

他的步军向谁放箭?
=======================================================

朝退回来的东魏人放箭啊

============================



作者:菩提道次第 回复日期:2007-5-31 19:56:20
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就突然有充足的体力了??


==============================

体力消耗大的时候,越歇越没劲。稍稍休息,再加上战前鼓动,在肾上腺激素分泌物还比较多的时候,一鼓作气。



下一节还在整理中,今天会发出。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1 09:58:47 +0800 CST  

六十 幽燕多义士

就在双方步战正在胶着的时候,西人的骑兵向虎师两翼的骑兵发起了攻击。

高傲曹的骑兵本来就少,又兼着护翼步军的任务,只能在步兵的两侧来回厮杀。两番回合下来,就已经损失大半了。高傲曹的麾盖非常显眼,西人的箭矢都向着这个方向射过来。

高傲曹就叫人把旗插在地上,他叫来亲信都督刘桃汤【1】说:“西贼倾力打我一个,就快撑不过去了。你带人去找右军大行台求救。”

刘桃汤哭着说:“上次您锁了刘中尉【2】的使者,又与他言语冲突,要鸣鼓合兵打他。如今他主右军,必不肯放人来救我们。”

高傲曹大怒,冲着他吼道:“谁要找他!你去求豫州刺史郑严祖、西兗州刺史宋显,让他们念在都是汉人份上来救我!”

这个时候,西人的一支骑兵纵队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附近,左右亲军都来不及搭箭,各自拨马奔散。刘桃汤和从骑一人向北奔。

慌乱之中,有西人在马上指着高傲曹说:“那个穿黄金铠甲的必是高傲曹无疑了!”一起向他奔来。都督呼延族和成五彪见情况危急,就从马上跳下来,挺槊挡在军司大都督的前面。两个人并槊乱刺,槊从西人坐骑当胸洞入。后面的西人纵骑扑上来,马头马尾相连,把呼延族和成五彪围在中间搭箭聚射,将他们射倒在血泊里。

趁此时,高傲曹和从奴京喜已经朝向东边快马奔去了。

岐丰策马跟来,他看见令狐宏达跳下马,要去割呼延族的头。他想:“这是令狐韬【3】的弟弟六波若啊!他阿干刚死在洛阳,恐怕他还不知道呢!”

他突然心中慈悲心起,一念之间,冲他喊道:“高傲曹的头比他富贵万千倍,还不跟我去追!”

六波若是令狐宏达的佛名,他听见岐丰一说,觉得很有道理,就回身上马随岐丰向东追去了。

其实呼延族身上虽有很多箭伤,但因为甲厚并没有致命。他躺在地上不动,正盘算等令狐六波若过来时,乘机扑杀他。现在见他们都走了,连忙爬起来找到一匹无主的马,漫无目标地跑走了。

此时左右护翼尽失的东人步军已成强弩之末。西人的骑兵从两翼和侧后蹈入进来,刚才还似坚不可摧的军阵,霎时恍如惊慌的蚁群一般东奔西散。还在苦战的军士,面对四面八方纵马冲杀的敌骑,都散开来奔逃。

都督东方老大喊道:“不要散开,缩成小团朝一个方向退,重新集结起来!”

可是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听他的了,四周嘈杂的声音响成一片,直到嗓子哑掉,东方老甚至连自己喊话的声音也听不清。

只有少数老兵舍不得受伤的弟兄,才自发地聚成了几个小团。但小团之间完全被骑兵隔开,并没有重新汇集的机会。

突然,骤雨从空中直落而下,雨滴打在将士的铠甲和兜鍪上,发出清浊不一的响声。奇怪的是,喧闹的战场一下子就静下来了,杀戮也在一瞬间停在了那里。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狼藉满地的尸体蜿蜒而流着。

汉人的歌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唱起来的,他们唱的是一首古老的燕赵军歌:

“幽燕多义士,
胆气壮山河。
不畏阵前死,
慷慨赋悲歌!”

歌声连唱两遍后,急雨骤停,一缕昏白的阳光从黑云间挣扎而出。

弓弦拉扯声和斫刀的砍击声再次响彻起来。东人的最后抵抗,就像血水中打飘的泡沫,渐渐地终于消失掉了。

受伤的军士逐渐丢掉武器,盘腿坐在泥水中等死。

提着斫刀的西人踩在人丛中搜寻督将。都督韩愿生和刘士荣都被先后拖出来,西人解散了他们头上的发髻,一个人把头发挽在手里固定,另一个人把头切下来。

达悉武带着亲随亲自上去搜索,但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高傲曹,甚至连韩陵之战就已知名的东方老、李希光这些人都没有找见。

【1】 刘桃汤并不知名,但提起他的幼弟刘桃枝,日后将是北齐历史上一个大名鼎鼎的小人物。无数龙子龙孙勋臣贵胄死于其手。
【2】 刘中尉就是御史中尉刘贵,此人与高傲曹素来不和。
【3】 令狐韬,歧丰的战友。《和光同尘》中,被东人骑士射死在洛阳宫的废墟中。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1 11:48:38 +0800 CST  
名字问题是个文化问题,是比较乱,要多加注释。

高傲曹军败的描述,史书上只有一句话,上面的两节都是对这句话的扩充:

“昂心轻敌,建旗盖以陵阵,西人尽锐攻之,一军皆没”
---《北史. 列传第十九》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1 18:46:14 +0800 CST  
作者:暴走哲别 回复日期:2007-6-1 18:42:04
“胆气壮山河” 不好
====================

愿闻其详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1 18:47:31 +0800 CST  
暴走哲别写得相当令人吃惊啊,更有现代散文诗的味道。

尤其吃惊的是“黑发骑士”这四个字,请问出处。简直与我不谋而合,多年以前我也考虑过这四个字,事实上它是这部小说最初的标题。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2 23:04:04 +0800 CST  
回:木叶的莲华,呵呵,不会让岐丰做这个事的。而且以岐丰的战斗能力,在如此血腥残忍的战场上,能够保命就算成功了。

其实我已经提示过谜底了:

他突然心中慈悲心起,一念之间,冲他喊道:“高傲曹的头比他富贵万千倍,还不跟我去追!”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2 23:08:03 +0800 CST  

六十一 枭雄授首

高傲曹骑着马朝向东边疾驰,只有苍头京喜还跟在他的身边。也不知跑了多久,远远的看见前面大河浩荡遮住了去路,河上雾蒙蒙一片,顺着芦苇荡往前漂浮。

敖曹想:“我不如把铠甲都抛在这里,追人必以为我投水中去了!”

于是就叫京喜动手,把自己身上的铠甲都解下来。但对腰上的万钉金带却十分舍不得,犹豫了再三,还是让京喜缠在了肩上。

两个人策马沿着芦苇荡朝下游跑去,不一会,看见前面一座城墙矗立在河岸,敖曹大喜道:“不想到了河阳南城,今日得救了!”策马奔到城墙下,敖曹与京喜一起大喊开门。

过了好一会,城上有一人戴着兜鍪伸头向下探看,慢慢地用鲜卑语问:“下面是什么人?”

敖曹大忿,忍住怒火喊道:“我是司徒军司大都督,京兆郡公高昂!”

不料城上人哼了一声,依然用鲜卑语说道:“此城是鲜卑黄发儿所守,不得为你开!”

敖曹闻听大惊,不禁脱口道:“高永乐何时来守此城了?”

原来,高欢军中以鲜卑为主,共轻中华人士,而高傲曹桀骜不驯,诸贵更素来与之不睦。当年在晋阳时,高傲曹有次去见高欢,正赶上勋贵子弟高永乐值宿持戟守门,永乐不认识敖曹,挡着不让他进去。敖曹火起,冲着永乐吼道:“鲜卑小儿,黄发未脱,就敢来管我!”引弓而射,永乐抱戟狼狈而逃。

春天的时候,各军练兵虎牢,准备收复河南诸州。

有天,敖曹正和豫州刺史郑严祖握槊【1】,正好刘贵有事来叫严祖,敖曹偏让他下完了才能走。

使者就勃然道:“刘中尉召人,就算正在汤沐,也要马上出发,何况是汉儿做此游戏!”

敖曹笑着对他说:“高王也是汉人,是不是刘中尉也能相召?”

叫人去找了具木枷把他锁起来。使者也不示弱,大骂道:“你锁我容易,帮我脱下的时候就难了!”

敖曹大怒,用斫刀顶着他的脖子问:“何难之有?”命人把他锁在马厩外面的半人高的横杆上,站也站不直,蹲又蹲不下,一直捱到天黑。刘贵听见了,也不敢派人来救。

到了第二天,敖曹同诸贵坐帐中。外面来报,河水打翻渡船,役夫多有溺死。

刘贵不以为然说:“汉儿不过值头钱价,随之死去,无防!”

敖曹闻听愤然而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奴的头值几个钱?”说罢抽出斫刀就砍过去。刘贵大怖,绕床逃去。

敖曹不解恨,就命刘桃汤、李希光鸣鼓合兵。苍头京兆把坐骑牵过来,他套上铠甲,翻身上马,就要去攻打刘贵的军营。

督将们都吓呆,谁也不敢去劝,只有赶紧派人去大行台处报信。侯景听到了大惊,来不及披甲,骑上马就过来。路上遇见了冀州刺史万俟受洛干,两个人奔来,侯景下马扶着敖曹的马头好言相劝。万俟受洛干则用力拽住马的辔头,他本有万夫之勇,加之正处盛年,怒马被捉住也只能乖乖地落蹄子顺从。这样软硬兼施,才算把高傲曹劝住了。

此时,高永乐在城上望见敖曹落难,欢喜不止,自然不同他开门。任凭敖曹在下面破口大骂,又张弓射箭,城上只是不理。

这个时候,芦苇荡边的路上马蹄声起,好像西人的追兵快赶过来了。他抽出斫刀从城门缝里钻进去,想把门扃斫断。无奈门扃结实,一时半会根本就斫不断。

而马蹄声急,连兵器和铁甲的撞击声也清晰可闻。

突然之间,至少有二十余骑,从西边芦苇尽头处一起奔出来。

敖曹大窘,环顾四周,看见木桥下面的护城河水不深,就一下子跳下去。河里都是黑色的淤泥,把他的锦袍戎服涂得乌黑发臭,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头顶着木桥,伏在河岸边。

从奴京喜却没有随主人跳下去,他捧着万钉金带,从桥上走过去,正好撞见飞马而来的西人追骑。

当前的骑士宇文须陀看见一个苍头步履蹒跚而来,并未在意,从他旁边策马而过。同后面跟来的几骑一起,一下子就冲过了木桥,奔到城墙下面。他们环顾左右,并没有注意到躲到桥下面的人。

后面跟来的有岐丰、令狐六波若,还有达悉武的儿子,员外散骑常侍达悉震等人。

这些人都驻马在河边,四下了望。达悉震看见京喜一步步朝芦苇河边走过去,就喝令他站住。问他:“你是什么人!”

京喜随口说:“我是高永乐太守的苍头,被大军冲散了,不知道该去哪里。”

岐丰并马过来,瞥见他捧着的金带,大声问道:“金带主人必是极其富贵之人,你家主人是不是高傲曹?”

京喜迟疑半晌,也不说话,突然朝木桥努了努嘴。

岐丰恍然大悟,边拨马回来边喊道:“他在桥下面!”

追骑大喜过望,都跳下马纷纷跳到河里去。

敖曹万念俱灰,提着刀从桥下探出头来,怒喝京喜道:“狗奴,我待你不薄,何敢害我!”

京喜却把金带扔在地上,哭道:“我兄京兆,三度救公大急,却被你以小事赐杀,怎地不恨!”

敖曹这才恍然,原来京喜的哥哥京兆,在战前犯错,敖曹一时愤怒就将之斩首。却忘了京喜与他是手足之情,如今竟然借西贼之手报复!

他不禁仰天轻叹,扔掉斫刀走出来,他松开发髻,披散的头发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青白两色发丝间杂而下。面对狼群般踏水涌来的西人,他大喊道:“来来来!这头给你,去做开国公!”

话音刚落,锋刃交加而下。一代枭雄,颈血飞溅,头颅早滚落于污水之中。

令狐六波若扑在最前面,从水中拽住头发,把敖曹的头提了出来,一路狂奔爬上河岸,把头挂在自己的马鞍上。而其他的人争抢不及,只能眼见这万段布绢的赏赐就白白给了别人。

宇文须陀策马跑过来,只看见高傲曹无头的尸体倒在河沟的血污之中。须陀不禁悔恨交集,策马飞驰追上正朝芦苇中逃去的京喜,挥刀把他剁倒。又不解气地拨马踏上尸体,忿忿然道:“恶奴,为何害汝家主公?”

令狐六波若把高傲曹的头牢牢套在马鞍上,一路快马往回跑,边跑边喊:“高傲曹被斩了!高傲曹被斩了!”四周听见的西人,也都跟着一起喊。

不多会,高傲曹授首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战场。


【1】 握槊是当时非常流行的一种桌上游戏,具体形态和玩法都已无从考证。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2 23:08:42 +0800 CST  

六十二 刘桃汤赴水

且说刘桃汤奔向右军求救,却见到尘埃遮天蔽日,到处是马嘶人喊,各营都已经乱作了一团。虽然看不清战场,但隐约的厮杀声表明西人已经冲进来了。东人的军旗全都放倒收下,因此桃汤根本无从去找宋显和郑严祖,即便要找刘贵或者侯景,此刻也是没有着落。

桃汤心急如焚,他想:“今日已经败了,各军必都去抢渡河桥,人马拥挤,不知有多少人要淹死在河里。我还是回去找敖曹公,万一迟了,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打定主意,他就回马朝东赶,跑了一阵,从骑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渐渐地,他听到西人都在喊:“高傲曹被斩了!”

桃汤听到这个消息,肝胆俱裂,惨言道:“敖曹公死了,叫我去哪里呢?”宛如天地已经塌陷,顿时万念俱灰。他抱着马脖子,任由坐骑向前跑去。

过了好一会,听见前面潺潺水声,抬眼看见大河就在眼前。

桃汤望着茫茫大河,心灰意冷,一心想着不如投水去吧。就这样扯动缰绳,朝向河里奔去。

当他策马跑向河边的时候,突然惊动了旁边一个坐着的人。这个人把兜鍪摘了下来,露出湿漉漉的头发,手里提着弓矢,原来正是从中军脱逃的宇文六郎多罗【1】。

多罗喜道:“捉得此东贼督将回去,叔父必会恕我之罪。万一叔父死了,岂不更好博取功名?”

于是立起身,搭弓朝桃汤射去。

桃汤看见一箭飞来,连忙低头躲闪,箭从后颈顿项穿过去,卡在里面不动,没有伤到他的皮肉。

桃汤大怒,不等他发第二箭,一提坐骑,向他飞奔而来,手举斫刀朝他砍下去。多罗不及躲闪,慌忙中抬起弓阻挡。桃汤的斫刀劈开弓,从多罗的右肩剁进去,一直劈到左胸才松开手。

他看见那人摇摇晃晃带着沉重的斫刀倒在泥水中,摇头苦笑说:“我本要随敖曹公去死,你又何必一同相陪呢?”

他面朝大河,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心经。原来敖曹不信佛只信道,但手下军将还是在偷偷崇佛。此刻桃汤念一遍止,发愿道:“弟子无子。愿幼弟刘桃枝,今后富贵荣华尽享,坐天子侧,掌生杀权,光耀我门庭,则了无所憾了!”

言罢,刘桃汤翻身下马,朝马猛打一鞭,任由它奔去。然后他朝大河深处走去,直至被波涛没顶。

【1】宇文六郎多罗,就是宇文泰的侄子,在前面激战中见宇文泰落马,仓皇而逃的宇文圭。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4 13:54:03 +0800 CST  
看来大家对临阵军歌还是很有兴趣的。透露一点,后面出现的军歌,不止有苍茫辽远的《敕勒歌》,还有《秦风.无衣歌》。前者是鲜卑人的,后者则将由以汉人为主体民族的关西军人来演绎。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4 22:25:43 +0800 CST  
拍神武40真能恶搞啊,呵呵。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5 17:57:32 +0800 CST  

六十三 夺桥之战

且说西魏中路大军在击溃高傲曹所部之后,马不停蹄向北边横穿而来,就像利刃切入东魏军的右翼之中。

东军的右翼正在同西人混战,此时面临南面突如其来的攻击,顿时陷入了慌乱。各营都放倒军旗,向河桥方向溃退。

大家都在想:“河桥虽是浮桥,但这么多人涌过去,必定不能完全渡过去,须先行过去才是。”于是骑士们都纵骑向着河桥方向拥挤,各营各部混杂一团。而西人骑着马在后面赶,像是把面团赶到锅里去一样,一群一群的东人被挤到了河里去。

远远望去,河桥上固然挤满了人,而桥边的河岸上,无数的东人被从后面涌来的溃兵朝河里挤。河水咆哮着卷走落水的人和马,在河面上头巾和锦袍连绵不绝朝向下游飘去。

岐丰随着西人的骑兵,很快就冲到了河边。他看见沿路投降的东人步卒跪满了两旁,而他们只顾往河边赶,也根本来不及处置这些人。于是他们就朝两边的降人乱射,像草垛一样射倒了很多人。

他在河岸边勒马,看见一队西人欢呼着沿着河岸横跑过来,当头的人高举起长矟,槊尖挑着一颗血迹斑斑的人头。人们在高喊:“贼西兗州刺史宋显被斩了!”

在河边,他们截住了一队东人的步军。骑士都争先冲进去,用槊尖捅倒东人,然后跳下马割头。一时间首级堆积如同小山一般高,没头的尸体则推倒在了河里。

一个战俘颓然跪坐在地上,垂头闭目等死。岐丰用左手握住刀环,右手握紧刀柄,在俘虏的后颈举平。他斜眼望了望脚下的河水,血色的污水卷起腥臭的味道,打在他的马靴上。这让他感到腹内痉挛,一阵呕心的感觉袭来。手上一软,不由得把刀背放在了跪着的人后颈上面。

“岐丰!”后面的督将冲着他大喝道。本来想念的般若波罗蜜心经,也被这一声断喝吓了回去,他用力将宽背的斫刀举过头顶,抡起刀用力劈下,斫刀划过狰狞的轨迹,伴随着沙哑的吼叫砍了下去。

处理完战俘后,大家都坐下来休息。岐丰朝远远的河桥望去,看见有几个身着黑色厚甲、身材高大的西人冲上了桥面,用大棒和巨斧把旁边的东人都赶到了水里。心中暗道:“看来胜负已定,河桥一役,不过又是一个沙苑罢了!”突然想起被他俘虏的高宾【1】,此人被配给独孤如愿为奴,不知近况如何。

天色已经过午了吧,抬头看天,只看到一片灰蒙蒙,完全被战场尘埃所遮盖了。

岐丰爬到马上,遥望混乱的河桥,却怎么也看不见刚才那几个厚甲的巨人。更奇怪的是,东人挤满了浮桥,但不是往河对岸溃退,却都朝向这岸边冲回来。

他感觉不安,连声催促旁边的宇文须陀、达悉震等人披甲上马。几乎就在这个时候,一队东人的骑兵突然出现在河堤边上,与此同时,箭羽像飞蝗般扑了上来。

岐丰不知,刚才带着几个壮士冲上桥头的正是都督杨忠。他们弃马步行,每个人从头到脚都披了厚厚的铁甲,手提着大棒和长斧。他们一路朝前冲,见人就打,想做抵抗的或是来不及躲闪的东人,无一不被打翻在地。

这样一直打到了桥头,沿路给打倒的人、马就倒成了一片。东人的箭射在他们身上,却因为甲厚极难穿透,眼睁睁看着他们浑身插满了箭羽,像是几头发狂的野兽,飞快地跳上了桥头。

被阻断退路的东人吃惊地望着他们,有人惊叹说:“这是从哪里来的铁猛兽!”

这几个铁猛兽,一边挥棒扫落靠近的敌人,一边左挥右挡地击落像下雨一般飞过来的箭。其情其景,即便东人见了,也为之赞叹动容。让人行笔至此,也不得不录下他们的名字,以彰其勇。他们是都督杨忠、骑士长孙景、扶猛【2】、普六茹玉、娄缇、太洛稽六度、元景安、是云轨。

慢慢地,东人又逐渐围了上来,却见不着跟进的援兵。

此时,是云轨和扶猛都受了重伤。一支箭从是云轨顿项的缝隙钻了进去,卡在嗓子里的软骨上面。他拄着长斧坐在桥面上,发不出声音来,即便吞咽唾液,也剧痛难耐。

扶猛本来没有被箭射穿,但他要对付从桥北面杀回来的东人,这样他在桥上反复奔来奔去,桥面被河水冲刷,再加上血水污迹,早就变得异常湿滑。结果他一不小心滑倒在桥板上面。被东人乘机冲上来用长矟乱刺,又用带钩长戟勾住了他披在颈肩上的锁子甲,想把他拖过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攀住桥板,等到杨忠赶过来才打退了东人。杨忠把他拖回来,让他躺在桥边。

眼见渐渐支撑不下去了,杨忠急道:“不是贼人都被打散了吗?为何后队迟迟不登桥呢?”

杨忠拄着大棒喘气,他四下张望,怎么也找不到西魏的旗帜。他知道不好,心想:“如此拼杀下去,早晚就得全死在此处,岂不冤哉!”

而东魏的骑兵已经围上了桥边,铁马全身蒙甲,马首相次如堵。桥上的蒙甲东人也用大盾靠在一起,持长兵向他们贴近,相去也不过只有十来步之遥了。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疾风从南而来,浑身被汗水湿透的将士们感到一阵凉意拂透了全身。杨忠用牙咬着干裂得血淋淋的嘴唇,冲众人喝道:“杀上去夺马逃出去!”

说罢早已持棒向前冲去,各骑士紧跟在后,发出嘶哑的喊声向着桥下的东人骑士奔过去。

唯独扶猛和是云轨只剩垂死之气,坐在地上无法动弹。

桥上的东人也随之追了过来,霎时之间就到了他们跟前。长槊朝是云轨乱戳而下,云轨也不躲闪,闭目而死。扶猛坐在桥边,不等东人动手,即用氐人的语言唱念到:“死是通往天上路,抛去万念莫迟疑!”一个翻身,堕入到大河之中。

剩下的几个人已经冲到东人骑兵跟前,也不顾长矟当前刺来,不管马腿还是人腿,挥起武器就砸下去。靠前的战马有被打断腿的,就朝两边倒下去,几个人钻进了马队之中。

娄缇挥棒打向一个东人,不想那个人事先有了准备,很灵巧地一拨马侧身闪开了。然后一个回马挺矟刺向他的面门。娄缇来不及闪身,慌乱中伸出右手去挡。结果噗的一声,矟尖穿透了手掌。紧接着槊尖上抬,槊刃又切开皮骨从指尖飞出。整个右手血肉模糊,通彻心肺。

娄缇自知没法再上马了,只能左手持棒,在马群中摇摇晃晃地穿行。到处都是战马奔驰,哪里容得了他逃脱。有人喊:“那个身上插满箭的,把他撞倒!”他见生望已无,断手的剧痛更令人无法忍耐,就扔掉了武器,用左手从腰间拔出佩刀,伸到顿项下面,将佩刀从右颈向上划入血肉,一直划到左耳根处。一时血涌如注,从顿项锁眼间奔流而下,他慢慢摇晃着倒了下去。

元景安跟在杨忠身后,正好贴近到一个东人骑士的身边。他身材高大,一边扔掉手中的大棒,一边伸手捉住那骑士的腰带,猛力拉扯,连靴子都给拖掉了,终于把那人拖下马来。景安随即捉住马鞍爬了上去。

普六茹玉也捉住了一匹马,马上的骑士还没有被击死,弯下腰双手卡住他的脖子,他挣脱不过,正在僵持时,不想侧后方一匹马撞上来。他感觉后背像是有一堵墙塌下来了,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地上。马蹄顺势踩在他的身上,他很快就昏死了过去。

太洛稽六度正骑上马,他看见普六茹玉倒在地上,忙提缰绳策马过来,挥槊赶走靠近来的东人。但昏在地上的普六茹玉全身重甲,根本没有办法把他扶上马来。太洛稽六度回马了几次,虽然于心不忍,最后也只得挥泪奔去了。

除了他之外,杨忠、景安还有长孙景,都分别夺了马向南奔走。

【1】 高宾,沙苑之战东魏军中的随军少年,被歧丰俘虏,送给独孤如愿。
【2】 扶猛,关中氐人,在孝水边追斩东魏大将莫多娄代文。切勿用史书记载的同名者对号入座。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5 18:13:14 +0800 CST  

六十四 万俟受洛干退敌

东魏的右军之强,并不因冲散了宋显等部而受大的折损。

西人的中军向纵深冲击的时候,遇到了冀州刺史万俟受洛干所率骑兵的阻挡。

万俟受洛干那天戴着金色的兜鍪,用铁甲覆住面目,身上穿漆成金色的明光甲。他马鞍左右两侧都挂着三石弓袋,手持长槊傲然而立,身背后的骑士都人马蒙甲,雪亮森严的槊尖朝前闪着逼人的寒光。

追击的西人快到跟前了,见此情形,却不敢轻易靠近,互相挤在一起,打听前面的敌人是谁。

这个时候万俟受洛干策马横于阵前,冲着西人吼道:“我就是陇西万人敌万俟洛,想必你等在西凉也曾听说过我的名头。敢来的就快上来,和我共决死!”

西凉万俟氏的厉害,很多当前贺拔岳的老部下心里很清楚。这些人大多做了都督、别将、统军,有人暗自盘算道:“当年打平凉【1】各寨、各堡,吃了万俟氏多少亏。今天从早打到现在,连啃了高傲曹这些骨头,死了这么多弟兄,犯不着再去冒死。不如去追击东人步卒,多得点首级博取功劳为是呢。”

于是各营都心照不宣地拨转马头,朝向别的东军奔去。

万俟洛,鲜卑小字受洛干,是当今知名的万人敌。万俟世家出自匈奴别部,历代以武力而知名。北魏朝廷对万俟氏不敢小视,东西分裂,西魏立国之初,就以万俟受洛干为司徒,以他的父亲万俟普为秦州刺史。

大统二年,万俟普、万俟受洛干父子由阿至罗虏护送,自陇西绕道漠北投奔高欢【2】。

他们穿越高山沙漠,走河套,过朔州、恒州,经秀容入雁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晋阳。高欢亲自郊外迎接,宴饮款待,赠马百匹、布绢百匹、男女奴婢十口。又将东魏天子所赐骅骝御胡马送给万俟普,并亲扶他上马。这一举动,令所有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高欢却轻描淡写地说:“普老年高,此马甚矫健,小心上马才是。”

万俟受洛干见此,就把帽子摘下顿首拜谢说:“高王深恩,受洛干铭记不忘,愿效死命相报!”

如今河桥合战,万俟受洛干见西人畏惧躲避,更加勇气倍增,随即喝令全军,迎着西人来的方向发起反冲锋。

西人虽然屡获胜仗,但从邙山沿展到河桥,战线未免过长,加之半日恶战,已成竭尽全力之态。而东人右军精锐,如万俟受洛干、侯景、刘贵等所率都为骑兵,从早至午一直没有参战,一旦卷入战局,风云不觉为之突变。

大河南岸万骑奔突,西人被冲得人仰马翻。因为天热,不少西人骑士都解甲下马休息,或是忙于收罗首级、财物,面对突如其来的东人反攻,本来已经靠拢在河桥边的西人骑兵顿时就被打散了。

【1】宇文泰的部下,核心骨干是当年贺拔岳的底子。贺拔岳当年随尔朱天光上陇讨伐万俟丑奴,在此之前,万俟氏已经击败来自洛阳的崔延伯讨伐大军,崔延伯败死。丑奴被平定后,从万俟普、万俟受洛干父子在西魏朝廷的地位看,陇西万俟氏的影响力还是很强的。
【2】东西分裂后,高欢利用政治手腕,多次成功策反西魏的地方势力东奔。除了万俟氏之外,还有渭州刺史可朱浑元,灵州刺史曹泥,和曹泥的女婿凉州刺史刘丰生。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6 11:46:11 +0800 CST  
作者:拍神武40 回复日期:2007-6-6 23:31:05
这老长,这老长了,为什么还不分页呢?看着都不方便了。

=============================

咋分页啊,俺不会啊,还以为长到一定长度它自己就分了呢。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6-07 09:36:08 +0800 CST  

楼主:贺六浑

字数:823399

发表时间:2007-05-18 06: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2-27 11:28:46 +0800 CST

评论数:452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