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苍茫——北朝末战争笔记小说(连载)

本贴是同在煮酒的“铁衣骑士”一贴的继续,与“铁衣骑士”同属于一部小说的不同部分。

“铁衣骑士”包含了小说的序言、楔子和第一卷。

铁衣骑士的链接是:
http://www.tianya.cn/new/publicforum/Content.asp?idWriter=0&Key=0&strItem=no05&idArticle=63826&flag=1

在连载完第一卷之后,作者决定将小说定名为:

天野苍茫

取同时代《敕勒歌》中“天苍苍,野茫茫”之意。

本小说描写的历史背景,是北朝末年,东西魏、周齐对峙争霸时期。大量真实历史人物和虚构人物将陆续登场。

正如在连载第一卷的时候所提到的,本小说是战争笔记小说形式,以刻画历史(尤其是战场)细节为追求,采用文(言)白(话)结合的行笔风格。也算是一个尝试。

=============================



黄河两岸的每一寸土地,都已浸透我祖先高贵的鲜血。


楔子

(略,见“铁衣骑士”)

第一卷 即鹿无虞

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周易.屯》
(配一幅戎服骑马射鹿图)

(略,见“铁衣骑士”)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7 22:58:00 +0800 CST  

第二卷 邙山


驱马北邙原,踟蹰重踟蹰。千年富贵人,零落此山隅。
——元好问《北邙》

(配一幅西魏步骑作战壁画)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7 23:00:56 +0800 CST  
四十七 吾土吾民

沙苑之战后,转眼秋风劲扫,又是一年冬天了。

入冬以前,岐丰带着仆从数人回陇上。

他们轻骑北溯汧水入汧源深谷,出故关爬越陇头群山,然后折向西南直抵天水,自天水向西,行走在渭水上游的重山之中。极目远眺,湛蓝天空下耸立着白雪皑皑的渭源山头。可等到下山穿越渭河河谷的时候,天气突然骤变,风雪呼啸而来。一夜暴风如脱缰野马沿河谷奔腾,天明风住后,晦涩的天色好似盖上了铁幕,大雪铺天盖地落下来,数日之内无休无止,以至最后连渭水都被盖住,分辨不住哪里是河,哪里是岸了。用斫刀插入雪中,竟然深不见底。

行旅之人裹足不前,都住宿在首阳山中猎户的木屋内,燃火煮食取暖。

一日天快亮的时候,雪突然停了,一缕金色的阳光从外面射了进来。

岐丰突然醒来,他披衣出门,看见山间坠满了金黄色喜悦的光芒,这才发现,脚下就是一片清晰可见的白色原野。原野上阡陌沿展,河冰似练,黑色车马印将星罗的村落连接。路上似有人骑马奔走,好像有牛车在载运酒坛,好像有农人沿路拾捡牛粪。恬淡宁和,无争于世,真宛如无量寿经所言之极乐净土世界。

自沙苑负伤以来,岐丰就倍感西凉旷野的亲切,恨不得如云雁飞跃陇阪,早早停栖于湟水岸边。而此刻,山下大河怀抱之中,正是朝思暮想的狄道古原,辛勤如蚂蚁般的汉民不停耕耘的土地。数百年来,人们自中原上陇,耕殖于戎羌蛮荒之中,历经困顿流离,天灾人祸,而却无怨无悔,生根不息。

岐丰不禁肃然生情,感叹地说道:

“大哉,壮哉!愿天佑吾土吾民,永生不息!”

天色偏西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在入城的路上了。岐丰看见前面有一乘牛车缓缓而来,车后面坐着一个儒服长髯长者,乃是昆莫公的长兄李谠。

岐丰连忙喝令勒缰,滚鞍下马,立在路旁,必恭必敬地拱手弯身,向牛车行礼。李谠叫车夫停下来,仔细端详了站在路边行礼的人,终于认出他来了,不禁高兴地叫道:

“含章!是你吧?”

“正是含章,太师公可好?”

“咳,行将就木之人,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了。”他见岐丰与随行之人,都着鲜卑装牵马,马腿上障泥上全是溅起的黑色雪泥。他就说:“走了不少路吧,你们是从天水来的?”

“是,从长安出发,经高平到的天水,本想赶在下雪前回来。不想还是在渭源遇上大风雪天气,结果转上了好几天。今天早上雪停日出,我们从首阳山口下来,山谷中积雪没到马腹,着实难走啊。”

太师问道:“听说高欢渡蒲坂来攻,战况究竟如何啊?”

岐丰不觉抚摸左臂的箭伤,高声说道:“小儿辈不辱使命,大破贼于沙苑渭曲!”

“噢!好,好啊!”李谠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随后岐丰与之作揖告别,上马奔狄道城而去。他拜见良孚公,又将沙苑战况与昆莫公一一详述,讲渭曲激战之情状。

岐丰说:“上次老师为我卜卦,得一升卦,所谓‘有水则生’,实在契合。我与乙弗伽洛为斥候,被敌所追跃马入渭。只有我得以单骑过河,伽洛则为贼所射杀。沙苑三面环水,渭曲芦苇中积满水洼,敌骑难于往来冲突,而我劲弩强弓四面攒射,使贼大沮。未尝不因水之故呢。”

只是他羞于提及自己未曾斩级,而且被东军骑士震飞长槊的事,只是说了刘七救主的一段。又描述战场中关于东人的所见所闻,称赞东人作战之顽强,虽然陷于泥沼,浑身是箭仍拼斗不止。

他说:“此等乃真正之武人。他日再斗,未可因胜而轻敌。”

玄同等少年都在座,对岐丰的战场描写啧啧称奇。玄德艳羡说:“不上阵杀贼,真枉为男儿啊。”昆莫公听罢,轻斥他说:“身冒锋镝,百死余一,你不见岐丰肩、臂之伤?”玄德哑然不语,不过兄弟几人还是每日围着岐丰,打听军中之事。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7 23:08:12 +0800 CST  
昨天我在主贴说到:“本小说是战争笔记小说形式,以刻画历史(尤其是战场)细节为追求。”

我是想通过刻画所谓“执弓矢、配斫刀之武人”,追求历史的真实(细节处),兼顾真实的历史(宏观的人物事件),展现我中华曾有过的英雄正气和武士之风,于历史深处搜寻民族古老的尚武魂魄。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8 11:11:02 +0800 CST  
作者:messalla 回复日期:2007-5-18 12:50:54
楼主 此帖名字 改为 天苍野茫 ---- 北朝战事记 如何?

=========================================================

先这么着,暂不动了吧,大哥。主要是没有直接改名的功能,先发着,有好的名字就先提出来参考。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8 17:37:41 +0800 CST  

四十八 徽赫天连剑

岐丰在狄道养伤,每日读书为乐,白天读《左传》、《史》、《汉》,与昆莫公探讨其中战事之得失,颇有所感。夜晚夜气静穆,他打坐静养毕,则读佛经为乐。这是长安闲住所养成的习惯了。这次还从长安带回来数十卷的经书,很多都是有赖太子之力,才从佛寺中借来的。

不料有一次他读《泥洹经》,昆莫公突然来访,正好看见了。

昆莫不悦道:“当年老子西入胡邦,感戎狄蒙昧,难于教化,方以三玄化为梵语,创此佛说。近世华人不知此典故,反以为贵,抛伦常而礼拜胡偶,捐弃妻子而舍身入寺,实在大大荒谬。你既已入正途,为何还行走此偏门之间?”

岐丰知道老师心仪玄道,不喜佛释之说,虽然心中并不赞同,但碍于师面,连忙释卷称谢。因此日益增读《老》、《庄》,自不在话下。

昆莫所著《老庄注》,洋洋数万言,秉承西凉的厚重学风,又自成一家,岐丰观后赞叹道:“义理博大玄奥,如山似河,凡俗之人即使皓首穷经也难以及此。”

昆莫问他:“《注》与《老》《庄》,所别所同何在?”岐丰想了想说:“《注》如《老》《庄》之镜,借此方窥圣门。”昆莫听了很高兴,以拂尘击几说:“我不喜有《注》,而喜有此弟子,他日必光我门。”

如此优容岁月,转眼流逝而去。冬去春来,已是大统四年的春天,冰雪化尽,柳絮飘舞。

岐丰要回长安了。临别之际,良孚公抱病与他相见。良孚公握着他的手说:“你身为幕府千牛,身份特殊,临敌入阵一时难免。儒道之说不足解难,弓矢之业不可荒废啊。”

岐丰见良孚公头发都快掉光了,身上枯瘦如柴,心中惨然,连忙含泪点头称是。

良孚公接着说:“我家百年守书香儒业,今日出一武人,有一藏物方有了用处。你既要下陇,正好赠与你。”

他说完叫人取来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外面用布包裹地严严实实,长约莫有三尺左右。岐丰见他伸出微微颤动的手,一点点慢慢把布解开,渐渐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原来是一把长剑,套在漆成黑色的剑鞘中。剑柄则是铁制,用漆绘制出暗色的条纹。

他接过剑,感觉手中一沉,比想象中的要重一些。他注意到剑柄上铭刻有几个很小的字。仔细看,发现剑柄两面各有四个字,分别是:“徽赫天连”和“金精铁伐”。

“这把剑在来到我家之前,它的主人是夏州的一个匈奴人。他的父亲是大夏国主赫连勃勃的侍卫。赫连勃勃死后,国朝太武帝领骑兵渡河,破统万城灭夏国。城破时,该剑落入此侍卫之手,后来辗转流离,终于为我家先祖所得,珍藏至今。”

良孚公喘息一下,指着剑柄上的字慢慢说:“徽赫天连,即赫连氏。赫连氏出自匈奴铁弗部,素为国朝所蔑视,称之为‘屈丐’。勃勃为提高地位,自号‘赫连’,称自己乃北方三河源头天族之后,位在鲜卑之上,为苍狼白鹿真正之苗裔。”

“于是赫连勃勃造此剑,自称苍狼白鹿之后代。”岐丰说道。

说到此剑,良孚公仿佛精力旺盛了许多,他挤出笑意,说道:“非也,非也。勃勃也非此剑真主人。要说这剑最初的来历,已无定论。据说汉代陈汤平匈奴,斩郅支单于首级于万里西域,遂用西塞上乘之铁打造一剑。至汉光武之时,此剑即由光武赐予名将马援。马援之后,历经汉魏流泊,衣冠南渡,后为江东刘寄奴所得。寄奴领吴儿强兵,自淮入河,连克洛阳、长安,威震天下。遂僭晋自立为帝,国号宋。寄奴用其子义真守长安,将此剑予之。不料义真被赫连勃勃败于青泥,关中尽失,三吴男儿屈膝做奴。此剑方为勃勃所得也。”

良孚接着说:“剑稍有沉重,且略有些长,不太适合马上所用。不过步战威力甚大,据说轻易就可将人刺穿。为了便于你握持,可以加一护手。不过你仍需记住,长剑用于刺,不可在马上奔驰劈砍,不然轻则震飞,重则将手震断。”

岐丰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剑身很紧,一点点地缓缓露出来,寒光咄咄。

也许受良孚公刚才所说的影响,面对这样一把传奇之剑,感到有一股寒气冲出来,夺人心魄,莫非就是所谓的剑气了?

剑身上绘有龙虎纹饰,上面也有刻字,字是篆体,明显比剑柄上的更精制细腻,极有古典气韵。岐丰一边辨识一边读,从剑柄方向往下,写着四个字:

“犯强汉者,”

下面没有了,他把另外一面翻过来,发现也有四个篆体的小字,写在龙腾虎跃的纹饰之间,他把它们读出来道:

“虽远必诛!”

岐丰用力拔剑,苍然一声,如游龙破空,剑自匣中飞腾而出,欢跃长啸于新主人的手中。他举剑与面齐,见眼前寒光闪闪夺目,慑人心魄,听耳边金铁之声回响,良久而不息。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8 17:54:59 +0800 CST  
非常感谢两位兄弟的诤言,让写这些情节时充满感动的我(除了这一节,还有“拔舌之勇”,须弥与老虎搏斗的一段),能够清醒了解读者究竟是怎么读的,有什么感受。我会认真考虑的,下面先谈一下我的一些想法。

当然我们都知道,当时称手的短兵器还是环首斫刀。这把剑自远古而来,文化象征和延续的意义是主要的,不代表实用功能。

后面也会看到,这把剑还有一处亮相的场合,也是仅仅拔出,而并没有染上血腥。

要说煽情也许真是这样的。

“‘虽远必诛’话音刚落,而剑也同时苍然拔出,寒光咄咄逼人。”这副图在我脑子里已经存在了好多年了——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很幼稚,也很多幻想。它跟平家物语式的叙事风格没有什么关系。

类似经过长期想象,最后诉诸文字的场景,在“山獠”和“吾土吾民”里也有。也是李岐丰发出一些惊人的、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言论。呵呵。

“下面没有了”,这句话坚决删掉,没想到抒情的时候会让人有不洁的遐想,汗一个。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9 18:11:23 +0800 CST  

四十九 河南之争

大统三年秋冬之际,丞相宇文泰因沙苑军功,进位柱国大将军,李弼等诸将也各获升迁、进爵增邑。

宇文泰屯军华州,志图收复河洛,于是四出乘胜掠地。

贺拔胜、李弼渡河围蒲阪,陷河东汾州、绛州;洛州刺史李显攻荆州;都督韦孝宽取豫州;左仆射、河南大行台冯翊王元季海与开府独孤如愿率步骑二万东出潼关,直取洛阳。

沙苑战前,东魏大将高傲曹正围弘农,高欢军自沙苑败走后,敖曹撤围退守洛阳。独孤如愿引军直进,敖曹军孤,只得渡河北走,西军遂入洛阳。于是河南诸州统统易帜,洛阳以西不复为东魏所有。

收复洛阳后,长安以韦法保为东洛州刺史,配兵数百往洛南山中,与京南行台李延孙合兵一处。法保是延孙祖父的女婿,也就是延孙的姑夫。法保与岐丰并为太子所器重,太子爱屋及乌,特别眷顾法保的幼弟法尚,以东宫侍读的身份把他留在长安。

大统四年,缓过气来的东魏开始调集大军反攻。

二月,大都督贺拔仁攻克南汾州;高欢以侯景为大行台,治兵于虎牢。继侯景之后,高傲曹、库狄干、宋显、万俟受洛干等名将各督军南渡而来。诸军大集于河南,声势复振。豫州刺史韦孝宽等皆弃城西走,南汾、颍、豫、广四州又被东魏夺回。

两魏在河南争地,虽然反复拉锯,但不过是偏师之争。如今东魏志在收复,接连调集强兵,战事不免升级。而随着东、南两面的据点被一一拔除,洛阳渐渐暴露了出来。眼见独孤如愿守洛阳,而东魏重兵环伺,大战一触即发。

洛阳座落在黄河、洛水和伊水交汇的三川河谷之中。洛水自西南穿越崤山和熊耳山的峡谷,向东北方向流入黄河;伊水也自西南方向而来,在洛水的南面流向东北,穿越熊耳山和嵩山的山谷,自伊阙奔出汇入洛水。在洛水伊水汇合处,洛水之北的三川河谷之地,就是天下之中的洛阳。

洛阳西接崤山四百里天险,遥望关中;而北靠邙山之雄峙,下临天堑黄河;东倚嵩山连亘,有虎牢关天险扼守其间,居高临下俯视下游平原。加之南连伊阙龙门,通塞汉江水系。可谓是四地险要,号称天下之中、帝王之宅,真名致实归也。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9 18:22:31 +0800 CST  
大家不觉得战场小细节的描写,恰恰就是我们中国从古至今最缺乏的吗?看看欧洲和日本古代的各种随军笔记,不厌其烦地描写细致的场面,读之令人浮想联翩。

所以一旦我决定从这里突破,我就想到这必定是大家都非常感兴趣,所津津乐道的。也是我的小说,它能够区分于别的传统风格小说的一个主要标志。

大场面交待不清,注意改进。人名可是我费尽心机的,而且有鲜明时代特点——佛教影响至深!后续的名字就会变化了,越来越向着初唐的人名靠近(当然我说的是虚构人物了)。


弓箭描写多,恐怕是重复描写太多,让人觉得雷同。但一场中国中古时代的战争,弓矢所占的地位实在太重大了。这一点,一般的影视剧都无法充分表现(弓矢乱飞的技术难度大,而且很容易伤人吧,何况国内影视的古战制作实在令人叹气)。弓矢描写的细节,我会考虑描述的改进的。

铁衣骑士这个名字看来也有知音啊,其实割舍也是很难的,因为骑士这个名字在我的创作记忆中,已经存在很长的时间了。它来自史前。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9 20:50:47 +0800 CST  

五十 蠕蠕女菩萨

宇文泰此刻屯主力于华州,方要全力东出逐鹿河洛,但又担心柔然人乘机南下侵扰。于是将舍人元翌的女儿,冒充皇室之女,号称化政公主,嫁给柔然头兵可汗的弟弟。又向可汗求亲,请求将可汗的女儿嫁给太子元钦为妃。

且说中国分裂,而柔然乘势强大。柔然头兵可汗阿那瑰,任用汉人淳于覃为谋士,效法汉家制度,统驭大小部落不计其数。东至辽河,西至金山,横跨万里漠北,莫不是唯其马首是瞻。

阿那瑰以北海丁灵等部为牧奴,专饲养牛马;又以金山突厥等部为锻奴,打造铁兵。国力鼎盛,控弦数十万。每年秋天必举众来犯,东自卢龙塞,西到夏州荒漠,同时侵扰东西两魏。两魏内斗正酣,只得卑辞结交。

东魏早已将宗室之女兰陵公主嫁给头兵可汗,如今西魏使者送化政公主出塞,只嫁给可汗的弟弟,未免相形见拙。

西魏使者滞留塞外,看见东魏使臣携金帛绸缎、玉器珠玩等络绎而来,很受可汗家族的礼遇。柔然人贪恋财货,难免厚此薄彼。西魏国小民穷,使者底气不足,不免有点自惭形秽。

等候了很多时日,好不容易可汗在帐中接见西魏使者。可汗东向坐在一个双人胡床上,汉臣翻译南向立。使臣进来后,西向拜而立。原来漠北以东面为日出之地,营幕户席皆是东向,故而帐内东向坐席为贵。使者看见帐牙内野草乱杂,知道是临时搭建而非可汗真正居所,其怠慢之意显而易见了。

可汗一边说,翻译一边转述道:“贵人辛苦了,你来我国中,也没有好吃食与你,不要见怪。”

使者心中暗想:“你阿那瑰当年被俟力发示发穷追不舍,如丧家之犬逃入我大魏乞求收容,又被重兵护送回去重新做酋长。在我中原广施贿赂、结交高门,洛阳话不是说得很好吗?如今趁我中国多难,反道端起架子来了。可恨!”无奈只好低头诺诺而答。

可汗广颡长髯,体貌雄壮,他眯起眼睛也不瞧使者,对手下人说:“天晚些时,给贵人帐里支个架子,割些肉来烤吃。”

过了半晌,他才问使者:“你主今年年庚多少,是属什么的?”

使者暗想这是对圣上不敬啊,但又不敢不答,只好硬着头皮说:“虚岁三十有二了,属什么的臣实在不知。”

不等翻译,可汗哈哈大笑,对使者说:“你家太子年岁太小,我的女儿十五岁了,配你家天子最合适。”

使者听罢大惊失色,忙摆手说:“天子已册立皇后乙弗氏,公主只能为妃。不如嫁给太子为太子妃,天子百年之后,即可为皇后也。”

可汗突然变色,也不用翻译了,操着一口流利的洛下话,厉声说:“我女儿嫁与你家天子,自然立为皇后。你家若不从,我自将她嫁给东边天子。岂会配一乳臭小儿!”说罢立身离帐而去。

使者不敢作主,立刻命从人多带快马,星夜兼程奔长安传讯。

皇后乙弗氏闻讯大惊,每日在宫中与太子垂泪相对。西魏天子安慰她说:“我当问计于丞相,若丞相许以三军效命抗敌,蠕蠕也不惧!”

宇文泰此刻正屯军华州,不等相召,他已命人前来面见天子说:“机遇不可再求,陛下宜立即派遣宗室重臣礼聘迎亲,以免夜长梦多!”

天子闻听,如雷灌顶。无奈只好下旨废后,命乙弗氏出家为尼。乙弗氏比天子小三岁,在天子还是南阳王的时候就嫁了过来。她好节俭、不嫉妒,深得天子敬重,多年来夫妻一直恩爱。如今被强制分离,闻者无不惋惜。

大统天子虽贵为至尊,而不能全护妻孥,心中更是悲愤。他常在深夜时分站在太极殿的月光下,怅然遥望天空中的皎月。叹息道:“虽贵为帝王,而不能保全妻室,叫我以何面目去见先祖先帝于地下?”

乙弗氏本出身名门,可惜父母早亡,而她的弟弟乙弗恩也在沙苑战死。如今被废出家,已经是孑然一身了。她听说皇上对她念念不忘,悄悄派人送信说:“至尊不必忧伤,当以国事为重,以图自强。妾每日诵观世音、金光明,求菩萨护佑,若是有缘,必定可夫妻团聚。”

再说西魏朝廷命扶风王元孚为使臣,派遣卤簿仪仗迎娶柔然公主。在黑盐池遇上了柔然的送亲马队,光是嫁妆就有车七百乘、马万匹、驼二千头,满眼望布满山谷,真是气势逼人。公主从夏州南下长安,沿途使者骑马不断报告公主行至,长安城更是洒扫以待。百姓官吏都翘首等待,人们议论说:“迎接菩萨大驾,也不过就是这个阵势了吧。”

于是长安内外,都管柔然公主叫蠕蠕女菩萨。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9 20:52:03 +0800 CST  


作者:菩提道次第 回复日期:2007-5-19 23:40:47

弓箭的制作工艺可以描述一下,但是弓箭的飞行和伤害方式你描述的有一些问题,那个时代的弓箭不会有那么大的伤害力,切断胳膊是很有难度的事情


弓箭的伤害方式在一个美国国家地理的节目里面介绍过,穿甲不难,断骨很难

=====================

几千年来,以骑射为最主要战斗方式的亚洲高原游牧人,把使用弓箭的形式和能力都推向了及至。光是箭头的种类就数不胜数,这一点西方要逊色不少。

比如我介绍过的胡禄,它就是一种倒三角的铲子,在西魏时代才传到中原。胡禄就有在飞行中切断人头的记录——不好意思,后续小说准备写的一个细节场景先给透露了。

《蒙古秘史》就有好几处“把脊骨射断”之类的描述。

可能不少人都知道日本人的箭射不远,这一方面是竹弓材质不同,还有一个方面是日人的箭头非常重,有锤击效果,对人的伤害也不小。

对菩提道次第提到的一些战斗细节,深有启发。冷兵器战斗,一些特别体质的人会占有很大的优势——不光是身体强壮,比如痛感神经不发达的人,就很能拼命。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0 16:43:42 +0800 CST  
作者:好脾气的高欢 回复日期:2007-5-20 18:49:47
楼主应该不是长歌的那位周编吧?


===============================================

什么周编,俺可高攀不上。俺可写不来主旋律,也不懂文学要为政治服务,为阶级服务,为这个那个的服务啥的。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0 22:20:29 +0800 CST  

五十一 杨忠猎虎

大统四年(公元538年)春,宇文泰命开府仪同三司李弼、车骑大将军达奚武组建精锐马队,所用的战马不少就是来自这次柔然公主的嫁妆。

勋臣子弟均在征召之列,须陀和岐丰也不例外。

收到消息后,良孚公连忙扶病亲自操办他的婚事。他对岐丰说:“先行合卺,再下陇不迟。不要让我等到入土了。”

谁知天气刚转暖,却传来阿咒得病的消息。

做父母的见她面色蜡黄,卧床不起,自然焦虑万分。尤其母亲私下又说:“李家少年下陇出征,生死未卜,成败荣辱还不知道呢,此时成婚本是大大不宜。正好借阿女生病,将婚期拖一拖。想我在家里造观世音菩萨像,每日净手更衣,念观世音经三遍。这未必不是菩萨显灵,指点你我呢。”

婚事被此事阻隔,只好暂时放下。而关中的征召却不能再拖了,初夏四月岐丰下陇,再次回到了长安城。

五月,宇文泰带领众军前往龙门狩猎。万余战士在北、西、南三面建起长围,东边则黄河阻隔,把猎物困在中间。

骑士们将老虎等猛兽用弓箭驱赶到平地上来,再出一勇士,骑着蒙甲战马,手里提着长矟,入围与猛兽搏斗,谓之“练武”。如此多日,光是剥下来的兽皮就堆积像小山一样高。

有一次,一只老虎被逼在中央,老虎惊恐绝望,张口扬尾咆哮不止。达悉武的督将杨忠提矟策马上去,他绕到老虎的后面,用矟尖捅刺虎背。老虎负痛不应,他又捅刺,如是者再三。人们远远地笑着喊:“不要刺太深了,刺中内脏就死掉了!”

不料此刻老虎突然闪电般地一个转身,腾空窜了起,一个扬掌把他从马上打翻下来。老虎兽性大发,又一个猛扑,前脚爬到马背上去,把那匹马拖到在地活活噬死。

众人都大惊失色,请求赶紧把它射死。

宇文泰却摆手说:“搏击猛兽,本是我北地男儿寻常之事。此时若是在战场之上,同东贼交战,又何处找人去救!”

杨忠早从地上爬起来,他趁着老虎噬咬马脖子的机会,拔出佩刀突然扑过去,用全身的重量砸在老虎的脊背上,一下子把它扑倒在地。他用身体压在老虎身上,使劲把它摁到在地上。一手抱住虎腰,一手持刀捅进虎嘴,乱捅乱搅。他的脸上和老虎的头上嘴上都是鲜血,也分不清究竟是谁流的了。

因为他的臂力极大,老虎一时无法挣脱,竟被他捅穿了咽喉,慢慢地失去了抵抗的力量。等到老虎不动了,杨忠才精疲力竭地站起来,只见他浑身上下鲜血、尘土和虎毛粘合在一起,发出血腥刺鼻的气味。

宇文泰非常高兴,攥着他鲜血淋淋的手说:“我们代北称勇士为‘揜于’,你配得上这个名字,从此以后,我就叫你‘揜于’了。”一些当年随贺拔岳上高平牧马的骑士,顿时回忆起李家大郎须弥徒手拔取虎舌的事情来,有人说:“奴奴真可谓须弥再生。”有些人回想起元帅贺拔岳,感到伤感,偷偷用袖子抹去眼泪。

奴奴是杨忠的小字,说起来他和须弥还真有几分相似,他不仅也出自武川,而且也是汉人。杨忠和须弥当年还曾有过交情,他对岐丰也很友善。巧得很,岐丰和元景安都在杨忠帐下听令。此外,还有长孙景、源贺田、贺若敦、娄缇等鲜卑骑士。长围期间,他们几乎昼夜骑在马上,吃喝休息也几乎不曾下马。一直到六月,宇文泰下令解除长围,将士才得到休息。

不久,因洛阳战事一触即发,贺若敦、娄缇都被调往洛阳独孤如愿手下。而岐丰则以太子庶子的优容身份策骑回长安。

他去拜见太子的时候,又瘦又黑,差点没有被认出来。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1 18:45:33 +0800 CST  
作者:沧海一驴 回复日期:2007-5-21 20:28:21
貌似这段有关婚事的介绍突兀了点。上文找了一下,似乎没看到前文的交代。
==================================================

二十六 阿咒
写歧丰去慈洹寺,遇到抄经的中散大夫辛廞。坐而论道,颇得辛公赏识。于是两家家长商议,将辛公的孙女阿咒许配给歧丰。




==========================

作者:木叶的莲华 回复日期:2007-5-22 1:16:41
太子庶子?这是个什么职位啊!

===========================

太子宫的侍从官,传至南北朝,已经演变成清闲的散官。这是太子对他的优待,使之从容出入东宫。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2 09:48:10 +0800 CST  
作者:沧海一驴 回复日期:2007-5-22 11:53:11

奥,想起来了,呵呵。不过建议楼主在相隔很远的地方再重新提到一个人的时候,可以简单交代一两句。例如此处可以交代:“数年前歧丰曾与中散大夫辛廞相遇于慈洹寺,与辛公的孙女阿咒有了婚姻之约。现在朝廷征召歧丰,良孚公连忙扶病亲自操办他的婚事。”
这样感觉好点。一点建议,供楼主参考。

==========================

采纳 :)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2 12:51:06 +0800 CST  
即便在动荡之世,也并非只有战争和鲜血一种颜色。

流迁关西的洛中精英,生于秦陇的饱学之士,他们仍然在从事一些精神上的追求。

虽然这种精神追求的规模和形式,比之东边的邺都和南边的建康,显得有点微弱,不传诸于史端。


五十二 东宫谈玄

这个时候正赶上蠕蠕皇后的生日,朝廷自然不敢怠慢。除了百官毕集朝贺之外,还依照柔然风俗,在渭水南岸,搭建穹庐,宴请公主扈从和长安城中居住的柔然人。

一时蠕蠕云集于此,穹庐连亘,白烟缭缭。人们杂坐各处,煮马酪支解熟肉,饮酒高歌,日夜饮宴留宿。入夜以后,长安城内灯火稀少,唯独渭水边篝火通明。还有马队合聚火堆祭天,驰马旋绕不止。汉人不解,蠕蠕告诉他们说:“为至尊和皇后乞求长生天,愿早早降生皇子呢!”

丞相宇文泰带相府都督幕僚骑马赶到灞桥,晚上都可以望见柔然人狂欢的烟火。宇文泰心中不悦,命幕僚入城朝贺,自己带着督将住了下来。

太子元钦听说相府文官,如行台尚书冯景、行台郎中郑玄、行台左丞苏绰都入朝来了,就急忙叫人去找太子太傅杨宽,说道:“如今台臣、幕府群贤毕至,机会难得。我想延请各位到东宫一谈,沟通易理,也算是快意人生的盛事。”他又想:“西迁以来,文化凋零,世家子弟只有岐丰和法尚还是可造之才,应该让他们见识见识。”就叫人去召岐丰。

当时虽然已经向晚,但是天气炎热,大家都到东宫的抃舞堂去坐。

说是抃舞堂,却是搭建的一处纳凉之地,上面搭上架子,爬满了青藤。岐丰看见堂前木头柱子上刻着:“厌心抃舞”四个字,知道是太子纳凉读书,与近臣彻夜清谈、吟咏诗赋的地方了。

众人拜见太子后,各依座次而坐。给事黄门侍郎卢辩和大行台郎中郑玄坐在中间的大榻上面,而太子和众人都坐在两边的席子上。

右边从头依次是太子元钦、尚书右仆射周惠达、太子太傅杨宽、中书舍人申徽,岐丰和法尚则坐在最末的席位。

左边都是相府的人,从头依次为行台尚书冯景、行台左丞苏绰、相府记室参军唐瑾和相府东合祭酒柳庆。

岐丰来的时候,坐在中间大榻上的卢辩和郑玄在手谈,太子和周惠达在观战,其他的人有玩蒱博的,有自顾自高谈阔论的,总之虽然热闹,但却很是混乱。

过了一会,内侍送冰来解暑,众人一时安静下来。周惠达身为尚书右仆射,职高位隆,显然谈话是由他主持的,他说:“本来是谈三玄,怎么又岔开了去。少黄、景宣,继续继续。”

郑玄抓起玉柄羽扇,边摇边说:“圣人之言若尽,则与苍生流俗无异也。”

卢辩也不示弱:“郑少黄言圣人之言不尽,则圣者之有隙有纰,是何为圣?”

郑玄摇头说:“圣人之如泰山,观之则悟,不观之则蔽。”

卢辩说:“不然,圣人之言如苍宇之气,呼吸须臾间而长存。”

两人都才思敏捷,语快如连珠,互不想让。

“《天道》曰,语有贵也,不可以言传。”

“语不言传,君所说为何?”

“天之不言,而四时常行;圣人不言,而理识常存。”

“圣人不言,《老》《庄》《易》从何而来?”

郑玄一时语塞,行台尚书冯景连忙抢着回答道:“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语出自《庄子.天道》。

此语一出,相府众人都抚掌称善。台臣一席岂肯落后,太子太傅杨宽抚须说道:

“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同样用典,而且语出自《易.系辞》,也是三玄,难怪此言一出,不禁台臣用玉柄拍掌叫好,就连相府幕僚们都连连点头赞叹。

大家似乎都渐入佳境,旁征博引,口锋相对。天气的确很热,有些人穿的儒服都湿透了,但在太子座前又不可失礼,于是都拿起扇子拼命地摇。太子看见了,就说:“各位不妨摘下头巾,卷起袖子,舒畅一下。”

而此时卢辩和郑玄所论,已经由《老》《庄》而入《易》,由爻辞是否为圣人之尽言,而到“贞”之意义之辩论。相府、台臣都争辩起来,场面又趋于混战。只有行台左丞苏绰独坐摇扇,不发一言。

岐丰头一次见此阵势,回顾韦法尚悄悄说:“所谓魏晋以来谈玄之风,正始之音,就是如此吗?”法尚年纪更小,当然是一脸的茫然。正好内侍进瓜,两人连忙狼吞虎咽吃了几片。

这个时候就听见唐瑾高声说:“羽化之说,纯属妄论。”

而申徽立刻发难道:“吞丹食药,渐行辟谷,登山仰霞,临渊采露,渐吸日精月华,以餐风而代五谷,为仙之道,岂是妄论?”

唐瑾正待反驳,申徽又抢着说:“苏左丞常服五石散。又吃玉石,采访蓝田,躬往攻掘,不是修仙之人吗?”原来虽然是谈玄论辩,但台臣、相府自然就分成了两派。如今苏绰被作为反证,使得同为相府派的唐瑾一时语阻。

慢慢众人的声音小下去了,卢辩和郑玄的争论正值白热。左右所进的冷瓜,两人不及食用,都摆在面前。而卢辩手持拂尘,左右摇摆,竟然将瓜拂倒在地。

卢辩丝毫没有察觉,大声说:“大谬也,若是万物皆空。我若闭眼,岂非君也不在了?”

郑玄笑着说:“君若闭眼,则君心中之少黄已不见也;诸君尚睁眼,则诸君心中之少黄还在。仅此而已。”郑玄字少黄。

卢辩不服道:“天宇之内,若没有一个少黄,怎会有众人眼中之少黄呢?”

郑玄说:“如来说具足色身,既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也!”

此言一出,岐丰顿觉一惊,心想:“这岂不是《金刚般若波罗蜜》吗?原来谈玄也可以论佛啊!”

正在思付间,太子已经笑着说:“今日只谈三玄尽欢,至于佛理,至尊将延请名僧升座讲法,到时再论不迟。”

突然外面有人大声清了清嗓子,众人回头去望,原来是苏绰苏左丞。趁着大家争论的时候,他要了一个小胡床,坐在堂前槐树下面。此时他右手提笔,左手将一张绢递给小童,交到周惠达的手中。

周惠达一看,洋洋洒洒近千言,文笔清冽,如冰河之水,注而不竭。不禁叹道:“卢景宣口若悬河,郑少黄语出如风,冯长明才思似电,杨景仁引征映灿。而苏令绰不发一言,笔下自在清凉,岂不更非妙人哉?诸贤之语,都令人乐而忘暑!”

传阅于席间,于是举座欢然。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2 13:02:31 +0800 CST  
下面这一节,掺杂了一段佛家公案,望指教。


五十三 妙论见色心动

西魏迁都长安后,皇宫的规模比洛阳旧都小多了。

这次大统天子请高僧讲经的慈渡斋,本是废后乙弗氏的寝宫,在这之前,则是尔朱天光在长安时的行台府。乙弗氏离宫后,天子即将宫殿舍为内道场。除了扩建以前的广恩寺之外,还把乙弗皇后以前的起居殿改作了讲经度僧的慈渡斋。后更请来广恩寺上座高僧支渊,为幼子武都王行八关斋戒。

支渊位望既高,皇室的讲经祈福都由他所主持。此次不仅升座讲经,更将为太子元钦亲受菩萨戒。

六月十五,慈渡斋焕然一新,诸庄严齐备。又造坛一座,高三尺,周围一丈,雕饰西域狮子等猛兽形象。

六月二十日晨,长安的显贵、官吏、命妇云集而来。支渊身穿紫衣袍,升狮子坛而坐。

天子百官在坛下拜毕,然后太子由小僧导引上坛受戒。支渊手持剃刀,将太子头巾解开,黑发如瀑而下,覆盖了他的面目。支渊口诵佛号,挥刀剃发,霎时青丝纷纷扬扬地飘落。此时朝阳沐顶,和风吹得殿下的桑树枣树都迎风展叶,一时簌簌而响,宛如佛图宝铎在震动似的,在场观者无不感叹。

元景安坐在岐丰的旁边,他对岐丰耳语说:“若不是给母亲祈福,太子也许不必出家。”不过他接着笑着说:“得天子储贰,岂非十世修七福田而来?理应还报!”

剃度已毕,不待人群喧哗,就听见坛上一阵清咳,支渊大师开始用梵语清唱赞呗,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梵音阵阵,虽不甚明白,但大意应该是赞叹佛之庄严,颂扬既往圣贤之伟业,凡此等等。

赞呗唱完,即开讲《妙法莲华经》,主讲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第二十五。每讲一句,就用华文阐释,如此这般。法意虽然精奥,但讲解之人妙论阐释,又夹之以世俗故事,不厌其烦,非使人明白而罢休。所讲不多,但丝丝入理,总令人有恍然开释之感,如沐春风,如饮甘霖。仰视狮子坛上,但见支渊如坐灵鹫山,如临白云颠,梵汉汇杂口吐莲花,好像醍醐降于九天之上,听者无不如痴如醉。

散骑常侍房远庐诗才敏捷,即席口占一首赞叹道:“盛日亲宣经,善德垂手听。经筵连天至,冠盖如云集。吉鸟耽灵鹫,瑞兽俯法台。宁问莲华路,岂辜问教人。”

一晃已到日中,支渊稍有倦意,于是赞呗收场,宫中内侍为支渊及弟子施斋饮食休息。

到了下午,士女大多散去。支渊由弟子簇拥,在广恩寺坐,太子亲自躬身相陪,文武阁僚大约有一百多人侍坐。

尚书右仆射周惠达起身行礼,然后问道:“听圣僧所言佛性法性为一理,尚有疑虑,恭请赐教。”

支渊随口说道:“有疑就问。”

周惠达说:“法背广宇,普天之下莫非是法,则法性宽,而佛性则狭,如何得为一理?”

支渊并不回答,而是转问诸人:“诸善知识,有何看法?”

话音刚落,相府行台郎中郑玄摇动拂尘说:“法性无涯,即无所谓宽;佛性本空,即无所谓狭。是为正解也。”

大家闻听都点头称是,赞口不绝,议论说:“郑少黄机敏睿智,果然不同寻常”。

唯独相府行台左丞苏绰摇头道:“以玄入佛,虽然精妙,但不落实处。”

郑玄扬眉道:“哦,令绰有何高见?”

苏绰不紧不慢地说:“佛以垂迹显本,化度众生。然万善之源,都因佛性。观照佛性,则万法皆空,法性实相,自然了然。是故佛性具足一切法,由佛悟法,则性空,不为一理,是何哉?言宽言狭者,皆未入其门也。”

众人都朝支渊望去,只见他半毕双目,徐徐点头,看来对苏绰所说的持赞同态度了。

郑玄不服,说:“既然万法皆空,玄佛也是一理,为何不能由玄观照?”

苏绰慢慢说:“此论一出,必有旷日持久之恶战。君可以写玄佛本体之论,我虽不才,试写佛性之论,他日再比照如何?”

众人听后,都叫好说:“郑少黄和苏令绰各出妙文,必为都下一快事也!”

郑玄也笑着说:“虽然好,不过戎马倥偬,一旦河南战事开始,恐怕没有时间了。”

岐丰在太子身后侍坐,轻问太子说:“河南战事真的要起?”

太子轻声耳语道:“东边高敖曹、侯景十万大军逼近洛阳,城内已经能听到鸣鼓之声了。洛阳戒严,独孤如愿在城内挖堑防备,洛阳旧宫材料,本来被高欢虏走大半,如今更遭兵士侵夺,百不余一了。丞相不日将回华州,听说华州大集铁匠打造铠甲军器,打铁之声十里不绝。”

岐丰说:“看来我不久也将回华州了。”

太子握着他的手说:“锋刃之间,百死一生,你要善自全护,莫要因争功而轻许性命!”

岐丰默默点头称是。

且说他们正在暗语之时,支渊突发一问,令众人回答。他问道:“见美色而心动,为戒定慧修持之忌,诸善知识有何固持之法?”

有人回答说:“不看不闻不动念,自然固持了。”

支渊摇头不语。

站在旁边的弟子看见了,就回答说:“向佛之人,将美色作不洁观,即可免动念。”

有人问:“如何作不洁观?”

国子博士李同和笑着说:“作不洁甚容易,美色当前时,你就想,此等尤物,不过也是白骨绕身,革囊盛屎而已!”

话出举座哗然,支渊更是笑而不语。

岐丰听到这里,心里想:“这些都说执着之见,佛性法性性空,应该放下执着,方可去其蒙障。”

于是他立起身来,冲着高僧作揖道:“以岐丰看来,此都是执着之见,于佛性相去甚远哩。其实美色当前,色即是色,自当心动。而我还是我,行大道中正,心动又有何妨?”

不等支渊点头,下面一个人用玉如意击杯,笑着说:“所言甚妙,小儿辈有夙根!”岐丰放眼望去,说话的人,戴白色头巾,披深衣,须长颊瘦,端然而坐,正是论佛性法性一理的相府行台左丞苏绰。

当晚,太子就向苏绰引见岐丰。苏绰说:“令师李昆莫,与我虽未谋面,但有书札交。你上陇自为昆莫弟子,如果在关中,我可以为昆莫之辅。”

苏绰言下之言,是愿意将岐丰视为弟子。岐丰闻听大喜,慌忙屈膝叩见。

苏绰字令绰,武功人。他博览群书,佛经三玄无所不通。不仅朝廷、军中的计帐、户籍之法都由他创制,而且多有奇谋,宇文泰倚之为心腹谋士。大统三年潼关之战,力排众议,建议集中兵力打窦泰的,也正是苏绰。难怪宇文泰称之为王佐奇才。每遇大军围猎或出战,他都一身儒服,端坐马上任辔高拱,与剽悍骑士杂处而泰然如常。他又爱服五石散,采访蓝田,亲自挖掘,将玉椎成碎屑而食。军中尊其素雅风度,都称之为“蓝田美玉”。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3 12:49:55 +0800 CST  
五十四 洛阳之围

大统四年七月,七月流火,天气刚有点秋意。侯景的先头骑兵突然出现在洛阳近郊。

大约有一千骑,半夜偷偷泅水渡过了盘谷坞【1】。子夜时分,他们到达大夏门。停下来绑缚长矟作梯子,被守军发现。顿时吹起号角,西军军士登陴射箭。这样他们就退下来,绕到白马寺【2】附近。

白马寺的西军守军只有五十多骑,其他都是步兵,不敢抵抗,都退到寺庙街舍中去。东魏骑兵穿街过里,纵马厮杀,不论兵士百姓,所见一律杀戮。黎明时候,斩获的首级堆积有小山高,很多剃度的僧尼也在其中,血淋淋分辨不清面目。

天亮以后,西魏出数百骑开西阳门来斗,双方在平乐观前面跑马对冲。

洛阳原来的居民大都被东魏迁往了邺城,如今城内百姓几乎都是从洛南山中迁徙而来的。他们没有见过什么战事,都爬到城头观战。

只见骑士持长槊策马迎面交锋,一旦靠近,就借着战马的冲力,用长槊猛刺对方,或者刺马。凡是刺中者,无不当身刺穿。如此往来十来个回合,人、马横死遍地,仍然不分胜负。东魏人多,吃过早食之后换人换马再战。

西魏骑士贺若敦已经冲了好几个回合,没有斩获。而天气太热,战马浑身出汗如雨,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他只好跳下马来休息。

他看见一匹红色的骏马停在旁边,马的主人不在身边,可能是去小解休息了。他自言自语说:“此马甚好,先借来用用。”说着就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再次冲入阵中。他穿着父亲当年的战服,衬里是红色戎服,外面披漆成红色的明光铁甲,如今再骑着红色战马,就如同一团火一般,反射着朝阳的霞光,格外耀眼。

他跑了一个回马,没有同东人骑兵接上仗。回身跑回来,看见一个蒙甲骑士持一根长矟,矟尖小旗绘的正是血红色的乌鸦,那人高喊一声,策马向他冲过来。两马交错的时候,贺若敦突然一扭身,右手持矟,捅向那人的马腹中。那匹马只是蒙了一层牛皮,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穿刺力,顿时噗的一声,矟尖穿腹而入。贺若敦感到手腕一紧,知道进去了,赶紧用力往上抬矟杆,啪的一下,矟杆已经折断了。他停下马翻身下来,扔掉矟杆,按住倒在地上的骑士,将他的头割了下来,捆在马鞍上回来了。

东魏人见战马被刺死的很多,就给它们蒙上铁甲,将士也都全身蒙厚甲出战。如同铁猛兽一般,一下子把西魏人都赶到洛水边上去了。西魏的骑兵被打散,剩下都绕到大明门回城。

这个时候有十几骑东人的铁骑冲了过来,他们甲上插满了箭羽,都因为甲厚没有射穿。贺若敦正在大明门边上,他背着一个装满穿甲箭的箭囊,他把马鞍上的三石强弓取下来,跳下马,站在地上,瞄准冲过来的骑兵射去。那一箭正中骑士的面门,顿时把他从马上掀了下来。

贺若敦一箭射完,立刻又抽出一箭,将三石强弓拉了一个满月,弓梢的两端几乎都要碰到一起了。这一箭射出去,正中最前面一匹战马的额头。虽然马头套上了铁制的面帘,但仍然被势如疾风的穿甲箭射穿了。中箭的马头一沉,前蹄跪地栽倒,骑在马上的人从前面飞了出去。剩下的骑士都勒马停下来观望,当看见贺若敦那张被血水和汗水涂抹地五颜六色的脸,又看见他粗黑的手臂握着的三石强弓,都彼此对视摇摇头,不敢再靠近冲锋了。

独孤如愿在城上看见了,就把贺若敦叫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真是一只红色的老虎啊!”

又问他:“那匹红色的骏马你可知是谁的?”

贺若敦摇头说不知。独孤如愿笑着说:“那是骠骑大将军彭城郡公【3】的弟弟,太子右卫侯莫陈琼的。侯莫陈琼爱惜此马,不肯冒锋镝,就换马去战,不想到给你骑去了。”

贺若敦听到了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地上请罪。独孤如愿一把将他拉起来,说:“你有甚么罪?骏马配英雄,此马应该归你才是!”他爱惜贺若敦的勇力,让他做了帐内都督。

东魏骑兵偷袭没有得手,后续步骑军大至。

不过旬日之内,河南大行台侯景、军司大都督京兆郡公高傲曹、御史中尉刘贵、南道大都督莫多娄贷文、车骑大将军可朱浑元、豫州刺史郑严祖、冀州刺史万俟受洛干、西兗州刺史宋显、北豫州刺史高永乐相继从虎牢出发,在柏谷坞、计素渚等地渡过了洛水,屠偃师城,逼围洛阳。一时旌旗连天,旗盖如云,号称十万之众。从城北金墉城【4】,到城南洛水岸边,东魏战鼓彻夜不休,城内更无一刻之安宁。

东魏军大起土山。东魏军士都带铁兜鍪,用铁网顿项覆盖面颈,防备刀割,他们浑身铁甲,手持长刀爬上土山攻城。西魏人在土山对面的敌楼边上绑缚木栅栏,尖口朝外。这让浑身笨重的铁甲军士被堵在栅栏边上,无奈只好冒着箭雨一个一个爬过去。西魏军士身穿轻便圆领对襟布衫,把袖子挽到上臂,灵巧地爬到敌楼上。他们手拿长长的木杆,杆顶绑上铁钩子,钩在东人铁网制的顿项上,把他们拖落城下;或者拖到敌楼上,下面的军士则用大棒把他们殴击致死。

在广莫门,东魏军用尖头木驴运兵。这个尖头木驴上面是一个尖锥,可以抵御石头的砸击。军士躲在下面,推着车走,一次可以运兵十几个人。这些人到了门下,拿巨斧砍门。门是木头做的,经不起一直砍,就被砸开了。但是西魏人在门里面又立上了栅栏,层层叠叠,尖口朝外,东人进不去。而栅栏里面不断射箭,城门顶上又在投掷石块,坚持久了,连尖头木驴也给砸坏了,还是攻不进去。

过了两天,东魏暂时停止了攻城。大行台侯景骑马绕城观察,一路赞叹说:“期弥头很耐得斗啊!我打荆州的时候把他赶到南朝【5】,不想又在这里遇上了他!”

他说的期弥头,是独孤如愿的鲜卑小字。他同侯景年岁相近,侯景是怀朔人,独孤如愿是武川人,两人都在六镇时期即已成名,也是老对手了。到了广莫门,手下的谋士献计说:“不如放一把火,把门内的栅栏都烧毁,让骑兵冲进去,则大事可定也。”

侯景点头称许,就命人放火。

谁知这个时候大风突然而至,风助火势,烈焰顿时腾空飞起,火苗窜入城内寺庙里舍,连绵而去,一发而不可收拾。烧到晚上,光焰千丈,整个洛水邙山都亮如白昼一般。而炙烤之热,则仿佛焦热地狱。洛阳城内哭喊之声彻夜不绝,独孤如愿率军士退到金墉城,金墉城是土石结构,不怕火烧。但城中的居民无处可逃,很多人躲到寺庙里,依偎着唱佛祈愿,直到被熏死烧死。

侯景与诸军将领登邙山远望洛阳,大家望着一片火海叹息不已。侯景彷徨良久,回顾众人说:“诸君请勿惊怖,我自下焦鼻地狱,与你等无干!”

洛阳被围的消息早已传到长安。大统天子命尚书右仆射周惠达辅佐太子监国,下诏御驾亲征。车驾东进到华州,与宇文泰会合。正在此时,传来洛阳被焚的噩讯。天子闻讯泪下如雨,哭泣说:“我高祖皇帝定鼎伊洛,营造洛阳宫,以传万世。不想四十年而毁于我手,叫我如何下九泉见先祖?”

宇文泰命开府仪同三司李弼、车骑大将军达奚武为前驱,领千骑出潼关救洛阳,自己则与天子一起,率大军辎重随后东进。

八月,庚寅,李弼和达悉武的骑兵到达谷城【6】。岐丰就在达悉武军中都督杨忠帐下,杨忠手下的骑士,还有长孙景、源贺田、元景安、扶猛,以及令狐韬、令狐弘达兄弟等人。

【1】 盘谷坞,洛阳东面的洛水渡口,洛水从洛阳南面流过,向东北方向汇入黄河。
【2】 白马寺,在洛阳城西,北魏的洛阳在今天洛阳市的东面,洛河、伊水汇流处附近。
【3】 骠骑大将军彭城郡公,指后来成为西魏八柱国之一的侯莫陈崇。
【4】 金墉城在洛阳城内的西北角,是城中之城。
【5】 孝武帝西奔,东西分裂后不久,东魏高傲曹和侯景大举进攻荆州。独孤如愿兵少不能敌,携杨忠等人南奔梁朝。大统三年沙苑之战前,粱武帝放独孤如愿和杨忠回长安。
【6】 谷城在洛阳西,谷水岸边。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4 17:16:55 +0800 CST  
五十五 莫多娄贷文

西魏前锋出函谷的时候,东魏的斥候就得到消息了。侯景立刻命军使以六百里加急驰告晋阳,一面与军司高傲曹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侯景说道:“西贼以倾国之兵而来,非同小可,应整阵以待,等待高王。”

刘贵说:“晋阳之兵仓促不可速到,而独孤如愿还没有打下来,如果解围迎战,恐怕腹背受敌。”

侯景想了想,说:“那不如即刻退到邙山【1】,加沟垒栅栏,占据山中隘口,既可阻挡贼兵,又可守住河桥【2】接应晋阳援兵过河。”众人大多附议。

莫多娄贷文不赞同,他说:“金墉城旦夕可以攻下,眼看就可擒住独孤如愿,此刻放弃,实在可惜了。不如诸君将步兵全力攻城,我率万骑突然西进,挫其前锋。等打下洛阳,高王的援兵也到了,恐怕黑獭就不敢东出了。”

可朱浑元点头说:“计是不错,如果击其不备,还是有胜算。只是万一西进受挫,洛阳又没有打下来,则来不及整阵迎敌了。”

侯景摇头说:“我手中不过万余骑兵,不敢以险搏胜。”

莫多娄贷文闻言起身,从苍头手中接过马鞭,慨然道:“诸公不愿冒险坐失良机,我自率本部轻骑前驱斥候,观察西贼虚实。如果不虞,诸公再做打算也不迟哩。”

说罢拂袖要走,可朱浑元站起对他说:“我随你一起去看看!”。两人说罢出帐,率轻骑千余人,从白马寺的驿路打马西去。

路上,莫多娄贷文对可朱浑元说:“当年我同窦泰率铁骑偷袭秀容川,大军穿过长矟深的积雪,追击到赤谼岭,砍下尔朱兆的头,就靠出其不意。西人东来,不会防备我军突袭,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却被侯景掣肘,真是可恨!”

原来莫多娄贷文和可朱浑元,官职虽然受侯景节制,但都是高欢的亲信元勋。莫多娄贷文自高欢阳曲建牙就跟随左右,而可朱浑元更与高欢有布衣之交。反倒是侯景,尔朱氏韩陵战败才投靠高欢。要论亲疏,自然在两人之下。所以两人西去,侯景竟然也无法阻拦。

天黑之前,他们趟水过了孝水,在河边上停下来休息。这个时候,突然西边的远处冒起了火光。骑兵本来都下了马了,又都连忙重新骑上去。

有人说,是不是西人的斥候来了?另外有人就说,不可能是斥候,敢在夜间举火行军的,人数肯定不少呢。

正在猜疑间,渐渐地,前方的火光越来越多,而且慢慢蔓延开来,一直到南边完全连成了一条线,就像一条火龙一般。有人站在马上,朝火光闪耀处张望,除了一股股的尘埃像雾气一样腾空而起,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人们议论道:“到底有多少人过来了?好像很多似的。”不一会,鸣鼓和军士嘈杂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大,就像黄河的波涛汹涌扑打向岸边的岩石。

骑兵们慌了,议论说:“是不是被包围了,得赶快冲出去才行啊!”一时间争先策马跑到河边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骑兵们找不到刚才上岸的地方,水深水浅也无法判明。前头的人都勒马停了下来,可是后面的人不知道,还在往前面涌,一时间把前面的骑士都挤到了河里。后面的人还以外前面的正在领路过河,于是也纷纷拨马冲到河里去。谁料到河水湍急,下河的马立脚不稳,顿时人仰马翻跌落了下去,瞬间就被水流冲走了。

此时的东军东奔西窜,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莫多娄贷文被十余骑簇拥着朝河边奔来,慌乱之中不见了可朱浑元。这个时候,他看见西人的骑兵像旋风一样从岸边逼过来,一边射箭一边把东魏骑兵往河里赶。

从骑说:“天太黑了,涉水过去太危险,不如沿着河向北边去!”于是一行人沿河一路向北策马狂奔而去。

那天,莫多娄贷文戴黄金色兜鍪,插着雪白色的羽毛。身上则穿着金光闪闪的明光铁甲,即便是在昏暗的黑夜,也放射出光来。西魏的骑兵远远望见,都争先打马向着他追来。

这样奔行了十余里地,后面的追兵就像鬼影一般时没时现,却始终无法摆脱掉。

有个从骑说:“请赶紧把黄金甲脱下来给我穿上,我们分头跑把追兵引开。”于是一行人停下来换甲。这个时候,一队西人的骑兵已经追到了。顿时乱箭齐发而来。从骑用战马做掩护,执弓还击。西人追在前面的战马都被射死,而莫多娄贷文身边也只剩下几个人了。

正好旁边有一片树林,他们都退到树林里继续射箭。

莫多娄贷文右手持三石强弓,左手从箭囊中每次抽出三支雕羽穿甲箭,三箭连发,冲上来的骑士无不应弦落马。

这样僵持了一阵,他箭囊中的箭也射完了。他环顾左右,身边的从骑中箭受伤都躺在地上。而西人有三骑冒死冲过来,其中最前面的人已经策马冲进了树林。慌乱之中,他拿起斫刀往树林深处跑去。不料后面飕的一箭过来,刺穿了他的右腿,他惨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当先追过来的骑士正是源贺田【3】。他骑过来扔掉弓翻身下马,冲着后面的人喊道:“这个黄金甲的人必是富贵之人,这个归我了,莫要与我争!”说罢从马鞍上抽出斫刀,走近躺在地上呻吟的莫多娄贷文。

他嘿嘿对着地上的人说:“我们不过多点火把,曳柴扬尘,鼓噪呐喊,就把你们吓得狼狈而逃,真是没用!”他一边笑一边用马靴踩在地上的人背上,蹲下身来准备割头。

不料地上的人突然一转身,像一头敏捷的老虎,一下子就把他抱住摁到在地上,迅速撩开他的两铛铠,疯狂地当胸捅了七八刀。

莫多娄贷文见源贺田两眼泛白、口中流涎,渐渐失去了知觉。就停下来,扔掉短刀,转身去牵他的坐骑,把他的弓捡起来插在马鞍旁边的弓袋上,笑着说:“我看你才没用。我在韩陵大破秀容铁骑的时候,尔等牧猪小儿还在吃奶呢!”

说罢把脚踏上马镫,就要翻身上马。可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地上源贺田突然使劲平生最后的力气,一窜身扑过来,死死抱住莫多娄贷文的腰,把他扑到在地上。

莫多娄贷文大惊,极力挣扎。不料对方虽然昏厥了过去,可两只手却像铁桶一样捆住自己的腰,死命不松开。

他本来就受了箭伤,加之年纪毕竟大了,不比当年韩陵之战那般神勇,挣脱了半天,头上的兜鍪也歪了,顿项散开,居然还是无法挣开。

此时后面的两骑已经追上来了,当前的骑士扶猛策马绕到正面,搭箭射去,箭从莫多娄贷文脖子上解开的顿项射进去,斜着插进了胸膛。莫多娄贷文呼吸一紧,感到通身冰凉,身上一下子就软了。但他居然仍旧保持半跪姿势不倒,昂着头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应该是在念南无阿弥陀佛,愿往生西天极乐世界。

扶猛抽出斫刀追上来,扶住他的肩,先把他头上的兜鍪摘下来扔在一旁,然后一刀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1】 邙山,在洛阳北面,北临大河,山中有谷道通河岸。
【2】 河桥,黄河渡口上用船连接成的半永久浮桥。
【3】 源贺田,勋臣之后,同须弥、歧丰同去绿眉泽射猎。那晚看相的说他是“国之股肱,必能位列三公九卿,得享太平。”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5 18:47:47 +0800 CST  
兜鍪以及攻城设备,各代都在一直发展的啊。了解一下蒙古人攻城手段之丰富,恐怕侯景就望尘莫及了。
面甲也有,记得有资料说满洲初起的时候,就着重甲带面甲。不过随着火器的发展,铠甲的防护作用渐渐失效了。在南北朝时代,正是重铠流行期,有条件的,讲究人马都着甲,所谓甲骑具装也。

侯景毕竟是一代枭雄嘛,如果说话像彭乐一样又直又粗,反而表现不了他复杂的一面了。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26 22:20:45 +0800 CST  

楼主:贺六浑

字数:823399

发表时间:2007-05-18 06: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2-27 11:28:46 +0800 CST

评论数:452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