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元韶妄语祸族人
高洋遗言诫胞弟

一日，齐主正于宫中自饮，杨愔入奏曰：“今特与陛下报喜。”齐主曰：“莫非鲁悉达部将梅天养以郡降我之事，朕已知之矣。卿步履匆匆，今可少歇与朕同饮美酒。”愔直视齐主曰：“陈霸先死矣！”齐主泼酒于地曰：“朕夜梦元善见索命，不料原是吉兆。今大事济矣！昔陈将徐度、侯瑱寇合肥，焚我数千舰船，朕命卿复造之，至今淮南有战舰几何？”愔曰：“已逾五千矣！”齐主大喜曰：“卿可筹备南征所需，来年春月，正好用兵。斯时朕命王琳东征在前，朕更以大军亲征于后，必得江南也！曩者诸葛孔明隆中妙策，欲求三分一统，惜天不遂愿，饮恨无穷。今你我君臣‘长城夜话’必当远胜古人。”愔再拜而出。

次日，齐主设朝，与群臣议论史事。齐主问曰：“汉光武何故中兴？”群臣莫有答者。良久，方有一人出班对曰：“为诛诸刘不尽。”齐主视之，乃彭城公元韶也。齐主颔首曰：“善！”遂罢朝。韶归家，面有喜色，其妾问之，对曰：“上问：‘光武何以中兴？’朝堂无可言者，唯我进曰：‘为诛诸刘不尽。’上知我才，高升不远矣。”其妾默然而退，是夜与心腹奴仆数人遁走异乡。奴仆不解，元韶妾告以其事，曰：“我常谓彭城公曰：‘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须谨言慎行。’今彼犹自取灭族之祸。彭城公亦前朝皇族，帝才雄心忍难容之。彼常不以女子之言为意，我故知谏而无用。且驽马恋栈，彭城公岂肯远遁！我等不可随其枉死，故弃之自走。”奴仆皆拜服。果然，未及数日，齐主诛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韶死于狱中，死前三叹：“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忽一日，齐主豪饮时复有所悟，乃命尽诛诸元中之显贵者，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抄没诸元家资巨万，以实国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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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元韶妄语祸族人
高洋遗言诫胞弟

一日，齐主正于宫中自饮，杨愔入奏曰：“今特与陛下报喜。”齐主曰：“莫非鲁悉达部将梅天养以郡降我之事，朕已知之矣。卿步履匆匆，今可少歇与朕同饮美酒。”愔直视齐主曰：“陈霸先死矣！”齐主泼酒于地曰：“朕夜梦元善见索命，不料原是吉兆。今大事济矣！昔陈将徐度、侯瑱寇合肥，焚我数千舰船，朕命卿复造之，至今淮南有战舰几何？”愔曰：“已逾五千矣！”齐主大喜曰：“卿可筹备南征所需，来年春月，正好用兵。斯时朕命王琳东征在前，朕更以大军亲征于后，必得江南也！曩者诸葛孔明隆中妙策，欲求三分一统，惜天不遂愿，饮恨无穷。今你我君臣‘长城夜话’必当远胜古人。”愔再拜而出。

次日，齐主设朝，与群臣议论史事。齐主问曰：“汉光武何故中兴？”群臣莫有答者。良久，方有一人出班对曰：“为诛诸刘不尽。”齐主视之，乃彭城公元韶也。齐主颔首曰：“善！”遂罢朝。韶归家，面有喜色，其妾问之，对曰：“上问：‘光武何以中兴？’朝堂无可言者，唯我进曰：‘为诛诸刘不尽。’上知我才，高升不远矣。”其妾默然而退，是夜与心腹奴仆数人遁走异乡。奴仆不解，元韶妾告以其事，曰：“我常谓彭城公曰：‘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须谨言慎行。’今彼犹自取灭族之祸。彭城公亦前朝皇族，帝才雄心忍难容之。彼常不以女子之言为意，我故知谏而无用。且驽马恋栈，彭城公岂肯远遁！我等不可随其枉死，故弃之自走。”奴仆皆拜服。果然，未及数日，齐主诛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韶死于狱中，死前三叹：“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忽一日，齐主豪饮时复有所悟，乃命尽诛诸元中之显贵者，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抄没诸元家资巨万，以实国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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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数日，齐主命驱元姓囚徒百余人至金凤台。齐主于高台上指飞鸟而谓诸囚曰：“飞鸟翔空，何其逍遥!朕今助尔等飞天，尔等不必谢恩也。”言毕大笑。诸囚惊惶不已，齐主把手一招，两边武士搬来百来对纸翼。齐主曰：“纸翼上有环，臂通之则为翅，尔等可速着翅跃下作飞天舞！”诸囚无有敢飞者，并哀求曰：“未闻人能飞者，乞饶性命。”齐主大怒曰：“莫敢试为，何以成事？朕信人必能飞。”又令武士先杀数人，诸囚只得遵命而行。众皆一跃即坠，死于台下，齐主观之且笑且叹。忽见一人自高台跃下，风助其翔，竟飞至紫陌而后安然着地。齐主大喜，命武士引之复上高台，囚徒未及飞者，命且监下。武士引那人至，齐主曰：“汝可报上姓名。”那人战栗曰：“元黄头。”齐主闻之，瞪圆怪眼，摇头晃脑。元黄头已然吓晕。齐主曰：“黄头一如白头，皆鸟名也，以其为名而能飞，非神奇也。朕若名曰‘高白头’亦必能为也！”遂以黄头与诸囚付御史中丞毕义云，令饿杀之。时有定襄令元景安，虽为元氏皇族远枝，然亦畏齐主诛戮，欲上书请改高氏。从兄元景皓曰：“安有弃其本宗而从人之姓者乎！大丈夫宁可玉碎，何能瓦全！”景安以其言上奏齐主，齐主即命执景皓而杀之，赐景安以高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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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周主在位已近两年，宽明仁厚，颇有父风。其父宇文泰掌西魏一朝国政二十二年，德治教化，唯贤是举，从善如流，执法严明，整饬吏治，留意民生，劝课农桑，重儒兴学。又改革军制，创建府兵，治戎讲武，数败高氏，遂奠周国强盛之基。周主承其治国治军大略，萧规曹随，国势日盛。是年八月，周主称皇帝，改元武成，尊泰为太祖文皇帝，杨忠等重臣皆封为公。

齐主闻宇文毓建元称帝，大怒曰：“獭仔安敢如此！”忽然腹痛头昏，口吐鲜血，望后而倒。内侍慌忙扶其卧于御榻之上，御医急来诊视，见齐主已不能进食，束手无策。旬月后，病益沉重，齐主遣出众人，谓身旁李皇后曰：“朕为酒所误。数月前戏言‘高白头’之名，不料果然白首暮年，命在旦夕。”言讫泪如雨下。李氏未尝见齐主如此落泪，凄然泣下而不能言。齐主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怜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正道乃太子高殷之字也。殷自幼温裕开朗，甚有美名，然高洋每谓人曰：“此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洋尝令太子杀人，太子不遂其意，洋鞭之，太子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昏扰。杨愔劝曰：“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当善育之，切勿苛责。”洋纳之。时李氏闻高洋言，悲泣益甚。洋拭其泪而令其出，命传武卫长娥永乐及刘桃枝入。及至，洋于二人耳畔曰如此如此，又命宦官诣王府传常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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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王未至，娄太后哭而入，见洋形容枯槁，泣曰：“我入高家，屡遭丧子之痛。长子澄承汝父基业方两年，竟为膳奴刺杀；八子淯，自汝称帝得封王爵方两年，英年而逝。今儿亦如此，我何以堪！”言讫号恸崩摧。洋见母如此，泪亦横流，曰：“不孝儿尚有国事欲嘱诸臣，家家且出，愿善保凤体。”及娄太后回，洋长叹一声，遂斥退永乐、桃枝等。

须臾，常山王高演至，兄弟无言。良久，演曰：“陛下不纳臣之忠言至有今日。”洋曰：“朕为帝十年，此生何恨！”演曰：“陛下虽得为君，然寿止三旬。村野间寿逾陛下者数以万计，为帝而夭何如为民而寿！”洋怒曰：“大胆，罪当凌迟。”演笑曰：“为君者，坐朝垂拱可制万人，卧榻残喘唯制于人。”洋默然，良久乃叹曰：“为尊而不立德，天不予寿乎？继者若亦欺天，必以同报也。”又曰：“夺则任汝，慎勿杀也！”言罢，挥手示其出。演出，近侍入，洋又命召杨愔、斛律光、段韶。三人久未至，洋叹曰：“万兜鍪。”泪下而崩，在位近十年，寿止三十一。遗诏令尚书令开封王杨愔、领军大将军平秦王高归彦、侍中广汉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辅政。又有遗诏曰：“凡诸凶事一依俭约。三年之丧，虽曰达礼，汉文革创，通行自昔，义有存焉，同之可也，丧月之断限以三十六日。嗣主、百僚、内外遐迩奉制割情，悉从公除。”十月癸卯，发丧，群臣号哭，无下泣者，唯杨愔涕泗呜咽。于是太子高殷即皇帝位，以来年为乾明元年，大赦天下。尊皇太后娄氏为太皇太后，皇后李氏为皇太后，谥高洋曰文宣皇帝，庙号显祖，葬于武宁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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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节：图灭陈王丞相东征
谋御寇侯司空夜谏

王琳闻陈霸先死，大喜，欲奉梁帝萧庄以举国之兵东下，更请齐军助战，直取建康。庄乃秘谓琳曰：“若齐军渡江，易客为主，太阿倒持，奈何？”琳曰：“陛下真聪慧主也。臣闻得民心者得天下，南人耻为北虏所治，齐军纵据建康，亦不能久守。时陈氏已灭，我为正统，齐军若不北还，臣携大胜之余威，一击可定矣！”庄曰：“然朕妻与卿子侄等皆质于齐。”琳曰：“昔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为大事者，何物不可舍也！”庄汗沁于额而不拭，颔首谢曰：“卿真社稷之臣也！”

琳遂以其弟王袭为使入齐。高殷即位后，自号“追汉文”。是日，齐主高殷升殿，袭奏曰：“陈霸先已亡，陈蒨初立，属国愿起倾国之兵沿江东下直取建康，更乞天朝以大军助战则功必成矣。若失此良机，待陈蒨养成气候，急难图矣。”齐主不能决。尚书令杨愔奏曰：“昔显祖以军渡江南征，事之不济者，一乃猝然兴兵，二乃有陈霸先耳。今霸先已死，我大齐战舰、粮草皆备，陛下当以斛律光为帅，率上将百员，将兵三十万渡江灭陈，以承先帝遗志，以显陛下神威。”太尉高湛曰：“大军南下，若周军入寇，奈何？”愔曰：“段韶在朝，可退周军。”太傅高演曰：“杨公只道江东易取。昔前秦盛时‘东至沧海，西吞龟兹，南包襄阳，北极沙漠’，苻坚遂轻江东而率军南下，孰料淝水一役一败涂地，终至身死国灭。今大齐虽强而未有前秦昔日之盛，殷鉴不远，陛下初登大宝，即欲妄兴大兵耶？”齐主曰：“皇叔之言是也，然属国之请亦不可轻之。朕意令仪同三司刘伯球率水军一万五千、扬州道行台慕容俨以铁骑二千助战。”袭不敢多言，只得拜谢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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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散朝，愔忿忿而归，途遇领军大将军可朱浑天和。天和素与愔善，因同归愔宅。愔曰：“昔东晋虽徒有半壁，然亦乱中有治，偏安六十余载，故北府兵成淝水之功。自侯景叛梁，南国大乱十年，建康、三吴繁华已尽，江南累有粮荒，人丁锐减，北强南弱，人所共知也。陈氏立国，元气未复，正宜大举伐之， 幼弱不明，唯听其叔之言，深可恨也！”天和曰：“常山王、长广王威权日重，恐不利于少主和明公。若不诛二王，少主无自安之理。”愔然其言，二人遂与高归彦、燕子献、郑颐及侍中宋钦道谋削二王之权。

却说袭归见琳，告以前事。琳曰：“江南善战者，陈霸先耳，今彼已没，我惧何人？纵齐不助我，我亦可自取建康。杨愔乃旷世能臣，齐不重用之，此败亡之兆也。我先灭陈自代，划江而守，再伺机北伐，徐图中原，立万世之功业，图留名于青史。”乃以少府卿吴郡孙瑒为郢州刺史，总留任。琳会诸将奉梁帝萧庄出屯濡须口，合众十三万、大舰五百艘来征陈国。庄乃亲作檄文以震江南，其略曰：“梁统四十余载，宇内清和，文华独盛。不幸五胡余孽、羯贼侯景降而复叛，陷我京都，荼毒三吴，倾覆天下。上弑高祖、太宗，下屠江南万民。世祖讨灭侯景，中兴江陵，未料萧察贼子引西魏蛮兵破我都城，世祖身死社稷。伪陈氏者，世甚寒微，久蒙国恩，身渐显贵。王僧辩者，忠勇能臣，陈氏杀之，专擅国政。既立敬帝，又废杀之，窃取神器，人神共愤。幸皇天不绝萧梁，世祖圣孙庄复国于郢州。今逆首虽亡，伪嗣犹在，朕承先君之业，体万姓之心，兴王师吊民伐罪，友邦闻之，亦起三十万兵渡江。万旗并展足蔽金乌之光，千舸齐发可量大江之长。是以今日之势，贤愚共知也。伪朝君臣敢拒天兵者，功成之日，当夷三族；若以礼来降，必授重爵，望勿自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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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陈蒨即位后自号“追光武”，宵衣旰食，孜孜求治。一日晨间，近臣奏曰：“王琳奉伪帝萧庄以舟师十三万出濡须口伐我，大雷不守，吴明彻将军夜袭湓城，寡不敌众，为任忠所败。贼军势甚盛，高州刺史纪机自军所逃还宣城，据郡应王琳，幸泾令贺当迁讨平之。”又呈上萧庄檄文，陈主览毕，双眉紧锁，掷书于地，近侍莫敢上前。陈主叹曰：“国运维艰，以至于此！高祖奄弃社稷，朕堪此重负乎？”乃命设朝，大集文武议事。

陈主上殿时，众文官已集于殿上议论纷纷。礼毕，通直散骑常侍沈炯奏曰：“王琳雄才，沌口之战威震天下。今高祖方弃臣民，人心不安，彼以大军东下，更有北兵助之，诚不可与之争也，宜遣使求和，两国罢兵则万民幸甚。”陈主曰：“彼安肯轻易言和！”吏部尚书袁枢曰：“陛下可遣一舌辩之士说以利害，割以新吴、豫章之地，则彼必退兵也。”文官多附议，陈主低头不语。不多时，太尉侯瑱引一干武将上殿。礼毕，镇东将军徐度奏曰：“臣闻诸臣多有言割地求和者，窃以为断不可取也。昔高祖武皇帝百战而定天下，未尝自轻怯敌。今高祖虽崩，臣等久随高祖征战四方，正思为国出力建功，岂可未战即求和受辱！”侯安都曰：“夫兵者，久不战则疲，疲则难大用。今彼自来送死，何迟疑也！”瑱曰：“贼兴大兵东下，西梁必袭其郢州，待其军心不定之时，伺机击之，可得全胜。”陈主沉吟不语。是日散朝，是战是和未有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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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韩子高入侍陈主，见陈主于内室踱步良久，乃问曰：“昔陛下襄赞高祖，每奉征命，虽知其难亦怡然也，今何以有劳圣思？”陈主曰：“昔为臣，今为君，此一时彼一时也。”忽宦官入报曰：“侯司空求见陛下。”陈主令子高避入屏后，召安都入。君臣礼毕，安都问曰：“陛下今日不决者，何也？”陈主曰：“犹恐战而不能必克。”安都曰：“今弗论战之胜败，只论战与不战可也。诸臣言和者，多为私计耳。彼料大邑遭遇兵祸则十室九空，故逢战则欲和，逢危则欲降，是有家而无国也。陛下若信其言则自误矣。若果割地乞和，留异、陈宝应等辈必轻建康，以兵来犯，斯时王琳与齐军必当复来，诚如此，四面受敌，则国必亡矣！而陛下欲为安乐公尚不可得也！今当速速发兵，早破王琳，使乍前乍却以观世事者不敢妄为，国方得安。请陛下准臣西讨御寇，陛下速决！”陈主闻言大悟，抚安都背曰：“诚然也，即有缓急，亚夫真可任将兵也。朕意决矣，明日即降诏出师。护国破贼，多劳卿矣！”安都曰：“臣与陛下相交有年，契若金兰，敢不以死相报！且臣兄周文育亡于常众爱之谋，众爱，王琳之属也。臣昔日亦为琳所辱，故与之有切齿之恨，今为兄弟，奋身一战，必破贼矣！陛下安寝，臣今告退。”于是叩首而出。子高于屏内出，曰：“匹夫无礼，陛下可治其罪。”陈主不答。宦官又报御史中丞孔奂、五兵尚书王质求见。陈主命子高且入夹壁，召二人入。奂、质施礼罢，奂曰：“有间谍自淮南归，言齐无大兵南下。助王琳者，刘伯球水军万余、慕容俨父子骑兵两千而已。夜扰陛下，伏乞恕罪。”言讫，伏地再拜。陈主笑而扶之起。质曰：“臣昔素与王琳善，今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其退兵各守疆界，不令大陈割让寸土，未知圣意若何？”陈主曰：“孰言朕欲和耶？”遂秘谓二人曰如此如此。二人受计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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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陈主正色而谓群臣曰：“朕昔为临川王时，数欲请旨讨灭王琳，今彼倾巢东下，此天赐其便也。朕料高殷新立，齐国必不兴兵，量一萧庄孺子，何足道哉！朕意已决，誓灭伪梁。”王质奏曰：“臣愿为使往说王琳，如其不和，再议兴兵未晚。”陈主大怒，拍案而起，斥曰：“朕意灭贼，腐儒安敢慢我军心！”即令武士推出斩之。孔奂顿首谏曰：“大军出征，先杀大臣，恐不利也。愿陛下息雷霆之怒，陛下开恩，陛下开恩。”群臣亦劝。陈主乃令武士将质乱棍打出。于是群臣肃然，莫敢多言。徐陵、蔡景历见状暗喜。陈主乃拜侯瑱为帅，引侯安都、章昭达、徐度、程灵洗、华皎等大小诸将，率军八万、大舰四百艘往敌王琳。章昭达，字伯通，吴兴武康人也。昭达性倜傥，轻财尚气。少时，尝遇相者，谓昭达曰：“卿容貌甚善，须小亏损，则当富贵。”梁大同中，昭达为东宫直后，因醉坠马，鬓角小伤，昭达喜之，相者曰：“未也。”及侯景之乱，昭达率募乡人援台城，为流矢所中，眇其一目，相者见之，曰：“卿相善矣，不久当贵。”昭达转悲为喜，益发逢战必先，善使吴钩，以“独眼龙”为号，数年后即得封欣乐县侯。时陈主又命吴明彻领兵援采石、徐敬成领兵援京口，以备不虞。是日散朝，徐陵大笑而出，人问其故，陵曰：“圣圣相承，斯国方盛， 有高祖之风，破贼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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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节：王琳一战失国本
陈蒨两诏收人心

王琳军行至栅口，沿江岸扎下水寨，侯瑱水军出屯芜湖，两下相持，莫敢轻易出战。慕僚袁沁入谏琳曰：“我军虽众，粮草不足，利在急战，今相持日久，恐于我军不利。”琳曰：“公之所言，我非不知。今有大舰百艘泊于巢湖，可恨今岁东关春水迟迟不涨，我大舰不能通，只得等待。”是夜，琳朝梁元帝神位焚香祝曰：“臣琳以不才，愿图匡复。今春水不涨，贻我战机。愿得陛下庇佑，使春水稍涨，以成大功。”又数日，东关水涨，大舰相次而下，更兼刘伯球一万五千军至，琳军势益盛。慕容俨得伯球消息，遣其子慕容子会引铁骑二千往来驰于江岸，声威大振。南岸陈民见琳之强，多有箪食壶浆，驾小舟而求拜纳者。御林军引之上了龙舟，众拜萧庄、王琳曰：“陛下与丞相兴大兵下江南，功必成矣，我等敢不奉迎，愿惜江南之民也。”庄、琳大喜而纳之。申酉之时，庄命大宴文武于龙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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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江风徐来，霞光满天，萧庄畅饮，不觉沉醉。因诵谢玄晖诗曰：“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庄且吟且唱，群臣拍掌和之，觥筹交错，不觉入夜。琳奉酒而呼曰“必胜”，众皆同呼，百船相应，声闻数里。

早有巡江间谍报入侯瑱水寨，瑱谓诸将曰：“今番可与战矣！”华皎曰：“昔诸将数番请战，大帅只是不允，今彼添兵势大，大帅反欲战耶？”瑱曰：“骄兵必败，古今皆同，唯此理也。”众皆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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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及天明，陈军兵进虎槛洲，梁军列战舰于大江西岸，两军隔洲而泊。次日申酉时分，瑱升帐授计已毕，陈军鼓噪而出，侯安都、章昭达、徐度、程灵洗、华皎各引战舰数十艘依次而进，侯瑱于帅舰上督战，自领一队战舰。王琳引军尽出，喊声大震，樊毅、樊猛、潘纯陀、刘伯球、刘仲威、雷文策各领一队战舰，琳与萧庄乘龙舟督战于前。两军既会，分列大江之上绞住斯杀。庄观战于龙舟之上，喜谓左右曰：“陈舰虽大，终小我一筹，不能抗我也。”言未毕，忽闻陈军中一声炮响，瑱、安都、昭达、度、灵洗、皎驱舰奋力敌住梁军，六人副将各分出十数只战舰，直驱萧庄龙舟。庄大惊，琳亦恐龙舟有失，急令龙舟退往西岸，又令鸣金，聚六队战舰回护龙舟。瑱见状亦鸣金收兵，回屯芜湖，修复伤损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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瑱谓诸将曰：“今番试战，方知王琳深谙水军妙法，梁军训练有素，不可力敌，只宜智取。”遂令人往采石驱蒙冲三百艘入芜湖，一半蒙冲用牛皮裹束船头，置以铁锥，以撞敌舰；另一半蒙冲船头布以大钉，舱中多置柴草、硫黄、焰硝等引火之物，以燃敌舰。诸般皆已安排妥当，瑱更命巡船十只往来江面，探听消息。

却说琳闻陈军退入芜湖，便聚众商议进军事宜。忽有密书送至，琳自入内拆视之，书中言周国荆州刺史史宁将兵数万围攻郢州。琳遂急匿其书，出谓众将曰：“彼既畏威而退，我今正好进兵。”当下一人出而呼曰：“且慢！”琳视之乃傅縡也。傅縡，字宜事，北地灵州人也。縡幼聪敏，七岁诵古诗赋至十馀万言。长好学，能属文。性素刚，负才使气。琳引为幕僚。时縡谏曰：“侯瑱、侯安都、章昭达等辈皆陈国大将，一战则退，此乃方其用肘足时也，不得不慎而防之。”琳曰：“兵贵神速，今军出日久，正宜驱兵大进。”遂不听縡言，只顾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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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军行近芜湖，忽西南风大起，琳大喜而谓左右曰：“天风助我，示我当疾进也。”遂令数百战舰飞棹而向建康。时瑱于芜湖督军，见西南风大起，大喜而谓左右曰：“天风助我，蒙冲得大用也。”遂集诸将听令，一一授计已毕，即命诸将引军出芜湖蹑于王琳之后。章昭达驾平虏大舰，驱一百五十艘牛皮蒙冲在前，扬帆飞棹，直逼前方梁舰。梁军大舰不若蒙冲轻便，更兼陈军三百死士善驾蒙冲，看着渐渐赶上。梁舰逆风发拍以击蒙冲，蒙冲小巧，石多不中。须臾之间蒙冲撞上梁舰，砰砰作响，直撞出若大洞来，水由创洞哗哗而入，梁舰即倾，时风大浪急，片刻而没。梁兵多溺死，其余善水者多为陈军砍杀于江中，梁兵哀声震天，血污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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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纯陀、樊猛驱舰回战陈军，昭达亲自发拍，正中樊猛将舰桅杆，其舰遂横。陈军士气大振，大舰齐上，发拍痛击梁舰。时风为陈军所用，抛石迅猛而下。梁舰损毁益甚，多有覆没，潘纯陀亦中乱石，重伤被俘。梁军急掷火炬以烧陈船，反自焚其舰。侯瑱驱军大进，熔铁水以洒敌舰，又命尽燃一百五十艘引火蒙冲，以三百亲兵驾火船撞向梁军，又焚梁舰近百。霎时间，江心火光冲天，一派通红。陈军愈战愈勇，发拍石，掷火炬，张弓弩，击杀甚众。梁军尽失法度，溃不成军，争相逃命。

时萧庄龙舟多中拍石，横于江中。王琳于龙舟上跌足再叹，无可奈何。御史中丞刘仲威见侯安都其舰直驱龙舟左舷，急与袁沁等引二十余只快舰傍于龙舟右舷，疾呼曰：“帝速下，帝速下。”周遭喊杀声交杂，仲威乃更令军士竭声而呼，其声益厉。龙舟上众人闻之，齐拥萧庄至右舷。龙舟颇高于快舰，急切难下，庄但觉风鸣耳畔，身后似有敌众张弓，不住曰：“奈何？奈何！”琳双眸血红，大叫一声，挟住庄，一跃而下，君臣二人俱坠快舰船头，脚崴而不能立。仲威急驱舰而走，浪拥舰身，几欲翻覆。安都率众杀上龙舟，梁军尽降。安都见庄、琳狼狈而逃，遂一斧砍翻龙舟大纛，大喝曰：“三年，将拜君赐。今日方展平生之志！”仲威、沁扶庄、琳入舱，又令十余只快舰分头朝四面驶去以惑陈军，诸将护庄夺路得脱，将投齐国。琳又分数只快舰与雷文策往湓城，欲收合离散部众。仲威谓庄曰：“国本尽矣，丞相此行必然无功。”后琳果独与妻妾十余人同文策归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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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梁军亦多有逃上西岸者，徐度、程灵洗两队军泊住战舰，杀上岸来，梁军大溃。西岸慕容子会二千骑兵欲来接应，却被梁军窜入阵中，冲乱阵脚。陈军拥至，齐军措手不及，回马便走，梁、齐败兵自相蹂践，死者无数。子会与百骑亲兵并陷于芦荻泥淖中，皆被擒获。傅縡缚了刘伯球来降陈军。

酉戌时分，陈军大胜而归，共获降卒四万余人，又得北马一千四百余匹，夺得梁、齐军器械、钱粮无数。武士押子会、伯球等将入瑱帅帐，瑱命皆解赴建康。又有人报曰：“樊毅、樊猛驱舰而逃，战舰搁浅于虎槛洲，唯有十余个兵相随。”侯瑱即以左军将军华皎为使招降二樊。不多时，皎引亲兵驾舟数只径至虎槛洲。皎只身上岸，二樊见其全无披挂，乃任其近前，怒而视之。皎作揖而谓二樊曰：“王琳之败乃是天意，非二将军不尽力也。”二樊闻言叹息。皎又曰：“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英雄当识大势以立功名。今大陈初立，如初升之朝阳，二位将军何不弃暗投明！”二樊沉吟良久，毅因视猛，猛遂颔首，毅乃即曰：“今以我弟樊猛为质，更以五日为期，愿得船以归，率部众来降，不知肯信否？”皎笑曰：“昔萧绎萧纪同室操戈，樊猛将军擒杀饕餮萧纪，如此英雄岂有为质之理！樊氏双雄，当世英杰也，何必留质，何必限期，二公自往。”遂与之船，二樊引兵驾船而去。皎归见瑱告以前事，诸将闻之，皆言二樊必不复来，独瑱不以为然。三日后，二樊果引众来降，众皆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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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萧庄、王琳等逃得性命往投慕容俨处累有时日，唯有席豁引八百残兵来投。琳见豁右臂残损，惊问之。豁曰：“芜湖之战，为火所焚。”琳感伤不已，遂合众往邺拜见齐主。

话分两头。陈主于建康得前线捷报，喜极而泣，谓韩子高曰：“竟得如此大胜！竟得如此大胜！险为千古罪人，幸得天佑大陈。”遂封赏有功将士，授官归降文武。又降诏曰：“衣冠士族、将帅战兵陷在王琳党中者，皆赦之，随材铨叙。”于是王琳余党争相归附。西梁武陵守将见陈军势大，亦以城降。遂复江州，收武州、巴州，得湘州数郡。陈主以侯瑱为都督湘、巴等五州诸军事，授便宜行事之权，入镇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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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周军困王琳大将孙瑒于郢州城，陈主又命侯安都携大胜之威引军西征。周将史宁久攻郢州城不克，又闻安都大军将至，自料不能敌，引军西归。瑒遂以郢州降陈。齐鲁山守将为陈国军威所慑，弃城而走，安都命程灵洗守之，奏乐凯旋。

是日，陈主升殿，人报王琳幕僚袁沁来降。陈主准其降，宣其上殿。孔奂难之曰：“公昔护萧庄北遁于齐，今弃萧庄南归于陈，此固为君子之行乎？”沁从容对曰：“奉主而还，公也，择君而侍，私也，先公后私，君子皆明其义也。”奂面有愧色。陈主嘉之，即授通直散骑常侍，沁拜而受之。陈主又下诏曰：“自丧乱以来，十有馀载，编户凋亡，万不遗一，中原氓庶，盖云无几。顷者寇难仍接，算敛繁多，且兴师已来，千金日费，府藏虚竭，杼轴岁空。近所置军资，本充戎备，今元恶克殄，八表已康，兵戈静戢，息肩方在，思俾馀黎，陶此宽赋，今岁军粮通减三分之一。尚书申下四方，称朕哀矜之意。守宰明加劝课，务急农桑，庶鼓腹含哺，复在兹日。”于是上至公卿下至黔首，皆以陈主为仁明之君，承惠怀恩，各乐其业，陈国大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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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会群僚齐明相枉死
乘御舟陈太子溺亡

自文宣帝崩，杨愔辅嗣君，辛劳任事，公忠体国。昔文宣在位，多以醉言滥封官爵。愔欲纠文宣之失，遂先自表解开府及开封王爵。齐主乃诏令杨愔裁撤冗官。旬月之间，叨窃恩荣者俱遭黜免。于是庸碌宵小之徒痛恨杨愔，尽皆归心二王。

宋钦道谏愔曰：“公何求治太速也？小人难养亦难防，常山王、长广王尚在，何故先树敌也？”愔方悟，然政令已出，无可奈何。平秦王高归彦本与愔同谋用事，见朝中多有依附二王者，又见愔日益严明，恐他日愔不容于己，遂以杨愔、燕子献、郑颐、宋钦道、可朱浑天和五人相谋诸事皆告二王。常山王高演闻愔之谋，急谓王晞曰：“杨愔将不利于我，公可速为我谋之。”晞曰：“殿下莫急，杨愔好谋划而乏果决，敬贤者而轻小人，殿下以静制动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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