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读者■

《终三国史传》长篇历史小说
作者：杨镔鸿

如今的历史小说大多数走着穿越、架空的路子，张冠李戴的历史人物层出不穷，人物对话出现当代口语屡见不鲜。如此种种不禁令读者发问：如何通过小说了解真正的历史？真正具有厚重感的有价值的历史小说是否遥不可及?在国学热兴起的今天，正需要有厚度的向优良文学传统呐喊的历史小说，或许《终三国史传》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白。本书对众多相关史料进行严谨的史学继承和巧妙的文学加工，尽量做到“文”“史”兼重，相得益彰，让读者相信不篡改史实依旧能把历史小说写得很精彩。
《终三国史传》书写了从北齐建立到隋灭陈完成统一之间的历史风云。因书中皇帝诏书等史料直接承袭史书原文，为确保文风一致，本书一如《三国演义》，以浅易的文言写成，虽有一定的阅读难度，但由于作者的用心安排，每一节的字数并不繁多，乍看难通其义，多看两遍文意自会了然于心。
现在热播的古装剧大多是清宫题材，其实“终三国”的历史也很精彩，相信不久新的三国英雄会出现在银屏之上，愿我们一起期待。
在此，作者借天涯这个大平台以文会友，希望这部书得到更多关注。新人新作，请大家多多指教，不喜勿喷。


■书中主要人物列表■

齐：高纬、高洋、斛律光、高长恭、段韶、傅伏、独孤永业、皮景和、尉破胡、高延宗、莫多娄敬显、西域阿胡、贺兰豹子、高湝、尉相愿、高阿那肱、高演、高湛、高殷、高恒、高孝珩、慕容三藏、鲜于世荣、杨愔、王晞、唐邕、源师、颜之推、祖珽、陆令萱、和士开。


陈（包括梁、侯汉）：陈顼、陈霸先、吴明彻、王僧辩、萧摩诃、侯安都、周文育、章昭达、侯瑱、淳于量、黄法氍、任忠、樊毅、樊猛、程文季、鲁广达、洗夫人、周罗睺、陈蒨、陈叔宝、陈伯宗、萧绎、王伟、侯景、王琳、徐度、程灵洗、周炅、陈叔慎、孔范、徐陵、毛喜、蔡景历、袁宪、施文庆。


周（包括西魏、西梁、隋）：杨坚、宇文邕、韦孝宽、杨素、韩擒虎、于谨、宇文宪、贺若弼、史万岁、杨忠、宇文护、宇文述、王世积、杜彦、田弘、尉迟迥、梁士彦、王轨、陆腾、贺兰祥、宇文毓、宇文觉、宇文赟、宇文阐、宇文泰、王操、达奚长儒、李彻、李充、李穆、达奚武、贺若敦、宇文亮、长孙晟、高颎、苏威、王谊、李德林、虞庆则、乐运、阿史那氏、刘昉。


■主要参考史书■
《资治通鉴》《陈书》《周书》《北齐书》《隋书》《北史》《南史》。


《终三国史传》原创长篇历史小说，不经本人同意，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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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元善见逊位别姬 宇文泰兴兵伐罪

有词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武定八年五月，东魏丞相齐王高洋万事筹备，令群下入见皇帝元善见，请帝禅位于己。高洋，字子进，鲜卑名侯尼干，怀朔镇人，东魏权臣高欢第二子。少有大度，志识沉敏，尝言：“冒顿单于困汉高帝于白登七天七夜，诚北国第一英雄也。我若得志，当超冒顿。”因以“超冒顿”为号。及长，有人君大略，善使巨镰。

丙辰，司空潘相乐、侍中张亮、黄门郎赵彦深等求入启事，东魏帝在昭相殿见之。亮曰：“五行递运，有始有终。齐王圣德钦明，万方归仰，愿陛下远法尧、舜。”帝敛容曰：“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避。”又曰：“若尔，须作制书。”中书郎崔劼、裴让之曰：“制已作讫。”使侍中杨愔进之。东魏主既署，曰：“居朕何所？”愔对曰：“北城别有馆宇。”乃下御坐，步就东廊，咏范蔚宗《后汉书•赞》曰：“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所司请发，帝曰：“古人念遗簪弊履，朕欲与六宫别，可乎？”高隆之曰：“今日天下犹陛下之天下，况在六宫。”帝步入，与妃嫔已下别，举宫皆哭。赵国李嫔诵陈思王诗云：“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直长赵道德以故犊车一乘候于东阁，帝登车，道德超上抱之，帝叱之曰：“朕自畏天顺人，何物奴敢逼人如此！”道德犹不下。帝乃忆昔时高澄继高欢为相，曾叱己曰“朕，朕，狗脚朕”而使崔季舒殴己三拳；明日，澄更使季舒劳己，身为人君却畏威而谢季舒曰：“君无恙否？”往事如昨，帝不觉泪下，曰：“一朝一帝，始终傀儡，古所未有！为大家何若为闲王！”出云龙门，王公百僚拜辞，高隆之洒泣。遂入北城，居司马子如南宅，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玺绶，禅位于齐。

戊午，高洋即大齐皇帝位于邺都南郊，升坛柴燎告天曰：

皇帝臣洋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否泰相沿，废兴迭用，至道无亲，应运斯辅。上览唐、虞，下稽魏、晋，莫不先天揖让，考历终归。魏氏多难，年将三十，孝昌已后，内外去之。世道横流，苍生涂炭。赖我献武，拯其将溺，三建元首，再立宗祧，扫绝群凶，芟夷奸宄。德被黔黎，勋光宇宙。文襄嗣武，克构鸿基，功浃寰宇，威陵海外，穷发怀音，西寇纳款，青丘保候，丹穴来庭，扶翼危机，重匡颓运，是则有大造于魏室也。

魏帝以卜世告终，上灵厌德，钦若昊天，允归大命，以禅于臣洋。夫四海至公，天下为一，总民宰世，树之以君，既川岳启符，人神效祉，群公卿士，八方兆庶，佥曰皇极乃顾于上，魏朝推进于下，天位不可以暂虚。遂逼群议，恭膺大典。猥以寡薄，托于兆民之上，虽天威在颜，咫尺无远，循躬自省，实怀祗惕。敬简元辰，升坛受禅，肆类上帝，以答万国之心，永隆嘉祉，保祐有齐，以被于无穷之祚。

是日，京师获赤雀，献于南郊。事毕，高洋还宫，御太极前殿，大赦，改元天保。己未，封元善见为中山王，待以不臣之礼。未几，洋追尊其父献武王高欢为献武皇帝，庙号太祖，后改为高祖；其兄文襄王高澄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其母王太后娄氏为皇太后。又降魏朝封爵有差，其宣力霸朝及西、南投化者，不在降限。

且说北魏自道武帝晋末立国，历太武帝统一北方，经孝文帝迁都改革，至宣武帝正始年间国称极盛。继而胡后擅权，北魏大乱，兵连祸结，五年六帝，国分东西。魏室无力主政，权落军阀之手。关东军阀高欢拥元善见为东魏帝，关中军阀宇文泰拥元宝炬为西魏帝，东魏、西魏两国久相攻伐，互有胜负。及东魏国亡，元宝炬已在位近十六年矣。

是日，元宝炬升殿，丞相宇文泰率先奏事。宇文泰乃武川人，自号“追王濬”。字黑獭，方颡广额，发长委地。背有黑子，宛转若龙盘之形，人望而敬畏之。少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业，轻财好施，以交结贤士大夫。明略过人，一时之杰。时泰奏曰：“元善见为东魏主十六载，无过而高洋废之，此正兴兵伐罪之时，臣愿奉诏讨贼以正天下！”柱国大将军独孤信曰：“臣闻高洋英雄，伐之恐难得志。”宝炬曰：“高洋之能孰若其父高欢！自长安立国，欢几伐关中，天下震动。幸我丞相英武，几度以弱胜强，保全社稷。高欢在世，尚奉魏之正统，高洋出身微末，竟自称帝，王师正宜伐罪！”遂诏丞相泰帅诸军讨之。泰既受诏，笑谓群臣曰：“高洋小儿闻我东讨，必于宫中夜不能眠。”众竟附和。

宇文泰兴兵伐罪，齐廷震动。是日，齐主高洋设朝，众文武多惶恐不安，唯西安县子斛律光、特进段韶、阳夏县男杨愔、中书舍人唐邕四人面有喜色。斛律光，高车族人，字明月，朔州人氏。少工骑射，以武艺知名，亦涉史书兵法，能谋善断，能开三百斤弓，善使狼牙长锋槊。族人皆称斛律光为“落雕都督”，高车人视鹰如汉人视龙，言光能落雕犹言光能缚龙；段韶，字孝先，武威人。少工骑射，有将领才略。久事高氏，屡立奇功，善使两把镔铁大锤，人称“匹霸王”；杨愔乃弘农人，自号“追羊祜”。字遵彦，风度深敏，好《左氏春秋》。能清言，美音制，风神俊悟，容止可观。人士见之，莫不敬异，有识者多以远大许之。后为高洋重用，历任要职，人称“麒麟明相”；唐邕乃晋阳人，自号“追孙膑”。字道和，少明敏，有治世才具。善书记，强记默识，以干济见知。高洋常曰：“唐邕强干，一人当千。”时齐主指四人而谓群臣曰：“此四子久事我高氏，今宇文氏入寇而四人竟喜，朕知其故，卿等知之乎？”众皆默然。齐主笑曰：“社稷方兴，天下未知朕之能，四海莫闻齐之强。朕正欲秋狝以讲武，黑獭即东窜而入围，天赐其便，岂非喜事?”群臣齐曰：“陛下圣武，何敌不克！”齐主大喜，遂御驾亲征，率军西进往敌魏军。

魏丞相泰自弘农为桥，济河，至建州。忽探马飞报齐主自将出顿东城。泰惊曰：“高洋竟亲来敌我！”随征诸将闻讯，私议不止。泰乃令心腹亲兵数人疾往细探齐师。及亲兵归营复命，泰闻其军容严盛，叹曰：“高欢不死矣！”会久雨，自秋及冬，魏军畜产多死，乃自蒲阪还。

魏军既退，齐国上下无不欣喜，群臣始信齐主之能。齐主既归，乃厚赏斛律光、段韶、杨愔、唐邕，谓四人曰：“卿等真知我也。”齐主又谓群臣曰：“高氏、宇文氏两雄交争，岁月已久。黑獭善治其国，关中日盛。山东虽强，未可一举而定西邦。卿等宜善辅朕躬，兴我大齐，终并天下。”群臣顿首，口呼万岁。

元善见闻宇文泰无功而返，数叹曰：“时也，命也。”其侍臣闻之，乃相谓曰：“至尊年幼尝抽刀斩乱丝，时为美谈。父兄既没，继之为相，万事雷厉，有英主之风。今为帝，人渐服其能，乐为新朝所用。凤栖梧桐，臣侍能主。逊帝虽善，奉之无功，不如求进身于 以图功名。”遂尽将逊帝言行报与齐主。齐主乃心衔逊帝而擢用其侍臣。

北方二国其势日盛，南国梁朝却是另一番光景。萧衍为梁帝四十余载，老迈昏聩，致使侯景叛乱，国都建康沦陷，身死贼手。衍既崩，国益衰，景乃立梁太子萧纲为傀儡皇帝，次年改元大宝，谥萧衍为高祖武皇帝。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争尚豪华，粮无半年之储，常资四方委输。自景作乱，道路断绝，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贵戚、豪族皆自出采稆，填委沟壑，不可胜纪。

时江南连年旱蝗，江、扬尤甚，百姓流亡，相与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叶、菱芡而食之，所在皆尽，死者蔽野。富室无食，皆鸟面鹄形，衣罗绮，怀金玉，俯伏床帷，待命听终。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自晋氏度江，三吴最为富庶，贡赋商旅，皆出其地。及侯景之乱，掠金帛既尽，乃掠人而食之，或卖于北境，遗民殆尽矣。

比及高洋建齐称帝，梁帝萧纲已在位一年有余。纲知景早晚必将篡夺萧梁神器，日夜不安，唯思外兵入京讨逆。原来，梁武封诸子孙为王，令镇四方。诸王据城拥兵，自成诸侯。湘东王绎久镇江陵，武备最盛。纲乃期绎讨逆救主，遂潜遣侍臣武林侯萧谘赍其血书诣江陵见绎。

是夜，纲自饮自酌，咏其作《围城赋》曰：“彼高冠及厚履，并鼎食而乘肥，升紫霄之丹地，排玉殿之金扉，陈谋谟之启沃，宣政刑之福威，四郊以之多垒，万邦以之未绥。问豺狼其何者？访虺蜴之为谁？”咏罢，西望而叹。忽左右报萧谘求见。纲即命请入，大喜而自忖：“谘既归，事济矣。”谘入，拜伏于地。纲急请其起，即曰：“事若何？湘东王回书安在？”谘默然，拜呈绎书。纲开视之，但见一方白帛，帛上空无一字。纲愕然良久，乃呼曰：“朕弟何意！朕弟何意！”谘因窃声曰：“臣至江陵方知湘东王不肯从大宝年号，犹称太清四年。”纲默然良久，乃谓谘曰：“朕纵脱难于侯景，亦为萧绎所不容。”于是君臣相拥而泣。谘曰：“臣虽不才，誓死奉主！”纲曰：“朕年少时，国何盛也！未料太清三年，侯景发难，天下丧乱，以至于此！先帝事佛至诚，何以梁祚日衰！”谘曰：“非神佛不佑先帝。先帝晚年，怠于政务，失职负民，天故弃之。深惜陛下圣德，承统不得其时也！”纲乃仰天叹曰：“既是天厌梁德，愿早出救世主，保华夏金瓯，安江南万民！”

《终三国史传》原创长篇历史小说，不经本人同意，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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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一体君臣阴阳两别 四方将士刀橹并举

初，宇文泰方出长安东讨高洋，太子元钦秘谓元宝炬曰：“天赐其便于我家！”宝炬曰：“何所谓也？”钦双目炯炯，曰：“立国以来，天下谓关中有宇文丞相而无元魏帝王。今高洋窃国，泰亦东出，父皇正可诏告天下曰：‘泰专擅国政，久必效高洋废主自立，故免其官爵，付诸有司，以正国法。’宇文泰就戮，天子治天下，社稷之幸也。”宝炬惊曰：“儿何以竟出此言！”钦曰：“父皇恐泰不奉诏就死乎？父皇勿忧，天下岂尽是丞相之属而无天子之臣？父皇除贼诏下，必有将士护主，据关守险，丞相虽能，何得西入！待其疲时，王师讨之，诛泰必矣！龙潜十余载，方逢今朝时。相机而动，愿速决之！”宝炬闻言叹息曰：“夫泰，朕之贵人也。昔孝武帝西奔而殂，广平王元赞乃孝武亲侄，群臣多欲拥其为帝，丞相泰谓群臣曰：‘南阳王长而仁厚，正宜立之。’遂弃赞而立朕。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钦曰：“君权天授，岂泰之功！请父皇纳儿忠言，自主朝政，儿愿辅父皇灭高齐，平萧梁，一天下。”宝炬苦笑曰：“一天下？但凭儿少年盛气，空口轻言？泰之能，十倍于朕。今国虽安而关中狭小，一日无泰，国必危矣！自毁长城，非天下万民之福也。”钦曰：“父皇承祖宗之基业，何以忍视社稷终入宇文泰之手？”宝炬曰：“朕深识泰，彼非尔等所知。泰，一代之杰，平生所畏唯有高欢。欢既死，泰不为帝，志在名臣耳，且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你我父子之天下。儿速绝此念，免致家国之祸。”钦再三叹息而出。

及泰归，宝炬已染沉疴。泰遍寻名医良药，殷勤入宫侍疾。至当年三月庚戌日，宝炬病危，急令心腹宦官召泰入宫。及宦官直入相府寻见泰时，却见泰伏案而眠。原来，政务繁巨，宇文泰劳形案牍，不觉睡去。宦官只得唤醒泰，谓之曰：“至尊不豫，急召丞相入宫。”泰才睁眼，方闻言，泪下如雨。宦官惊然，随之出涕，二人遂急入宫。

泰至御榻前泣拜于地，口呼“陛下保重”不止。宝炬见泰如此，蓄力挣起，手触泰背，仍曰：“丞相勿行礼。”泰挣起，宝炬遂屏退众人。泰扶宝炬卧下，曰：“陛下善保圣体，不日自当无虞！”宝炬汪然出涕曰：“朕方四旬有余，天命将尽，不得同爱卿共成大业，何其恨也！”泰泣曰：“臣不敏而蒙陛下天恩，托以一国之政。十余年来陛下言听计从于臣，虽齐桓之遇管仲不过于此。今国益强，民益安，大魏上下皆赞天子贤明而乐唐虞之世。臣方思取汉中、吞巴蜀、下襄阳以威天下，使四方之民更沐陛下德泽，不期陛下……”泰哽咽不能复言。宝炬竭力而曰：“朕初即大宝，卿问朕曰：‘愿闻陛下之志。’朕曰：‘愿关中得复孝文之盛。’朕乃问卿之志，卿曰：‘愿竭才济世，成孝文遗志，使关中一天下而久惠万民。’壮言若耳畔，白发显鬓间。十余年来，卿理国事，辛苦非常。卿才十倍于朕，是以天下可无朕而不可无卿。太子不肖，卿善辅之，若其有过，愿宥一二。卿更宜好自珍重，若……”言犹未尽，宝炬气喘不已，泰急握其手而抢呼曰：“御医！御医！”及御医等众人入时，宝炬已然归天。泰昏厥于地，其侄宇文护乃送之归宅。于是太子元钦即西魏皇帝位，谥元宝炬曰文皇帝，葬于永陵，仍以宇文泰为丞相，立其女宇文氏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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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氏志操明秀，昔为太子妃时，深为元钦所重。及钦为帝，宇文氏且喜且忧。喜者，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忧者，恐帝不复专宠于己，恩爱不如昔时。数日难眠后，宇文氏乃选宫女中妩媚动人者充实元钦寝宫。女官不解，谓宇文氏曰：“陛下专宠，皇后所求，今何如此？”宇文氏曰：“陛下若欲更幸新人，我纵不献之，陛下亦自取。”女官曰：“皇后贤良淑德，陛下幸甚！”宇文氏一笑而更轻叹数声。旬月间，宇文氏察元钦未与宫女亲近，心中甚喜。继而宇文氏闻宗室元育、元赞献佳人与元钦，钦皆不纳。宇文氏恐宗室怨怼元钦，思之再三乃谓钦曰：“君今贵为天子而后宫独妾，诚不合礼法。君初登大宝，宜收宗室之心，愿纳其所献佳人。”钦执宇文氏手，毅然而曰：“何需佳人，只须家人。”宇文氏凝视元钦，嫣然而笑，曰：“妾乃天下至福之女！”

却说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颇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巂，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有马八千匹。时人皆曰：“帝子孰多金玉，莫如蜀王萧纪。”萧纪因江南大乱，有意为帝，遂于成都厉兵秣马，欲待机东下讨平侯景，更以其功自立。早有间谍往江陵报知萧绎，言萧纪存平贼自立之谋，早晚将发成都。于是湘东王绎遣使以书止之曰：“蜀人勇悍，易动难安，弟可镇之，吾自当灭贼。”又别纸云：“地拟孙、刘，各安境界；情深鲁、卫，书信恒通。”

慕僚黄罗汉因谏绎曰：“蜀王之志与大王暗合，今江陵积粮练兵已久，不宜再作观望而失天下之机。王今兴兵，四方将士必当刀橹并举以应大王。收万民之心，合豪强之众，更得异姓诸侯相助，王破侯景独夫必矣！”绎大喜曰：“侯景围台城之时其势甚大，今久陷台城，广掠四方，穷兵黩武，已成强弩之末，正宜伐之！”于是大宝二年四月湘东王绎以王僧辩为大都督，帅巴州刺史丹杨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击景，徐文盛以下并受节度。戊申，僧辩等军至巴陵，闻郢州已陷，因留戍之。绎遗僧辩书曰：“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但守巴丘，以逸待劳，无虑不克。”又谓僚佐曰：“景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据夏首，积兵粮，中策也。悉力攻巴陵，下策也。巴陵城小而固，僧辩足可委任。景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暑疫时起，食尽兵疲，破之必矣。”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自岳阳、武州刺史杜崱自武陵引兵会僧辩。

绎既兴兵伐景，四方刺史，各地豪族并皆响应。侯景乃怀朔人，自号“追冯异”。时景已进位相国、汉王，更以“宇宙大将军”自称，闻绎举兵，乃急召心腹谋士王伟问计。王伟乃陈留人，自号“追赵充国”。当下景曰：“萧绎果反矣，君更有何计？”伟曰：“昔大王入建康，定三吴，军势正盛，不才劝大王讨灭萧绎以除后患，大王未听。今萧绎一呼而乱者四应，乃人心思梁之故也。宜驱大兵直下江陵，擒杀萧绎以绝附乱者之心，此上计也。”景沉吟良久，曰：“不然。绎久据荆州，江陵恐难一鼓而定。不如先取彼之巴陵以弱其势，再徐图进取。”伟曰：“不可！愚料绎必度大王有取巴陵之心，更作防备。夫攻人所备，岂能得志?江陵者，彼所必救也。彼方东进而我攻其后，此围魏救赵之计，破之必矣。今舍江陵而就巴陵，若不得志，贼势益大，我中、下流诸城将士更无守志，何以当彼虎将王僧辩之锋?愿王详之。”景曰：“今我军久掠四方而疲，人情惊扰，正宜更下一城以振众心，不宜舍近求远，攻巴陵方为上计。”伟再三苦谏，景只是不听。伟出而叹曰：“王不读书，不足与谋。”

第三节：大宝主痛嫁爱女 陈霸先义赠军粮

侯景率军驱至巴陵。部将任约进曰：“梁武封其子孙为王，至太清年间其六子萧纶、七子萧绎、八子萧纪及孙萧誉、萧察各据一方，自成势力。萧绎令其大将王僧辩击杀萧誉，又迫萧纶死于西魏杨忠之手。雍州刺史岳阳王萧察与萧绎有杀兄之仇。今可遣一舌辩之士往说萧察，许以结盟而并攻萧绎，如此则巴陵易得。”景曰：“我闻萧察亦如其兄萧誉有称帝之心，我平萧绎，当复灭之，以绝南人拥梁之念，岂可与之盟乎！”乃不纳任约之言。

侯景遂令三军将巴陵团团围住，王僧辩率众婴城而守。王僧辩，字君才，太原祁人也。智勇兼备，济世之才。久事萧绎，屡建奇功，善使双枪，有“祁麟”之号。僧辩谓将士曰：“侯景果攻巴陵。我等备战已久，岂容贼于巴陵得志！天下兴亡在于我等此番之战。今日却敌于巴陵城下，他日扬旗于建康城头。”众并慨然，皆欲死战。

景军攻巴陵，昼夜不休。城上矢石如雨，城下尸叠如山。景见攻城不下，督军于前，亲擂战鼓。僧辩见东门危急，景军将登城头，不住呼曰：“油沸否？油沸否？”不多时，左右报曰：“已沸！”僧辩大喜，急令军士将沸油泼下，景军连连惨叫，非死即残。僧辩不及欣喜叫好，又急呼曰：“火箭准备！”一队弓手即引火箭，僧辩手一招，火箭如雨下。城下攻具先已着油，遇火皆燃。景见军败，忿然曰：“下此城，必屠之！”严令三军继攻巴陵。

旬日后，巴陵犹拒守，任约乃谓景曰：“巴陵不下，我军已疲，粮草将尽，今势危矣！不如全军移屯郢州以助宋子仙部，遏西军东下，待彼兵疲再出奇兵击之。”景曰：“昔吾初攻台城亦不得志，久之其城乃克。今巴陵虽未克而其守军必疲，若舍之而往郢州，正是前功尽弃。传令全军，誓下巴陵！”于是侯景昼夜攻巴陵，不克，军中食尽，疾疫死伤太半。景乃叹曰：“事竟如此，天何助贼！”继而萧绎遣平北将军胡僧祐等来援巴陵。景闻，遣任约以精卒数千逆击僧祐。

僧祐闻约来战，乃与部将居士陆法和等计议曰：“贼军粮尽，急于战我。我等宜往屯赤亭，以逸待劳。赤亭地势高峻，贼既至，我纵兵就势击之，任约可擒矣。”众皆曰：“此计大妙！”于是僧祐与居士陆法和退据赤亭以待之，约至与战，大破之，生擒约。景闻之，夜遁。西路军声威大振，王僧辩又克郢州，擒杀侯景骁将宋子仙、丁和。于是江南震动，侯景党从多有叛景归绎者。绎闻景败归建康，乃遣使往命其将陈霸先率南军北上往会西军王僧辩，并讨侯景。


《终三国史传》原创长篇历史小说，不经本人同意，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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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霸先，字兴国，吴兴人。乡里小吏出身，少倜傥有大志，不治生产。既长，读兵书，多武艺，明达果断，为当时所折服，善使精钢环首刀，其亲者私谓其为“迈寄奴”。原来，陈霸先本为曲江侯萧勃部属，因勃无心征讨侯景乃请归萧绎帐下。霸先发始兴，勃遣军遏其北进，霸先击溃之，又破景所属高州刺史李迁仕，乃兵进南康，往会僧辩。

却说景败归建康，又闻四方败报，既恼且惧，乃骂萧纲以解恨，更纵酒色以忘忧。纲泣谓东宫通事舍人殷不害曰：“羯贼侯景杀朕近臣萧谘，朕即知我家为贼所不容。先帝多子而最爱朕躬，然父为帝王，难保爱子一世安泰，诚至哀也！朕之爱女溧阳公主年幼而有倾国之色，朕知景早晚必强妻之。公主必不辱节而就死，此朕所不忍。朕欲为苦计，及景求娶公主之日，朕允其请而嘱公主曰：‘善事侯景，以全乃父之位！’如此，公主虽失节而可全命。”不害泣曰：“如是则公主必深怨陛下而陛下又不得告以真情。用苦心者，自苦益甚。陛下圣慈可昭日月。”纲曰：“朕躬不日将丧侯景之手，公主亦必痛心就死，此朕所不忍。朕死之时，卿可将朕生前苦心告知公主，劝之忍辱而生——异日替父一睹侯景就戮之时，替父一睹天下太平之日。”不害泣拜领命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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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旬日后景入见纲求娶溧阳公主。纲一字一顿曰：“便从君请，宜善遇之。”景大喜，请于次日迎娶公主，纲从之。是日夜，纲踱步于宫门前，远远闻得啼哭之声渐近，纲握拳而泪下。及溧阳公主奔入宫中泣拜于地时，纲泪已拭绝，背对公主而立。公主泣曰：“景，羯贼也，女何能为其妇！”纲曰：“景乃汉王，亦不辱儿。”公主泣曰：“父每言最爱于女，女诚信然，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氓隶之人若爱其女，虽死而不使其女事贼，况父皇贵为天子乎？”纲握拳袖中而竭力曰：“善事侯景，以全乃父之位。”公主泣曰：“君不惜女，何以为君！何以为父！”遂奔出。

公主既出，纲方觉手痛，原是指甲已入皮肉。纲仰天叹曰：“非先父负朕，使贼秉乾坤，朕何忍负溧阳一分！今日父尚在世为人，能觉者却唯爱女怨怼，异日女方知父苦心，父已故又知爱女几何？”自是纲每夜泪湿龙枕。

景既尚溧阳公主，嬖之，妨于政事，王伟屡谏，景皆不听。时王僧辩乘胜下湓城，陈霸先帅所部三万人将会之，屯于巴丘。霸先闻僧辩军乏食，即欲分粮资之。从子陈昙朗谏曰：“今天下大乱，累有饥荒，群盗并起，人皆争粮。是以今日之势有粮则有兵，有兵则可纵横天下。父亲出身行伍，以平乱进身而为一方大将，名扬于朝。今纠合数万劲卒，筹集万石粮草诚非易事，此平贼立业之基也。今西军乏食而我军亦需粮草，粮草充足则兵能久战，兵能久战则战多胜算。功者，人所共求，今何资人而分我之功?”霸先曰：“王僧辩，祁麟也，有大才，统大兵而为湘东王所厚。侯景者，国贼也，人人得而诛之。平贼，我志也，僧辩，我友也，资友以平贼有何不可？若贼得平，我虽不得升官加爵，愿亦足矣。且我虽为湘东王将，与王之亲何及僧辩！昔萧纶有志平贼而为湘东王所疑，王乃逼之，纶功遂不成。今以粮资僧辩乃上计也。丈夫谋事，先计天下，再计己身。”昙朗遂不复言。

霸先有粮五十万石，乃分三十万石以资僧辩，遣部将周文育护粮先行会之。周文育，字景德，义兴阳羡人。久随陈霸先，屡立大功，善使两把宽刃戟，勇冠三军，人称“齐典韦”。时僧辩连连攻城掠地，军耗甚巨，正为军粮而愁。忽报霸先遣将送粮已至，僧辩大喜曰：“兴国高义，解人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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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建康城独夫作帝 白茅湾二将会师

王僧辩既得陈霸先赠粮，又连克郭默城、寻阳城。湘东王绎命僧辩且顿寻阳以待诸军之集。败报连连，侯景意志消沉，溺于酒色。王伟大以为忧，谓东道行台元思虔曰：“大王忽圣忽愚，皆在其心。既胜则意气风发，纵掠天下而不知其所止；既败则神色沮丧，龟缩宫中而不知其所发。今宜劝王废梁帝，登大位，王必振奋而诸事谐矣。”思虔曰：“此计妙而略促。依某看来，宜先劝王行废立之事以立威，而后更计大事可也。”伟曰：“善！”遂往见景。王伟曰：“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景从之。使前寿光殿学士谢昊为诏书，以为“弟侄争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绪，召乱致灾，宜禅位于豫章王栋。”使吕季略赍入，逼帝书之。

大宝二年八月戊午，景遣卫尉卿彭隽等帅兵入殿，废帝为晋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左右守之，墙垣悉布枳棘。庚申，下诏迎豫章王栋。栋时幽拘，廪饩甚薄，仰蔬茹为食。方与妃张氏鉏葵，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为，泣而升辇。景杀太子大器、寻阳王大心、西阳王大钧、建平王大球、义安王大昕及王侯在建康者二十馀人。壬戌，栋即帝位。大赦，改元天正。太尉郭元建闻之，自秦郡驰还，谓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无愆失，何得废之！”景曰：“王伟劝吾，云‘早除民望’。吾故从之以安天下。”元建曰：“吾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无故废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景欲迎帝复位，以栋为太孙。王伟曰：“废立大事，岂可数改邪！”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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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丑，景又使使杀南海王大临于吴郡，南郡王大连于姑孰，安陆王大春于会稽，高唐王大壮于京口。以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乃为人妾乎!”竟不与相见，听使入道。

继而景谓伟曰：“我欲为帝，可乎？”伟曰：“大王为帝，正合天心，然宜先诛废帝萧纲以绝众心。”景从之。冬，十月，壬寅夜，伟与左卫将军彭隽、王修纂进酒于萧纲曰：“丞相以陛下幽忧既久，使臣等来上寿。”纲笑曰：“已禅帝位，何得言陛下！此寿酒，将不尽此乎！”于是极饮，将醉而有所思，因起更衣，谓宫女曰：“往告溧阳公主：‘死或轻于毛，生有勇于死。’”遂复入饮。纲知将见杀，因尽醉，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既醉而寝。伟乃出，隽进土囊以覆纲，修纂坐其上而殂。伟撤户扉为棺，迁殡于城北酒库中。纲自幽絷之后，无复侍者及纸，乃书壁及板障，为诗及文数百篇，辞甚凄怆。伟览其诗而叹曰：“各侍其主，各忠其事，惜哉善主，不得其时！”可怜萧纲在位二年有余，寿止四十九，后得谥曰简文皇帝，庙号太宗。

溧阳公主闻景诛其兄弑其父，痛若剜心，亦欲就死。殷不害闻萧纲遇害,急寻机往见公主，具言前事。公主大戚，自掴其面而号曰：“痴女不悟大勇，不明大智，不体大爱而但念己身；不思父境之难，不察父心之苦，竟以痴言伤父，其罪甚矣，后悔莫及！”乃更泣呼其父，几度昏厥。继而那宫女亦至，救醒公主，以纲遗言嘱之曰：“死或轻于毛，生有勇于死。”公主默然，泪如雨下，良久乃曰：“敢不从父之命。”遂止泣而奉景如故。景乃大喜曰：“真我妇也！”遂不复诛萧梁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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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景迫梁帝萧栋禅位于己，景即皇帝位于南郊。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唇呼噪而上。大赦，改元太始。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桥、樛同锁于密室。景乃顾梁武像曰：“丈夫有需，以力自取，何求于人！我昔为魏将，从高欢驰骋天下。高王没，其长子高澄为相，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乃降汝，请娶于王谢，汝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何轻我之甚也！今我为大汉皇帝，杀汝子而幸汝孙，夺汝国而役汝民，何其快意也！”

景既为帝，自以为梁国已灭，汉为正统，四方将士足以守城，萧绎军马终将自退，遂恣意寻乐，常独乘小马，弹射飞鸟。尚书仆射王伟谏曰：“陛下既为天子，宜御驾亲征往破寻阳之寇以求社稷万安。何耽于凡夫之乐也！”景曰：“西寇虽下数城，何有大害于我？为帝不乐，孰若为民！”伟乃出，仰天叹曰：“我出身卑微，久为世人所轻，自幼苦读，以期一朝之贵。才怀随和，自荐于梁，彼君臣讥我寒门而不用，乃辅侯景，吞帝京，下三吴，天下侧目。今我为国相可谓长平生之志，然自入建康，吾主益昏，吾属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齐主闻侯景自立为帝，笑顾左右曰：“昔刘裕当政之时，南国何其强也。及至今日，武夫侯景得为汉帝，南国何其衰也！若非大齐初立，内务繁杂，朕必亲统一师一举荡平江表。”一日，齐主若有所悟，乃自谓曰：“侯景废萧纲，杀之以除后患，况朕乎！”言讫大笑，遂使人鸩中山王，杀之，并其三子，谥王曰魏孝静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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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湘东王命王僧辩等东击侯景，二月，庚子，诸军发寻阳，舳舻数百里。陈霸先帅甲士三万，舟舰二千，自南江出湓口，会僧辩于白茅湾，筑坛歃血。霸先为其文曰：“贼臣侯景，凶羯小胡，逆天无状，构造奸恶；违背我恩义，破掠我国家，毒害我生民，移毁我社庙。我高祖武皇帝灵圣聪明，光宅天下，劬劳兆庶，亭育万民，如我考妣，五十所载。哀景以穷见归，全景将戮之首，置景要害之地，崇景非次之荣。我高祖于景何薄？我百姓于景何怨？而景长戟强弩，陵蹙朝廷，锯牙郊甸，残食含灵。刳肝斫趾，不曈其快；曝骨焚尸，不谓为酷。高祖菲食卑宫，春秋九十，屈志凝威，愤终贼手。大行皇帝温严恭默，丕守鸿名，于景何有，复加忍毒。皇枝涘抱已上，緦功以还，穷刀极俎，既屠且鲙。岂有率土之滨，谓为王臣，食人之禾，饮人之水，忍闻此痛，而不悼心？况臣僧辩、臣霸先等，荷称国藩湘东王臣绎泣血衔哀之寄，摩顶至足之恩，世受先朝之德，身当将帅之任；而不能沥胆抽肠，共诛奸逆，雪天地之痛，报君父之仇，则不可以禀灵含识，戴天履地！今日相国至孝玄感，灵武斯发，已破贼徒，获其元帅，止余景身，尚在京邑。臣僧辩与臣霸先协和将帅，同心共契，必诛凶竖，尊奉相国，嗣膺鸿业，以主郊祭。前途若有一功，获一赏，臣僧辩等不推己让物，先身帅众，则天地宗庙百神之灵，共诛共责。臣僧辨、臣霸先同心共事，不相欺负，若有违戾，明神殛之。”于是众共读盟文，流涕慷慨。

僧辩执霸先手而曰：“蒙君赠粮，十分感激，恶战在即，愿君保重。”霸先曰：“将军英武，累破贼众，霸先敢不拜纳。人言祁麟志大，今愿闻之。”僧辩曰：“统万众，下百城。不负王命，奉主于朝堂，得惠民生，扬名于丹青。敢问将军之志？”霸先曰：“竭己能，报万民，勿使国家为四夷所轻，当使国家为百邦所敬。”僧辩曰：“壮哉！”乃亲牵其所乘白马上前，指马而谓霸先曰：“此乃大宛千里马，随我多年，极有灵性。今以此马与君，愿君纵横千里，不负平生之志！”霸先乃好马之人，见此龙驹如何不爱？故受而弗辞。霸先乃对众而吟曹子建之《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催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三军齐呼：“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声闻数里，言动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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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王僧辩连破贼军 陈霸先大战侯景

王僧辩、陈霸先进军芜湖，侯景守将张黑闻之，谓群下曰：“王、陈天下骁将，今并来伐我，何以相抗？不如且走以免大难。”副将曰：“芜湖要地，今若失之，汉帝危矣。主上待将军不薄，何不以死报之！”黑曰：“汉帝虽委我重任，然彼得位不正，我等何须死忠！”副将乃不复言。黑遂与众弃城走。景闻之，甚惧，下诏赦湘东王绎、王僧辩之罪，众咸笑之。时王伟巡城方回，闻景下如此诏书，苦笑曰：“萧绎久有称帝之心，此诏何能为耳！”乃谏景遣将以援姑孰侯子鉴。景从其言，遂聚诸将问曰：“芜湖已陷，若姑孰复失，贼军则可直抵石头城下，如此则社稷危矣！今谁敢往救姑孰？”诸将多言只宜坚守台城以待西师粮尽自退，唯史安和及宋长贵自请助守姑孰。于是景遣史安和等将兵助之。

西师既克芜湖，僧辩谓霸先曰：“姑孰，贼之要地也。贼知诸城已陷，势必严守姑孰。今若即往攻之，侯子鉴必率贼众奋死相抗，不若且屯芜湖，日久则贼心骄惰，适时击之可也。”霸先曰：“善！”僧辩等停军芜湖十馀日，景党大喜，告景曰：“西师畏吾之强，势将遁矣，不击且失之。”景乃命子鉴为水战之备。

丁丑，僧辩至姑孰，子鉴帅步骑万馀人度洲，于岸挑战，又以鸼䑠千艘载战士。僧辩麾细船皆令退缩，留大舰夹泊两岸。子鉴之众谓水军欲退，争出趋之；大舰断其归路，鼓噪大呼，合战中江，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僧辩留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姑孰，引军而前，历阳戍迎降。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王伟入，景顾伟太息而泣曰：“卿昔劝朕莫贪行乐，朕非不知此乃良言。朕长子侯和肖我，然为高澄所害。今膝下唯有二幼子，目无光，不能言，每念此，心如碎。我子如此怎守我业！苍天既薄我，不纵乐而何！”伟闻言长叹数声，因进美酒，君臣同饮共醉。

继而僧辩、霸先急行军至招提寺北，直逼石头城。景闻报大怒曰：“贼何以欺我至此！我有劲卒万人，随我举寿阳，下台城，今我当复驱此辈破贼，以彰武于天下！”于是侯景帅众万馀人，铁骑八百馀匹阵于西州之西。陈霸先曰：“我众贼寡，应分其兵势，以强制弱；何故聚其锋锐，令致死于我！”乃命诸将分处置兵。景冲将军王僧志阵，僧志小缩，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景兵乃却。霸先与王琳、杜龛等以铁骑乘之，僧辨以大军继进，景兵败退，据其栅。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开北门降，僧辩入据之。

景见势不妙，乃令百馀骑羯族亲兵列于前，余军居于后。景谓众曰：“我羯人世居大漠，兴于北方。昔石勒少时险为晋都尉所贩，时汉人轻羯甚矣！后石勒、石虎为大赵皇帝，役万民而汉人多死，灭刘曜而赵域益广，可谓长我羯人之志。萧衍与碌碌士族治天下，国乱而民不堪。我以八千人举事，临建康而释天下之奴，骤得寒士十万，遂下台城而为汉帝，近古以来未尝有也。昔冉闵灭胡，羯人几尽，至今唯你我百余弟兄。汉人万倍于我而我王天下，何也？羯人常重义而万众一体，汉人或怀私而三虱相讼。昔时若非建康萧正德叛梁附我，天下事犹未可知。萧绎所恃者，王僧辩、陈霸先、王琳耳。今事急矣，我与公等执我羯人之刀，冲破彼阵而复挥军掩杀，取霸先之首以示吴儿，贼军必胆裂而自退。斯时因建康之大与诸公共享荣华。”景军闻言并欲立功。

霸先见景训话于群下，亦谓所部将士曰：“自五胡乱华，中国失秦汉雄风久矣！不幸羯首侯景复虐，江南累骨成丘，断人肝肠。今建康尚陷，宇文氏、高氏虎视江东，此诚危及存亡之秋也！我等若不死战灭贼以救国难，天下尽是亡国之人，子孙皆为亡国之奴矣！今日之战当使夷贼不复轻我中华。”南军闻言眼中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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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景帅百馀骑，弃矟执刀，左右冲阵。南军如山，难以撼动。景既冲阵不动，霸先见机，亲冒矢石，一马当先，杀入敌阵。将士见之，一拥而上，奋死杀敌。霸先亲斩数十人，南军士气大振，一个个撞入侯景军中，斩将夺旗，势不可当。景众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

景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责之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伟不能对，绕阙而藏。景欲走，伟执鞚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邪！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将欲安之？”景曰：“我昔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度江平台城，降柳仲礼如反掌；今日天亡我也！”因仰观石阙，叹息久之。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房世贵等百馀骑东走，欲就谢答仁于吴。侯子鉴、王伟、陈庆奔朱方。

僧辩命裴之横、杜龛屯杜姥宅，杜崱入据台城。僧辩不戢军士，剽掠居民。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是夜，军士遗火，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僧辩之发江陵也，启湘东王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王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僧辩曰：“讨贼之谋，臣为己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王乃密谕宣猛将军朱买臣，使为之所。及景败，太宗已殂，豫章王栋及二弟桥、樛相扶出于密室，逢杜崱于道，为去其锁。二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辛卯，遇朱买臣，呼之就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僧辩遣陈霸先将兵向广陵受郭元建等降，又遣使者往安慰之。诸将多私使别索马仗，会侯子鉴度江至广陵，谓元建等曰：“我曹，梁之深仇，何颜复见其主！不若投北，可得还乡。”遂皆降齐。霸先至欧阳，齐行台辛术已据广陵。

王伟与侯子鉴相失，直渎戍主黄公喜获之，送建康。王僧辩问曰：“卿为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邪？”伟曰：“废兴，命也。使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尚书左丞虞骘尝为伟所辱，乃唾其面。伟曰：“君不读书，不足与语。”骘惭而退。僧辩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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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蜀王称帝剑北寻入西魏 侯景就戮萧绎亦作至尊


武陵王萧纪日益骄尚，乃与其弟萧㧑阅兵于成都。纪自恃兵多将广，欲先称帝而更东平荆襄江左。会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纪以为己瑞。四月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为竟陵王，圆普为谯王，圆肃为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㧑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固谏，不从。

初，台城之围，怦劝纪速入援，纪意不欲行，内衔之。会蜀人费合告怦反，怦有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纪即以为反徵，谓怦曰：“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对曰：“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纪乃尽诛之，枭首于市，亦杀王僧略。永丰侯㧑叹曰：“王事不成矣！善人，国之基也，今先杀之，不亡何待！”纪举兵由外水东下，以永丰侯㧑守成都，使其子宜都王圆肃副之。

宇文泰闻萧纪引蜀军东下，大喜过望，顾苏绰像曰：“君与我共辅先帝，关中日盛。君积劳成疾，不幸早逝，我甚惜之。君去二载，我创府兵，及至今日，更欲南征。愿君灵佑我关中，得取汉中巴蜀，尽据蜀汉故地，国强民安，异日一统天下，复兴国家。”

次日，元钦设朝，泰奏请南征汉中，钦曰：“朕初登大宝，不宜妄兴大兵。”泰及群臣闻言愕然。原来，元钦即位后，见诸事皆决于丞相宇文泰，心甚不满。当下乃不准丞相之请，欲压其势。泰再拜而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今高洋初立无暇西顾，萧纪称帝一心东征，此诚天赐我取汉中巴蜀之时也。今弃蜀汉故地不取，守关中而欲争天下，诚可得乎?”群臣闻言皆曰：“丞相之言是也，愿陛下纳之！”钦不语。范阳郡公卢辩高声曰：“丞相之才，人所共知。先帝明并日月，诸事皆依丞相，况陛下乎？”钦乃曰：“如此，便依丞相及卿等。”泰率群臣再拜谢恩。泰乃奏准钦以鲜卑大将达奚武为帅，领赫连达、杨绍等将率兵三万直取汉中治所南郑。达奚武乃代地人，自号“追吴起”。武将行，泰忽有所悟，自谓曰：“全才之将，智勇兼备，不需谋士。达奚武勇有余而智不足，宜以谋士辅之。柳带韦善谋能言，正宜驱使。”遂令带韦随军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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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闻魏达奚武军寇汉中，唯令部将杨乾运等将兵万余人救循。慕僚乐奉业谏曰：“汉中巴蜀，先帝托于陛下者也。南郑留守宜丰侯萧循恐非达奚武敌手，今我军甚众，陛下何独以一万兵回援汉中？事若不济，唯添陛下之责耳。”纪曰：“先父已故，何以责我？今为至尊，谁敢责我？朕意已决，休要多言！”奉业出而叹曰：“独夫不惧天下人之责乎！”

杨乾运至剑北，魏达奚武逆击之，大破乾运于白马，陈其俘馘于南郑城下，且遣人辱宜丰侯循。循怒，出兵与战，都督杨绍伏兵击之，杀伤殆尽。带韦乃进曰：“今南郑人困势危，某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入城说守将约期而降。”武曰：“汉人多诈，纵公能说其降，亦难准信。”带韦曰：“若彼更有诈，既破，大帅欲屠城而某不阻也。”于是魏达奚武遣尚书左丞柳带韦入南郑，说宜丰侯循曰：“足下所固者险，所恃者援，所保者民。今王旅深入，所凭之险不足固也；白马破走，酋豪不进，所望之援不可恃也；长围四合，所部之民不可保也。且足下本朝丧乱，社稷无主，欲谁为为忠乎！岂若转祸为福，使庆流子孙邪！”循乃请降。开府仪同三司贺兰德愿闻城中食尽，请攻之，大都督赫连达曰：“不战而获城，策之上者，岂可利其子女，贪其货财，而不爱民命乎！且观其士马犹强，城池尚固，攻之纵克，必彼此俱伤；如困兽犹斗，则成败未可知也。”武曰：“公言是也。”乃受循降，获男女二万口而还，于是剑北皆入于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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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侯景既为王僧辩、陈霸先所败，奔至晋陵，得田迁馀兵，一路驱掠居民为丁，百姓多死；欲会富阳谢答仁，因东趋吴郡。僧辩命侯瑱等帅精甲五千追景。侯瑱，字伯玉，巴西充国人。父弘远，世为西蜀酋豪。蜀贼张文萼据白崖山，有众万人，弘远讨之，战死。瑱固复仇，每战必先锋陷阵，遂斩文萼，由是知名，善使方天戟，人称“匹穰苴”。夏四月己酉，侯瑱追及景于松江，景犹有船二百艘，众数千人，瑱进击，败之，擒彭隽、田迁、房世贵、蔡寿乐、王伯丑。

景见势已急，乃喝其二子曰：“何不生于民家！与其死于人手，何若死于我手！”于是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将入海，瑱遣副将焦僧度追之。景纳羊侃之女为小妻，以其兄鹍为库直都督，待之甚厚；鹍随景东走，与景所亲王元礼、谢葳蕤密图之。葳蕤，答仁之弟也。景下海，欲向蒙山，己卯，景昼寝；鹍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遂直向京口。至胡豆洲，景觉，大惊；问岸上人，云“郭元建犹在广陵”，景大喜，将依之。鹍拔刀，叱海师向京口，因谓景曰：“吾等为王效力多矣，今至于此，终无所成，欲就乞头以取富贵。”景未及答，白刃交下。景欲投水，鹍以刀斫之。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鹍以矟刺杀之。尚书右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而执之。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斩超世，以盐内景腹中，送其尸于建康。僧辩传首江陵，截其手，使谢葳蕤送于齐；暴景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溧阳公主亦预食焉。赵伯超、谢答仁皆降于侯瑱，瑱并田迁等送建康。王僧辩斩房世贵于市，送王伟、吕季略、周石珍、严亶、赵伯超、伏知命于江陵。

侯景首至江陵，枭之于市三日，煮而漆之，以付武库。溧阳公主因再拜太宗神位而泣曰：“姜太公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太清年间，江东不武以致侯景作乱，殃及我家。贼首已付武库，父皇之灵知否？”乃更忆往事，泣呼：“慈父爱我！”以至昏厥。侍女急救之醒，曰：“公主不顾玉体，有负先帝苦心。”公主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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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伟下江陵狱，于狱中上五百言诗。湘东王萧绎览之大喜，爱其才而告左右曰：“此辈我必用也！”欲宥之。狱吏有所耳闻，乃献酒肉于王伟。伟笑曰：“湘东王外宽内忌，喜怒无常，若事不济，岂非空费君家酒肉！”果然，有嫉之者，言于王曰：“前日伟作檄文甚佳。”王求而视之，檄云：“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王先前因病而眇，故览檄大怒，又忆曩时徐妃必为半面妆以俟己，益发怒不可遏，乃谕刑吏曰：“我妻徐氏我尚杀之，此辈我必诛也！即往诛王伟，钉其舌于柱，剜腹，脔肉而杀之。”刑吏乃奉命而往，虽心中不忍，亦无奈而以其言具告于伟。伟乃笑顾狱吏曰：“若何？人言侯景篡逆暴君，萧绎正统仁主，今有何异？可知人言未必为真。大丈夫不得侍明主，死故当然！”遂复大笑数声，从容就刑，至死面不改色。绎既诛侯景所署尚书仆射王伟、左民尚书吕季略、少府周石珍、舍人严亶，又将赵伯超、伏知命饿死于狱。以谢答仁不失礼于太宗，特宥之。

景既平，僧辩等引众将偕公卿藩镇数劝进于湘东王。十一月，丙子，萧绎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承圣，大赦。是日，帝不升正殿，公卿陪例而已。

萧绎即位后，自号“追始皇”。又作诗曰：“寒浞犹稽命，新都久未平。留滞淹三楚，巑岏保一城。终当抚期运，伐罪吊苍生。”因谓王琳曰：“今日之朕可谓得志乎？”王琳乃山阴人，自号“追邓禹”。字子珩，久随萧绎，多有功勋。少好武，体貌高雅，强记内敏，轻财爱士，得将卒心，人皆重其忠义。时琳对曰：“若陛下复臣湘州刺史之职，使臣吊民伐罪于萧纪，传其首于江陵，陛下方为十分称意。”原来，王琳从王僧辩平侯景，与杜龛功居第一。在建康，恃宠纵暴，僧辩不能禁。僧辩以宫殿之烧，恐得罪，欲以琳塞责，乃密启萧绎，请诛琳。绎以琳为湘州，琳自疑及祸，使长史陆纳帅部曲赴湘州，身诣江陵陈谢，谓纳等曰：“吾若不返，子将安之？”咸曰：“请死之。”相泣而别。至江陵，绎下琳吏。绎以王子方略为湘州刺史，又以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使与太舟卿张载至巴陵，先据琳军。载有宠于萧绎，而御下峻刻，荆州人疾之如仇。罗汉等至琳军，陆纳及士卒并哭，不肯受命，执罗汉及载。萧绎遣宦者陈旻往谕之，纳对旻刳载腹，抽肠以系马足，使绕而走，肠尽气绝。又脔割，出其心，向之抃舞，焚其馀骨。以黄罗汉清谨而免之。纳与诸将引兵袭湘州，时州中无主，纳遂据之。时绎笑曰：“侯景乱后，州郡多入魏国，若平萧纪，朕更当索旧地于魏。”琳急谏曰：“不可！宇文泰当国，其势益盛。我军久战，兵疲财匮，不足以抗关中府兵。今宜和北方二国而内修政理，累十年之治，待国势略强，方徐图北进。”绎乃顾琳曰：“诸臣进言于朕，称卿乃枭雄，能得将士之心，必为一方王侯，不为朝廷所制。陆纳，卿之属也，今据湘州而反，乃应诸臣之言耶？”琳再拜曰：“此虽系臣属怜臣，然亦臣之罪也。臣少时即在陛下左右，忠贞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容臣赴湘州，纳等必复归陛下。斯时，臣当奉天子诏率众平贼以赎前罪。”绎曰：“卿且退下，更候圣旨。”遂命进授王僧辩镇卫将军、司徒，封永宁郡公，食邑五千户，与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陈霸先并质子侄于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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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黑獭辞相犹专政 饕餮授首又绝籍


魏既得汉中，群臣多往丞相府贺功。元钦闻知，心甚不快。戌亥时分，钦自斟自酌，大醉而呼曰：“天下谓关中有宇文丞相而无元魏帝王！异日必使魏国有帝无相！”皇后宇文氏适至，闻言大惊，乃急奉钦睡去。是夜，宇文氏忧惧难眠。

次日，宇文氏往视其父。宇文氏曰：“兄兄安好？”宇文泰顾宇文氏曰：“父自无恙，儿目红宜多眠也。”宇文氏拜谢而曰：“兄兄严于育子，诸男皆习经史骑射，诸女亦学诗书女红。儿近日览书略有不解，愿父教我。”泰笑曰：“览者何书？何惑之有？”宇文氏曰：“儿览曹操《让县自明本志令》，惑操既掌大汉军事，何不让丞相之位以减‘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之责，而徒让三县食邑，以至孙刘常托护汉主之名而并力击曹。操自言‘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然其久恋相位实负其言。操何以如此？愿父教我。”泰闻言沉吟不语，猛然而曰：“陛下有怨于乃父乎？”宇文氏急曰：“非也！非也！”泰见状笑曰：“儿今日之行，乃为父耶？乃为夫耶？”宇文氏曰：“兄兄多女而最爱于儿，故昔日独荐儿于先帝，使儿得为太子妃。父恩似海，儿岂敢忘？”泰似有所思，徐曰：“此先帝之殊遇耳。两家结亲而宇文氏世辅元氏，君臣协力以求国家复兴，此亦吾志也。”泰又曰：“儿今所言实有益于我。我今便辞相位，勿使突厥、吐谷浑二夷，齐、梁二国有伐魏之名。”于是泰奏准钦，自去丞相、大行台而为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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