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王子晋奉命来说四将。文育曰：“背主言降，不敢于众人之前，乞退左右。”王子晋见四将身系铁链，料无大碍，遂令监押士卒舱外相候。文育上前耳语曰：“我得公公照料，周全饮食方性命无忧。今欲献两匣赤金与公公……”“此话当真？”王子晋目若有光，急曰：“金在何处？”文育低声曰：“金在我建康宅中，我不得归，怎能献与公公？”王子晋怪笑数声，曰：“汝欺我也。放汝等归，金不可得，我必因罪见诛，此等小计徒可匡小儿耳！”文育急曰：“公公莫高声，我为大将，岂能无信？与其贫劳至死，不如信某一回。公公若不与我等同归建康，则可先至成都，遣人赍书径至我府，我使心腹人赍金直至成都献与公公，万无一失！我言非虚，三位将军为证！”安都、灵洗、敬成连忙附和。王子晋出而复入，入而复出，终不置一词。其后数十日，文育但得其便，即说之。王子晋听而不言，监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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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王子晋遣出监押士卒，谓四将曰：“我主立帝拜相已近半载，于我竟无片金之赐。躬劳十余载而守斗米之俸以至终老，我心何甘！我便信周将军一回，三位将军为证，不可失我两匣赤金！”四人皆言必不相负。王子晋顾周文育曰：“我今放汝，深负我主。我亦知汝之能，汝自归后不可再助陈氏，允否？”王子晋见文育支吾难言，遂曰：“如此则自便！”言讫欲出。文育急曰：“便依公公。”王子晋曰：“汝可发重誓。”文育不得已，乃誓曰：“皇天在上，若有虚言则不得善终。”王子晋曰：“善！”又曰：“今日事不可行，旬日内但得其便，方可行之。”四将拜谢，王子晋遂出。

三日后入夜时分，王子晋令人备下小舟候于帅舰之侧，又以烈酒犒劳帅舰士卒。未及一个时辰，士卒皆醉倒。王子晋径入舱内，去四将长链，引之上了小舟。四将曰：“今往何处？”王子晋曰：“此处乃是白水浦，往东不远便是太原郡，江岸有陈军驻守，诸位可往投之。”四将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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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将及一个时辰，遂靠岸。王子晋于舟中指舵手而谓文育曰：“此人是我心腹，他日将诣贵府。我今亦当速去，成都专候佳音，余生富贵，皆望此耳！”四将于岸上曰：“必不敢背德。”乃相别而去。

是夜皎皎明月当空，四将喜极而泣。敬成曰：“不料竟得脱虎口！”灵洗曰：“此皆周将军善谋之功！”安都曰：“今莫迟疑，速寻我军相投，得回建康，拜请王师西讨，将功折罪。”又指手上链痕曰：“王琳所赐，我必报之！”文育曰：“我等可速往正东而行。”四将一路坎坷，约行有半个时辰，望见前方数个火把亮光，四将大喜，直驱之。及近，果是巡哨陈兵。四将说明情由，哨兵忙引之回营见了校尉。那校尉素识安都，当即施礼，命人备下置换衣甲，造食相待。食毕，天已见晓，校尉劝安都等且于营中安寝。安都曰：“如何得睡，汝可备下快船，我等即回建康。”校尉不敢多言。须臾，船至，四将与校尉作别，径回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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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主理政不辍。忽一日，有司禀奏周文育、侯安都、程灵洗、徐敬成四将于王琳处逃归，上表自劾，待罪家中。陈主失惊，继而大喜，遂命明日设早朝，召四将上殿。次日早朝时，众见四将归，皆惊叹不已。四将伏地请罪，陈主下座亲扶四将起，曰：“胜败乃兵家常事。四位将军不忘臣节，慨然还朝，何以言罪！朕苦思卿等，今终得见，乃天佑我大陈也！”遂俱复四将原官，赐以金帛。另下诏褒奖周铁虎，抚恤其家人。

酉戌之际，陈主幸文育府，文育迎入，陈主令左右皆退，君臣二人深谈。陈主打量文育一番曰：“将军憔悴矣！”又曰：“卿等何以脱身？”文育将诸事具言之。陈主曰：“将军有勇有谋，国得之，天幸也！”遂呼近侍入，命其回取赤 匣赐文育。近侍出，文育拜曰：“臣今乞骸骨！”陈主失色，徐曰：“卿当时设誓，诚为计耳，国运艰难，岂可无将军！今余孝顷已见擒归服，其子余公飏拒不归附，朕正欲讨之，此将军建功之时也。曩时汉之名将赵充国年逾七旬尚征战建功，卿何言乞归？况卿为国建功，天必佑之，幸勿疑也！”文育泣曰：“臣受陛下厚恩，岂能不知报国？我闻‘敬天以诚，重誓而违，天必罚之’，臣诚敬天畏罪耳。臣戎马多年，三过家门而不入，甚愧家中慈母。今天意如此，乌鸟私情，区区之心，望陛下赐准。”陈主闻言太息而涕下，良久乃曰：“昔晋室无德以至神州沉沦，金瓯半壁，诸夷割据，战乱不止。及刘裕主政建康，南国始强。裕遂于义熙五年首番北伐，乃灭南燕，天下始现一统复兴之势。后刘裕建宋称帝，又思北征，军未行而身先死，北民深以为憾。宋文承父之志，惜贤不象父，元嘉北伐劳而无功。其后南北抗衡近百年。至梁末丧乱，南民多死，南土半丧，江东半壁，几亡于夷，南国之弱，莫过斯时。今天下稍定，然敌国亡我之心未减，万民归一之望犹炽，故朕常三更而卧，五更而起。朕非不惜身，大义不容辞耳。愿卿善奉尊母，勿使多劳！”言讫，起身欲回宫。忽一人拄杖于屏后走出，文育视之，乃其母也。周母欲拜陈主，陈主连忙扶住，与之同席而坐。周母叱文育跪于前，曰：“我见儿此番归家后言行有异，心甚忧之。今隐于屏后，方知其故。痴儿，汝既读书，须明自古忠孝难两全。汝观陛下白发竟甚于我，汝何惜身也！若以我为念，今便撞死于此以绝汝念！”文育拜其母曰：“儿愿奉命剿贼，母亲不可动怒！”陈主扶起文育，慨然曰：“朕闻孟母大贤，徐母高义，今见周母如此，方知古之美谈非虚。江南风化如此，何须新亭对泣，必当克复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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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报恩怨二将遣使 争正伪两国交兵

周文育归朝后，倍受恩宠，陈主晋其爵，给鼓吹一部，文育辞让，陈主不允。时侯瑱病卧，陈主令徐度、程灵洗领军四万镇南陵以防王琳，令徐敬成助守建康。以镇南将军周文育为前军都督与安南将军吴明彻领军一万先行，以镇西将军侯安都为后军都督与左卫将军胡颖领军两万继之，令前后军待粮草筹集已定，择日出师共讨余氏。

一日，文育正于家中侍奉其母，忽仆报有客自成都而来。文育命引入，果是白水浦舟中舵手。文育令其候于堂上，召心腹家仆二人入内室告以前事，令二仆赍二匣赤金同赴成都。二仆曰：“王子晋背主小人也，主人何必守信而予重金！”文育曰：“信义千金难买，勿多言也。”二仆又曰：“如此则独令其使赍金自归可也，我二人伺候主人一家，不忍远离。”文育曰：“王子晋室如悬罄，专望此富贵。西蜀路远千里，若遇南塘一出，悔之莫及。汝二人颇有武艺，与之同行，我方安心。”二仆领诺。后二仆果不辱主命，不在话下。数日后，人报粮草业已筹齐，文育即命出师，差人报知安都。一路行军，文育只觉心绪难平，悒悒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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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都自归朝以来，多有文臣武将上府拜问，安都只推抱病，并不见客。文育使人报知安都已赍金与王子晋，前军已行。安都自谓曰：“王子晋固是小人，周文育诚为君子。”又思及王琳囚禁之辱，瞪圆豹眼，咬牙作响，当日复鞭打下人解气。又至书房，因闻诵书声，知其幼子侯亶在内，遂不入而于房外听之。闻其子读曰：“文嬴请三帅，曰：‘彼实构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先轸朝，问秦囚。公曰：‘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不顾而唾。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释左骖，以公命赠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衅鼓，使归就戮于秦，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三年，将拜君赐！三年，将拜君赐！”安都不觉高声而言。亶出视之，曰：“父亦通《左传》乎？儿之句读可曾有误？”安都曰：“父亦闻‘学而优则仕’，勉之，长以报国。”遂唤一老仆至，谓之曰如此如此。十数日后，安都筹齐粮草，遂兴师讨余公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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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琳闻王子晋用计纵囚后不知所踪，痛悔不已。时梁帝萧庄于郧州大兴土木，扩造宫殿。庄常谓左右曰：“昔陈涉瓮牖绳枢之子，一旦为王尚作沈沈殿屋，朕为皇孙贵胄，今已即位，反不如陈王乎？”琳闻之，屡屡苦谏，庄只是不从。

忽一日，相府小吏入报有人呈送一匣。琳视匣而问来者何人，小吏曰：“其人自称‘宇宙安国侯’手下，呈上漆匣，曰‘不劳相谢’即自归矣。”琳大怪之，曰：“我止闻侯景尝自称‘宇宙大将军’，何时又出‘宇宙安国侯’？”遂令小吏退下，持匣自入内室，开视之，内唯一节链、一纸书，书上止九字：“三年，将拜君赐，侯安都。”琳执书颤栗不已，惊愁悔怒交加，遂卧病不起。庄闻知大惊，亲幸其宅探问。琳谢恩毕，示以安都之匣曰：“侯亚夫尚通文，强敌如此，陛下若复专务营造，国将亡矣，愿陛下三思！”庄欲责其用人不明，又恐其病因之益重，失其扶保，唯好言相劝，自言己过，下诏即止营造。数日间，三探琳病。琳感君恩，病竟速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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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言周主在位已逾一年，宽仁明达，甚得人望，然太师宇文护犹未有归政之意，多有文臣武将径至太师府奏言国事。是日，天官府上士辛昂诣太师府进言。护曰：“辛进君有何言教孤？”昂曰：“萧庄称帝于郧州，其相王琳善政务而有良谋。今彼拥兵十余万，久欲西吞萧察，不得不早图之！”护曰：“孤亦忧之多时，欲遣大将率雄兵直取郢州，公意如何？”昂曰：“不可，跨江而战，北军不得地利。今琳方盛，恐不能克。”护曰：“与西梁合军共讨，可乎？”昂曰：“常言道‘宾强不压主’，西梁立国未久，我帅更引军至，梁人必然惊疑，如此何以克敌？如今不可遣将入梁，唯可遣兵助战而多援以粮草战马，使其南攻武陵、长沙诸郡，若皆得下，琳辈必不敢觊觎属国。”护曰：“善！”遂依计而行。

西梁皇帝萧察常忧王琳兴兵报仇，日夜不安。遂克己纳谏，倡俭彰德，笼络文武臣僚，留心百姓疾苦，善修武备，明于治军，国势渐强。此番得周国相助，察大喜，遂合兵六万，以大将军王操为帅，大犒三军，兵出监利。大军临行，察谓将士曰：“此征当显国威，以明我正彼伪，使天下士民之心皆归江陵。”众皆高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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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军至南平，琳南平守将见西梁大军骤至，城中缺兵少粮，乃献城降。操遂又进军直取武陵。时羊暕与潘纯陀守武陵城，纯陀曰：“贼兵骤至，人心不安，若不出战折其锐气，困守城池，诚非良策也。我引五千军出，羊将军守城。”于是率军出城，未及二十里正迎王操大军。两边列成阵势，纯陀出阵骂战曰：“萧察伪帝，窃据江陵，我正欲兴兵讨灭尔等，今尔等自来送死！”操亦骂曰：“我今奉旨率大军讨贼，汝尚不知天时耶？速速归降，引我等直下郢州，擒得伪帝萧庄，保汝不失封侯！”纯陀以槊指操曰：“闻汝手下多有勇将，今谁敢阵前与我交战？”话音刚落，操爱将薛宣早出，执戟来战纯陀。未及十合，纯陀一槊将宣刺于马下。操惊曰：“薛宣武艺精熟，竟亦失手！何人敢杀此贼，显我大梁天威？”一将应声而出，操视之，乃骁将产肿也。肿舞刀纵马，直取纯陀，劈挑砍削，式式生猛。纯陀见其求胜心切，几招隔挡，觑得方便拨马就走。肿紧追不舍，纯陀暗掣飞刀在手，回身掷出，正中肿面门。肿掩面弃刀而走，纯陀纵马赶上，一槊撩破重甲，复一槊洞过其身，肿口吐鲜血，坠下马来。纯陀乘胜挥军掩杀，喊声震天。操久经战阵，并不慌乱，一声令下，手下十员健将率军齐出。两军混战，纯陀自知兵少，冲杀一阵即令鸣金收兵，于武陵城东南角下寨，自与城中呼应。操亦收兵屯住，计点败军，死伤四千余人。操升帐谓诸将曰：“不料武陵遇此敌手，我闻‘一虎虽猛，难敌众狼’，我军可兵分五队，三队轮番力攻潘寨，两队候于东门、南门外，城中若有兵出则截击之，如此潘纯陀必败，武陵城必下！”诸将大喜曰：“此计大妙！”于是分拨指令已定，次日依计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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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纯陀已遣使往长沙求救，忽报敌军来攻，纯陀引两千军出战，令副将领余军守寨。操命尹正引第一队先攻纯陀，混杀一阵而退，又令薛晖引第二队续攻纯陀，绞住厮杀。羊暕于城上见潘部势急，令二将引军出东、南二门救之，又被操军两下截住，冲突不出。操见潘军将士渐疲，亲引第三队奋击之，纯陀抵敌不住，奔归营寨。操引三队军急追不舍，直赶至寨门前，顺势夺了营寨。守寨副将死于乱军之中，纯陀身着数枪，死战得脱，仅以身免。暕在城上见潘寨已破，料守城不住，遂引众出北门而逃。操得了武陵，命大军入城休整，明日进军长沙。

梁湘州刺史崔度芳因数月前将其女献与萧庄，庄心恋旧妻，执意不纳，度芳心怀怨恨，遂坐拥长沙两万军而不救纯陀，闻操已得武陵，乃遣使献书约降。操大喜，遂留薛晖以军五千守武陵，自率大军至长沙。度芳引操入城，操好言慰之，乃命许孝敬、尹正等领八千军助守长沙。时诸将皆言当乘胜取巴陵郡，操不允，曰：“主上命既得长沙即军返江陵。将士当以奉命为天职。”遂一面申表报捷，一面引军偕度芳等回江陵。度芳自恃功高，与操言语多有傲慢之词。操暗修一表，先使人呈与萧察，言度芳切不可用。

操等得胜还朝，察大喜，于宫中设宴庆功。酒酣，度芳大言曰：“愿献小女为陛下贵妃！”察大笑，喝令武士拿下。度芳失惊口噤，察厉声曰：“伪廷不封如此国丈，正朝哪容这般小人！”即令斩之，以其女与王操。又送北兵渡江，上表谢恩，更升赏有功将士，众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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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王琳正于相府聚众议事，忽闻兵败城陷，琳震怒曰：“我正欲调兵，不料兵败如此之速。今即起国中大军，夺回三郡，打破江陵！”幕僚袁泌曰：“明公且息怒。昔陛下合十万军民扩建宫殿，耗去钱粮无数，今只宜休战养兵，待来年钱粮足备，方可进取。”琳曰：“一时之怒，有失计较。公言是矣。”刘仲威曰：“国逢新败，人心不安，明公当善抚之。”琳亦不复言，即具书一封，唤人曰：“速赍此书至巴陵与雷文策将军。”又谓众曰：“数月间必有捷报。”众皆不解。

三月后，果有捷报传至郢州，乃雷文策陷西梁监利城，杀太守蔡大有，虏其民八百户归巴陵。众皆惊佩王琳神算，问曰：“丞相何以知雷将军必有此大胜？”琳曰：“西梁军方胜，必骄而无备，我令雷将军审时兴兵，出其不意而击之，故必胜矣！”众皆拜服。西梁经此一败，遂不敢轻易兴兵，于是二梁各守其地，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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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贺兰祥智胜西寇 斛律光威震边城

周自立国以来，吐谷浑数番侵扰。时又有边报入长安，言吐谷浑破凉州诸城，虏尽人畜财物，近又占洮阳、洪和二城，更欲内侵。周主升殿，问计于文武。司马消难曰：“吐谷浑游牧蛮族耳，唯思抄掠而无远志。臣料其不出旬月必自归矣，不劳王师远征。”言未已，一老将出班请战，周主视之乃柱国大将军、燕国公、太傅于谨。谨当下奏曰：“吐谷浑陷我城池，杀我官吏，掠我人畜，若不兴王师以问其罪，是长寇之志也！以我天朝劲旅西向讨贼，何虑不克！臣愿出征，如不胜誓不还都。”众臣有附于消难者，亦有言战者。周主曰：“太师以为如何？”宇文护乃执谨手曰：“将军一生为国征战，孤何忍将军更涉荒蛮之地，愿荐一人代将军出征。”谨略思之，曰：“大司马贺兰祥久历战阵，才堪大用，老夫更以密计授之，破贼必矣！”护顾祥曰：“孤意欲以卿为帅西讨吐谷浑，卿愿赴劳否？”祥曰：“但得圣旨，虽死不辞！”周主曰：“朕即下诏！”于是遣贺兰祥同柱国宇文贵率大军七万西讨。

贺兰祥乃鲜卑族人，字盛乐，代郡武川人氏。少有胆气，志在立功。性俭好古，尤喜习读各家兵书，考究失传阵法，善使巨刃吴戈，得号“秦来将”。祥率军前行，贵问曰：“今吐谷浑十五万之众，大帅何计破之？”祥曰：“有于老将军妙计锦囊在此，今我大军已近陇西，正宜启之，依计而行。”于是开视之，内见一书，书曰：“野虏长于寒荒之地，凶悍善战。今敌众我寡，不可力敌，唯可智取。彼已得诸城，若尽虏城中人物以归，是为上策，我军当劳而无功；若以兵守城与我军相决，是为中策；若引军出城远来战我，是为下策，我军必大破贼军。将军可遣军司下战书于彼，以言挑之，诱其出城而战。彼不识地理，深入我境，将军可先骄其心，更出奇制胜，必立大功。”祥、贵览毕大喜，遂依计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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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哨马来报吐谷浑钟留王、广定王率十余万大军往陇西而来，已近狄道。祥以手加额曰：“此天子之洪福也！”又谓贵曰：“贼不识陇西地理，因忿我战书中傲慢之词，又自恃其众，引大军求战。我军切不可直撄其锋。我引两万军于要道设寨，据险而守。将军引五万众走山南路，绕至其后，先屯一军于要道，伺机击贼；再引余军去取洮阳、洪和二城，今贼尽驱大军来战，城中守军必少，彼又不善守城，攻之必克；二城得下，将军分兵更于其归路设伏。斯时，贼军知二城为我所据，必急奔归，我追杀于后，将军截击于前，必大破之！”贵大喜曰：“此计大妙！兵贵神速，我即引兵而往。”遂分兵依计行事。

祥命将士隔十里立一寨，共立三寨于狄道。第三寨据险而立，既大且固，第一寨却草草立之。部将杨宽等皆言敌军未至，尚可加固营寨，祥不允。及吐谷浑军将至，祥命高挂免战牌，拒寨而守，又传令多使弓弩手压制吐谷浑军，且令：“若贼军猛攻我寨，则可弃之退守第二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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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浑二王率大军至，见周军营寨立得毫无规矩，既下战书却又挂牌免战，便纵马向前骂曰：“关中鼠辈速出洞与我一战！”吐谷浑将士耀武扬威，高声叫骂不止。祥登寨楼望之，见吐谷浑军队伍不整，参差错杂，搔头自谓曰：“此何古阵也？”猛然大悟，拍额而曰：“此子虚之阵也！”吐谷浑二王见周军久不出战，即令攻寨。周军弓弩齐发，吐谷浑军以盾牌兵在前，弓兵次之，马步兵在后，大军一拥而上，周军哪里抵挡得住！祥即弃了第一寨奔守第二寨。才两日，第二寨又陷，周军又退守第三寨。

是日升帐，祥谓众将曰：“宇文将军已率军袭敌之后，不日将有捷报传来，贼知我军克复二城，必撤兵急归，我等适时追杀，破贼必矣！自今日起，有不尽心守寨者皆斩！”众将慨然称诺。吐谷浑军至，复攻营寨。祥亲擂战鼓，周军士气大振，殊死抵抗。吐谷浑军以为营寨轻易可下，不料连攻三日，周寨岿然不动。钟留王犹欲全歼周军，乃令全军休整一日，次日亲自督军攻寨，从晨晓直至正午又不得下。吐谷浑军锐气尽失，午后多有士卒解甲就地而卧。二王方聚众将商议，忽报洮阳、洪和二城已陷。众皆大惊，钟留王曰：“周军何以攻我之后！我军粮草多屯于二城，今二城已陷，军中止有数日之粮，若不回师，必被擒矣！”广定王亦方寸大乱，唯曰：“速退，速退。”于是传令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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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浑军方退，贺兰祥即命全军追杀。众将多有疑虑，恐中吐谷浑军诱敌之计。祥曰：“野虏不习兵书，何堪用计？战机弹指即逝，岂容多心，速击之勿疑！”即大开寨门，祥执戈在手，一马当先，周兵喊声震天，奋勇杀出。吐谷浑军无战心，人马皆疲，被周军杀得丢盔弃甲，大败亏输，狼狈而逃。祥追杀三十余里方回。

吐谷浑军方离狄道，又行数十里，复见一彪周军拦住去路。吐谷浑二王率军且战且走，又折损万余人，遂不敢再攻洮阳、洪和二城，败军于路皆绕城而走，只顾望西而逃。连夜行军，至次日未申时分，将士皆饥疲不堪，正欲稍歇，忽一声炮响，路边山后伏兵尽出，大旗上书着“宇文”二字，正是宇文贵麾下三万周军。当下五千重甲骑兵，三千弓弩手，一千刀牌手，五千轻装骑兵，一万六千步军排成阵势。贵一声令下，周军个个如下山猛虎，直扑吐谷浑军。广定王惊得几乎跌下马来，哀号曰：“今番死矣，早知不同大哥出国耍矣！”周军杀至傍晚，吐谷浑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正是红霞落日，血色黄昏。吐谷浑数十员将军保着钟留王、广定王死战得脱，归至王城，止剩七万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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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贵申表报捷，班师还朝。周廷上下无不欣喜。周主封贺兰祥为凉国公，宇文贵为许国公，食邑各一万户；另置洮州，辖及洮阳、洪和诸郡。经此一役，贺兰祥威震西陲，闻名天下。吐谷浑自此数年不敢兴兵复扰，西境边民方得久安。祥封公未及三年，猝然而逝，边民感伤不已，设祠庙四时祭之。

却说梁帝萧庄依王琳计遣使入贡齐国，奉表乞请齐主发兵征讨西梁。齐主连日饮酒，并不设朝。时杨愔已任尚书令，以其事入奏齐主。齐主遂召侍中赵彦深、中书舍人唐邕议事。齐主曰：“西梁仗周之势，侵我属国。朕欲以大军攻灭西梁，取江陵为征南之基，卿等以为如何？”邕曰：“不可，今国家储积空虚，不宜妄兴大兵！”齐主愕然曰：“储积空虚？此非虚言？”邕曰：“陛下筑长城，建三台，费钱无数。度支尚书畏陛下天威，不敢奏陈，臣今冒死直言。”齐主即令察之，果如唐邕所奏。齐主大怒，欲斩度支尚书，彦深苦劝方免。愔进曰：“今虽不宜大军南下，然可边境用武以挫周人威风，震慑西梁儿国。”邕等同声称善。齐主喜曰：“明相运筹，国固无忧。朕今已有主意，卿等皆可退下。”愔等乃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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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主即召特进、开府仪同三司斛律光入宫。光久事高氏，屡立大功。齐主每赞之曰：“明月照邺，强寇自却。”齐主赐光美酒一樽，光拜谢而饮。齐主指地图曰：“朕欲使将军取西邦一边城，以示天朝之威。将军思之，当取何城，需兵马几何？”光亦不观图，即对曰：“愿将一万骑取柏谷城。”齐主笑曰：“家家常道朕好妄言，其实英雄皆好此耳！周国边城，柏谷城最为要害。若得拔之，犹秦克魏之河西也。柏谷城地险城固，有周国大将曹回公、薛禹生领军四万驻守，将军虽勇，止一万军马，恐不能克之。”光曰：“军国大事，岂可戏言！彼轻我兵少，骄而不备，我方乘之，出奇制胜可也！”齐主乃悟，遂诏光将骑一万直驱柏谷城。

时常山王高演因屡谏而为齐主殴挞伤重，养于家中，闻光请以一万兵攻柏谷城，大惊而谓其挚友王晞曰：“斛律光如此轻敌，必败耳！我当谏之。”王晞乃北海人，自号“追张良”。字叔朗，幼而孝谨，淹雅有器度，好学不倦，意识深远，旷达不羁。时晞曰：“若非太后在，殿下命休矣。今朝廷所恃者惟殿下，乃欲学匹夫耿介，轻一朝之命！”演曰：“博士领太原郡事，亦当为国事而忧，不宜劝孤。”晞曰：“斛律光必胜！”演不解，曰：“何以知之？”晞曰：“我尝观斛律光蒲博，不必得则不为，其战亦必如此。”演方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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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周柏谷守将曹回公闻齐将止引万骑来攻，大笑曰：“此必齐主酒后乱命耳，一万人马欲下我城，固儿戏也！”薛禹生曰：“彼军虽少，然斛律光之勇亦不可轻视。我等只在城中，看彼如何攻城！”

光至柏谷地面，探得周军尽屯城内，便不急于下寨，亲引十数骑探视地形，见柏谷城东南有一长谷，两边大山陡直而草木繁密，前后谷口狭窄，中间一条大路。光便令齐军屯于谷口西北十里外之要道，又吩咐其随征三子斛律世雄、四子斛律恒伽曰如此如此。

回公、禹生因光不来攻城，诧异不解。忽探马来报，言齐军数百人马护着粮车往来不断进出东南方山谷，当是运粮。回公曰：“莫非欲以粮草诱我出战？明日再探。”哨马连探三日，皆言如此。回公聚众将商议，或有言战者，或有言守者。回公猛省曰：“彼转运粮草屯积谷中乃欲为久计，若齐国复以大军伐我，则我军危矣！今当驱兵入谷尽劫其粮，彼兵少无粮，皆可擒矣。若擒斛律光，齐人必然胆寒，不敢复至矣。”回公遂留禹生守城，引尚壶、赵药秉、薛克病、薛克疾、鲁宫牙五员骁将率军三万一拥而出，直驱光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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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闻报，引两千骑出，列成阵势，上前搦战。周军见光兵少，皆不在意，克疾、克病兄弟欲夺头功，欣然请战。回公亦欲试齐军虚实，嘱诸将曰：“若斛律光稍战即回，切不可追击！”即令二将合击光。薛氏兄弟舞刀直取光，未及十合，光一槊刺死克病。克疾拨马便走，光引弓即射，克疾应声而倒，吐血身死。回公又惊又怒，大呼曰：“斛律光虽勇，然寡不敌众，我等一发掩杀过去，尽夺齐粮，尽灭齐军方止。”于是周军一齐杀来。光率军即退。

不多时，周军追齐军入了山谷，见谷中满是粮车，尽皆欢喜。周军前队绕开粮车，直追齐军不舍，后队却争抢粮车，乱成一片。山上所伏齐军见自家人马将出谷口，周军尽入谷中，算得仔细，一面硬弩齐发，一面以大木巨石阻断前后谷口，而后火箭齐下，粮车上麻袋遇火即着。原来麻袋里岂有粮草，尽是引火之物！周军进退无路，或中箭或火焚或乱军踩踏，死者无数。药秉、壶皆死于谷中。回公与宫牙率残军拥至前谷口，拼死挪去碎石，终有五千余人得免，回奔柏谷城。行未多时，两下伏兵尽起，世雄、恒伽各引左右军杀来，周军大败。回公与世雄斗了二十余合，马疲失蹄，将其掀下马来，当下被擒。恒伽手下数十名军士围住宫牙，乱枪将其刺死。于是周军无主，尽皆投降。光将谷中伤而未死者与众降兵集成一队，命回公引之往城门下劝降禹生。回公悲愤交加，曰：“我谋不如人，唯死而已，岂可背恩负国，辱没祖宗！”光又好言相劝，回公不从，大骂齐国君臣。光怒，命斩之。回公至死面不改色。光叹曰：“人常言‘天下英才，多聚关中’，诚非虚也。”正欲进兵攻城，忽城中文官遣使奉表献城。原来柏谷城中守军闻曹回公大败，即哗变，禹生开北门单骑而走。光即率军入城，善待降卒，厚赏献城文官将校，发榜安民，又于要处立戍置栅，留部将领精兵守之。光与二子得胜而归，齐主大喜，曰：“百年难出如此大将，国得明月，天助我也！”遂以其昔日所着战甲一副赐光。经此一战，齐国西境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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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听愚妇高德政惨死 信小人周文育横亡

高德政久事高氏，多有弘益，齐主遇之甚厚，任其为尚书右仆射兼侍中。德政乃谋独专于朝，朝臣但有不顺己意者必于齐主前谮之，又多乘齐主大醉，复陈所恶人之短，齐主每每怒令杀之。德政由是炙手可热。杨愔忌之，思得一计，从容谓德政曰：“逢上醉而陈言，以上醉言而诛人。君之道，人尽知之。君以己之道施于人，不畏人亦以君之道还施于君乎？”德政色变曰：“当何以解之，愿公教我！”愔曰：“可劝陛下勿饮。”德政然其言，此后齐主每欲饮酒，德政则强谏之。齐主不悦，谓左右曰：“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德政闻知大惧，遂称疾不朝，欲致仕作富家翁。愔妻太原公主与德政妻相善，愔令太原公主谓德政妻曰：“陛下已不喜高相，诸臣更欲陷高相于死。杨郎与高相同朝多年，乃思救济，愿于陛下酒后力保高相为他州刺史，如此则远去龙潭，可保万安。圣旨若下，高相宜速出，迟则陛下思悔，事不济矣。高相当局者自迷，夫人贤惠，当力劝之。”德政妻深信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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