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现代】载驱驰

回到瞻园,赵珏遣散手下,给展昭一个眼神,让他留下。
展昭站在假山石边。白天绿阴阴的山石,夜里却显出满眼灰暗凶顽。
赵珏走到他身后,低声说了个牢区号码:
“这是他的牢房。你想见的话,还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展昭没有回头,“我应当避嫌。”
赵珏抬起手,像是要拍上展昭肩膀,想了想终又放下,苦笑:“我能帮上你的只有这么多。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
假山暗影笼罩着展昭深秀的眉睫,他对赵珏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赵珏匆匆绕过假山,消失在月亮门里。
展昭向住处走去,脚步不疾不徐,有意迁就着身后跟踪的人,让他们监视得更仔细。
回到房间,他若无其事地换衣洗漱,吃药上床,把衣服一件件脱下叠好,脱得只余贴身内衣之后,按灭台灯,躺在黑暗里直到外面的眼睛离开。
确定周围无人监视,展昭翻身下床。
接近赤裸的身体可以最大程度节省穿戴装备的时间,戴袖箭,绕臂索,贴枪套,藏格斗刀,展昭在几十秒内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然后束起一身黑色短打,这是晚上出任务时的标准战斗服。
反锁了房门,展昭攀上天窗,颀长身影隐入夜色。

南京的办公室里,回来复命的赵珏在简单陈述经过。南京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巨阙和画影交叉卧在桌面上,古朴而寂寥。
台灯灯罩压得很低,低到南京的脸完全被阴影遮盖,眉宇间浮着一层森冷的铁青。赵珏不敢直视,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而且无法逆转。
关于任务本身并没有几句话,赵珏很快就说完。更多想说的话无处说,只能在心底闷闷地压着。
“做得不错。”南京赞许,随即话题一转,“你把白玉堂的牢房号码告诉御猫了?”
“是。”赵珏低头,“按您的吩咐,卖给御猫一个人情。”他的语气甚至是感激的,因为南京从没有开过这样的恩,而白玉堂的庭审记录让很多人心里都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南京点点头,看着桌上的两把剑。
“一小时以后备车,带上这两把剑,去江东门监狱。”
赵珏立正敬礼,退出办公室。
门把最后一线灯光在眼前剪断,走廊黑暗,赵珏脸色惨白。

夜深了,路上车辆渐少,运送货物的卡车偶尔减速经过,尾灯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弯路旁的树丛里,望华堂的杀手一色黑衣,原地等待。
轻微的风声悄然而至,人们回过头来,展昭举起一个手指,示意大家别出声:
“再过五分钟有监狱运物资的卡车经过,我一个人上车。辛苦各位通知江东门那边接应的同侪,第一不伤人命,第二不能恋战。从车进大门算起,半小时后没有动静就迅速撤离。”
“展少侠!望华堂等了二十几年……”分堂主握拳哑声。
展昭打断他:“这不是抗击外敌,是个人恩怨,展某开口已是万不应该,一人做事一人承当,绝不连累望华堂的弟兄们替展某浴血!”
没人再说话,这群充满杀气的人影瞬间静得像是刀锋。
远处传来卡车引擎声,一堆石头立刻被推到拐弯路旁,一个常用的警示红灯被放到石堆旁边。
卡车果然减速慢行,司机嘴里骂了一声,然后车顶上突然伸下一只手,从完全打开的侧窗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机和副驾驶上的后勤军官全吓得目瞪口呆,走夜路多了难道真会碰到那啥啥啥么?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还没做过点亏心事,大爷好兄弟可别专挑我们这些软柿子捏啊……
那只手猛然变掌,劈晕司机,拽开车门扔他下去。一阵风穿进车来,利索击昏副驾驶上的押车军官,停车。
路边立刻有黑影上来,扒掉司机军装递上车,把人拖走捆牢,红灯拿开,石头撤走,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展昭套上狱卒军装,发动引擎,掏出准备好的白酒,拔掉木塞,淋到副驾驶身上。
前后不到两分钟,这辆卡车像所有经过这里的车一样,尾灯消失在夜色里。

树影重叠着在窗外闪过,展昭觉得肩后的伤口一阵一阵疼,明白是刚才出手时牵的。虽然知道止痛药在自己身上效用微乎其微,还是从衣袋里掏出四粒嚼碎,满嘴苦味似乎提了提神。
前面就是江东门监狱。
这座监狱用来监禁被处徒刑或拘役的军人和重要的政治犯。坐北朝南,长宽各二百米,四周是高达七米带电网的围墙,四角有岗楼,周围挖着深沟。内分东西南中四大监房,里面分别以“天地人”“悔过自新”“日月星”“智仁勇”命名。南监条件最差,被称为“狱中狱”,中监的“智、勇”两监为单人囚室,用来监禁不好管理的特殊囚犯。狱中还设有教诲室、反省室、刑讯室、水牢。
展昭在这里的水牢受过反刑讯训练,两天下来,全身皮肤都是溃烂的。这段不堪回想的经历在此时显现出强烈的意义:他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展昭在门前踩下刹车。
玉堂,我和我的自由,一起来接你。

检查的卫兵过来,例行公事地打招呼。展昭不过是个司机,他们要讨好的是押车的后勤军官。
看到后勤军官一身酒气歪倒在靠背上,而司机又竖起食指不让惊动,卫兵们一脸识相地点头,检查车内物品,放行。
穿过监狱中间的小空场,绕过蛰伏在黑影里押解重犯的装甲车,司机把喝醉的后勤军官扶进休息室躺好,关了门,匆匆拐进牢区昏暗的走廊。
将近夜里十一点,监狱院外和四角的岗楼有人值守,而监狱里面相对安静得多,不当班的看守和办事员都去休息,把一切交给铜墙铁壁和枪支探照灯。
灰色的影子来到监区总值守室门前,对他而言门上的锁如同无物。
展昭不相信赵珏。当他决心以一人之力同整个体系作战,对它的熟知程度让他不相信任何人。
借着打火机的亮光匆匆查阅登记册,翻到当天登记的这页,他找到了白玉堂的名字。
赵珏说的监号居然正确:中监勇字号03室。
正确,就更可疑。
展昭继续检查登记本,登记着白玉堂监号的前一页被撕掉,连撕去后留下的毛茬纸边也小心地处理过,就算摆到特工面前,一般技术级别的也根本发现不了。
展昭没有费心去别处翻检,那页纸自然早被处理掉。
他把手里的打火机转了个角度,从登记簿下面斜照上去。这种纸不吃墨,书写的时候需要用力——纸面上果然存留着前一页的书写痕迹。
白玉堂,中监智字号,07室。
这个位置,是中监勇字号03室的对面。
如果是普通的监室调换,登记狱警会直接注明改动。大费周章重造一页是违反规定的,甚至会被问责。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故意在勇字号等着他。
展昭克制着自己的反应,手指用了一点力,轻微的咔嗒声响,打火机的火苗被黑暗吞没。
展昭站在黑暗里,身后无退路,面前是陷阱,陷阱里是白玉堂。
拖到明天的正式行刑时间,白家必然来劫。血战的结果要么惨胜如败,要么玉石俱焚。
无论为了谁,都不能等。

中监因为是特殊牢区,关的犯人并不多。夜里偶而会有提人的狱警,所以展昭开门进来,摘下挂在门边的手电时,还没睡着的犯人多数没什么反应,至多抬起头来看一眼又轮到哪个倒运。
展昭接连走过几个空荡荡的牢房,前面就是相对的智字号07和勇字号03。展昭太了解南京做事的风格。在勇字号设埋伏猎捕展昭,让智字号里的白玉堂看到,才能把一切凿实。南京虽然工于心计,却从不师出无名。
展昭扣紧臂上的袖箭,向着勇字号,徐徐走过去。
他走路脚步不重,可是踩在未知的黑暗里,每一步都好像传得很远。一条走廊,一道阴阳界,他踩在上面,看得到结局,赌的是变数。
没有异常。
或者是对方埋伏得深。
展昭停在相对的勇字号和智字号之间。一个像他这样的特工不会错过环境中任何细节,而此时的发现让他诧异。
智字号是空的。勇字号里也只有一个人,牢房里只有小窗栅栏间射进的些许路灯微光扫出床上人的轮廓,白玉堂面对墙壁躺着,甚至还没有换下庭审时穿的军装。
难道赵珏真的是出于关心?那被篡改的登记簿又作何解释?如果忽略这些细节,他就可以照原计划开门进去,带着白玉堂进到院里,在守卫反应过来之前夺走押运囚犯的装甲车,撞出大门,望华堂会在外接应,然后逃脱。
迄今为止一切顺利,顺利得近于不可能。
展昭站在原地,脚下像是踩着险恶机关的总弦。向任何方向踏出一步,结果都不可预知。
血在胸膛里撞得难受,头脑还在保持冷静警醒。黑暗在周围燃烧成沸腾的冰川,脚下是全然无依的虚空。
展昭向勇字号03室迈过去。站在铁栅栏旁边,他清楚地听到血液在耳膜里流动的风声。
锁从门上脱落,白玉堂仍然躺着。如果不是伤势加重,他不会这么安静。
太安静了——安静得非同寻常,安静得不祥。
展昭突然发觉,白玉堂没有了呼吸。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5-05 15:48:00 +0800 CST  
黑,黑得能看到黑的形质;静,静得能听到静的声音。
窗栅外的探照灯光转进又转出,室内搅扰翻滚的黑暗中盘踞着无数触手,阴毒冰凉,随时准备绞杀活物。面对它,根本没有任何空间来容纳波动的情绪,它甚至不允许你呼吸。
决生断死的只有绝对的冷静。
展昭走到床边,伸出手的刹那,他突然听到明凤华在脑海深处笑了一声。
身体本能反应比思维更快,展昭在床上人暴起劈头一刀的同时闪身避开。
弯刀砍过划进牢窗的探照灯光柱,寒光陡现。
那是能够一挥斩头的廓尔喀弯刀。
对方如影随形地跟过来,弯刀挥出道道利风。狭窄的空间里不需要任何花哨动作,招招死手,把赤手空拳的展昭逼到角落,抡刀劈下。
他以为肯定能杀了展昭,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展昭抬起手掌径直迎向他的刀锋。
这个动作并没有对他造成困扰。廓尔喀弯刀的弧度就像手臂的延伸,劈砍能力超凡,刀身贯足力量,完全可以在砍断展昭挡来的手臂后一刀斫胸。
黑暗中火星四迸,弯刀被展昭反执格斗刀架住。
伏击者的手掌震得几乎握不住刀柄,他急忙聚力稳住刀身,但已没时间逆转发生的一切。
这全力一劈,暴露了他贯在刀上的劲力,而展昭在一架之后将自己化空,同时起手来袭。
伏击者只觉一股凌厉力道击进胸腹,浑身气力骤地散尽。
展昭闪出牢房。伏击者在他身后摔倒,弯刀砸在青石地面上,当啷一响。
周围的空间嗵然变亮。
白炽灯光晃得展昭眯了眯眼。他强制眼睛适应周围光线,然后看到前呼后拥的南京站在走廊门口,赵珏站在南京身后。
南京没有穿军装,黑色长衣灌满夜风。虽然离得不近,展昭还是觉得面对着一只阴郁的枭鸟。
南京眼里亮出尖钩,锋利得能用目光破开血肉:
“身手不错。彼有力我亦有力,我力在先;彼无力我亦无力,我意亦在先——和我算,你还嫩。”
他身后亮出一排枪口,对准展昭。
展昭手扣袖箭,南京在他可以挟持的距离之外。这个距离隔开狡诈与磊落,阴谋与道义,后方与战场,让他所渴望的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
“在你还没有爱上他以前,他已经爱上你了。”南京像在背诵悼词,“在你还在考虑怎么样为他牺牲时,他已经愿意为你死了。”
夏夜的风刮进牢区走廊,毫无暖意。展昭站在一排枪口的准星交叠中心,胸腔冰冷。南京说的每一个字,杀伤力都等同于一颗子弹,展昭甚至能听到气流穿心而过的声音。
南京嘴边爬上冷酷的笑容,看着陷入重围的优秀上校特工。强烈的灯光把这个年轻人苍白脸庞上的神情照得纤毫毕现,能够看出他内心剧震之下,骨格支撑着刚强。
展昭握紧的指节渗出血来,声音仍不失平静:“他在哪里。”
南京伸手,手下捧过一把剑,皓白云纹缠护,通身的傲世不羁。
画影。
展昭瞳孔陡然收紧,敛住濒临爆发的血色。他知道将要听到什么,却完全不知道怎样承受。
南京不给他喘息的空隙,毫不留情地开口:
“他的剑,如今算是遗物。我特地从国库里取来,给你留个纪念。”他摆手示意。
黑衣手下捧着剑,向展昭一步步走过来。南京盯着展昭,他确信这个年轻人已近崩溃。
御猫这样的特工可以用卓越来形容,杀了实在太浪费。打碎他内心的执念,然后为己所用,是最划算的办法。
展昭看着渐渐接近的特工,白玉堂的剑静静躺在他手里,物是人非。
南京的声音响起,极远又极近:“你和赵珏一起去清剿劫持原洛阳的同时,白玉堂在郊外执行了死刑。”
画影越来越近,展昭心脏被死刑两个字毒辣地攥住,越勒越紧。
南京:“明天上午十点上闹市口刑场的是船上抓的日本活口,现在已经被毁容割喉。白锦堂来劫,便拿他一个通敌卖国!”
展昭军服袖扣微颤,绷紧的肌肉扯得伤口生疼。他站着,心脏在窒息中挣扎,想要透口气,但是头上脚下都是冰冷的强烈灯光,整个人溺在冰海。
赵珏铁板一样的表情越来越僵冷,他以为明凤华死后自己的心变成无情无欲的石头,但现在他发现石头还能被碾成齑粉。只要存在,就无处可逃。
画影递到展昭面前。展昭视线忽然一阵模糊,努力想要看清,画影灿白的剑鞘上竟然笼着淡淡血红。
头痛,欲裂。
“拿上白玉堂的遗物,忘了这段不该有的过往,为党国立功罢。”南京语重心长,“少不更事时,谁也会做些冲动的梦,醒了还是要继续奔前程。难道梦醒了反倒受不了?你对党国的忠心,我仍然确信不移,所以我才假造登记本,希望你察觉之后能够知难而退。但你仍然一意孤行,不知悔改,无疑中情毒颇深。祛了这毒,你才能成为我最得力的膀臂。”
南京的语气温和而诱惑,他在展昭眼前铺开一个茫茫世界,什么都有,除了人心。
南京:“展昭,如今白玉堂已死,只要你迷途知返,今夜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不曾发生!”
展昭接过画影。很重,坠着手掌。古雅却没有丝毫暮气,剑同人一样朗利峻拔。
他看到白玉堂在剑上向他笑:“上古神兵,护国利器,应当出世镇河山。你和我,这一生,是不是可以算上是续前缘。”
他听到白玉堂的声音和心跳共鸣:“我对你从来没有不放心——我的心,就放在你这里。”
展昭狠狠握紧了画影,沉,真沉,一颗心这么沉!
南京指指地面:“跪下。”
展昭握着画影,眼瞳黑得深不见底。
跪下。和骄傲的画影一起跪下。剖出心去,做一架冷血的机器,从此只听命令,再无是非。
跪下。
他很清楚南京在摧毁他,连着他心里关于白玉堂的一切,但他听不到内心对这种情形的回声,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空茫。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5-09 08:06:00 +0800 CST  
赵珏站在南京身后,死咬着满嘴血腥味的沉默。临来时南京签给他的调令在贴胸的衣袋里,枪管一样冷。明天剿了劫法场的白家后,他就要奉命去福建剿共。
安内安内,在日寇步步进逼的时候,掉转枪口去安内。
安内,就是这样安?从展昭身上开始安?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赵珏不知道,不能想,不忍看。
他低下头。
南京雪亮的眼睛映出走廊中的景象:双手捧剑的上校特工展昭,脸上没有了血色,缓缓地跪下去,,动作不像受大脑控制,而像周身骨骼一点一点坍塌。
灯光越亮的地方影子越黑,展昭低头下跪的身影黑得比巨阙剑鞘犹甚。
南京向左右示意,黑衣手下们拿着绳索和棍棒趋过去。展昭毕竟是危险人物,南京从不完全相信任何人。
来送剑的黑衣人也不敢轻易动手,等同僚们走到可以援手的范围内,他抬手向展昭后颈劈去。
他突然听到一声错裂骨响,不是用耳朵听,疼痛的声音顺着骨头直接传进大脑,整个手臂失去控制,可是他甚至没有看到展昭什么时候出的手。
拿着棍棒绳索的特工一拥而上。展昭起身,雪亮灯光下瞳仁愈加沉黑,把无可言说的孤独滤进心底。他宁愿围困自己的是敌人,至少出手可以无所顾忌。
第一轮来抓他的手被画影格开,更多的攻击来临,却都难以近身。展昭虽不还手,但没人能把他制住,甩脱来擒的七手八脚,他利用的不是杀招,而是闪避的角度。
走廊没有多大空间,这样一团混战让南京身边拿枪的众人面面相觑,开枪一定会导致误伤,白白举着枪又觉尴尬。然而南京没让放下枪,他们只得继续端着手臂,绷住脸上的无奈。
南京铁青着脸退出去,赵珏护在南京身边,眼看着走廊外门落了锁,把一切锁在里面。
南京站在院子中央,仰头看一眼薄云间的残月,从怀里掏出金质怀表,弹开盖子看时间。
其实没有必要自己看表,他只要使个眼色,立刻会有人满足他的任何要求。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时间,只是习惯了摸那块从不离身的表,表盖里刻着原主人的名字:日向松平。
秒针铮铮微响,像是日向松平的声音,穿过岁月,依然柔和坚定:
戴君,我们的性命许给天下苍生,日本和中国都一样。我期望大和与华夏世代修好,永不为敌。
戴君,华章在世上唯一一缕血脉,我交给你。
戴君,光复会未竞的志愿,这个孩子会继承下来,并且坚强地接替我们走下去。
戴君,看着我的眼睛,好好道声珍重——每次分别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虽然我相信能够后会有期。

走廊里的打斗还在继续,没有人开枪,因为没接到允许开枪的命令。棍棒撞击肉体的闷响隔着铁门仍然听得真切,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身上有伤,再武艺高强的人也一定会被驯服。
南京握着怀表,闭上眼睛。
松平,你的养子和你一样天真。他已经屡次挑战我的底线。如果他不能为国所用,我真的会杀了他——我的耐心快要用尽。
松平,把他交给我,如果你还在世,是不是会后悔。
松平……我其实不想让他接替我们死。我希望他能够安静地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活下去。
但是,晚了。
从你把他交给我那天起,看到他那双不符合年龄的黑色眼睛,我就知道,晚了。
南京把最后一丝近于悲悯的眼神合进表盖,就像关上一扇再不想打开的门。
搏击声渐渐小了,南京示意赵珏去开门。
赵珏要过钥匙走上门阶,还没来得及插进锁孔,走廊房顶上的天窗突然碎裂,黑色长影一闪而出,沿着房脊扑下,直奔院角的装甲押解车!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赵珏反应最快,掏枪开火。他要在南京下令狙杀前先射倒展昭,这样也许还能给展昭留条性命。
回应他的是斩钉截铁的对射,展昭在对射过程中就地滚倒,消失在押解车后。连成一片的射击声里,押解车轰然起动。
展昭把油门踩到极限,黑眸里烈焰飞腾:
公理与时务混淆,是非颠倒。我早已交出性命与自由,但不是为换这样的天下!
押解车迎着在车体上迸出火星的密集弹雨,向大门直撞过去。
除了南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而沉重的铁门,却在此时缓缓向内打开。
两个黑沉沉的炮口,从外面封住了大门。
轰轰两声炮响,押解车车轴传动装置被实心铁弹击得粉碎,全速前进的车身翻滚着砸在路旁。展昭觉得天地剧转成泛着白光的昏黑,整个世界在耳鼓上撞出啸叫的尖声。
数十个枪口围指倾翻的驾驶室,冲在最前面的是赵珏。
南京连脚也没有移动一下。
赵珏喝道:“展昭!立刻交枪投降!”
身后传来南京的声音,和站姿一样直板,没有任何波动改变:
“放下枪。这是演习。”
攻击行为全部停止,特工们在同一时间收枪回到原位,形成沉默的黑色屏障。没人提出任何质疑,仿佛真的只是演习。
训练营的演习,也是真刀真枪地拿命堆出来的。他们都已习惯。
南京向前走了一步,面对着人墙:
“全是庸才!这次演习暴露出你们的防御形同虚设!难道要我每天调两门炮来守监狱门?这么多人拿不住一个展昭,证明他可以取代你们所有人!”他略略偏头,向门口叫道:“西安!”
戎装的西安从门外走进来,带着火药味的手去拉驾驶室门。车门变形,根本拉不开。他拔出手枪,套上消音器,连发几枪,打掉车门。
探照灯顿时集中照到驾驶室一点。
展昭倒在方向盘上,额前流着血。狱警制服早已在走廊搏斗中撕裂。西安一眼看出展昭浑身是伤,只是里面的黑色战斗服遮盖了血色。画影拦在他身前,在最关键的时刻护住了胸腹要害。
西安毁坏车门时的震动刺醒展昭的意识,他昏眩地伸手摸索,紧紧握住胸前的画影。
西安用后背挡住其他人的目光,拧住展昭的手,想要缴下他的剑。手上传来的抗拒让他以为需要把对方手指掰断,但西安擒拿和施刑都极为老辣,要对付一个半昏迷的人还是太容易。
他很快把缴械的展昭从车里拖出来,叫过两个手下,架到南京面前,自己提着画影站在后面。
南京居然看着展昭笑了笑。
展昭眼睫簌动,显然还有知觉。但是南京并不打算对他开口说话,击损装甲车的巨声足以令车里的人暂时失聪。
南京叫过西安:“让他抬头。”
西安抓起展昭前额的头发,让南京能看到他的脸。
血顺着展昭眉宇流下,滴落到黑衣胸前。他终于攒够气力,聚拢目光看着南京。
南京手语:“你做得不错。监狱的防范措施果然不够完善。”
赵珏目光越过南京的背影,看着展昭被迫抬起的脸。
展昭眼里仍然是空茫的黑,没有伤痛,没有激动,没有愤怒。短短几分钟,朝阳的热烈凝固成暮霭的苍凉。
南京没有杀他。
南京再次用无人敢直视的权威,直白地解释了发生的一切。
他仍然是南京器重的部下,他的一切努力与反抗,都被冠以“演习”的名头。这是南京给他的台阶,更是对他毫不留情的嘲讽。
“还有个任务给你。”南京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展昭的眼睛,这才是他觉得满意的、特工应该有的眼神。
他继续手语:“检查完这里的安保,你和我一起去检查枪决白玉堂的刑场。”他转向西安,“给他换衣服,送到我车上。”
西安点头,顺手把画影交给赵珏。

展昭很快换了一身新军装,被带上车来,坐在南京身边。南京不悦地看了一眼展昭头上的绷带,西安立刻把展昭的军帽递上车,还有从他身上搜走的勃朗宁。
展昭接过来,在南京的目光里戴上,戴正。
帽圈重重压在伤口上,绷带很快变得热而且湿。南京善于不动声色地惩罚人,直到被惩罚的对象完全屈服。
赵珏把南京的车开出监狱后门,西安领人在后面的车上跟随。
展昭耳道里仍然回荡着尖利的鸣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窗外掠过的树影,远处的点点灯光,都和他没有关系。他被隔在自己的空间里,身外都是没有声音没有质地的影像。
在灵岩阁外的雪地上,他也有过这种感觉。明明什么都能看到,但就像是假的,动不了,碰不着。
白玉堂的声音突然在脑海深处响起:展昭,我是白玉堂啊!
展昭胸腔骤然被这声线抽紧到不能呼吸,他合拢眼睫,把注意力集中到辣辣的伤痛上,强迫自己冷静承受逼到眼前的现实。
郊野越行越偏僻,野树掩着小径,里面是秘密处决犯人的刑场。在这里被杀的人没有姓名,不留尸骨,和失踪无异。
赵珏熟门熟路地停车,看看身边西安塞给他的画影,一时不知道把它放在哪里,只好像佩中正剑那样挂在腰间。
他下车,押上展昭,跟在南京身后进了树林。西安带人拉出一道在南京周围移动的警戒线。
茂密枝叶挡住微弱月光,脚下的小路只是一条灰暗的白影,通往树林深处的空地。
南京在空地边上停下,示意赵珏给展昭一把手电,让他去看。
风声穿过树林,呜咽作响。
空地上人血浇灌的野草特别稠密,处处弥漫着戾气怨气养出来的蓬勃。
草丛被践踏出一条纷披的通路,展昭沿路照过去,草叶上沾着血迹,从淅淅沥沥,到成片成摊。
空地中间,野草压成模糊的人形,血浸着草根,触目惊心。
如果人是用眼睛呼吸,展昭已经窒息。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五脏六腑被狠狠掐住,不过血,不透气。
手电掉进草丛,展昭跪在血泊里,手死死抓住泥土和草根,像在撕裂自己的心肝,从里面倾出活着的白玉堂。
白玉堂!
以为会为国土马革裹尸,你却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我们拿性命换来的,是棋到终局鸟尽弓藏的无力与无奈!
背荫河地下,我曾经亲口对你说,踏遍万里江山,只有一个白玉堂。
如果那时同葬洞穴,是不是就没有如今的死别?阴差阳错,许过的朝暮,还是我欠你误你。
南京看着草地中央地上的一点手电光,迈步要过去。赵珏要拦阻,刚出一声,被南京抬手止住。
南京踩过草上的血迹,站到展昭身后:
“看过了。回去罢。他的尸体当场解剖,然后装袋火化。你要骨灰的话,我可以让他们留一把,送回瞻园。”
展昭跪在原处,穿透颅腔的啸声弱下去,风把南京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吹进来,飕飕生疼。
天上的残月照不透林莽,黑夜的重量沉淀下来,碾压着血泊上的孤单身影。
南京看着展昭,眼神突然变了。他极快地向某个方向张望一眼,然后换成另一个方向。
从任何方向来看林中都黑暗无光,黑暗一度是让南京最为安全的颜色,因为那是他的来处。
然而此时的黑暗里,多了一些陌生的危险气息。
南京后退,扑倒,掏枪。
展昭从地上掠起,向南京扑上来,在空中拔枪持射。
树林外闪出的黑影倒下,同时倒下的还有西安警戒线上的两个特工。
展昭抱住南京向旁翻滚,全然不顾南京对准他的枪口。来自外围的子弹射进头旁的泥土,碎草飞溅。
南京收回顶着展昭胸膛的手枪,眼中迸出些许惊讶。
“上车!”展昭嗓音充血,推开南京,再次举枪,树林边黑影倒地。
西安在树后低喝:“日本人!”
赵珏眼里冒火,今夜发生的事多到令他濒临失控。他以为自己清除了潜入城中的日本人,但甩到脸上的事实告诉他,日本人只是拿明凤华虚晃一枪,他们计划中更重要的部分是行刺南京。
对射,枪焰,碎枝,血泥,一言不发的厮杀,真正的仇恨。
对方是忍者的阴狠打法,诡谲多变,处处杀招,西安拉起的警戒线被剥得越来越薄,威胁越来越近。
赵珏在装弹空隙突然听到风响,他向后仰倒,抬枪向上方直射,树上掉下一具矮小的日本尸体。
就在他射击时,一个黑影从他身边窜过,直奔正在接近座车的南京。
赵珏起身瞄准,连发两枪都被对方躲过。南京在对射中腿部受伤倒地,黑影扑来补枪时身体突然僵直,展昭最后一颗子弹击穿他的太阳穴。
赵珏穿过血染的野草,把画影按进展昭手里。
西安在快速把人集合到南京周围,保护南京上车。然而带来的人十去五六,树上,路旁,重重黑暗里的袭击还在此起彼伏。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5-13 11:58:00 +0800 CST  
日本人在密林里如鱼得水,但他们靠近道路会心虚得多。
车停在路旁,上车就安全了一半。
车很近,路很远。
来自不同方向的追击截杀随着西安人力的集合逐渐收束勒紧。西安和赵珏在两侧保护,展昭架着南京边打边撤。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离车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那辆车忽然震动了一下。
展昭立刻把南京扑倒在树后。
车轰然爆响,火热气浪沿着地面袭来,灼得人睁不开眼。同热浪一起袭来的还有枪击。
几个人眼中的火焰顿时结冰。敢动手炸车,这种自杀式的做法摆明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迎面杀出树林成为幻想,身后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血腥。
爆炸和枪战很快会惊动守军,在援兵赶到之前,唯一能做的是拖延时间。
赵珏只剩下枪里的子弹。展昭的勃朗宁子弹告罄,手里唯一的武器是画影。
西安还有两个弹匣。他把其中一个递给南京,自己压上最后一个,眼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手语:“我和赵珏去引开日本人。”
袭击者也停止浪费子弹,短暂的平静里只能听到汽车残骸燃烧的爆裂声。停火比枪击更加不祥,这标志着对方的包围即将合拢。
赵珏和西安交换眼神,同时把目光投向展昭。西安是询问,赵珏是不放心。被蓄意折磨到心力交瘁的展昭,现在应该躺在医院里,而不是站在战场上。
林中夜色浓重,他们只能看到展昭坚定利落的手语:“开始突围。”
重重杀机之中埋藏着缕缕生机,生机与杀机之间绾系着命运。
赵珏和西安各带两三个人,向不同方向佯攻。枪声响起,对方显然在用射击试探虚实,然后逐渐被吸引偏离。
展昭垂眼静听,判断枪声方向,握住西安手臂,带他向斜后方匍匐潜行,渐渐退到战圈边缘。
水声潺潺,不远处是河岸,湍急河水阻住退路。展昭熟悉这条河,以他现在的体力,带着腿部受伤的南京,游过去根本是梦想。
一块山石后窜出几条黑影,直向他们扑来。展昭一剑放倒距离最近的一个,另外几人吃惊略停,很快确定这里只有两个人,于是各亮利刃围在四周,像几匹伺机进攻的狼。
南京喘息,腿上的枪伤血流如注,知道遇见了打尽子弹后从前面撤下来潜藏在外围的暗哨。自己虽然还有子弹,但只要一开枪,就会暴露现在的位置,引来更多敌人。
赵珏和西安生死未卜,他身边只有一个展昭。
展昭看了南京一眼,挡在他身前。
目光相对的瞬间,南京看清了展昭的眼睛。
那双眼瞳是来自黑夜最深处的颜色,经过人间苦难层层碾压研磨之后,变得比钻石还要坚硬清澈,照彻人心。前程,派系,利益,甚至死亡,都无法让他改变。他是一把护国剑,在他的烁烁寒锋上,南京照出了自己的无奈。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展昭沉声,“你不是为自己活,我也不是为你死。”
几个日本杀手飞快交换一下信号,从几个方向欺身进来,却被凌厉飘忽的画影封住。
展昭再也没有回头,画影握在掌中,剑势挥洒,像隔着时空携起白玉堂的手。夜风里穿掠着展昭搏命的身影:静水流深的沉默,看淡生死的镇定,挺拔的军装下面隐藏着伤痕。
日本杀手很快弄清展昭是个惹不得的高手,但展昭的致命弱点是要护住身后的南京,这让原本能够一击致命的杀招变得掣肘。展昭身上带着不止一处伤,对方在等他体力耗尽。
树林另一边的枪声很快稀落下来。这意味着援兵未到,而南京带来的人近于全军覆没。
围攻展昭的还剩三个人。
展昭胸口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一涌一涌。两把倭刀先后交叉劈来,格开一把,另一把方向突然改变削向颈侧,展昭向后疾闪,第一把刀毒蛇缠脚一样跟上来,第三个人正利用展昭撤开的空间扑向南京。
展昭腾身拦去,把扑向南京的黑影一剑扫倒,飞出剑鞘击退另一人。剩下的一个持着倭刀,退了半步,死盯着展昭。
他清楚地看见刚才同伴的刀光从展昭使剑的右臂上挥过,难道没有砍中?
展昭持剑向风,鲜血从袖口里落下,从点点滴滴到汩汩泉涌。
杀手盯着展昭微微颤抖的剑尖,知道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他仍然不敢贸然进攻。展昭是太可怕的对手,倾尽全力的最后一击,他没有把握能接得住。
对峙。
以秒计数的时间顺着鲜血滴滴答答流到脚下,展昭眼前阵阵模糊,脚下仍然生根一样稳。
玉堂,你的血渗进土里,这片土地让我们活在一起,死在一起——我爱,没法不爱……如同爱你。
树丛里传来窸窣声,又有两个黑色身影探出头。
杀手眼睛顿时亮了,向同伙做个围攻的手势,自己双手握刀,径直向展昭冲来。
剑气斩开夜风,枪声轰然炸响,鲜血迷住视野,杀手身体陡然静止,而后萎顿栽倒。
展昭肩膀一倾,画影拄地。血顺着剑身缕缕流淌,沃入泥土。
他咬着牙,借助画影剑身的弹性站起来。急速失血让他浑身发冷,但真正的寒意来自他听到的枪声。
刚刚连发的两枪,都是冲着他身后的南京。
他想挺直身体,伤痛和晕眩让他踉跄了一下,险险摔倒。当他看清周围的情形时,他甚至没有力气吃惊。
南京拉开了手枪保险,却还没来及击发。两个黑衣人躺倒在地,头上枪洞赫然。
河岸边,几个精壮人影翻上来,直奔展昭和南京。
像是在和他们呼应,树林另一边也响起枪声。
援军到了!
南京挪挪身体,扶着树站起来,眼里放出光芒。
而这几个人并没有向南京敬礼,只是迅速在周围形成保护圈,为首者向南京略一抱拳:
“金华白锦堂来拜!”
南京眼神立刻凝止,握紧打开保险的枪。
展昭站在原地,骤然降临的巨大悲喜绞结在胸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锦堂扫到南京的动作,突然掣枪。离他最近的人和他同时出手,两枪不分先后打出去,远处正在逃离的两个黑影栽下河滩。
熟悉的柯尔特左轮,熟悉的出枪动作,印在展昭眼膜上,蓦地激起通身血涌。透过滚烫而模糊的视野,那人收枪转身,一步迈到面前。
展昭想说话,但声音哽在喉间。对方如晶如钻的眸子定定望着通身浴血的展昭,明明想给出一个轻松笑容,却抑止不住满眼失而复得的狂喜薄光。
片刻之后,他伸出手臂,把展昭拥进自己散发硝烟味道的怀抱。
“猫儿。”他用力抱着展昭,“我来晚了……”
他吃惊地发觉展昭的身体在向下沉,几乎到了抱持不住的程度。他只好尝试着放松力度,直到完全放开手。
展昭握着画影,跪在他面前。
这一个动作包含了太深重的含义,让他心里疼得发紧。他赶快跟着跪下,想要扶起展昭,却发现展昭已经失去知觉,而自己满手是血。
他撕下衣襟勒住展昭手臂,从他手中拿开画影递给手下。旁边的两个保镖见状要来帮忙抬展昭,被他用锋利的眼神一横,立刻知趣退后。
白玉堂抱起展昭,手臂上铁丝绞出的伤口一阵疼痛。然而他非但没有收力,反而抱得更紧。这是充满喜悦,踏踏实实的疼痛——他总算抢回了猫儿。
白锦堂一直派人盯着江东门监狱,白玉堂刚被带进刑场,他就动手行劫。特工总部组织人力进山搜捕时,白寿正带人远兜近转,想回瞻园带走展昭。只是完全不想牵连白家的猫儿带着望华堂的人跑去劫狱,让白寿扑了个空。幸好白寿做事老辣,很快弄清展昭去向,发报给山里的白锦堂。
这样一来,白锦堂最头疼的事,就不是怎样保护白玉堂的安全,而是怎样把白玉堂安抚住,不让他背着一身伤拎枪冲回去找他的猫儿。
白玉堂药劲已过,皮肉伤根本不放在眼里,兀自暴跳如雷,就差没拿枪指着白锦堂,以致白锦堂十分后悔帮他砸开镣铐。叱咤风云的白锦堂终归不舍得把二弟一拳轰倒,只得把他也带上,绕过搜捕线,回来找展昭。
远远听见枪声,白玉堂箭一样向前冲,白锦堂既担心展昭又担心二弟,落到行动上,倒像是哥俩在赛跑。只苦了一众跟随的保镖,拔足玩命狂奔都几乎要被落下,心想少主就是少主,能文能武的,连跑都要快得多。
现在白锦堂终于松口气,二弟有了猫,就暂时不用操心了。
南京警惕地盯着一脸恬淡从容的白锦堂。关外风霜让白锦堂英俊的脸庞线条更加刚毅锋利,眸光灼灼,深不可测。
白锦堂向南京一笑:“阁下尽管放心,国难当前,阋墙无益,白某此来金陵,唯一目的是带走我白家的人。”他指指白玉堂怀里的展昭,“阁下可舍得?”
绝不是询问,倒是十足的威胁。
南京苦笑:“他是故人之子,我视如己出,为了党国我都愿舍——我连自己也能舍了去,还有什么舍不得?给你倒是好事。但我现在不能死,我死,时局必乱。”
白锦堂拱手:“白家与阁下政见相左,却并无私恨,至此,江湖不见。”
南京紧闭着嘴,脸上线条犹如石刻。
他以为能掌控南京地下一切,却不料日本人把触手伸到他心口;他以为处死白玉堂能够彻底驯服展昭,却不料胆大妄为的白锦堂带人先劫了秘密法场;他以为派足够人力进山追捕,白家已近穷途末路,却不料白锦堂敢只带几个亲随就杀回马枪!
螳螂层层,黄雀层层,千万计较,算不过天机。
天机就在人心里。
眼看着白锦堂一行人消失在沿河树林里,赵珏才匆匆领着援兵赶到。
南京的眼神像是摔到赵珏脸上的耳光:“立刻去抓捕白锦堂!”
赵珏的眼睛在说,那还要不要清查潜藏的日本人?
南京已经恼怒到接近失态,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手下连忙过来扶住。
赵珏肩上枪伤流着血,脚定在原地,戳成一尊金刚,没有心没有灵魂,只有茫茫寂寞和一呼百应的法力无边。
赤裸上身的西安站在队里,胸肋裹着绷带。见赵珏不动,他连忙忠实地履行机要秘书的职责,重复南京的命令:“立刻去抓捕白锦堂!”然后补充,“还有展昭和白玉堂!”
赵珏的空洞眼神突然被新的复杂神情填满,他挥枪一指,带人漫进黑魆魆的树林。
西安低头看看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巨阙,他从爆炸的车附近找到了它。
将来有机会再还给你。
展昭。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5-18 11:07:00 +0800 CST  
然而他的动作越是猛烈,展昭就越是沉默。
白玉堂停下。
他发现完全错了。
叫嚣着的欲望被充满胸腔的爱惜压了下去。是不是自己太粗暴,以致于展昭真的拿这事当成了熬刑?
白玉堂低头,拭去展昭满脸的汗水。展昭仍然闭着眼睛,隔绝外界的眼帘是他对自己内心的最后一层保护。他还无法适应把内心完全敞开——对生命的依恋、对幸福的期待,和被规则纪律束缚得无望的爱意。他眼前仍然晃动着刑场上的鲜血,他对白玉堂爱得有多深,负罪就有多深。
“猫儿,看着我。”他听见白玉堂胸腔共鸣。
他微抖了一下。
“看着我。”威胁地顶动。
展昭一个激灵,张开眼睛。
白玉堂的眼睛温和深邃,像被水洗过似的明亮,纤毫毕现地映出展昭瞳仁里的光芒:灵魂深处颤抖着的真心,真心深处渴求着的灵魂。
“猫儿,”白玉堂轻轻退出一些,手臂抚慰地环起展昭头颈,“你不欠我的。懂么?来到这世上,你谁都不欠!是他们欠你,欠你。”
他俯在展昭耳边呼吸般地轻声:“这寒冷世道欠你的,我只期待你能够让我一个人还。”
展昭眼睫翕动,站在太明亮的阳光里时,眼前的一切清晰得反而不像现实。
白玉堂低眉,嘴唇徐徐压下来:
“猫儿,我的猫儿……”
珍惜体贴的吻,由浅入深。
“猫儿,叫我……”
化了心腑的温柔,毫不掩饰的深情,盘桓,纠缠,不离不休。
“猫儿,叫我……”
沧海或是桑田,火焰或是冰雪,前生或是后世,官场或是江湖,都已经,没有关系!
“猫儿,叫我……”
叫我……叫我……
沉厚的胸音,如同情咒,呼唤出展昭眼中摇曳的光芒。
展昭双手拥住白玉堂肩膀。
“……玉堂……”
一声出口,白玉堂骤然把他抱紧,退出一半的灼热猛击在展昭最敏感的点上,反反复复,感受他的颤抖,倾听他的声音——
“玉堂,玉堂……玉堂!”
有耀眼的光亮从脊椎一路炸上脑际。
炸开久积的虑、纠结的心、孤独的爱;炸开障眼的雾、阻塞的路、胸中的执。
风从洞口吹进来,带着山野植物的清新。
白玉堂拥抱着展昭,听着他的心跳。殊美绝快的情潮过去,浑身流窜的伤痛也带上几分绵软,头脑却格外清晰舒畅。
他忽然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展昭正看着他。他怔了一怔,觉得那双眼睛把自己整个淹没。
醇厚的墨色,温润地在展昭瞳中流转,远山深秀,一叠一叠浸向看不清的远方。
清澈的眸光中心,映照着白玉堂的脸。

白锦堂弯腰钻进石洞时,看到白玉堂正划开一个牛肉罐头要动手喂展昭,而后者脖子上虽然用绷带挂着带着刀伤的胳臂,却觉得还没到用人喂的程度。黑白分明的瞳仁和佯作愠怒的利眸相互瞪着,眼底却满蕴温暖。白锦堂不由得微笑了。
看到白锦堂,展昭谦谨地叫声大哥,心里松快了些。白玉堂为了让他不动,简直有钉副镣铐把他锁起来的架势,他实在是不习惯被照顾成这样。
白锦堂皱眉看看白玉堂,不怒自威地往铺边一坐,伸手夺过白玉堂手里的勺子。
“二弟,不是我说你,你这样不行。”
白玉堂头脑冷静的时候还是不太敢惹大哥,看一眼被夺走的勺子,叹气坐到一边去。
展昭感谢地向白锦堂一笑,然后笑容忽然静止。
白锦堂舀起一勺牛肉,问都不问,直接递到他嘴边:“张嘴。”
“大哥……”
“大哥的话听不听?”
展昭无奈,白锦堂带着枪茧的手指堪堪把勺子拿出匕首的气势,他只得默默地吃了下去。
白锦堂笑起来,放下勺子:“他不照顾好你,我要收拾他。今天晚上我送你们从小路走,隐进深山把伤养好,回你们的江湖。”

山脉隐现着紫金光辉,赵珏再也没有回来。
福建原十九路军通电反蒋,队伍里多了一个姓赵的将领。除了蔡军长,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一个十分佩服他的年轻军官曾经一再追问他叫什么,他望着满天牡丹般绚烂的晚霞,微笑着回答:
“我有过好几个名字,印象最深的一个,叫作襄阳。”
“襄阳?你的家乡?”
“不。我用这个名字,爱过洛阳。”

南京仍然按计划演完了处死替身的这场戏,一面命令继续追缉相关人犯,却一直无果。一个月后的某天,他处理完厚厚的情报,发现最下面放着一封不知何时发来的电文,没有署名,但他一眼看出那是展昭编过的一套密码,只是展昭走后,从未使用:

从一个江湖到另一个江湖,我相信人心至贵;
从一个战场到另一个战场,我相信终有未来。
弹雨枪林,山河破碎,终将被史官定格于笔端;
风土不死,华夏永生,我心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5-18 11:1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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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5-18 11:11:00 +0800 CST  
这几天腰一直痛,只能趴着写文,番外送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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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窟家法
雨云在天际缓缓地流着,远山翠色秀润,石间泉水淙淙。
收拾好栖身之处以后,白玉堂完全无视白喜坚决要跟在展少爷和二少爷身边的要求,执意让他带人下山。展昭虽然身负重伤,依他的性情,对同生共死兄弟们的尊重并不肯少半点。刚要出来送别,杭缎长衫白光一晃,白玉堂把门口整个堵住。
“不许动。”居然是威胁的语气,“你余毒还没彻底清除,这会是不疼了?”
展昭想瞪一眼这颐指气使的二少爷,刚一抬眉,白玉堂的吻就迎面落了下来。
“白……”展昭想把脸转开,“白玉堂!”
“猫儿,猫儿,”白玉堂哑声,用力抱着展昭,把头埋进温暖的蓝衫,“你终于是我的了。”
白玉堂的动作和声音完全不符。动作凶猛,声音却低沉得让人心里发疼。明明有那么宽阔的胸肩,拥抱着展昭的时候,倒像一头流浪的孤豹,征伐半世,终于寻到家乡。
展昭被这样的白玉堂触得心口软热,刚要说话,白玉堂从他肩上抬起脸,在他唇角轻轻一吻:
“你别担忧,我没那么贪心……我是说,等你好了,要去哪里别瞒着我就是。”
展昭怔住。到了现在,白玉堂想的还是这个!番番死生涉险,层层家国伤心,竟然都不如白玉堂这一句话来得难受。不用回想,他也知道自己伤过白玉堂太多次,只是这人执着强悍到甘愿继续陪他受无数次伤。
展昭拥住白玉堂,在他耳边郑重说道:“今后无论做什么,我都不瞒你。”
话音未落,展昭觉到白玉堂胸膛一阵起伏,心跳怦怦地顶着自己胸口。
“真的?”白玉堂眼睛水洗一样的亮,“既然如此,猫儿给爷签个文书。”顺手变出一管金笔,刚要递给展昭,又改了主意,把笔往耳后一夹,“我写这个的时候,并没和你商量。来来,一起看过,你觉得好了再签。”
展昭微笑,他习惯了白玉堂不按常理出牌,也愿意迁就这白老鼠的突发奇想。
于是一沓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递到展昭眼前,看那厚度,具体条目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展昭还没来及开口问内容,目光就被题头一手风流炳焕的行书吸引住。
字是有够漂亮,和这人的枪法剑法一样锋锐嚣张,但是内容十分奇怪:
通天窟家法。订立人:白玉堂
给展昭签名的地方空着。
展昭讶异:“这是?”
“爷觉得这石洞好,就取名叫通天窟,跟猫儿住这。”白玉堂面有得色,“猫儿好好躺着,爷才给看。”臂弯就把展昭揽过来,帮他安安稳稳躺好,自己往床边舒服一靠,伸开两条长腿,把文书举到展昭眼前。
展昭觉得好笑,但看着白玉堂眼睛里的喜悦神采,又不忍拂了他这番心思。刚要接,白玉堂手向后闪:“猫儿手臂有伤,我给你拿着看。”
展昭只得就着他的手看过来。白玉堂挪挪身体,亲昵地贴着展昭肩膀。外面响起雨声,舒爽的凉风里,享受着透过衣衫传来的体温,白玉堂连呼吸觉得都特别舒畅。
展昭好像对此毫无察觉,开始认真看白玉堂写的家规。
“白家卫队长展昭,须在白玉堂视野所及范围内养伤,伤处痊愈之前,无条件服从白长官的各项命令,不得有违。”
展昭抬眼看看白玉堂:“这个卫队长的说法,尚可斟酌。”
白玉堂立刻露出牙齿,笑得闪亮:
“猫儿说怎么改。”
“展某不是你的卫队长。”有了沈水湾的经验,展昭知道自己承认这职位,白玉堂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
“猫儿说得是。”白玉堂伸手从耳后拿下笔来,在“卫队长”三字旁边做上标记,“家法不是给卫队长定的。不过要是改成通天窟军法,猫儿觉不觉得不合适?”
展昭心道白玉堂这又是在做扣,于是温朗一笑,说道:“原来白长官也有疑问,那白长官说该怎么改?”
白玉堂笑道:“你这是要我改了。虽然爷看来看去,觉得猫儿的名字跟我白家写在一起,格外亲热,可你若不习惯,我就换一个。”
说着,拔下笔帽,划掉卫队长的头衔,拿过纸来改。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取的这个角度,半躺在枕上的展昭看不到他写的内容,只能看出一笔一划写得极慢,和题目的龙飞凤舞完全不同。
纸挡着白玉堂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又谨慎庄重。
展昭不禁心生好奇。
白玉堂终于写完最后一笔,长出口气,却没给展昭看,兀自把这页翻了过去。
展昭明知越要看,这骄傲的帅老鼠越会以此要挟,干脆收了好奇心,继续向下看。
“以下家规,展昭违反一次,处以警告;违反两次以上(含两次),处以家法;违反三次以上,科以重罚。”
接下来白玉堂罗列了几乎所有的生活细节,总而言之一句话,事事都要听白玉堂的。
“按白玉堂规定的时间睡觉,这个好说。”展昭乌黑眼瞳从纸面上看过去,“按白玉堂规定的食谱吃饭,这个也行。”
他忽然怔了怔:“按白玉堂要求的口数嚼饭?”
“你吃饭太匆忙,这不好。”白玉堂解释,“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这样,鸡汤一类的可以酌情考虑少嚼几下。”
展昭并没有听他解释,自顾向下看:“白玉堂外出时,展昭不得走出白玉堂设置的机关?”
“是这样,猫儿,”白玉堂陪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太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我怕你习惯了起早贪黑辛苦奔波,一时改不过来,苦了自己。”
见展昭不语,白玉堂十分宽宏地笑道:“两个人过日子,公平是很必要的。这条不好,我改了就是。”于是动笔划掉。
展昭正诧异他怎么如此大方,只见白玉堂刷刷补写道:
“展昭不得独自离开石洞,白玉堂不得独自留在洞里。”
展昭瞪他一眼:“这是霸王条款。你是想说,我不能独自离开,但是你能。”
“冤枉,”白玉堂笑眼弯弯,“我说展大人,你怎么不说,这条的意思是只要我陪着你,你想去哪里都行?”
展昭心坎被这句话热乎乎一撞,黑润瞳仁微闪,低垂下去。
白玉堂看展昭这样,心里腾地漫起满腔甜蜜。自己举着家规欣赏了一遍,得意地笑开:“这条意思大好,改完以后,跟后面这些就都统一了。”
展昭无奈地笑笑,转过目光接着看下去,白玉堂写的内容可就了不得了:
“展昭不得独自挨饿,白玉堂不得独自吃饱。”
“展昭不得独自醒来,白玉堂不得独自睡着。”
“展昭不得独自下床,白玉堂不得独自上床。”
“展昭不得独自穿衣,白玉堂不得独自脱光。”
“展昭不得独自忍痛,白玉堂不得独自舒服。”
……
展昭耳垂泛热,实在看不下去,啪地一甩纸张:“白玉堂!你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样一来,原本折在里面的半页就散开了。展昭余光扫见,伸手去翻,白玉堂一把按住他的手:
“猫儿,猫儿,这条我还没来及改,你别看了。”
展昭眼神何等锋利,早已看见了。他没有执意去翻,也没有夺回手来,安静地被白玉堂按着。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6-01 23:10:00 +0800 CST  
那页折起来的纸上只有一句话:
“展昭不得独自死去,白玉堂不得独自活着。”
白玉堂手掌仍然覆在展昭手背上,醇厚和暖,时刻焐着腾腾活跳的真心。
只要有我陪着,死生由你,都一起。
一阵苦热冲上眼底,展昭默默合上家规。低眉垂睫,却正好看到第一页上白玉堂在“白家卫队长展昭”旁边郑重修改的字迹,目光不由得一凝。
铁划银钩的四个字,力透纸背:

展昭吾爱。

沙沙雨声中,凉爽的石洞突然显得极静,温度随着呼吸的深浅变化渐渐攀升。
展昭从瞳膜到心脏都被这四个字烫得酸辛甜痛,脸庞清楚地感觉到白玉堂目光的炽烈。
展昭伸出手,从白玉堂手里拿过笔,在他的名字旁边,端正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白玉堂看看名字,又看看展昭,眼睛奇亮。伸手抚上展昭后颈,把他向自己揽过来。
然而手触之处汗津津地冰凉,白玉堂知道展昭这会又疼了。
对于这种毒素刺激神经的暂时反应,有效的只有他用心调配的女儿红。
白玉堂摘下床头挂着的酒坛,单手开封,喝了小半口,低下头来,吻上展昭温凉的嘴唇。
浓郁的女儿红气息蔓延开来,醇馥芳香浸没唇齿,柔绵热力暖透心胸。
酒香燃烧着空气,亲吻燃烧着体温,隐隐伤痛反倒增加身体的敏感,在酒香和亲吻中,变成渴望占有彼此的甜蜜。
家规落到枕边。
白玉堂伸臂垫在展昭颈后,一面深深汲取他唇齿间的清新气息,一面解开他身上的蓝衫。见裸露的清瘦躯体上绷带仍然洁白,白玉堂才放下心。
展昭只觉得杭缎长衫温滑的触感在胸前一扫,白玉堂结实火热的胸膛就贴了上来。
展昭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和白玉堂亲热,是种狂风暴雨般的喜悦,但在此之前,总有鲜明得纵然是他也须咬牙的疼痛。他能熬,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疼。为了迁就白玉堂,他总是选择独自忍痛。
白玉堂写的家规突然像一道电流穿过脑海,展昭顿时满心发窘:展昭不得独自忍痛……白玉堂不得独自……什么的……
原来他这点心思,从来也没能瞒得住白玉堂。
白玉堂俯脸看着展昭,在他眉宇间温柔一吻。并不说话,只是又含了口酒,低下头,在展昭裸露的肌体上亲吻起来。被白玉堂吻过的地方留下女儿红温暖的痕迹,酒液迅速挥发,居然带来似凉又热的感觉,伴着强烈的芳香,蒸得头脑有些醺然欲醉,身体深处却流动起莫名的不安,渴望更亲密的碰触。
白玉堂臂膀用力,把满身酒香的展昭背朝自己拥满,让开他肩背的伤处,一边厮磨,一边把手探上绷带缝隙间的小小突起,轻轻揉拨,收到的效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紧拥在怀中的颀长躯体微微颤动,甚至能听到压在喉间的气流一涌。
“猫儿……”他亲吻着展昭热热的耳垂,“别忍……”指腹又是一揉,展昭猛吸口气,刚要咬紧牙关,白玉堂已经弯过手臂,曲起手指,垫在他齿间。
“想咬就咬我。”展昭听到白玉堂在他耳边低低安慰,“别忍……”而那个垫在口中的手指,连同另外几个,却开始不安分地同他的唇舌亲热,如同深吻。
晕软的酒香里,展昭觉得整个人被束缚着推到崖边,随时可能坠落,但又明知无论什么时候摔下,都会落进温暖的胸膛。这种紧张,羼合着蒸腾的情热,竟然比任何一种酷刑都更难耐。
胸前的小点被白玉堂带酒的手指折磨得红涨,展昭浑身血脉奔腾到无法控制的边缘。白玉堂的手指和他唇齿交缠,把无规律的喘息扰得更乱,就在他觉得心腑都要被融化成暖阳下一江春水时,白玉堂的另一只手突然滑到他腿间,满满地握住了他!
展昭倒吸口气,头脑还来不及对白玉堂的动作做出反应,白玉堂有力的手掌已经在他最敏感的地方激起强烈的波澜。体内酝酿到呼之欲出的巨大风暴瞬间席卷了一切,眼前白光轰然迸射,把最后一点冷静也尽数炸毁。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成了无数碎片,飞速旋转的混沌里,他听到自己无意义的声音。
他悸栗着,因为愉悦也因为难堪。他从没听到过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同时他发觉白玉堂的手还在他湿滑一片的腿间,不再狂热地用力,温柔地护持着,像在安抚破壳而出后筋疲力尽的雏鸟。
展昭尴尬得不知怎样面对白玉堂。被白玉堂搂在怀里,展昭能感觉到他激昂的心跳撞着自己后心。他以为白玉堂会继续,但后者轻轻从他口中撤回手指,搂住他的胸肩,一言不发地偎着他,直到他渐渐平静。
外面的雨下得大起来,天色暗了。
白玉堂松开手,拿过床头的毛巾,欠身帮展昭清理。展昭愕然,难道白玉堂就这样算了?想要问问,但纵然亲密到这样的程度,这话也还是问不出来。
“玉堂,”他抓住白玉堂的手,却没敢看对方的眼睛,“……我自己来。”
白玉堂不说话,默默帮他整理好,帮他摆出不压伤处的姿势,拉过被单来盖上他,在他背后躺下,居然不动了。
展昭莫名其妙地背对白玉堂躺着。刚刚还热情得有如烈日的白玉堂,忽然变成这样,让他非常不解,甚至有一点点说不出口的失落。
雨声衬得山野更加寂寂,白玉堂的呼吸平缓深长,像是睡着了。
石洞里女儿红香气未散,隐隐的伤痛与舒畅的慵倦混在一起,倒让展昭头脑更为清晰。
白玉堂烈火之性,锐利时凶猛狠戾,温存时极尽温存。在自己面前,他向来透明得像溪水像日光,绝不是这种捉摸不透的模样。
枕边露出一角纸,是那沓“通天窟家法”。
展昭虽然只看了一遍,里面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除了那句暧昧的“展昭不准独自忍痛”以外,还有下句。
白玉堂不准独自舒服。
展昭把头埋进枕里,如果可能,他真想心情复杂地撞下床板,但为了不惊醒白玉堂,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白玉堂的眼神和动作都传达出对他强烈的渴望,但这洒脱不羁的人居然认认真真执行起“家规”来。
白玉堂真是怕他疼。
其实无论是他还是白玉堂,一身铮铮铁骨,乱世浮沉,潇洒来去,何时有过这样的矫情。但现在天地之间只有他和白玉堂,白玉堂便不想让他再受一点点委屈。
可是我难道愿意委屈你?
展昭转过身来,白玉堂仰面躺着,杭缎长衫搭在身上,依稀可见坚硬如铁的轮廓。
展昭把手伸进杭缎长衫,轻轻抚摩白玉堂腰身。白玉堂睁眼看了看,没作声,只是握住了他的手腕,是不让他动的意思,
展昭的手就停在白玉堂紧实的腹肌上,静静放着。白玉堂把手盖在他手上,拍了拍,继续清醒地睡觉。
白玉堂刚闭上眼睛,手底下就突然空了。身上杭缎长衫被展昭起手扬开,那让他苦不堪言的嚣张猛物无遮无拦地活跳出来!
他眉锋陡横,盯着展昭。其实他很想把眼神变得温柔,但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渴望令他看起来近于凶狠。
“猫儿!”
展昭欠起肩膀,在白玉堂胸前温和一吻:
“我在。”
温凉的双唇离开白玉堂胸肌的瞬间,白玉堂猛地翻身把展昭擒在怀里,脸朝下压到枕上。先看了一眼他肩后伤处没事,然后抱住他,把头埋进后背。
没包裹绷带的地方是一道道陈旧的伤印,白玉堂每次摸到,都觉得它们直接抽着他的心。
他沿着它们一一吮吸亲吻,凉润的肌理,展昭的气息,一口一口,恨不得吞下去,又舍不得吞下去。
他的,他的,他的猫儿。
伸手摸到床下的伤药,把自己涂抹得不那么伤人,白玉堂支起手臂,把体重卸到床板上,在展昭身后热热逡巡。
“猫儿……”他喘息着,“白玉堂不得独自舒服……我希望你也……”
回应他的是展昭肩膀的微微颤抖。白玉堂吃惊地扳过他的脸,看展昭发抖,不要说心,连胯下那不讲理的凶物都软了几分。
然而他看到展昭在笑,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明亮笑容。这笑容晃得他一失神。展昭说了句什么,声音却淡得听都听不清。但白玉堂直觉一定是句非常重要的话。
白玉堂握住展昭的手:敲给我。
手上传来展昭的指节屈动:
玉堂,吾爱。
脑海里爆响一声春雷,白玉堂再也控制不住,倾身挺进。和前几次不同,怀中的身躯没有任何反射式的抗拒,火热,蓬勃,紧韧,包裹他的猛烈,容纳他的狂喜。
白玉堂把展昭转向自己,目光深深地爱抚着他的脸庞,有情兼有力地在他体内撼动。
嚣张地爱他,昂扬地爱他,倾心倾意。甜蜜的痛楚,痛楚的欢愉,欢愉的交融,交融生命与灵魂。
玉堂吾爱,玉堂吾爱,玉堂吾爱。
四字胜却金风玉露人间无数,震得天垂海立地动山摇。
白玉堂血脉突突迸跳,无比的快意冲上双眼。狂如奔马的心跳声中,表情从激越到狰狞,又随着痛快的吼声变得沉醉。

展昭醒来时,外面正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伤痛得轻些了,倒是浑身筋骨乏力得很。
身上盖着白玉堂的杭缎长衫,床头挂着空了的女儿红酒坛。
他想坐起身来,动动手腕,觉得上面有东西。他立刻警觉地停住,又无奈一笑。
这是人迹罕至的深山野岭,不是特工的地下世界,不用紧张。
或者说,唯一令他紧张的人,已经成了最不需要紧张对待的人——总算如愿以偿了的白玉堂。
顺着手腕看去,拴在那里的并不是链条绳索刑具戒具,而是一只白玉透雕的小鼠,腹内有机关,轻轻一动,就发出清脆的铃音。

[注]感谢聪明幽默的雪彦提供的“不得独自”的萌萌句式!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6-01 23:12:00 +0800 CST  
沙发自己坐……
本来是非常想逐层回复大家的,但是最近腰痛犯得太严重……大家的回复是最珍贵的礼物,我会好好留存,作为这段日子最有温度的纪念!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6-01 23:20:00 +0800 CST  

楼主: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201555

发表时间:2012-12-14 17: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10:18:19 +0800 CST

评论数:348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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