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现代】载驱驰

火车加速,车厢有短暂的颠簸。
白玉堂把明凤华抱出今泉越的包厢,心里盘算,虽然给明凤华解了围,把人就这样带回自己包厢,很是不妥。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看,这样的明凤华怎样也唱不了,夏目少爷叫条子是要取乐,军火商家可不是开救济院的。
戏子最是灵透有眼色,何况这张皮里裹的是心窍玲珑的洛阳。不等白玉堂先跟明凤华说送他回包厢,明凤华缓过一阵疼来,抬手攀上白玉堂肩头。
“请代我跟夏目少爷告罪……我今天……不能唱了……”明凤华在白玉堂胸口低低说,“让我缓一晚上,明天一准去……”
“等一晚上的,关系的没有。明天唱不好的,小命一捏碎碎的干活!”白玉堂一面故作生硬地用日腔中文威胁着,一面手上动了动,用宽大的和服衣袖尽量帮明凤华遮住身体。明凤华把头深深埋在白玉堂怀里,浑身抖得不成模样。白玉堂知道这不是装的,不禁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假作真时真亦假,只有在伪装成弱者的时候,洛阳才能允许自己流露出真实的疼痛。可是在白玉堂的记忆中,他的猫儿连这样的时候都没有。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苦意泛上来,抱着明凤华的手也柔了几分。
白玉堂把明凤华送回包厢,轻轻放到铺上,让吓得话都说不出的跟包出去打开水,自己简单替明凤华处理伤痕。跟包一出去,明凤华立刻安静得出奇,没有呻吟,甚至没有瑟缩。眼睛潮湿,也只是出于疼的本能反射而已。
“他们搜完了。”明凤华忽然低语,“我的人和我的东西,确定安全。”
“接下来就是我和他。”白玉堂把毛巾放进盆里洗净,眼睛看着丝丝散开的血迹,仿佛那是一根根刺进视野的钢针,“你放心。”
明凤华愣了愣,笑了:“我以为你会问我,东西在哪里。”
“要是能让日本人搜到,你就该死。”白玉堂冷冷睨他一眼,“这一点上,我相信你的能力。”
明凤华眼里忽然现出感激之色:“我没想到,你真能一直走到这里。”
“我还能走得更远。”白玉堂站起身,“不过你记住,我不会再给你拿手雷炸我的机会。”
有什么在明凤华眼睛深处晃了晃,白玉堂觉得那毫无疑问是杀气,他在这一瞬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洛阳。
明凤华何等剔透,知道白玉堂和他摊牌,是在示威。
果然这人是不能控制的。
党国大业,不能毁在这样一个江湖草莽手上。
太多人的血,建起一重重地下江山,作为能和关东军抗衡的资本——要威胁到这江山平安的人,都要死。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告诉你件事,以作弥补。”明凤华示意白玉堂俯耳过来,“夏目家的人,无论尊卑,在外一律禁酒,今泉越让你喝,是甄别你和御猫的身份。”
白玉堂直起身,眼里像是藏着把冰锥,森森怕人。
关于夏目家的情况,赵珏给过展昭一份事无巨细的汇总。白玉堂虽然没有看过,但是展昭能够倒背如流,在赵珏的小院里,一一说给他听。
里面绝没有关于禁酒这条。
织这局的人根本就是想让夏目広照吸引军方注意,周旋搅水。然而展昭是一个太优秀的特工,很有可能悄无声息到达目的地,反倒使真正的传递情报者无处藏身。
故意留白,存心制造死穴,让展昭无论如何谨慎,都随时可能在半路炸得粉身碎骨!
这才是最佳的掩护,最真的掩护,最有效的掩护,最毒辣的掩护。
白玉堂的手缓缓移上明凤华咽喉,指尖冰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想让你走得更远些。”明凤华微笑,“算是……报答。”
白玉堂眉锋立起一刃冷笑:
“洛阳!你口不对心!你只是不想借日本人的手逼急了我,怕我把你的计划全部翻盘。”他手上用力,拿捏着分寸,让明凤华充分感觉到压迫下的窒息,“不过,看在他的份上,我成全你。”
跟包拎着开水跑回来时,正看到那位架子大得了不得的跟班趿着木屐大摇大摆地从包厢里出来,钞票和声音一起砸得他缩了缩脖子:
“伺候的用心!明天唱不好,死啦死啦的,连你一起!”

明凤华的包厢和夏目公子的包厢距离并不远,几步就到。展昭时间拿得极准,白玉堂一到包厢门口,门就从里面开了。
把余光从不远处探头探脑的茶房身上收回,展昭定神看着一人返回的白玉堂。
白玉堂大有酒量,轻易不上脸,只有一股浓郁酒香从呼吸里散发出来,既热且烈。展昭握着门把手,眉头紧了紧。
“你喝酒了?”
“是。”白玉堂点头,“好酒!”
话音未落,他反手关上包厢门,骤然起手来擒展昭。展昭一愕,防了几招,白玉堂使个眼色,手下加紧,于是夏目公子一个冷不防,被满眼醉意的跟班按到桌面上。
白玉堂的气息中全是增酿的烈性芳香,刚刚的扭打中,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整齐的和服前襟敞开,露出一片结实胸膛。酒意发散到肌肤表面,滚烫温度透着特别的熨贴。
他按着展昭,眼中全无醉意。猛地低下头,在展昭颈上啃咬起来。如果忽略前一秒的眼神端肃,急促的呼吸就让人觉得他几至于乱:
“夏目家的人禁止在外面喝酒,你知道么?”白玉堂喉间气声低沉破碎,如同醉呓。
像战场上突然遭遇伏击,展昭腰身绷紧,整个人一凝。
白玉堂在喘息的间隙中继续在展昭耳边密语,“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被瞒得死死……他们眼中没有人,只有棋子,只不过我这颗,是会烫手的……交给你了……猫儿……”
展昭微微点头。
夏目広照的耐心被酒后及乱的情人跟班消磨殆尽,用尽力气推开他,重重一拳捣在腹部,阿琰腰身一沉,酒被打醒了三四分,茫然无措地看着夏目広照。
夏目広照整整衣服,沉着脸端坐在桌边。阿琰扶着包厢墙壁站起来,犹犹豫豫,晕晕乎乎,半天才明白,原来是自己错了。
“你胆子越来越大,连规矩都不放在眼里。”展昭冷冷甩了白玉堂一眼,“看来我夏目家,是待下人太宽了。”
展昭突然直觉门外有人站着,火车忽然转弯,车身一晃,他清楚地听到铁器碰击门板的声音,又被人很小心地收了起来。
果然有人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白玉堂被展昭一训,酒是醒了,看看自己衣衫不整,再看看展昭一脸寒冰,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满面愧色。
“阿琰错了,少爷您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
展昭伸手,白玉堂知道是要打,左找右找,竟然没一件趁手的家伙。在外面人看来,这个酒后闯祸的随从就像是在磨蹭着拖延惩罚,半天也没有一件工具递到展昭手里。
展昭不再等,手掌一反,轻拍桌面,放在桌上的画影翻进掌中,点手弹剑,清光厉闪,画影出鞘。
剑光在脸上一晃,白玉堂不由得退了两步,背靠着门板,纯熟的日语发音有点哆嗦:“少、少爷,我是犯、犯了不该喝酒的家规,我、我还亲、亲了少爷,可、可是少爷也不、不至于把我……杀了……”
展昭颀长五指握着剑柄,目光在剑身上抚过,隔着锋刃,看向白玉堂:
“不能听命,还不如杀了干净。”
阿琰被夏目公子清冷的声音镇了一镇,意识到对方是真起了杀心,按道理自己是应该一阵伤心委屈,可满眼看的都是猫儿端庄飒爽的风仪,白玉堂心中连连大赞,实在是装不来委屈,于是干脆不装,兀自把散开的前裾束好,理理披散的碎发,走上前来,叉手跪下,朗利双眸望定展昭:
“我认定了你,这条命就寄在你手里,你想要拿去,就拿去。”
这几句话的语气,和刚才靠着门板时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这不是笑眯眯耍帅的阿琰,这是至真情性的白玉堂。
他这笃定眼神把展昭心腔烫得火热,手握着剑,黑白分明的双眼几乎要挡不住锁在胸中的暖流。
不过在这两人以外的眼睛看来,夏目公子就像是被这贴心暖肺的情人跟班打动,心里舍不得了。
“阿琰,我并没有说要杀你。”夏目公子的东京口音纯净温和,右手把剑放下,阿琰这才看见,夏目広照左手还持着剑鞘。
白玉堂拿眼角溜了一下,这倒是相当不错的刑具,不算辱没。
“你喝酒在先,醉闹在后,要是回本土被老先生知道,连命都没有。”展昭唇角微绷,“你自己说,要打多少,才记得住?”
白玉堂眉锋一低,颇为大方地答道:“打到您觉得我能够记住。”
他本来半跪在桌边,身体稍一转,就伏到展昭身边的铺位上,整个腰背完全晾给展昭。
展昭犹豫了一下。眼前那层薄薄的白色和服下面现出结实的后背轮廓,他知道那上面有太多沉积的伤痕。
一不小心……不能不小心。
可是,也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出破绽。
展昭一手握着剑鞘,另一手扶住白玉堂臂膀。白玉堂正绷紧了肌肉等打,展昭这样一扶,倒把他闪了一下。
展昭指了指铺位里面:“趴下。”
白玉堂知道猫儿是关心自己,舍不得往后心上招呼,这么一想,喝下去的增酿在胃里呼地一阵发热,像是把整颗心都泡了去。白玉堂暗骂自己,门外还不知有多少眼睛耳朵,这点乐不可支的心思是怎么冒出来的?好在展昭替他摆这姿势不错,往铺上一趴,脸往手臂里一埋,门上小玻璃视野有限,就是乐得发抖,门外估计也以为是疼的。
展昭倒是说办就不等的,一手掀开白玉堂和服后襟,连着衣服按住,清脆的一响,白玉堂立刻十分配合地绷紧腰身哼了一声,不过听起来非但不像疼,反而像某个愉悦时刻发出的低吼。
这种肆无忌惮,很快换来了真正的惩罚,挂着风的一剑鞘下去,正打在臀腿相接的位置,一道宽痕带着剑鞘的纹理隆起,白玉堂立刻不吭声了。
火车的行进声里,剑鞘起落的声音尤为特别,今泉越站在门口,毕竟怕被发觉,不好直接往里看。开始时还听不到被打的人出声,打了七八下,确实打得挺重,开始有呻吟声,到了二三十下,就能听出真的疼。偶尔往里瞥一眼,夏目広照半个身体挡着铺上趴着的阿琰,依稀看到阿琰肩膀随着剑鞘起落震动。等到一百多下,夏目広照还没有收手的意思,今泉越终于失去耐心,转身离开。
白玉堂趴在铺上,伸右手架住展昭的手,唇语无声:
“猫儿……他走了。”
展昭不语,重重一剑鞘又劈下来,白玉堂连忙收回右手,用力地拍了自己左手手掌一下,同时极熟练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而展昭的剑鞘,只不过拍到白玉堂腿边的床沿上,并没有发出声音。
等展昭放下剑鞘,白玉堂揉揉发红的掌心,肩膀在展昭身上亲昵地蹭了蹭,也不放下撩到后腰上的衣裾,毫不介意臀上腿上的剑鞘伤痕,甚至颇有几分以此炫耀兼要挟的意思。
“猫儿,你还真下手打啊。这笔账,等爷有空一定要讨回来……”他胸腔低沉轻笑。
他指的是刚开始七八下,因为他忍不住笑,展昭是真下了三分力气。
不过,就这么几下剑鞘,还是猫儿打的,就算有点疼,心里也是甜的。只是早上起来,要当着一火车人的面装着一拐一拐地走路,那才尴尬。
心里突然闪念,日本人彻底搜过明凤华,那么要送进关的重过性命的情报,看来还不是在明凤华身上。
会在哪里?
白玉堂原本对情报本身没有太大关注,这样一来,好奇心倒是被勾起来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1-26 06:02:00 +0800 CST  
白玉堂一边思索,一边想要翻身爬起来。刚一动弹,就被一只温温的手按住后腰。
白玉堂微诧,猫儿莫不是还没打够?虽然真打的下数屈指可数,但火辣辣的感觉告诉他,肯定是有地方打破了。不过对于堂堂五当家,这点伤就和挠痒痒差不多。
接着挨打,他也乐意配合,不过他知道这只猫儿不太可能这样做。
要是有机会反过来,换作猫儿乖乖趴在铺上等罚,白玉堂倒能肯定自己绝不会甘心规规矩矩。
至少半真半假地借机摸摸……
伤痕上传来意想不到的触感,虽然只是轻轻一下,引发的热意呼地在白玉堂腰椎里炸开。
猫在摸他!
车窗外已经是一片夜色,这个钟点,连茶房也不在过道来回走动。
小小的包厢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衣摆掀得高高的堆在腰上,臀腿光裸近于无物,暴露在展昭视野里,白玉堂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覆盖着他的是怎样的目光。
温润,干净,他隔空看上一眼,就醉在里面不能忘怀。
白玉堂忽然想起在莲花山和展昭见面时,自己也曾经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那时他只是觉得尴尬,可现在,和那时完全不同了。
虽然是同样一双眼睛,但他知道那温和的目光深处有火焰,是只为他燃烧的温度,
白玉堂嗓子有点干,想要问一句你干什么,又怕这样一问,问走了展昭,半晌才本能地唤了一声:“猫儿……”
腰上的手轻轻一按,示意他别说话,趴到自己腿上来。
白玉堂花了两秒钟才明白展昭的意思,顿时一串小火花在心壁上酥酥爆响,展昭主动跟他这样亲近,还真是第一次。于是挪了挪身体,照展昭的意思,趴了过来。
那些淤血的笞痕虽然只是小伤,不处理一下也会徒增痛苦。在紧张的情势下,尽可能保存体能,是最重要的事情。
展昭从随身物品里找出伤药,倒在手掌上,往白玉堂伤痕上涂抹。
热辣的剑鞘痕迹一碰就疼得钻心,展昭的手抚慰在上面,激起的却不是疼痛。
白玉堂不由自主地嘶了口气。
一种比刑罚更难忍受的隐秘兴奋,随着展昭的手扩散开来,纠集成一团火,在白玉堂体内流动,像即将喷发的灼热岩浆。
这样的姿势下,产生这样的感觉,难免会有某种触碰,变得特别敏感起来。
展昭感觉到了什么,眼神像被熨了一下:“白玉堂,你……”
白玉堂转过头,亮亮的桃花眼半眯,蕴着三分苦笑,“我也不是故意的。”他摸索着把展昭的手牵向自己,“猫儿……我难受。”
他很想让展昭摸摸自己有多热,但理智在告诉他,展昭会认为这不合适。因此他的动作很缓慢,甚至带着试探。他不想让猫儿觉得亵渎,但他又真的想让猫儿知道,他每一寸神经每一滴血都在多么强烈地渴望他。
猫儿,我的猫儿……
展昭的手在他手里停了停,轻轻抽了出去。
白玉堂想抓住,终究只是微微紧了紧手指,就任展昭的手离开。
猫儿是对的,这种时候,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展昭的手只是离开了白玉堂手指的掌握,一旦恢复了自由,就直接伸进白玉堂的和服,轻轻一搅,衣带散开,那只手沿着腰腹一路向下,把白玉堂满满地包在掌心!
白玉堂脑子炸了,眼前一阵白光乱晃。展昭的动作并不激烈,甚至青涩,但是猫儿在安慰着他,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撼本身,就是最巨大的满足。
白玉堂腰身猛地顶起,一臂抱住展昭,几乎是凶狠地把他压在卧铺墙壁上,进到血里的酒都烧起来,一涌一涌地冲刷着太阳穴。天地之间只有展昭,可丝毫不觉得空旷,展昭的手,带着无穷无尽的光和热,包裹着他的一腔炽诚。是自己在驾驭他,还是他在指掌自己,白玉堂分不清楚,只知道到处都是他,到处都是他,到处都是他。
极亮的斧光劈开混沌在一起的天地,车厢里的一切终于又具象在眼前。
展昭轻轻收回手,白玉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替他擦净自己的痕迹。
“猫儿……”
白玉堂眼眸亮得如同水洗,满含着喜悦和歉意,却找不到一句话来表达。
展昭摇头,乌润瞳仁望着白玉堂,蓝色织物下的宽展胸肩微微起伏。他轻声说了两个字,白玉堂只觉得塞在胸中的千言万语都得到了回应。
展昭说:“我在。”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1-27 14:09:00 +0800 CST  
时间随着车轮轰轰碾过铁轨,铁轨在漫漫夜色里延伸。
哈尔滨。
赵珏一身薄绸便服,施施然躺在一间精致的鸦片烟馆里,拿着湖妃烟枪,眯着眼睛,表情享受。
关东军有效利用了军事占领的便利条件,在满洲形成鸦片的流通和贩卖网,开设鸦片烟馆已经成为产业。身为协防队长的赵珏对哈尔滨各个烟馆了如指掌,每次光临都被奉为上宾,有单独雅间,有上等陈酿,还有最会伺候人的姑娘。
玉指纤纤,给赵珏烧上烟泡。烟雾缭绕,眼前女子的美艳面容变得模糊朦胧。赵珏眼神迷离,依稀听到明凤华在脑子里唱:牡丹京洛艳,惠我见新邻。
不上妆的相貌,比上妆还好,眼角秀长,眸光流转,那是只有他一个人见过的明凤华。
“……一与樽前赏,重生塞上春……”赵珏接着唱下去,伸手去抚面前人的脸,手触上去,才蓦然发现不是。
熟透了的女子深谙风情,看赵珏如此,宛转靠过来,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官爷,教我可好?”
赵珏捏起她的脸,玩味地笑:“吹箫就不必了,我很挑的。不过教你念两句诗,你也好拿去奉承别人。”
他拿起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举手谢时人欲去,凤箫声断月明中。”
“官爷不愧是替日本人做事的,果然学问大,”女子娇俏地撅起嘴唇,“不过这两句,听着怪伤心。”
赵珏听得哈哈大笑,笑得连自己都觉震耳。在笑声里,明凤华的脸渐渐淡得不见踪迹。
他又灌下杯酒,麻醉心中的焦灼。
一小时前他刚刚洗净手上的血迹。滨江饭店里的刺杀事件殃及了哈尔滨站的情报人员,他一面紧锣密鼓地送走展昭和白玉堂,一面即时统计各条线上的情报,发布命令,该灭口的灭口,该隐藏的隐藏,把损失降到最低。
但是他却不敢保证,送情报入关这件事没有传出一点风声。凡事都怕查,散碎线索串起来就是致命的网。任务像是赌局,赌的是己方的严密与敌方的疏忽,所谓的运气,就是这两者相遇的方式。
然而直到现在,连他的上峰洛阳也没有发来任何指令。他接收到的一切状况,都弥漫着危险的平静。
青木的办公室里也同样平静。
滨江饭店里取到的每样证物和资料,都极有条理地摆在青木面前。特高课已经逐项作了分析,关于命案本身毫无头绪。如果不是青木司令官一定要亲自过目,这些东西就要封档入库,备案待查。
青木寒冷的目光厘过每样物品,停在了从竹内敬三太阳穴中取出的子弹上。看着它,他的太阳穴也涨痛起来。
脑子深处突然一揪,他霍地站起,习惯地拿起话筒要叫智化,手在半空停了停,拨了另一个电话,叫来保密局的负责人。
“这颗子弹的弹壳,在哪里?”
对方显然没想到司令官会要子弹壳,一愣。
青木挥手:“给我把它找来——这事,不要打扰东条参谋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青木的电话始终沉默。这沉默像从电话机里渗出来,与昨夜竹内敬三打来电话时话筒里流出的死亡气息一样,带着毒带着火,带着巨大的压迫,淹没整个房间。
电话铃猝然响起,青木立刻抓起话筒,放下的时候,手心一片冰凉。
房间里没有子弹壳。特高课出动二十名成员搜查整个饭店,在大厅的舞台幕布最里面,终于发现了它。
这就意味着,竹内敬三的枪在厅里发射子弹,弹头在脱壳的几个小时之后,沿着楼梯上楼,进走廊,进房间,杀了竹内敬三。
荒谬!
这种荒谬,居然通过了特高课通过了稻垣通过了智化,通过了所有人,披着合理的外衣,到了他面前!
青木闭上眼睛,所有的零散线索慢慢聚拢,他看到一个模糊得无法辨识的影子挡在他面前,无形无色却足以封死一切去路,他忽然明白了电话里竹内敬三最后的恐惧是从何而来。
有,内,鬼。
疾令提审特意留下的分站站长,却得知该人已经于入夜时分莫名其妙地死在牢房,从他身上得到的线索全部落空,所有涉及到的分站空无一人。
手握关东军,自以为足以掌控一切的青木贤二再次领教到支那人的可怕,他必须用另一种眼光来重新审视这股在地下燃烧的复国之火。
命案发生后唯一一个出入过滨江饭店的中国人,是赵珏。
看守分站站长的人,是伪军。
唯一一个与赵珏见面单独谈过的人,是智化。
长春陆军医院的电刑室,军部刑讯室里的日向昭。
那个似曾相识的笑容!!
青木贤二脑子轰响,他颤抖着手伸进衣袋,在里面把手抓紧,仿佛仍然捏着那张早已不存在的处决令。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1-27 23:07:00 +0800 CST  
赵珏喝到五六分醉,醺醺然歪在烟榻上要睡。
“赵队长?”一个声音吹进耳朵。
赵珏看上去正躺得舒服,没搭理。
“赵队长?”对方还在叫。
赵珏掀掀眼皮,幅度小到对方弄不清楚他是醒了还是没醒,不过来人他已经看清了。
他的队副。
平时他和这人常一起吃喝嫖赌,心里一直对这人格外提防。
“来,请你一枪。”他顺手把烧得正热的烟枪递过去。队副接过来深深吸了一口,脸上堆下笑来:“赵队长,东条参谋长请您去谈事。”
赵珏蹭地一下坐起来:“怎么不早说!”
“早您没醒啊。”队副往烟铺上一倒,“最近你可是好事连连,东条参谋长是司令官的红人,队长升迁了,别忘提携兄弟——队长?队长!哎,队长!东条参谋长的车在外面等着接您呢!队长!”
赵珏已经出了雅间,路过柜台时顺手掏出卷钞票一扔,径直拐进旁边的盥洗室,关门打开龙头,拘水拍脸。
从这里的小窗可以看到街边停着的黑色军用轿车,看牌照确实是智化的。然而,东条智化不可能派队副来找他,如果需要见面,他知道智化会怎样和他联系。
门口等着他的只有智化的车而已,智化本人的生死现在都是未知。
两个宪兵等得不耐,闯进烟馆,楼上楼下,早已没有赵珏的影子。
夜更深,层层夜雾笼罩着哈尔滨城,也笼罩着城外无限远的山野。
黑色山野在窗外后退,火车像穿行在不见天日的海底。
展昭说完“我在”以后就不再说话,脸靠在白玉堂胸前。白玉堂一手搂着他,臂弯忽然传来微微颤抖。
“猫儿?”白玉堂扶住展昭,把他和自己拉开一点距离,看向他的脸。
展昭额角沁着冷汗,唇色淡白,更显得眼睫怵目惊心地黑。白玉堂知道是晕眩发作,连忙找药给他吃下去,把两张铺位上的枕头摞在一起,让展昭靠在上面。
虽然是夏天,后半夜的包厢里也有点冷浸浸。白玉堂摸展昭的手沁凉沁凉,索性挨着他躺了,一臂圈住他肩膀,胸膛贴着胸膛。
有什么东西在展昭怀里硌着白玉堂,白玉堂不看也知道是那把熟悉的银色勃朗宁。他动了动,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金属枪体在白玉堂的体温作用下很快变得暖热,熨熨贴贴地焐在展昭胸口。
展昭挪挪肩膀,把体重从白玉堂臂上移开。白玉堂知道他是不想压麻自己手臂,心里叹了一声,细心的猫儿会在每个细节上为别人着想,却从来不顾自己。
“猫儿,天亮还早,你好好睡会。”白玉堂亲热地把展昭搂紧一点,在他耳边轻声说。
展昭忽然抬起脸,耳鬓擦过白玉堂肩颈,茸茸的触感像是电流,酥酥地透过皮肤一下打进白玉堂心里。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险境,对每一分钟独处时间都尤为珍惜的缘故,拥抱着展昭,白玉堂胸中就特别热,这种热,让他产生愿意洒尽热血的冲动。
白玉堂把唇压上展昭前额,不让他再动。
然后,他听到展昭低声说:“如果我有意外,你把我的枪带走。”
白玉堂听到自己的心咚地震了一下。他伸手,在展昭胸前摸索到勃朗宁,把手掌覆在上面。
枪下面就是展昭的心跳,一声一声,生命的搏动。
白玉堂手掌温柔按下,搏动变得清晰鲜明,好像展昭的心就跳在他掌心:
“好。”
他俯下脸,像要亲吻展昭的黑瞳。展昭不得不闭上眼睛,白玉堂嘴唇轻轻在他眉睫间开合:“不过,你不会有意外……因为有我在。”
听到这句话,白玉堂被催眠时的呓语,陡然从展昭记忆中挣脱出来:
挡在你前面……死在你前面……
猫儿。
展昭的眼睛刷地睁开,白玉堂感到长睫在唇上一扫,竟像直接拂在心头上一般酥痒。
低眉一看,目光正落进展昭深深的瞳仁。
“我说错了,玉堂。”展昭眼瞳清湛明亮,“我更愿,生能朝暮。”

天色放亮,前方就是长春。
今泉越已经酒醒,洗漱完毕,精神抖擞地坐在小桌边,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一夜未眠。
五分钟前收到青木亲自发来的急电,情况有变,赵珏潜逃,命他在车到奉天之前截住夏目広照,务必做到证据确凿,不能有丝毫差错,沿线所有驻军听从今泉越调遣。
茶房没有敲门就悄悄进来,像一个灰色的鬼魂:“他们去餐车吃饭了。”
今泉越的手举到半空,手指伸开:
“搜。”

因为时间还早,餐车里人并不多。昨天晚上在今泉越包厢里喝酒的几个日本军官倒是都起得早,要了整只扒鸡在吃,在贫困的本土,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口福。
白玉堂借口方便晚来一步,展昭先要了一壶热奶,一点面食,坐在位置上等着白玉堂。
白玉堂站在车厢连接处,像是在等用卫生间,眼角余光牢牢锁着自己的包厢门。
并没有等多久,他就看到了预料之中的情景:茶房像是在清扫卫生,拎着扫把,掏出钥匙开门,又陆续有几个人跟着钻了进去。虽然衣服已经换过,白玉堂眼力何等厉害,一眼就认出是搜过明凤华包厢的那几个。
果然冲着他们来了。
不清楚火车上有多少日本特工,但他知道欧阳春派三十个身手最好的红色特工上了火车。
他现在要发布指令,让这些人准备行动。
白玉堂若无其事地进了卫生间,插上门闩,翻开臂上的挂镜,在镜子背面留下几个符号。

两分钟后,白玉堂推开餐车门,迎着窗里射进的阳光,短发上细小的水珠发亮,眉眼锋秀,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英俊潇洒。
展昭向他一笑,出自真心的温暖。
然后,被夏目広照严厉责打过的阿琰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瘸得极真,就像腿上挨过一刀。
虽然明知白玉堂是装的,这种走路姿势还是勾起展昭脑海深处的印象,莲花山望乡崖咬牙强撑伤腿,随他一路奔走的白玉堂。
他站起来迎过去,把住白玉堂手臂。白玉堂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拐着脚走到桌边。
展昭眼神向座位上一领,白玉堂苦笑:
“少爷,不坐了,疼。”
日本军官看在眼里,不由得用另一种眼光打量起面目温和的夏目広照。这大少爷发起脾气来果然厉害,这么结实一个跟班,在日本人里是少见的身高,估计只有加茂部队的东乡大尉才能跟他相比,却被收拾成这样。
白玉堂在日本军官探照灯似的目光里站着吃了早饭,估计是伤处实在很疼,边吃边忍不住用展昭才能看到的角度磨着牙。
展昭对任何有规律排列的信号都十分敏感,他听出白玉堂向他表达,有人在搜他们的包厢。
展昭吃完,做出要回包厢的样子,白玉堂拦住:“少爷,反正还早,您坐着看看风景。”
夏目広照对阿琰向来都是硬多软少,听他这么说,眉锋一横:
“不够疼的话,就站在这里长长记性。”
他竟然又招手要了一壶茶,一个人凭窗慢慢喝着,可怜的阿琰规规矩矩侍立在旁边,满脸后悔为什么要多嘴。

今泉越在包厢里坐等,等来的仍然是一无所获的消息。
夏目広照显然是无事一身轻,一顿早餐吃了快两个小时。餐车里的茶房早就来报信,阿琰昨天晚上挨了打以后还不忘惹他家少爷,夏目広照估计是气还没平,开始算总账了。
今泉越经手过无数大案,现在倒有些挠头。
没有把握,他不能贸然行动。青木的密电不能作为抓捕的基础,一旦抓错了人,惹上夏目家,虽然明里没有多严重,暗中的后果是不好消受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手叫来茶房。
“去请这二位来,跟他们说,昨天晚上因为我,他们没叫到明凤华,今天一起坐坐,叫明凤好好好唱几出,算我赔礼。”
茶房去餐车传了话,夏目広照听完,把拈在手里的茶点放下,看看在桌边站得直直的阿琰:
“还站着干什么,回包厢拿些点心路菜,去应今泉君的约。”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1-30 16:48:00 +0800 CST  
展昭和白玉堂刚刚离开,茶房就立刻过来收走所有残茶剩饭,送到另外一个包厢里认真分析。
搜查包厢的日本特工得到过道里守着的茶房发的暗号,迅速整理物品,撤得无影无踪。
今泉越掏出手枪,把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弹匣。
乘务在旁侍立。
今泉越盯着枪管,咔嗒一声打开保险:
“还有几个小时到奉天?”
“至多四个小时。”
“发报给沿途车站,这列火车随时准备改道。”今泉越双眼沉下寒气,“你们还是什么都没搜到?”
“他们的东西太多……”
“这不是理由。”今泉越声音里结着冰碴,“我只给你们十五分钟继续搜检,时间一到,特高课便衣将劫持这列火车。记住,劫车的是车匪,不是帝国军人。”

夏目公子带着跟班出现在过道一端,茶房赶紧跑来开门。展昭走进包厢,环视一番,心里有数。
特高课的人办事确实有效率,不说别的,就是那摞点心盒子,不知是不是赵珏故意混淆视听,点心纸的花纹各有不同,有些点心纸上还有牛奶画上去的暗花,逐一搜检是个足够大的工程。
现在这些多到让展昭苦笑的物品,不但毫无损坏,甚至比原来还要放得整齐,连顺序都完全吻合。
展昭向白玉堂递过一眼,白玉堂随手捡了几盒点心拿在手里,继续瘸着拐着跟随展昭到了隔壁。
今泉越的包厢非常整洁,窗开着,清风阳光充满了不大的空间。
明凤华站在门里,破裂的唇角绷出训练有素的优美弧度,不仔细看,会以为那是笑容。
看到展昭领着跟班来了,今泉越起身鞠躬,递上名片,寒喧之后落座,眼睛含笑看向明凤华:
“明老板昨天辛苦了。”他用的是中文,语气十分礼貌,“给我们清唱一段,解解无聊。”
“不知先生要听什么?”明凤华低头行礼。
“明老板是学哪个行当出身?”今泉越不紧不慢地问。
白玉堂站在包厢门的另一侧垂手侍立,隔壁的细微声音一丝不落地收进耳鼓。今泉越还在派人翻找,现在演这一出,分明是拖延时间。然而看展昭和明凤华神色自若,显然是心里有底。
这出戏如果能演,还是演下去。
明凤华答道:“最早学的是青衣。”
“青衣太朴素些。”今泉越笑笑,“刀马旦的戏,明老板能唱么?”
明凤华点头。今泉越往铺上一靠,说道:“《樊江关》里薛丁山和樊梨花有段对唱不错……”
明凤华一笑,稍露为难:“只有凤华一人,何人来唱薛丁山?”
“我非常喜欢京剧。”今泉越看向展昭,目光从他脸上移下来,落在他腰间的剑上,“听说夏目公子风雅非常,又酷爱中华文化,《樊江关》十分有名,夏目公子可否串下薛丁山?”
夏目広照喜欢京剧,这是展昭早已了解的。
展昭看一眼明凤华,手指骨节在桌上扣出鼓点:“我的命令你照办,你赶紧开关献寨来投降。”
他声音本就纯净,这一句是唱得有模有样,潇洒风流。
白玉堂吃了一惊,倒不知道展昭还有这样的本事。
明凤华眼里闪过一线惊喜,一开口,眉眼间流动别样风致,英姿飒爽:“说什么投降实在是不好听,你伤我的人格破坏我名声。”

另一面,紧接车头的车厢里,站起四个衣着普通的人,腰间藏枪,向驾驶室趋过去。

展昭:我军西征不延缓,你不开山门不献关?

驾驶室的门被撞开,冰冷枪口顶住司机太阳穴。

明凤华:大军压境将我犯,理当奋起保我樊江关!

一声枪响,十节车厢,每节车厢头尾都出现四个枪口,指住乘客。
枪声震得展昭猛地住了口,手握巨阙,眼睛看向守门的白玉堂,白玉堂也正在看他,两下里目光一撞,心领神会。
劫车的不是白玉堂的人!
展昭脑中飞转,在这车上的特高课成员绝对不少,还有什么样的车匪,能够这样迅速占领整列火车,而且根本听不到有人抵抗?
日本人是要把这戏做足,打着车匪之名,行逮捕之实。这仍然在原计划之内,能从中周旋,便能减轻明凤华身上的压力,让他成功抵达终点。
然而日本人不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背后的支持者定然是青木。
后方的哈尔滨,有人倒了。
勃朗宁在胸前发烫,展昭手按崩簧,剑弹寸许:
“今泉先生,满洲的治安,広照领教。”
今泉越故作姿态地掏枪:“总不能坐以待毙,再过三个多小时就到奉天,拼一拼!”
白玉堂手握画影,冷冷刮了今泉越一眼。
如果这是试探,白玉堂不准备挑破;如果来真的,他就先一剑穿了今泉越。
明凤华早已吓得浑身瑟瑟,缩进包厢角落,深深把头埋在手臂间,藏起表情。
他没有想到日本人会公然劫车!
前方出现站台,站台栏杆后有不少人正翘首等待。火车却毫不减速,隆隆压过刚扳的道岔,车厢猛一颠簸,震动幅度之大简直让人怀疑它已经脱轨。
火车最终平稳下来,飞快拐上另一条线路。
白玉堂的眼睛透过车窗,紧紧盯着远去的站台上熟悉的人影。
那明明是白福!
白锦堂知道二弟还活着,迅速组织起白家的保镖队潜到铁路沿线,想要在这站上车,却眼睁睁错过!
站台很快连影子也不见。
包厢里,展昭左手执着剑鞘,端坐不动。
今泉越近在咫尺,要制住他不难。但火车已经被控制,难说在某处还有其他发号施令者存在,如果出手,就等于不打自招。
头等车厢两端被封锁,一队车匪端枪在手,押着拿钥匙的茶房,挨个搜查包厢,拖出里面的客人,用枪指着脑门,捆得结结实实。
包厢门猛地被拽开,两个枪口在门口指住包厢里的人。
今泉越抬手开枪,子弹擦着蒙面劫匪头顶穿出门去,把过道车窗玻璃打得粉碎。
回应他的是满满一匣毫不留情的子弹。
今泉越整个身体被子弹的巨大冲力打到地上,肢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抽动了几下,不动了。
白玉堂眼里亮光一迸:“时机果然拿得准。”抱剑拱手,“多谢!”
来人点头,换上新的弹夹:“五当家,我们早就在这边等着,日本人一动,我们就按五当家的号令行动!
明凤华蓦然从角落里站起,向白玉堂喝问:“你要干什么?”
白玉堂眉锋斜挑:“你说呢?”
不等明凤华作出反应,白玉堂已经闪出包厢,一声忽哨,各节车厢里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回应。
火车失控一般飞驰,车厢里展开混战。
白玉堂站在门口,回头凝望展昭:
“猫儿,我把这车送给你!”
过道里亮起一道剑光,白玉堂手握画影,白衣矫健,直奔驾驶室。
“不相干的人都趴到桌下,爷不想误伤无辜!”白玉堂一路朗声大喝,力上剑尖,画影织起层层厉网,径直杀去。
车上的日本特工,是白玉堂预料中的数倍,然而混战之中不好开枪,画影反而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明凤华无奈地回头看展昭,展昭已经把整个包厢摸排了一遍,直起身来,眼神凝重:
“没有找到和哈尔滨联系的电台。”他声音低沉,“这个今泉越是假的。”
明凤华瞪着展昭:“日本人能派便衣劫车,沿途一定有兵力增援,白玉堂公然对抗,会葬送了这次任务!”
展昭秉剑,向明凤华略一抱拳:“白玉堂虽然率性,却并不是莽撞之辈。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展昭以性命作保,一定将情报送抵南京!”
蓝袖一旋,掠出门去。
白玉堂一路冲杀,到了驾驶室门口。
门被从里面闩死,白玉堂单手收剑,从跟在身边的人手中抽枪,抵住门锁猛轰。
火星四溅,门应声而开。
司机趴在驾驶位上,太阳穴上一个血洞,已经死去多时。
车窗洞开,白玉堂手攀窗边向上看去,控制驾驶室的人是听到车厢里的混战,翻窗离开。
白玉堂无暇顾及这些,动手去调火车的操纵杆,才发现已经卡死。
一定是刚才变道岔的时候那次剧烈颠簸导致了机械故障!操纵杆卡在全速前进的位置,根本无法人为控制。
照这样开下去,万一碰到会车,就是车毁人亡。
白玉堂目光在驾驶室里飞快搜寻,找到工具包,撬起机箱盖。
展昭逐节搜查车厢,毫无发现。微型电台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不是能够藏得毫无踪迹的东西。
行李车!
展昭提剑冲向车尾方向,行李车就在那边。
行李车是一个没有窗户的铁皮闷罐,门锁着,要到下车才能由乘务打开。
但区区一扇铁门挡不住展昭。
铁皮闷罐里塞满东西,中间留了一条窄窄过道。展昭侧身通过,借着从通气窗铁条间漏进的微弱光线搜寻。
耳后突然袭来风声,展昭回鞘挡住。
火车仍然在全速前进,昏暗中的搏命寸短寸险。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1-31 01:08:00 +0800 CST  
来袭的人沉默无声,一击出手,不中即退,隐藏在过道两边的物品中间,极难发现。
有这样身手的人,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忍者。
恐怕不会有谁比展昭更了解忍术的可惧。
虽然几涉分裂转移,同盟会与光复会的力量在日本东京仍然存在。展昭流落到东京被收留,七岁开始受训。平衡训练从走竹竿开始,练到能在滑圆的竹竿上行走而不摔下,就将竹竿逐渐升高,最终高达三四十尺,奔跑跳跃如履平地。灵敏训练要在布满利刃、枪尖的狭道中拐弯抹角急速穿行。持久及力量的训练最为艰苦,双手挂在树上,支持全身,下面放满暗器,不容你松手跳下,以恐惧激发体内的潜能作长久的支持,日行百里更是家常便饭。
因此展昭的代号才不是襄阳洛阳苏州杭州,而是“御猫”。
瞬时交手间,虽然来不及看清,展昭从手感上已经知道对方用的是尺许长的胁差。
胁差又名胁指,斜锋反刃,有短剑和砍刀的双重优势,既可对长剑,又可对短兵,抢位搏击暗杀威力极大。
对方也知道前面车厢里胜负难料,不想用枪引来注意。但在这样窄小的空间里,长剑巨阙对短刃胁差,是一定会落下风。
站在铁皮闷罐的中央位置,听到的车声尤为震耳,很难分辨来者藏身的方向。
思索和判断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对方消失的同时,展昭还剑入鞘,看准一处厚重货物,靠住后背,闭上双眼,听觉立刻变得敏锐锋利。
滚滚车轮声被斜刺里来的利器风声破开,展昭伸手并指,一夹一甩,将对方打来的三把飞刀尽数射还。
心认手认,比眼认更准。展昭没往要害处下手,只要对方负痛一呼,哪怕只是喘息一声,隐藏位置就可以确定。
去刀方向却没有任何声响传出,展昭发出的三刀仿佛消失在空气里。
隐身在货箱后的今泉越,慢慢从胸前中刀的手下喉间拔出胁差。
他把手伸到车厢铁皮缝透进的一隙光线里,做了个捕猎的手势。
在车厢的不同位置隐身的七个黑衣日本特工,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展昭合围过来。
展昭手握巨阙,宁静合目,不动不惑。
隆隆轰响的车厢渐渐消失,展昭站在一片清冷干净如同新雪的寂静里,周围的一切清清楚楚。
车厢里突然响起一声轻哨,七人同时动手,暗器暴射而出。
空间窄小,避无可避。
展昭手腕运力一翻,剑上手背一路旋转,在最小的半径范围内打飞暗器,看似随意,每枚暗器从巨阙风声中反弹而出时,都如同长眼,无一虚发。
展昭反手收剑,周围又恢复安静。
最后一枚暗器落在地上,它已经没有目标可打。
展昭眼睫静垂,剑背肘后,扬手剑柄一指:
“出来。”
今泉越不出声,把一枚连线手雷压进微型电台铁皮外壳。
有夏目広照在这里,自己出声就是死,没有任何机会和沿途驻军继续联络。既然夏目広照已经放弃伪装,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他抓捕归案。一切物品都已经搜过,进关的情报只能是在他身上。
死要见尸!
今泉越沿着货物之间的缝隙一点一点接近天窗,陡然发力掀窗,手牵引线纵上车顶。
车速已经在减缓,今泉越用力一拉引线,松手向前疾奔。
只要在手雷爆炸前打断行李车和前面车厢间的挂钩,跳上前面车厢就能平安无事。
“站住。”
呼呼风声里,夏目広照的声音清晰如刀锋。
今泉越站住,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来。
蓝裾飘扬,风声猎猎,展昭在车顶天窗出口处佩剑而立,右手勃朗宁枪口指住今泉越头颅。
“线太长了不是好事。”展昭向前走了一步,“顺藤摸瓜,就是如此。”
远处的今泉越影像突然模糊了一下,展昭闭了一闭眼,又立刻睁开。

白玉堂口叼改锥,双手忙碌,要在行驶过程中改换档位并不容易。司机头部枪眼血流一地,白玉堂时不时就要略停一停,仔细分辨线的颜色。
突然窗外传来响动,白玉堂眼神厉闪,固定住线路,右手掣剑出鞘,身体向旁边一滚。
枪声震耳欲聋,驾驶室天棚出现十几个透明枪眼,子弹打在车里,迸出火星。
客车厢里的搏杀还没有分出胜负,特高课的人已经拎清重点,到车头擒王来了!
枪声一直传到最后的行李车上,从展昭的角度远远能看到车头上的黑色人影。
玉堂在车头里!
展昭握枪的手指收紧,枪柄发热,像是白玉堂的手。
玉堂,我相信你。
火车开上一座高架铁桥,令人晕眩的浩荡水光上,展昭黑发翻飞,迎着劲风,持枪向今泉越靠近。
今泉越举着手,突然身体一倾,像是脚没站稳,向车下滚去。展昭收枪,一个箭步过去,今泉越一手攀着车厢上的铁梯,另一手已经滑出一支改装左轮,向着展昭一枪轰了过来。展昭闪身避过,今泉越抓住空档,手臂使力,整个身体悠上车厢挂钩。
“你不敢开枪。”今泉越脸上浮出狞笑,“否则,你就用不着走过来!”他固定住身体,对着展昭又是两枪。
展昭翻身伏倒,身体牢牢贴住车顶,子弹在头上飞过,发出尖利的啸声。
白玉堂劫持火车,必然会引来沿线日军,但车上既有日本侨民又有中国百姓,即使是军队,也不可能火力强攻。
杀了今泉越,控制住火车,再隐身于平民之中,并不是难事。
速战速决!
展昭望向前方,火车爬上陡坡,能看到车头上人影一晃,有人钻进车窗。
白玉堂听见行李车传来枪响,心就是一绷。剑眉骤挑,咬一咬牙,仍然靠在拆开的机箱旁一动不动。
车顶上的人打空一匣子弹,换上弹夹,扒着车窗向里窥视一番,看到司机和白玉堂两人横躺竖卧,满地是血,就试探着钻了进来。
脚未及落地,一道冷光横扫而过,他只觉得脚下一凉,直直杵到地上的是他的胫骨断面。
白玉堂左手还剑入鞘,转手锁碎来人喉骨,夺枪单手据起,向着车顶倾泻子弹。与刚才那阵枪击不同,这次很快有血迹漫过棚顶的枪眼,从滴到淌,如同雨落。
白玉堂抹了一把脸,用最快的速度把余下线路接好,让火车保持匀速行驶,自己冲出驾驶室,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一个正和自己人缠斗的日本特工,把自己人拉过来,一把推进驾驶室按在座位上:
“听我枪声:两枪连发是加速,三枪连发是停车,没有信号就保持原速行驶,有人拦,撞过去!”白玉堂交代完毕,把抢来的枪压上子弹,拍到旁边,“给你防身。”
“要是听见一连气的扫射,是倒车的意思不?”临时司机问。
白玉堂冷冷一眼:“扫射,是爷在杀人。”
他再不多话,大步出门。
车里的平民钻在座位下不敢动弹。来自背荫山的人不愧是欧阳春的得力手下,做事利落,已经解决掉大部分日本特工,开始搜查平民中隐藏的特高课成员。
要一节一节走过满地狼藉的过道,心急如焚的白玉堂已经没有那个耐性。
伸手要了支枪,白玉堂卷出车窗,翻上车顶。
视野豁然开朗。
明亮的阳光下,今泉越打光子弹,拔出胁差,爬上车顶直扑展昭。既然对手不能开枪,他还是想要抓住活口。
有足够大的空间,巨阙立刻迸出威力,然而今泉越的胁差用得纯熟阴险,处处抢步攻击前手。白玉堂远远看着,心里焦急,猫儿身手绝不逊色今泉越,但那熟悉的修长身影腾挪间带出少许滞涩,分明是晕眩发作的前兆!
这两人动作都快如电火,远远瞄准,太容易误伤猫儿。
白玉堂身形闪展飞掠,脚下生风,向车尾直扑过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便道上扬起团团烟尘,风吹入耳,是军车引擎!
今泉越手中胁差猛地一晃,雪亮阳光直映到展昭脸上:“你还是晚了一步,我已经和奉天军方联系,强行拦截这趟车!如果你投降,还有生路!”
回答他的是迅疾如风的劈挑连环。
展昭加紧攻势,今泉越明显招架不住,连退数步。展昭一剑刺来,今泉越肩头一侧闪开,趁展昭不及回剑,手伸到颈后,扯出另一把左轮瞄向展昭:
“别动!”
今泉越的速度不能说不快,但展昭速度比他更快。枪口还没在瞄准位置上停住,展昭已经反撩剑鞘,一鞘劈上他执枪的手腕,枪直飞出去,展昭纵身接住,凌空射击。
火车继续爬坡,今泉越中弹后滚下车顶,摔到行李车和客车厢中间的连接处,使出最后一分力气,用手里的胁差,撬断了车厢间的连接。
车厢断开,今泉越被重重甩到路基上,气绝身亡。
这时,白玉堂刚刚踏上最后一节客车车厢。
展昭所站的车厢脱离车体,向后滑去——后面是陡坡,是十几米高的铁桥下的滔滔河水!
枪声引来了便道上越来越近的军车的注意,子弹立刻嗖嗖飞来,在展昭的车厢上溅起火星。
“猫儿!”白玉堂扑到车厢尽头,目眦尽裂,这时就算紧急停车也已经来不及。眼看着断开的车厢越来越远,失控的下滑速度让展昭不得不单膝跪下,手扶着车顶,抬头看着白玉堂。
“猫儿!”白玉堂磨牙想跳,但这样的车速,跳下去就等于自杀,而且就算跳下去,多快的脚程也赶不上下滑的车轮!
火车就要开进隧道,眼见得漆黑山洞从白玉堂身后吞来,如果被夹在车顶和山洞之间,定然粉身碎骨。
抓紧所剩无多的时间,展昭掏出自己的勃朗宁,扬手一挥,亲眼看到白玉堂接在手里,他微笑了一下:
“玉堂,保重。”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02 21:59:00 +0800 CST  

尚带体温的勃朗宁握在掌中,腾腾烈焰在白玉堂眼里瞬凝成冰。
猫儿,我绝不会这样放手了你!
狠狠把枪别进怀里,白玉堂回头望向隧道上方的陡坡,举枪向天,连发两响。
火车立刻加速。
白玉堂脚下发力,借着车速带来的巨大惯性,身形穿空而起。
车厢消失在隧道里,白玉堂跃上山体,将落未落时画影点地,卸去大半冲力。
展昭眼看那一抹疾如飞鸟的亮白从坡上抄近路掠下,直向自己这边追来,眼底心头都是一热。对面便道上的军车越来越近,子弹在耳边擦过,展昭再不停留,翻下车顶,到了背对便道的那一面,用力扳下车体外部的紧急制动阀。
车轮与铁轨间火星四迸,车厢猛一颠簸,速度降低了不少。
展昭手攀铁梯,正准备打开车门,眼前一黑,险险松手。
白玉堂离得虽然远,眼里看得清楚,心头像被剜了一刀,脚下加紧,眼看就要跟上车厢,突然咔嚓一声,紧急制动阀因为承受不了车厢的重量,螺丝脱扣,车速又继续加快。
离铁桥越来越近,河口风裹着水气直扑脸面,眼看就要无路可走。
白玉堂咬牙。
上桥!
就在这时,傍山路上一支马队疾驰而来,为首一人大声喊道:“二少爷!马!”手牵一匹通体雪白的玉狮子,催马直奔白玉堂。
白玉堂倏地回过头,白福上车不成,组织起化装成马队的手下,抄山路一直追到了这里。
白玉堂朝白福一点头,飞身上马,如驭流云,在高高的路基下与车厢齐头并进!
展昭握着铁梯,脸色苍白,视野一阵阵模糊,连耳边的风声,也时而清晰时而不见。
白玉堂一手提缰,另一臂伸开,叫道:“猫儿,跳!”
但是展昭没有反应。
车厢另一面已经弹痕累累,幸好是铁皮闷罐,不然光是流弹也足以穿窗杀人。
宽阔的河面反射着阳光,晃人眼睛。
白玉堂在马上翻手据枪,一颗子弹打到展昭身边的铁皮上。响亮的枪声让展昭猛地清醒过来,看向路基下纵马飞奔的白玉堂。
白玉堂收枪,再次伸开手臂,双目殷殷望着展昭:
“猫儿,快跳!”
骄阳灿烂,水光连天,展昭从车上一跃而离。
清凉的河口风灌满襟袖,他眼神清明地向着那个坚定地伸臂等待他的人落去。白云在飞掠,山野在飞掠,骏马在飞掠,风声在飞掠,不动的只有马上那人,在飞转的万事万物中心向他伸开臂膀,眼中有太阳的炽烈和高山的执着:
猫儿,我的猫儿。
白玉堂用力揽住展昭清瘦腰身,右手狠狠勒马。雪狮子一声嘶鸣长身直立,前蹄高高扬起。
离河面只剩咫尺之遥。
乱石碴砑,直伸到不可见的河底。白玉堂看在眼里不禁一阵心惊,再晚一步,猫儿就凶多吉少了。
车厢已经以完全失去控制的惊人速度滑上铁桥,在桥中间撞毁栏杆,一头栽进水里。
轰然巨响,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今泉越用来炸毁电台的手雷虽然被展昭切断了引线,受到撞击仍然能够立刻爆炸。特制手雷威力极大,河面上顿时漂起杂物和血花。
白玉堂立马在河边,紧紧抱着展昭,心擂如鼓。
哪怕是再晚一秒钟……
就失去他了。
哪怕只是稍微一想,都会牵出胸膛深处已经愈合的记忆来,随着一绷一绷的脉搏,隐隐悸栗。
“猫儿……”白玉堂把胸膛紧紧贴在展昭背上,感觉着展昭活生生的呼吸和心跳,满满心绪说不出来。他的手臂因为太用力而微抖,遇神灭神遇鬼杀鬼的白泽琰,独独放不开怀里这人。
“跟我走,你跟我走。”他从怀里把勃朗宁掏出来,塞进展昭手里,连手一起握住,“我送你,去南京。”
展昭听白玉堂的声音有些异样,转过头来看他。
白玉堂的表情很难形容,他在笑,可眼中分明有浮光游动,定睛看,是自己的脸庞。
展昭凝望着白玉堂,眼神承载着全然的深情:
“好。”

对面的军车见车厢已经落水爆炸,便停止射击,一部分步兵下车向这边例行搜寻,另一部分随车调头,去追火车。
步兵到达河岸,翻过路基下来察看时,马队已经不见了踪影。
火车仍然在快速行驶,明凤华坐在自己的包厢里望着窗外。白玉堂下了命令,没有人来这边打扰,但是明凤华心中翻腾得厉害。
白玉堂和展昭已经吸引了军方全部注意,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戏子,和火车上的平民一样,即使车被拦下,也绝不会被怀疑。
但是事情闹成这样,远在哈尔滨的襄阳,一定是出事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03 23:11:00 +0800 CST  

明凤华正想着,忽然听到包厢外响起一声忽哨,很快,隔壁今泉越的包厢里聚集了十来个人。
“五当家已经安全离车。”一个背荫山口音说。
另一个声音响起,明凤华听出是艾虎:
“五当家有令,候他离开,我等即将车上所有日本军警宪特全部灭口,而后停车撤离。车上平民无分国籍,必保平安,不得伤一人,不得损一物,违者格杀勿论。”
明凤华心里动了一下,不禁想起清茗茶楼里白玉堂潇洒离去时放进他手里的玉佩。白玉堂本来是看他被徐恩培的打手打得可怜,但明凤华并不缺钱治伤,那块玉佩就一直留在了身边。
这看似冷面冷心的白玉堂,为人最是侠义。如果不是生逢乱世,一切都会不同。
明凤华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一声,开始整理自己的随身物品。
隔壁脚步声匆匆散开,片刻之后,火车一声长鸣停了下来。
透过车窗,能看到远处卷起沙尘,隐映着渐渐逼近的军车,和站在车上杀气腾腾的荷枪宪兵。
明凤华收回眼底担忧,像怯弱戏子一般缩到铺位最里面。

铁轨另一边的山道上,脚力强健的雪狮子驮着白玉堂和展昭两人,仍然行路如飞。白福带着马队在周围护卫,山林浓绿,清气扑人眉宇,耳边只听见风声和清脆的马蹄声。
白玉堂没有后顾之忧,火车上的平民已经确保安全。他在火车洗手间镜子后面留的是一系列指令,欧阳春派来的人办事得力,这些指令都会被一字不错地执行。
离开火车像是离开了牢笼,白玉堂一手揽着展昭,痛快地纵马飞奔。
他的猫儿,终于可以不用在襄阳的阴影下,做一个随时会被牺牲了去的影子。一剑惊艳的才能,驰骋江湖的心性,温润之下的热血,热血之中的真情,终于能够在阳光下纵意飞扬。
展昭背后贴着白玉堂起伏的胸膛,几乎能感觉到白玉堂强劲的心脏隔着胸肌一撞一撞地拍着后心,这人的一腔烈火情意似要烧穿后背,熔岩一样烫进展昭心里都还不肯罢休。
展昭内心也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畅快,但是从胸腹间冲来的感觉告诉他在车顶上中了流弹。刚刚情势紧急没有察觉,现在稍一放松下来,震震的疼痛随着雪狮子的奔腾渐渐凶猛。
回想起来,他在车上眼前一黑并不全是眩晕,也有中弹的缘故。距离和弹着角度决定了流弹并不很深,但这样跟着白玉堂纵马山路,伤口一定迸裂得更大了。
可现在不能告诉白玉堂。万一白玉堂执意要停下处理,军车没有走远,很不安全。
然而矫健的雪狮子在白玉堂的驾驭下正跑得欢畅,依那人和那马的性子,也就是展昭才受得住。
展昭余光看到白福在疾奔中和手下交换缰绳腾出一匹马,就伸手拍了拍白玉堂环在腰间的手臂:
“我想换匹马骑。”
白玉堂听清却不理会,只以为展昭头晕没有缓解,把手臂环得更紧,手指张开,在展昭胸腹之间擎住,替他减轻奔驰中的颠簸。谁知这样一擎,手指触到一大片湿热。白玉堂手掌顿时一僵,立刻明白过来,按住展昭伤口。
展昭见他发现了,也就不再说话,默默忍痛。白玉堂臂弯温存用力,揽着展昭腰身,俯下脸来,嘴唇在展昭颈后蹭了蹭。
“猫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用换马,我慢点就是。”
说着,一手牵动马缰,减慢速度稳稳地跑。眼见身后的铁桥军车都不见踪影,白玉堂才停了下来。
整个马队同时停下。
白福调转马头来到白玉堂面前,看到白玉堂的手按在展昭腹间,指缝里渗着鲜血,展昭蓝色衣襟上也洇出大片暗色,立刻知道二少爷想要什么,急忙从挂在马上的褡裢里掏出药包递过去。
白玉堂接过药包:“整个马队停下来目标太大,你带人先走,去奉天城郊站点等我。”
白福想说话,被白玉堂一眼看得闭嘴,索性跳下地来,把整个褡裢搭到白玉堂马上,又把刚才腾出的马牵到面前。那是一匹毛色纯亮的黑马,腰劲腿长,比雪狮子毫不逊色。
“这是给您和展少爷准备的马匹衣服枪械,二少爷快点。这条路上虽然没人,也要事事小心。”
白福说完翻身上马,带着马队绝尘而去。心里在想,二少爷的性子纯是被大少爷惯出来的,连这么一会都等不得。不过他也听父亲讲过往事,当年白爷对展爷那份心,恐怕丝毫不比如今二少爷对展少爷逊色。
缘是一会,情是一劫。
不过只要二少爷愿意,白家人谁还不愿成全。

白玉堂先跳下马,伸手要来扶展昭。展昭摇头,身形一飘双脚落地,除了眉头轻皱一下以外,看不出是个受伤的人。
白玉堂苦笑,知道这猫儿的倔强无论何时都改不了。撕下衣襟帮展昭束住腰身,用浮土盖了地上血迹,牵着两匹马,一手挽起展昭进了深林,找到个平坦些的地方,在树上拴了马,让展昭靠树坐下。
树木枝叶浓密,长条交错挡住阳光,周围鸟鸣啁啾,山野气息沁人心脾。
经过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幕,此时的独处变得尤为可贵。展昭本是一个安静的人,在满眼怡人翠色中更显清标,手压着伤口,抬眼向白玉堂一望,瞳中竟然还能有润润微笑,令人如沐清风。
白玉堂心跳差点失了一拍。要是换成别人能做到这样,他一定心赞对方是条好汉,但现在面对的人是展昭,白玉堂一点顾不得赞,只苦替不得伤。
伸手解开展昭衣服一看,白玉堂拧起眉来。
只有一个弹孔,弹头深嵌进腹壁肌肉,伤口原本不算大,可后来在马背上裂了不少。
“猫儿……”白玉堂在伤口上探了探,“我帮你。”
展昭点头。白玉堂翻翻药包,双眉拧得更紧:这里的止痛药确实是白家最好的,但没一样适合展昭。不过翻来翻去,竟然在最底下发现了金华酒坊的女儿红。
精精致致的青花小坛,一定是大哥放进去的。白家人很懂享受,举办酒会时从来不缺上好的舶来洋酒,但是家人团聚时,白玉堂还是最爱喝陈酿的女儿红。
展昭已经伸过手,从包里拿走酒精瓶和纱布,径自把纱布打湿往伤处擦去,好像不知道疼。
白玉堂心生不满:这样的展昭,在善待自己的方面甚至都不如明凤华。现在没有襄阳,没有洛阳,猫儿就是猫儿,自己要尽可能好好待他。
白玉堂按住展昭的手,一手启开坛封,把酒递到他唇边。
酒香飘起,展昭纯黑瞳仁微微一愕,旋即笑意含满。
不忍辜负白玉堂的好意,展昭接过酒来,仰头喝了几口,醇厚酒浆一直浸到心里,伤痛仿佛真的镇了几分。
展昭把酒坛递还白玉堂,眼中笑意更盛:
“等完了这事,与玉堂对饮一夜如何?”
白玉堂心田一暖,把酒坛珍重封好,笑道:“认识你这么久,还没一同醉过。等有闲空,爷三碗对你一碗,看谁先醉。”
说着,手臂伸到展昭肩背后面,把他梏到怀里。
“我来,你别动。”
用小刀挖出子弹,层层裹好纱布,白玉堂动作足够快。做完这一切,看展昭额前冷汗涔涔,白玉堂深吸一口气,扶起展昭坐下,揽过他的肩头。
“猫儿,这一路只管放心。到了南京,就随便你。”
展昭正要说话,突然眼神一变。
林外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几分钟内枪声大作。听声音正是白福离去的方向。
白福和人交火?白福的任务绝不是和人交火!如果开枪的是他,情况必然严重到了毫无余地的程度!
白玉堂放开展昭,霍然挺身站起,从地上捞起褡裢,迅速掏出一身白色猎装穿上,组装起枪支,带好弹药,把其余的东西全推给展昭,最后从树上解下雪狮子。
“猫儿,在这等我回来接你!”
白影牵着白马,转眼消失在林外。
展昭向褡裢里看了看,白玉堂只拿走了必需物品,留下的武器衣物一应俱全。
靠在树上稍事休息后,展昭铺开垫布,十指翻飞,装起一把1924步枪。


[注:1932年,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召开全国制式武器会议, 决定以德国1924式步枪, 兼用为步骑枪, 使用7.92x57mm尖弹, 定为制式步枪。 该枪在德国尚只有小量生产,是当时最新型的步枪。]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08 01:41:00 +0800 CST  
出了树林,阳光无遮无拦地倾泻下来,白玉堂视野一亮,心里却有点发空。
虽然展昭答应了跟自己去南京,但只要展昭还是御猫,就足以生出任何变数。
他信任展昭,但他不信任南京。
他有多了解展昭,就有多怀疑南京。
果然无论什么事只要一扯上官府,就只剩下麻烦二字。
从响着枪声的方向奔来两骑,是白福手下最能打的两个保镖。白玉堂略松口气,这两人速度虽快却不张皇,说明白福暂时还处于按兵不动的状态。
白玉堂索性在路边石头上坐等。心里有点感激白福:正有事放不下,转眼就歪打正着地来了帮手。
马到眼前,两人下马向白玉堂行礼。
“前面怎么了?”白玉堂问。
“从铁路方向来了一车日本宪兵,把一帮山匪堵到山洼里了,两边正打得热闹。白总管要绕开走,已经查清安全路线,怕二少爷在后边不知道,派我们来接二少爷和展少爷。”
白玉堂站起来:“哪来的山匪?”
“不清楚。不像本地人。看样子也是从铁道那边过来的。”
刀光在白玉堂眼中闪过,两个保镖虽然知道这杀气腾腾的眼神不是冲自己人来的,心里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白二少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都意味着不见血不罢休。
其中一个胆大些的试着步开口:“二少爷,交火的事天天有,大少爷特意交待过,一路上最好别张扬。小的多一句嘴,等展少爷安全了,二少爷要杀多少杀多少……”
白玉堂像是没听见,径自上马,手中一带缰绳,回眼看向地上站着的两个保镖:
“从现在开始,就算前边打炸了天也不用你们管。给我看住展昭,伤了一根指头拿命赔!在原地等我回来,重重有赏!”
一骑白光飞驰而去,剩下两个保镖苦脸相觑。白玉堂对手下一向铁腕,赏罚分明,可这山芋不是一般的烫手啊。
二少爷要不是想到展昭会跑,估计也就不用派人看守了。
但是!看住展昭!展少爷是能看住的么?在俄罗斯驻地搜捕过展昭一次,白白耗费的那份苦心苦意苦力,让他们这辈子也不想再抓他了。
不过现在展少爷身上有伤,估计还好看好抓些。
实在不行,跪下来求他别跑,估计比来硬的有用。
两人突然同时想到了什么,大中午的立刻汗毛直竖——二少爷都出来半天了,展昭可千万别是已经跑了吧!
两个训练有素的保镖不敢怠慢,疾步冲进树林,在灌木丛的掩护下如临大敌地搜过去,树林深处果然有一抹蓝色静止不动。
一个保镖习惯性地摸枪,被另一个拿眼神拦住,从腰间掏出一卷绳子,做了个包抄的手势,一同从背后无声无息地趋过去。
眼看那毫无察觉的蓝色人影就要落进手中,这时候可不能有丝毫差错!两个保镖把心都吊到天灵盖上,相互使个眼色就要动手。
“二位有事?”展昭声音响起。
音量不大,还很温和,起到的效果却十分惊人,两个狩猎者就像劈头挨了一闷棍,聚在脑门上的紧张劲哗地一下变成冷汗,散了一脖子。
展昭回头看着这两个手里僵举着绳子的高壮保镖,仔细分辨他俩脸上不断换位的各种表情。
“是白玉堂让二位来的?”
两人跟着白锦堂出生入死,都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面对这种状况,舌头却都拌了蒜,展展展展展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两面都不得罪。
展昭欠了欠身:“展某受了点伤,行动不太方便。你家少爷的脾气我知道,展某必定不让二位为难。”他指了指旁边,“既然来了,一起坐坐。”
两个保镖如获大赦,坐是不敢坐,自找地方一边一个站了。看似平常,可是和周围的山石树木呼应起来,就牢牢封死了展昭所有去路。
展昭悠闲地靠在树上,伸手到包里摸索。
这个动作立刻引来了两个保镖警惕的目光。
展昭只是摸出水袋喝了口水,然后向保镖举了举,微笑。
远处枪击越来越密,夹杂着掷弹的爆炸声。
白福领着马队隐蔽在密林里等着白玉堂,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回过头,白玉堂朝他做了个不要大声的手势。
白福声音压得极低:“前面阶梯地势一段一段,日本人追过来,把土匪截在紧傍山崖的坡道上,日本人地势低,土匪靠着崖脚地势高。看意思他们本来是要攀崖,现在被日本人火力压得抬不起头……”
“……日本人攻上去只是时间问题。”白玉堂截口,“你说的,我都看见了。”
“二少爷!”白福瞪大眼睛,想说你居然一个人跑到现场侦察,可这话没等出口,就又被白玉堂一眼看了回去。多亏白福生在白家,旁人还真是很难适应这样的交流方式。
“准备开打。”白玉堂点人,“你们火力掩护,你们攻占制高点,你们堵两边,剩下的白福带着,跟我从日本人后面抄过去!”
“二少爷!大少爷说——”白福绝望地搬出白锦堂的话当令箭。
“我哥说最好别张扬,他说得没错。”白玉堂寒光闪耀地微笑,“所以,把这支宪兵分队全给我端了,不留活口!”
白福看着二少爷的表情,知道现在自己能做的事情除了闭嘴,就是服从。
白福一动,众人立刻散开,各找位置向山洼漫过去。
白玉堂武装完毕,找到雪狮子,翻身上马,轻催碎步,蹄音极微。
他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太冒险。白福说得对,枪战天天有,现在的任务是保存实力,护送展昭。但他亲眼看见,前方被围猎的这些山匪,果然就是从火车上撤下来的背荫山同袍。
日本人不是吃素的,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了!
坡下密集的火力压着坡上的人,反击格外艰难。艾虎已经领人打退了七八次强攻,如果不是地势高,这几十个人早已被下面的子弹打成蜂窝。
阳光毒辣地照亮每棵草木每寸山岩,一切都像点着了似的,无处藏身。
就在这时,山野里一声哨啸撕开硝烟味的空气,十几颗手雷形成一道雷阵,在宪兵分队的后方开花!
宪兵队被打得措手不及,阵势一乱。
身后山阶路上十几匹马形成一个锲形飞奔而来,领先一匹白马,骑手一身白衣,在火炽的阳光里亮得像要燃烧。
白玉堂在疾驰中端枪点射,人与马合成一道流焰,所指之处弹无虚发。
坡上艾虎等人见得了机会立刻反击,宪兵队腹背受敌狼狈不堪,一时溃乱。
白福紧跟在白玉堂后面,在他心里比攻击更重要的是白玉堂的安全。
在漫天漫地的亮眼阳光里,白福突然看到艾虎头顶的山崖上有极细微的白光一闪。
狙击手!
白福头皮发炸,狠狠打马越过白玉堂半个马身,用身体挡住白玉堂。
枪响!
像被人用拳重重横击,白福身体一倾,晃了几晃,用马蹬绞住脚踝,才没有掉下来。
白玉堂举枪还击,狙击手显然换了位置。崖上草木茂盛,隔着这样长的距离,根本看不到对方。
又是来自不同方向的数枪,白玉堂身后的一个保镖从马上栽下。
白玉堂腾地蹿起火来,明明派了人去占领崖上制高点,为什么上面还有敌军狙击手?
脑中一转,时间差!
日本人从下面强取不成,也派人去崖头居高攻击,刚刚就位。如果不是自己在下面先出手,现在当靶子的就是背荫山众人。
不能对不起欧阳春,也不能让自己手下这些人白白送死。
白玉堂催马带人卷过山道。刚离开射界,白福就从马上一头摔下。白玉堂掠下马把他接在怀里,勒了伤口,小心放平,抬头看向众人。
“日本人领先半步,咱们的人还没攻上去。有家小的留下!不怕死的跟爷出去打!”
没人应声。
白家训练保镖,第一条就是习惯沉默。但是白玉堂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山呼海啸的吼声:再战!
白玉堂双眼闪亮,拱手一周:“白某谢过各位!”
留下一人照看白福,白玉堂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众人交错跟在后面。
白玉堂把赌注压在了速度上。这次比上次更快,而且马速时时改变。无论多么高明的狙击手,瞄准镜视野有限,没法从远处捕捉变速移动的目标。就算对方枪法高超到能够裸眼射击,精度也会大大降低。
白家保镖的火力压着上面的日本人,白玉堂的目标锁定在崖上。
崖上不止一个狙击手,白玉堂一边驭马一边瞄准也不容易。
汗水辣辣地螫着眼睛,白玉堂紧张,只是他此时顾不得紧张。
时间时间,成败与生死,都系在能争取多少时间上!
白玉堂开了一枪,从崖上掉下来的却是两个。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白玉堂猛地从枪后抬起眼睛,水银一样明晃晃的日光下,仿佛有一抹蓝色在草木间一现而没。
掉下第五个,第六个。
他绝不会看错,上面是猫儿!
既惊又喜的心绪瞬间涨满胸膛,如火烈日下,白玉堂只觉得热力从心里往外烧出一条通路,把手指放到唇边打出一声嘹亮的忽哨,翻身下马,提枪徒手向上攀去。
崖上的狙击手很快解决,两层居高临下的火力掩护把日本宪兵牢牢压住。
白玉堂带人一次冲锋,全歼。
脚踩道旁山石,白玉堂擦一把痛快流淌的汗水,在刺眼阳光里半眯起眼睛,用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看向崖头。
那两个保镖真是废物,竟然没看住他的猫儿,还是得他自己出手把这人捉拿归案。
白家的人正从用索子从两边滑下来,其中并没有那个熟悉不过的蓝色身影。
白玉堂让手下打扫战场,自己矫捷地上了崖顶,除了压倒的草木和斑驳的血迹,空无一人。
自己明明没看错——虽然知道展昭身手奇俊,可要是让那只带伤的猫儿在自己眼皮下跑了,爷就不叫白玉堂!
四外放眼一看,一匹油黑骏马正载着那道清淡蓝色向来路飞奔。
白玉堂热血一涌,飞身下到路上,带过雪狮子,风一样追了上去。
狡猾猫!你站住!看爷怎么收拾你!
白玉堂这句话刚要喊出口来,又猛地收了回去。
猫儿不像是在开玩笑。
展昭身上有伤,虽然不重,也不至于为开个玩笑纵马飞跑。
猫儿是看见了什么!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10 13:55:00 +0800 CST  
感谢江东亲和晨星亲的讨论,大义和小爱之间的平衡果然最难……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10 14:25:00 +0800 CST  
展昭伏在马上,黑马四蹄生风看不清步数,一人一马合为一体,向前标去。
解决了埋伏在崖上的狙击手,展昭本想下来和白玉堂会合,顺便给那两个被他制住捆在树上的保镖求情。他捆得并不紧,以这两个人的身手至多十分钟就能脱身,他能想到他们四处搜寻的焦急表情。
但就在白玉堂带人冲上第二层路坡时,身在最高处的展昭,看到一具早已中枪滚到坡下的尸体悄悄爬了起来,借着周围山石草木和尸体的遮掩,趁乱逃出战圈,找了匹马迅速骑走。一系列流畅精妙的动作显示出此人具备高超的职业特工素养,而他身上穿的是背荫山的衣服。
像一滴凉水落进脑中,展昭突然明白了。刚刚他还在思忖为什么日本宪兵来得这么快,撤与追紧密相连,几乎没有时间差,原来背荫山的人里混进了日本人!
如果白玉堂不带人来,难以预知这个日本人会引发怎样的后果;现在让他逃了,也是后患无穷!
刚才他留心观察,对方没有长射程武器,至多可能藏着手枪或短刃。
手枪的有效射程是五十米,而步枪可以达到四百米以上。
追。
阳光似火,黑瞳如冰。
距离越来越近。
眼看追进步枪射程,展昭据枪单臂持射。
1924式步枪枪体沉重,后坐力不小,何况对方身手本来不差,还在迅速移动位置。展昭先后射击两次,都被对方灵活避过,造成的只有皮外伤。
逃跑的人岔上一条山路,前方急转,路面收窄,这样的地方最容易方向失控。阳光晒得岩层表面干燥酥松,不时有小块碎石掉下,要是失了马蹄,稍一踉跄就得摔下山坡。
他看准这是甩开展昭的大好机会,不但毫不减速,反倒狠狠打马,完全是凭惯性把自己和马匹从转弯处抡了过去。
展昭的速度同样不减,换右手驭马,腾出射界更开阔的左臂,持枪预射。
山口横风一夺,展昭转弯,同时低身瞄射,趁这一步急转,争取一枪先机。
而对方显然也早就打了同样的主意,转出展昭视野后就陡然降低速度,把山路拐角定在手枪射界以内。展昭刚一出现,他就回手一枪!
两枪对射,展昭只觉肩后一凉,对方的子弹擦着肩胛过去,如果他不是事先伏身,这一枪定然命中心脏。
而展昭这一枪并没有落空,正中对方右臂。
对方肩膀晃了晃,立刻枪交左手,第二枪与第一枪之间几乎没有间隔地打了过来。
展昭骤然侧身,子弹贴着太阳穴过去,打在山壁上迸起石粉土尘。
第三枪第四枪第五枪。
致命问题横在展昭面前:1924式步枪打不了连发,而对方的手枪在发射速度上明显占了上风,把他打得抬不起头。
勃朗宁贴在怀里,却不能用。
对方行的是险招,枪枪瞄准展昭要害。打死展昭坐骑固然能够让展昭无法追赶,但是这个日本特工同样能够看出展昭枪法高超。他深知展昭一旦在地面上落稳身体,自己的马再快,也不可能瞬间跑到步枪射程以外。
不能让展昭下马,非但不能,还要让他越跑越近,不给他装弹机会,让他变成自己的活靶!
日本特工一枪接一枪打完手枪子弹,除了第一枪擦伤展昭肩胛以外,竟然都被展昭闪开。
好在手枪可以单手装弹,他练过,一退一压,可以在瞬间完成。
但是无论怎么快,一眨眼的时间毕竟也是时间。
就在他装弹的同时,展昭紧贴右前臂的步枪轻捷地翻到身侧,左手疾电一般推匣上弹同时瞄准,在对方扣动扳机前的刹那,展昭子弹出膛!
日本特工手里的枪直飞出去,展昭再次上弹射击,一枪中的,对方身体晃了晃,从马上跌落,登时昏迷不醒。
就在展昭开枪的同时,一声枪鸣从身后传来,只是枪口向天。那是一把特制的柯尔特左轮,他知道那是谁的枪。
他更能听出在扣扳机的刹那间,那人改变了瞄准方向。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开枪,这一枪就稳稳打中他对面的敌人。
展昭勒马回头。
雪狮子立在路中央,背上的人眉眼锋利,轻轻吹散枪口的青烟,把枪别到腰间,不动声色地擦掉手心沁出的冷汗。
这双枪对射的一幕,白玉堂尽数看在眼里。生死搏命的是展昭,白玉堂竟觉比自己上场还要抓心。他按捺不住出枪相助,但在关键时刻还是转了枪口。
信任和尊重,与爱同样重要。
“我说猫儿,你跑得还真快。”白玉堂稳稳当当地骑马过来,在离展昭两三米的地方站下,“爷的猫儿,果然不用人帮。”
“你向天开枪,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展昭迎着阳光提枪微笑。他穿着白玉堂留下的蓝色猎装,腰身束得劲挺修长,明灿日色在湛黑眉目间流转,别有风采。
阳光的明亮遮过了展昭脸色的苍白,却瞒不过白玉堂的眼睛。
白玉堂盯着展昭看,眼神有点吓人:
“我开枪,是为了警告你。”
展昭看着这只重返江湖意气风发的白老鼠,不禁又想起那两个保镖,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就怕白二少。白玉堂的这副表情吓他们足够,但展昭看在眼里,接收到的只有几分近于可爱的蛮横。
白玉堂催马过来,和展昭并立在一起,伸手触向展昭背后洇开的那片暗色,心软嘴不软:“白爷是这场战斗的指挥官,你违令私自行动,应该怎样处治?”
展昭知道要是不让白玉堂看,这人又要找出千百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来,也就大大方方地任他检视。黑马认得白玉堂,甚至主动往他那边靠了靠,肩胛蹭蹭雪狮子。
伤口不是很深,但流了不少血。白玉堂看得心里难受,跳下马来,握住展昭手腕一带,展昭也就顺着他的力气下了马。
白玉堂还是没有放手,让展昭坐到路边。展昭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虽然温柔,但只要自己想挣脱,这只火热又醇厚的手掌一定会变得强硬如铁。
阳光从头顶照下来,铺天盖地,像那人炽热的目光。
展昭眼神向不远处的日本特工指了指,可是白玉堂并没看见这眼神,收紧手指在展昭腕上一握,松手过去把俘虏结结实实捆起来拎上马背,回头一看,几个白家保镖正带着他的随身物品一溜烟追来。
展昭嘴角翘了翘。在俄罗斯驻地时白玉堂就是这种做派:想走就走,身后一帮人拎着东西在后面追,不敢离近更不敢离远。白玉堂倒不想让他们这样,但手下人都知道白锦堂私底下把二弟惯上天,要是不跟着,被他知道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白玉堂把缰绳扔给保镖,简单交代了几句。发生枪战城里不可能没有察觉,马队集合行动目标太大,让大家化整为零悄悄行动,白天行动引人注目,先找个地方休息,晚上在沈水湾集合。
保镖一一记下之后,难得看一眼自己东西的白玉堂破天荒地掂了掂他们递来的褡裢。保镖最会看眼色,连忙大声报告:“二少爷,新加了四种枪伤药六瓶云南白药八卷绷带……两坛女儿红。”
“为什么是两坛?”白玉堂问。
保镖头上冒汗,都知道少爷海量,两坛肯定是嫌少!只得硬着头皮解释:“白总管醒来以后坚决只给两坛……”
白玉堂绷不住笑。白福和白锦堂同岁,疼爱白玉堂的心也分毫不差,不过他虽然谨守管家本分,管起白玉堂来还是颇有原则。
白玉堂:“拿回去。”
保镖心里正搜肠刮肚地找理由劝人,听白玉堂连这两坛也让他拿回去,不由睁大眼睛。
“告诉白福放心,到南京之前我涓滴不沾。”
坐在路边的展昭听他这么说,唇角微微一笑。白玉堂余光看见,心里漫起一阵清甜。
能和猫儿在一起,有没有酒有什么关系。
他没料到展昭的微笑里还有其他意思。
看着保镖带走俘虏,白玉堂正要转身和展昭说话,一阵轻风掠过耳畔,紧接着是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等他回过神来,展昭骑着黑马已经冲出几丈开外。
白玉堂上马疾追,刚才那点心软荡然无存。这会可没有南京襄阳洛阳拿任务来压人,猫就是爷自己的!动不动抬脚就跑,这还能不能让人放心?
“猫儿!你还敢跑!刚才的账还没算!”白玉堂大喝。雪狮子见黑马跑了,心里也急,不用主人催促就四蹄飞快。无奈黑马不是平常角色,和展昭配合默契,白玉堂追出一里多路,居然还被展昭落下两三匹马身的距离。
和展昭相识这么久,还没这样和他纵马率性奔跑过,白玉堂胸中畅快是畅快,终究挂念着展昭身上的伤,心想跑也得有个限度,等猫儿伤全好了,一定要和他比个高低。
下了山坡,前面就是沈水的一道支流。白玉堂加快速度,从雪狮子上长身而起,脚尖一点马鞍,整个人穿风而过,向展昭的黑马扑来。
展昭吃了一惊,以为白玉堂要上自己这匹马,这要是失了脚可了不得,于是放匀速度,接着白玉堂。
可白玉堂根本不是冲着马来的。
白玉堂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展昭,满箍在怀,在空中打了几个翻身,滚到软绵绵的沙滩上,着地时仰面向天,把展昭护在胸前,牢牢揽着。
四处无人,天空偶有一两只鸟影,河面缎闪,水声悦耳。
两具强健的胸膛贴在一起,能够听到彼此心脏相撞的怦怦声。
白玉堂满脸淌着汗水,眼里全是笑。汗水同样从展昭浓秀眉睫间汇聚落下,掉在白玉堂脸上,竟像温温热热地砸在心头,颤起阵阵甜美滋味。
白玉堂翻了个身,把展昭虚压在下面,手臂垫在他背后,不让热沙碰到伤口。猫儿在最关键时为他独当一面,他无比感动珍惜。
“猫儿,谢了。”
白玉堂胸音低沉,眼望着展昭,神情真挚。
阳光在展昭眼里闪耀。白玉堂率性豪侠中蕴着对他无尽的温情关切与信任,他一直深深懂得。山路上那一枪虽是朝天鸣响,却直震到他心底,让他想要回应,想要表达,想要一同挥洒充溢在彼此胸中不能用语言形容的真情。
于是白玉堂真的策马跟来,可是展昭没想到这人会执着到舍马飞身来抓。他以为白玉堂抓到自己以后少不了半真半假的责怪威胁——爱占便宜的白老鼠从不放过这种机会,颇有以此为乐的意思。
而白玉堂却对他说谢。
展昭在白玉堂炙热目光中偏开脸去,轻抿嘴唇,他能听到自己激动的心跳。
一直在阴晦的地下世界中沉默负重,能依自己本心去和至爱的人并肩战斗实在难得,一生最挥洒自如的时光,莫过于从下车开始跟白玉堂相处的这一段。
他努力不去想擅自改变计划后南京的态度。在那里,等待他的除了等待接受情报的上峰之外,大概还有军法处的手铐。
这段美好的自由,是短暂的。
明知短暂,正因短暂,更令他由衷喜悦,满心珍惜。
白玉堂忽然低下头,在展昭俊挺鼻梁上吻了一下:“白爷一向赏罚分明。谢归谢,你违反爷的命令私自行动,刚才又逃跑,”他在展昭耳垂上咬了一口,“你说……该怎么罚。”
展昭脸上腾地泛热,白玉堂原来在这里张网等着,这只促狭老鼠绝对是故意的!
不过他要是能按常理出牌,也就不是白玉堂了。
展昭挪挪肩膀,把压在白玉堂手臂上的体重转移开去:
“既然说了算的是白长官,展某听凭发落就是。”
猫儿竟然听话得出乎意料!白玉堂亮牙一笑,看看不远处临河长着几棵垂柳,起身拉起展昭走过去,一边打个口哨,正在一旁依依交颈的两匹马碎步跑来,跟在后面。
垂条拂着软软的水波,隔开了外面的灼热。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12 22:47:00 +0800 CST  

写在前面:
情人节&元宵节快乐!
因为有好几位亲想看五爷收拾猫(掩面),所以就写一段应景的送给大家,双节快乐~~基本没有情节推进,只能算是伏笔,算是过节福利喔。
特别送给樱雨,亲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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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入夜行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展昭愿意暂时不想阻隔南京与奉天的火海刀山。他站在树影里,神色安恬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总是把任何事都做得至情至性有滋有味,和白玉堂相处时,彼此间常会有种无忧无虑的感觉。
那也是展昭在努力营造的气氛。
不希望白玉堂总是强行替他承担所有忧虑,因此展昭常将心事藏得更深,给人看的只有淡如月色的微笑,使人安心。
白玉堂站在展昭面前看着他,唇上带笑,眼晴却没有笑意。
他太了解展昭。
在沙滩上抱着展昭时,他是出自真心地道谢,可是一个谢字出口,他就敏锐地发现展昭眼里有稍纵即逝的黯淡光影,这让他在炎炎夏日里顿时浑身冰凉:
猫儿在想南京。
他劫了车,等于全盘推翻襄阳的计划,洛阳一定早已向上峰汇报。展昭知道将要面对无情军法,此去南京,是护送情报也是自投罗网。
心里有这样一层沉重的压力在,展昭才会纵马飞驰,不反驳他开的过分玩笑——展昭用这种方式,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情感。无论在众人面前怎样从容潇洒风度卓然,真实的御猫只是党国地下江山的一个代号一件武器一道灰影,没有自由没有明天没有未来,只有永无下限的困境。
猫儿用这样平静的神情对着他,让他以为一切都好,然后独自承担所有的压力,也许还会在到达南京以后一去不返,而自己再不能像今天一样把他追回。
白爷不允许,绝不允许!
白玉堂连嘴角的笑意也收得一丝不剩,指了指突出地面的粗大树根。展昭在那里坐下来,微笑看着白玉堂,发际闪着细碎的汗珠和沙粒。
白玉堂迈步过来,来解展昭蓝色猎装衣扣。
展昭知道他是想看自己的伤,动手要脱,被白玉堂握住手臂:
“我要罚你。”
“我自己脱……”展昭要抽出手来。
白玉堂用力把住:“你见过被大刑伺候的犯人自己脱衣服?知不知道什么叫伺候?”
展昭忍俊转脸,和白玉堂斗嘴果然是不明智的选择。
肩胛枪伤的血还没干,白玉堂绷着脸,手上却极其小心地把布料揭开来,甩手扔到一边。
展昭挺拔的胸肩裸露出来,腹肌上层层包裹的纱布被汗湿透,洇出大片鲜红。
白玉堂眼角微抽,再这样看着展昭的伤口,他就要绷不下去。
他把展昭带向自己,手指伸进他汗湿的黑发,用力抱了抱:
“展昭。”
展昭笑出声来,张口猫儿闭口猫儿的白玉堂忽然直呼名字,要不是他反应快,还真不适应是在叫他。
耳边响起白玉堂的声音:“我罚你是算家法,还是算军法?”
展昭想要挣开,发现白玉堂完全不想让他动,于是放弃努力。不过为了避免被白老鼠算计了去,还是要问问清楚:
“什么算是,呃,家法……”展昭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家法两个字说不出的暧昧,倒是后面两个字顺口些,“什么又算是军法?”
“家法,是爷的猫儿不说一声就跑了;军法,是白家卫队副队长展昭临阵脱逃。”白玉堂在展昭颈后威胁地捏了捏,“临阵脱逃,应当怎样惩治?”
展昭答得特别干脆:“当场枪决。”
白玉堂被噎了一下,喉结滚了滚,低下头来吻上展昭鬓角:“爷现在就把你法办……你认罪么?”
“白玉堂,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展昭觉得白玉堂实在有点胡闹,“展某怎样就成了临阵脱逃?”
“我让你在原处等我,你为什么跑?”
“那是冲锋陷阵。”
“爷给你的命令就是在原处等爷回来!原处就是爷给你的阵地!”
“……展某不是你的副队长!”
“爷说你是,你就是!”
“白玉堂,你不要无理取闹!”
“刚才是谁叫我白长官,是谁说让我任意发落?”
“白玉堂,你!”
“展昭!你长官也叫了,话也说了,军令如山!爷这就把你就地正法!”白玉堂作势要按倒展昭,动作凶猛,手底下并不真用力,明明是故意闹他。展昭无奈,只得推着白玉堂说道:“好好,属下认罪,白长官法外开恩,就家法从事……家法怎么算?”
白玉堂见展昭让步,故意板起脸:“家法就好商量得多,横竖是一家人,死罪既免,活罪难逃,你就让我打一顿,本队座顺便把火车上的事私报公仇。”
私报公仇的说法不讲理却有趣,引出了展昭清俊眉宇间毫不设防的笑意:“这比……那个正法要好些,属下领罚就是。”
白玉堂放开他,转而抓住他的手腕,像是要动手的意思。展昭顺着白玉堂手劲过去,却被白玉堂小心地牵着站起身。
“白长官的大刑是站着伺候?”展昭眼神黠慧,稍带几分揶揄。白玉堂看着,心里却格外舒服,这样的眼神,既不是只识公理的展副官,也不是忍辱负重的KD376,更不是沉静如水的夏目広照。
就只是猫儿,他的猫儿。
白玉堂攥着展昭手臂,在他颊侧温柔唤道:“罪犯展昭……”
展昭只得应声:“是,长官。”
“你知道受刑最危险的是什么?”
展昭当然知道。
最可怕的不是疼痛,真正致命的是刑后的内伤和感染,而脑中闪回的记忆让他只想沉默。
白玉堂见展昭不语,知道话说得不合适,连忙温言抚慰:“家法而已,爷帮你洗干净,就没危险了。”他把手放到展昭腹部的纱布上,“再说,伤口沾水虽然不好,被血汗泡着就更不好。”
原来这人只是变着法子劝他一起下河洗掉满身尘渍,只是怕他光天化日之下拒绝共浴。展昭心头淌过融融暖意:那人口口声声要打要罚,其实却是恨不得掏出心来呵护他。
展昭点头,白玉堂三下两下脱得精赤,领着展昭踏进柳树下齐腰的浅水。
头顶是柳树凉荫,水上是晃动的波纹,展昭站在水里,更显得身材修挺。白玉堂转到展昭身后,就着清水除去纱布挂到树旁,要解展昭腰带时,展昭伸手挡了挡,白玉堂手臂拢住他的腰。
“别动,我帮你。”
展昭真的没有动。白玉堂帮他去了下衣,撩起水轻轻揉搓他的头发、脖颈和线条挺秀的下颔。
展昭稍仰起脸来,闭上眼睛。河水下层凉爽,表层被太阳晒温。水在白玉堂指间柔和滑落,顺着展昭背脊流下,所过之处泛起微微的酥麻,像是带着白玉堂的指温从展昭心上流过,将满腔活泼泼的热血化成一潭春水。
白玉堂的手沿着展昭脊线伸到水下温柔抚触,见展昭并没反对,索性把整个手掌贴上去慢慢揉压,掌心传来一丝熟悉的微颤,他的手仿佛被磁住,舍不得挪开。
“猫儿……”白玉堂声音里有一丝丝喑哑,展昭背对着他,他确信展昭看不到他眼中升腾的情欲,他却能看到猫儿滴着水的耳垂泛起浅浅的红。
展昭现在不会拒绝他,他能确定。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因为太激动伤到展昭。展昭身上的枪伤遇了水,鲜润地在他眼前绽着,他没办法看着展昭的伤口做这样的事。
白玉堂把双手放在展昭腰间,不出声地环了半晌,终于只是在展昭腰际又撩了几把水,就牵起展昭的手走上岸去,一言不发地替展昭腹部和肩后的伤口消了毒,包扎妥当,然后一头潜进深水,半晌冒出头来,脸色恢复如常。
白玉堂上岸,甩甩头上的水珠,抓起衣服穿了,充满活力地在地上跺了跺,看向坐在树根上的展昭。
展昭已经换了长裤,上身仍然裸着,拔下别在褡裢上的画影递给白玉堂。
白玉堂诧异地看看递来的画影,才想起家法的玩笑话。眉锋一挑,伸手接了过来,往展昭身边一坐,拍拍腿。
“趴下。”
展昭肩膀硬了硬,只是想逗逗他而已,白玉堂竟然真好意思打蛇随棍上!
白玉堂看他犹豫,干脆一臂把人揽过来,终究怕薄皮猫尴尬,没舍得往腿上按,直接抱到怀里,一手执着画影剑鞘在猫儿身后轻轻一拍,一面用力吻上对方温凉的唇。
展昭沾着细微水珠的皮肤劲韧凉润,白玉堂搂着他,只觉得每处血液的流动都分外鲜明。
不知吻了多久,白玉堂才放开手,抵着展昭前额,望进他润润的眼瞳:
“这次就算罚完了,剩的记下,你要还。”
展昭望着白玉堂,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嘴角,像是微笑。
白玉堂胸中叹了口长气。猫儿的这个表情,他在灵岩阁就已经恨透了。
他一定要把猫儿这脾气扳过来!
“还不完,就得跟爷在一起!”白玉堂拎着剑鞘,在展昭身后拍了一下,这一下不重不轻,刚好打没了他最恨的那抹微笑。
“展昭,这一下是军法,打你临阵脱逃。”
“临阵脱逃”这四个字再次落进耳鼓,展昭心里突然紧了一紧。没人相信展昭能临阵脱逃,但是从白玉堂口中说出来,竟然以微妙的方式直抵内心。他一直不愿让白玉堂为他涉足凶险,可在白玉堂眼中这就是脱逃——白玉堂希望自己接受他的一切,甚至包括死亡。
展昭没了微笑的黑色眼睛闪动一下,又恢复安静,好像并不关心罪名,仅仅在问白玉堂打完了没有。
白玉堂放下剑鞘,表示不想再打。
展昭默默直起身来,坐到白玉堂身边,披起衣服。
白玉堂转向展昭,握起他的手,“展昭,和你说几句正经话。”他语气温和却斩钉截铁,“欲挽狂澜非一人之力,你是群而不党的君子,无论进黄埔还是中统,都是为聚众人之力救国,为此你遵从他们的纪律,从不计较自己的委屈。但我要让你知道,我劫车,你没错,你有错也只能由我罚。展昭,你就是我守护的阵地,你任何理由的犹豫都是临阵脱逃。我不管军法处还是调查科,有人敢动展昭一根手指,我白玉堂就要他的命!”
听白玉堂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展昭眼底蓦然聚起一层少有的清光。白玉堂眼中有能照彻他心神的火焰,他只觉得心脏爆裂开来,每寸血肉都在白玉堂目光中暴露无遗。
他握住白玉堂的手,把头埋进白玉堂强健的肩颈。
能知他若此的人,世间只有一个白玉堂;正因如此,他更要好好珍惜这唯一的英雄知己。
河水潺潺,柳枝垂风,夏日正好。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14 07:05:00 +0800 CST  

远远的路基上,铁轨车轮接触面磨得白亮,晒得滚烫。
载着青木的特别专列开出哈尔滨站台。
青木凉着石刻般的脸,笔直地坐在桌板边。
军容端肃的智化坐在他对面,领扣系得紧紧,压低的帽檐尽可能遮挡着眼眶上的乌青,破裂的嘴角虽然仔细清洗过,被打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
今天天色刚亮,青木就一个电话把他叫进办公室,凶悍地盯了他半天。就在他认为下一秒钟就会被青木掏枪击毙时,青木缓慢地站了起来,摘下办公时间一直戴着的白色军用手套,绕过桌面,来到他面前。
然后是一顿沉默的殴打。
狂风暴雨般的痛击让智化连挺直立正的机会都没有,一直打到他再也没有气力做出一丁点想站起来的表示,蜷曲着身体倒在青木脚边。
青木下手极狠却有分寸。智化以为自己会被打死,但半小时后就缓了过来。
青木只说了一句话:“收拾东西,跟我去奉天。”
智化用尽全力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努力想站得像平常一样直,但是青木只给他一个背影。尽管这样,他还是咬牙做了平生最不标准的一次立正,敬礼退出。等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完行装,青木已经在门口的车上等着了。
从军部到车站,青木一个字都没有说。
智化十分识趣地缄默着,他能感受到青木的愤恨与绝望。在青木手下六年,青木一个手指都没动过他,不仅没动过他,也没动过任何一个身边的人。青木贤二永远高高在上发号施令,极其擅长控制表情与仪态,有失身份的事从来不做。他只会面无表情地命令把人千刀万剐,而绝不让自己雪白的手套沾一滴血。他甚至连一眼都不看——血肉模糊的场面不符合他的审美。
这样一个人,居然破天荒摘下手套把最贴心看待的属下一顿暴打,这简直连私刑都不是,更像是泄愤,这实在不像青木做事的风格。
智化心里清楚,这几天发生的事,放在谁身上都会濒临崩溃,青木在怀疑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但能做出这种举动,他对自己终归还是另眼相看。
但他不清楚的是,赵珏已经逃亡,青木亲笔签发对赵珏的通缉令,赵珏在哈尔滨所有的房宅居所都被查封。
为防刺杀,钢化玻璃的车窗紧关着。车厢里闷热,汗水从智化军帽下流到脸上,智化半低着头一动不动。
火车安全进入郊野,智化觉得迎面袭来一阵清凉,是青木打开了车窗。
“东条君觉得热的话,不妨把帽子摘下来。”
智化不回答。
青木先摘了帽子,一丝不苟地摆在桌上的佩枪旁边,然后用眼睛看着智化。
智化完全没有照做的意思,任凭汗水爬下绽开的眉弓,浸过脸侧隆起的伤痕,滴进衣领,整齐的军容是他最后的防线。
“东条智化!”青木喝道。
智化立刻反射式地起身立正。
青木眼睛里有隐约的怒气,却并不完全是对智化。
他看不出智化的破绽,眼前这个文职军官瘦削得像把军刀,锋刃薄得一眼就能看尽。本色,这是他对东条智化唯一的印象。他手下流动过无数人,智化留得最久,就是因为他面对智化的时候可以允许自己品尝一点点无须设防的错觉。
他今天早上直接动手时并没有情绪失控,他只是想亲手撕碎这种错觉。然而智化给他的还是本色,拳拳到肉的真诚令再多的怀疑都变得荒诞不经,无异于侮辱。
离智化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只有离智化远了,青木惯常的思维方式才会回到他脑中,潮水在礁石间张牙舞爪地吼叫,告诉他这个人的存在是一种怎样微妙的危险。
现在这所谓的远,就是一张桌面的距离。
青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扣在一起,像是在放松骨节:“我命令你脱帽!”
智化机械地脱下军帽摆在桌上,清秀的脸失去遮拦,汗水和伤痕纵横着暴露在青木眼前。
“继续脱。”青木用眼神解剖他的每一个动作。
智化的手僵了僵,打开领扣,脱掉黄色的军装上衣,整齐折好,放在身后的铺位上,立正站好。
青木眼神没有变化,这就是说不允许他停下。
这是毫无疑问的羞辱。一个军人在另一个军人的审视下脱到赤裸,从某种意义上理解比缴枪更甚。
智化脱下衬衫,仍然折好,放在军装上面,回身站直,双眼死盯桌面的枪,那眼神仿佛他已经被这枪轰碎头颅。
青木把手按在枪柄上,眼睛一直看着智化。
窗外的夏风携着阳光的味道扑进,抚摩着智化身上大片大片的青肿淤紫。除了青木特意让出的心口要害,其它地方惨得不能看。
青木望着智化脸上近于自杀的表情,目光透出几许和蔼。
“东条君这里是什么?”他目光移到智化心脏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十字烙印,随着心跳隐约起伏。
见智化不回答,青木拔枪,挺直手臂,枪口对准那个烙印:
“一枪毙命的最佳标记。”他用枪管顶顶智化胸口,“你自己烙上去的?”
智化伸手抓住青木的枪管,轻轻推开。
“家父在满洲每日晨起,都要在胸前标上这样的准星。”智化声音里带了愤怒,“军人当为信念随时准备玉碎。属下不认为这也需要解释。”
“玉碎是荣耀,东条君。”青木两眼炯炯,“但只有配上战场的武士才有资格得到。”他把枪推进枪套,啪地一声扣上搭扣,“从现在开始,你被隔离甄别。”
智化垂下眼睛,语气恢复谦恭:“是。属下这就去叫卫兵上手铐。但在此之前,请允许属下以便装代替军服。”
青木站起身来,把手放在智化肩头的一块乌青上,重重按下去。直到智化坐回原位,才停止用力。
“东条君,这次不一样。”他轻轻拍了拍智化,收回手来,“我不认为军部排谍处的审查对你有用。如果我想像上次那样,我会安排你自己回新京,而不是跟我去上海和谈。”
智化看着青木,眼中透出闪闪的光芒来,却仍然没说一个字。
“你甚至不问理由?”青木用目光压着智化。
智化低头,“属下只知道服从命令是帝国军人的天职。”他顿了一顿,“您的命令。”
青木似乎叹息了一声,坐回床铺上:“东条君,在证明你与前后这些事无关之前,你不能带武器,不能着便装,不能自由行动,不能和外界联系。你的一切需求,要报请我亲自批准。我没有向人解释的习惯,刚刚这些话已经太多了。”
青木已经打定主意要把智化带在身边,亲眼看着他的忠贞或是背叛。即便是后者,他也不愿别人动智化一下;甚至正因为是后者,动手的才只能是他。
车身忽然震动一阵,停了下来。
青木皱眉。
很快有人来报告,奉天路段发生车匪劫车,夏目広照跳车身亡,一支接应今泉越的宪兵分队被全歼,没有找到今泉越的尸体。奉天军方紧急封锁路段,被车匪中途扔下的列车在军方控制下进站,其它车辆暂时不准通行。
青木心血上顶,右手死死扣住枪套。关内外局势日趋紧张,上海和谈在即,他不希望满洲有任何动荡不安。
“开车。”
“为了将军的安全……”
“我说开车!全速去奉天!”
汽笛长鸣,专列满时速前进,车轮在灼热的铁轨上飞转而过。

夏日午后最热的时候,一丝风也没有。奉天车站一个候车室被封锁起来用作临时审察处,宪兵仔细检查被劫列车上每一个乘客的证件行李,一个一个放走,稍有可疑立刻扣留。做得虽然认真,心底里对这项工作却并没有太大兴趣,主犯从犯都早已逃走,留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还有哪个疑犯能跟车到奉天等抓。
明凤华拿的是二等通行证,最先通过了检查。他的大部分行李都已经随着行李车喂了今泉越的超级手雷,跟包提着一个随身衣箱垂头丧气跟在后面,满头大汗地出了车站。
站前广场地面烤人,热浪往脸上一扑,明凤华不由自主收了脚步,向门口的阴凉里退了退。
门口布告栏上新贴了一张盖印通告,因为局势紧张,途经奉天站的所有客运延迟两天发车。
关东军轻而易举地占领了热河省全境,兵抵长城沿线各隘口。南京下令靠现有力量以防促和,可是已经尝到血味的日军气焰正盛,很可能失去控制直取平津!
一面和谈,一面要在地下织起铁网,卫我关外山河!
而今天已经是期限的第五天。再在奉天滞留两天,就来不及了。
明凤华看看手里通行证,仰头望向蓝天,强光照得他眼睛酸热,不由自主地半眯起来。
南京遥不可及,危险近在咫尺。
明凤华抹抹泛潮的眼角,走进灼热的阳光。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17 22:14:00 +0800 CST  
街头建筑的墙壁上张贴着各种广告,雪花膏生发油香粉烟草重叠出的闹市繁华,在阳光底下烤得发脆发蔫。
一张画着太阳旗的布告贴在最上面:
“热血圣战,帝国皇军慰安团招募演艺成员”
布告贴了两三天的样子,边角有点残破,红字仍然刺眼。明凤华目光从上面扫过,没有目的,只是出于职业特工不愿错过任何随机事件的习惯。
他的瞳孔突然定住。
布告上面写的出发日期是今天下午五点。
街角传来吵嚷声,两个伪军正要把一个卖唱姑娘拖走,一个老者扑上来抱腿苦求,扔了一地的胡琴鼓板间滚着十几块现洋。
伪军虽然惯于仗势,在光天化日下公然抢人倒还少见,何况这次还给了典身钱,就更是奇怪。
明凤华径直向那边走去。
跟包在后面小声提醒:“明老板,咱们管不起闲事……”
明凤华像没听见,走上前陪笑说道:“两位军爷有事好说。”
伪军把明凤华从头打量到脚,看他气韵不俗,一时没弄清他是干什么的,也是怕不小心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人,连忙换去凶神嘴脸:“上边下令组建劳军团,慰安驻热河的皇军,今天下午就得走,到现在还少一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
老者涕泪交流,连连磕头:“谁不知道劳军团是干什么的啊!我就这一个姑娘……”
“你这老头少胡说八道!要不是看你姑娘会唱曲,皇军还不要呢!你打听打听行市,别不识抬举!热河大捷,这回派的劳军团里有杂耍的、唱戏的,还有日本女人,你姑娘要是会巴结,在里头学着当个艺伎,以后跟着皇军去日本,福就享大发啦!”
明凤华笑了笑:“这么高级的劳军团,军爷随便从街上找个人就充数,可不太妥当。东四省都是皇军的,能去慰安皇军是我们满洲人的光荣。二位军爷,在下也是唱戏的,本来也正要去热河劳军,不如我顶了这个缺,让这姑娘回家吧。”他放低声音,“在下就图给皇军唱戏能出个名,要真能红起来,二位是我恩人。”
说着掏出通行证递到伪军手里,伪军接了眼睛一亮,通行证下面垫着钞票。
钱揣进口袋,心里才透出不得劲:果然不能以貌取人,戏子长得再好,操的也是贱业。
只是不知道在老天眼里,拿主动送上门来的戏子充数,是不是比抓卖唱姑娘造的孽少。
但是低头想想自己的身份,就立刻全不顾了,这身皮就足以让穿的人下地狱——挨饿受冻无依无靠的苦人,钱才是真的,命才是真的,谁去管那个虚幻的来生?
老者磕头磕得谢不出声来,等终于顾上抬头看一眼时,明凤华已经跟着伪军走了,那个垂头丧气的跟包在后面尾随。

太阳斜进西边初涨的彤云,水阴阴的清风驱走燥热,要来雨了。
白玉堂一向保持着想睡就能强迫自己立刻睡着的习惯,这对缓解疲倦非常有用。而且他总能在想醒的时候立刻醒来。
他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周围很安全,然后就意识到展昭一直任自己握着他的手。他真想就这样多躺一会,可是望望将雨的天色,知道该动身了。白福来前已经准备好一系列良民证件,白玉堂要做的只是今天晚上到集合地点好好休整,明天经奉天站乘火车转承德过封锁线,出了日占区,办事就容易得多。
侧过目光看看,展昭还没醒。白玉堂忽然生出一点玩心,一手仍然握着展昭的手,另一手摘了片狭长柳叶,向他脸上伸去。
按他对展昭的了解,这片柳叶没有机会触及皮肤,他只是想看看它在离得多近时被察觉。
可是展昭睡得香香沉沉,毫无反应。像是只要握着白玉堂的手就一切安好。
柳叶只离皮肤不到半寸,展昭还是没反应。
这不对!眩晕在睡着的时候也会发作么?
白玉堂丢开叶片来察看,手忽然被展昭握紧,融融的触感像浸在那人目光里一样舒服。
猫儿是故意逗他!乐滋滋甜丝丝的滋味腾地溢出白玉堂眼梢嘴角,顺着这股劲,俯脸在展昭唇上蹭了蹭,齿尖一咬,恰好把那里升起的微笑咬住。得意抬眼,预料之中地看到那双熟悉不过的眼瞳,盈着只属于他的春风暖意。
“果然是你。”白玉堂心满意足地喃喃。
果然是猫儿,明亮清晰真实可触,不是那个宁静到沉郁的特工。
“什么?”展昭饶是耳力极佳,怎奈白玉堂根本没想让他听清,所以当然不会有回答。
白玉堂手上使力,牵着展昭的手一同起身。
“该走了。”
顾念展昭身上有伤,白玉堂压着雪狮子的速度,和展昭的黑马并肩稳当地跑着,大道不走,专抄穿林过野的小路。跑到云涨半天,前面到了一片荒坟。
白玉堂勒马,面有得色:“到了。”
看着这片凉风飕飕残叶厚积的林间坟地,展昭笑意中带出一点困惑。他相信白玉堂,但是拿这种地方当巢,在他的特工生涯里还没经历过。
白玉堂跳下马朝展昭眨眼:“跟我走,听见声也别回头。”
一句挺简单的话,放在这种环境里,怎么听怎么透着诡异。加上白玉堂本来长着一双会说话的清水眼,斜斜一睨,就不知有多少潜台词挠上心肝。
展昭虽然不信神鬼之说,一则在背荫河见了合葬墓,心存敬意,再则也想看看白玉堂玩的什么招数,点头应了白玉堂,跟着他趟过绵软的枯叶,向林子深处走去。
走出二十几米,倒是没听到什么古怪声音,只有风在地面打着旋儿,把一片片枯叶带起又丢下。
白玉堂忽然停步,一揽展昭肩膀,凑过嘴来小声说:“猫儿,回头看。”
展昭回头,一双眼睛顿时闪得圆亮。
马没了!
两匹马,悄无声息地没了!
虽然在此之前一直没回头,要说不留意是假的。就算后面埋伏着狙击手,展御猫也能单凭耳力确定位置,没有这手真功夫,活不到今天。
可是凭白平故的马就没有了,看着晦暗光线中得意的白玉堂,如果不是手上源源不断传来他的体温脉搏,真要以为这人是鬼魅。
白玉堂亲热地蹭蹭展昭肩膀,“跟爷走,给你看好东西。”
又不知走了多久,白玉堂在一座毫无特点的坟前停下,按了一下歪倒的残碑。
展昭等着地面出现暗门或是树上掉下网子或是任何奇怪的机关发作,可是什么都没有。
浓云涨过头顶,风一阵阵大起来。密林里的光线视物已经困难,白玉堂徐徐直起身,宽挺的肩膀线条峻峭。
就算他转过来时长出两颗獠牙,展昭也不会觉得意外。
白玉堂指了指不远处一棵被雷劈开的老树。它半死半活地在风中曳动着尚存的枝条,两人合抱的树身在离地两三米的地方敞怀向天。
“那才是门。”
展昭失笑,白玉堂一定是在这里过够了设计机关的瘾,弄不好这里的荒坟也没一座是真的。
“我前年带人修的,当时以为奉天是主战场。没想到后来跑去长春,再没用上。”
来到老树前,白玉堂跳上去,伸手来拉展昭。展昭上来一看,原来树身是空的,里面漆黑。
“跟我走,走错了要命的。”白玉堂小声,身体向下一滑,没入树洞。
树洞下面连着地道,偶有树根从潮润的地道顶端伸下来,漉漉地滴着水。白玉堂一边走,一边始终不松开展昭。空间渐渐宽起来,不过仍是一片黑暗。
白玉堂突然伸手向旁边一抓,凭空掏出个人来,又顺手推回:“隐蔽得不好。”
对方低应一声,缩回到黑暗里。
又向前走了一段,展昭轻声:“其实他们隐蔽得不错。”
“他们?”白玉堂佯作不解,“你说刚才那个?”
“从进到这里,拐了十一次弯,经过十二个人。”展昭抽回手,“这里是你地下基地的核心位置。”他握了握白玉堂的手,“把洞挖成这样,白老鼠三个字当真名副其实。”
黑暗遮蔽了表情,白玉堂却从声音里听出展昭眉间的笑意。
“我说猫儿,你笑什么?爷是锦毛鼠!不是白老鼠!”白玉堂亮出闪闪的白牙,又突然意识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牙再亮,猫儿也是看不见的。
“展某不是笑这个。”展昭的笑意愈发深了,“展某是笑,玉堂终日猫长猫短地叫着,到了这洞里,可不算是猫进鼠窝?”
白玉堂心里一甜,展昭虽然是戏言,这说法却是实实在在的亲密。于是并不反驳,一边享受这话带来的微甜荡漾,一边掏出打火机。
火苗一亮,原来正站在一个小小的密室门口,里面有桌有床。一定是因为白玉堂交代过,巨阙和画影被谨慎地交叉放在桌面上。其它随身物品放在床头。
白玉堂从门边挖空的放物槽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油灯,点亮端着,伸手把展昭让进门里。这灯古拙可爱,黑釉烧面,上面一个严实合缝的盖子,中间一个小孔伸出灯芯,一簇小火苗豆似地燃着,把整个小屋照得朦朦胧胧。展昭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灯,不禁多看了一眼。
“这是清朝的油灯,不值多少钱,就是名字有趣。”白玉堂笑道,“当初也不知道会认得你,不然,我宁可换些别的来照亮。”他把灯放到桌子上,从床上放的包里找出些吃的推给展昭,“我去安排一下,你先休息。”
“方便的话,我想去看看白总管。”展昭语带敬意。
白玉堂轻轻抱了一下展昭:“我会转告他……我先替他谢谢你。但你还是别乱走,好好等我回来。”
不等展昭回答,白玉堂转身出去,回手关门。
展昭和光线一起消失在合上的门后,过道里恢复刚才的潮湿黑暗,清明的只有白玉堂的眼睛。
我其实不需要照亮——有你,就够了。

听白玉堂脚步离开,展昭拿起油灯端详,釉面光滑没有图案。指腹碰到灯底,发觉有凸出表面的文字,摸着笔划,不禁一哂。
气死猫。
原来是为防老鼠偷油而设计的盖碗灯,不知为什么取个“气死猫”的名字。
展昭微笑摇头,把灯放回桌面上。想起陷空帮里白玉堂戏谑的笑容,猫大人,猫参谋长,猫当家,张嘴闭嘴猫不离嘴,略一还口不知要惹出多少话,最后只得默许他爱怎么叫怎么叫。
渐渐那些称呼都不见了,就留下一句恨不得掏出心肺来叫的“猫儿”。而到了现在,“气死猫”这样的词句,居然像是犯了白玉堂的忌讳:
早知道认得你,我换些别的来照亮。
展昭望着气死猫灯的小火苗,目光温柔。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这点跳动的微光,却照得满心生暖,满眼生辉。
还有什么比你更明亮——有你,就够了。
地下通风做得很好,空气清新凉爽。一阵雷鸣滚过,雨声就在头顶唰唰地铺了下来。原以为白玉堂不久就会回来,可是气死猫灯里的油点完一半,门外还是安安静静。
以白玉堂的办事效率,这些时间用来做什么都足够了。
除非他不在这里。
展昭蓦地站起身,推开房门,明知道外面肯定有人看守,手上留了劲。
门外两个保镖齐声说道:“展少爷好!”
人还是上次那两个,只不过站得更直,脸上苦相更甚。
展昭:“白玉堂让二位看门?”
“是!展少爷!”两个保镖紧张得近于绝望。软硬不吃的展少爷是看不住的,那身手快得不像是人,他们绝对不想再证明第三回了。
展昭和颜悦色:“展某不让二位为难。”
两个保镖相互交换眼色:这话听起来好熟,千万别信。
展昭看他们的神色,知道白玉堂肯定放过话给这两个人,这次肯定是死也不放他走了。
展昭:“上次展某也没让二位为难。”
不是你让我们为难,是我们打不过你!保镖们用“谢谢展少爷了您这次别绑我们直接把我们杀了吧”的眼神看回去。
展昭松开门把手,两个保镖迅速对看一眼,一个转身飞快逃走,另一个直接跪了下来:
“展少爷饶命!您这次就算绑了我们,二少爷回来发现您不见了,我们也得挨枪崩……”
展昭苦笑着看自己的手,在这两个保镖眼里,他的任何动作都被认为是准备攻击的信号。
“快起来,”他用绝不会令人误解的缓慢速度伸出手来扶,可是对方用比他快若干倍的速度向后退了半尺,又使劲挺挺胸,好像要用身体把仅能通过一人的过道堵死。
展昭只好收回手:“我不走,但是你要如实回答我。”
对方已经退出灯光范围,展昭只能看到他用力点了点头。
展昭:“白玉堂还在这里么?”
保镖:“在这里!去看白总管了!”
展昭:“一直在白总管那里?”
保镖:“后来就去提审那个带回来的日本人。”
展昭:“然后呢?”
保镖:“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展少爷,二少爷一向不许我们多问……”
展昭越问越忧心,白玉堂一定有事瞒着他。
“请你去通报白总管,展昭请见。”
保镖摇头:“二少爷不准。”
展昭不再说话。
地上跪着的保镖正睁大眼睛盯着展昭的一举一动,突然眼前一黑。一步以内,展昭进身出手比上次更快,一招点倒,然后把他放平,越过他向前走去。
几分钟后保镖就会醒来,他现在要去找到白福。
雷声阵阵轰鸣,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之夜,白玉堂去了哪里?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21 20:01:00 +0800 CST  
但要找到白福谈何容易,不要说不认得路,就算认得,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陷阱,要挑战白玉堂的奇思妙想,时间实在不够。
展昭回头拿了巨阙,拔剑出鞘。

白福刚换过药,躺在床上昏沉欲睡,看守展昭的保镖之一火急火燎地直撞进来:
“白总管!展少爷他他……”
白福腾地坐起来,咬牙捂着伤处:“快去叫人,我马上到。”
带人刚转过弯,白福就听到前面翻板机关转动的声音,心里叫苦。旁边的人都熟知这里的机关,不等吩咐,从墙壁秘密储物的夹层里抽出挠钩套索冲到坑旁。被触动的是个连环阱,一层石灰二层竹枪三层水,展少爷掉到里面稍微一挣扎就没命。
火把将地道照得通亮,保镖们在深黝黝的石灰坑里什么也没碰到,全都冒了白毛汗:展少爷肯定掉进竹枪那层了!
白福脑子轰响,急痛攻心,身体晃了晃,靠在潮凉的泥壁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一只手在后面扶住他。白福正焦躁,想要甩开,可实在疼得使不出力,只能低声吼道:“别管我!快去救人!”
那只手却仍然擎着他的肩臂,另一只手疾速划过他背后几处穴位,暖洋洋的力量进来,尖锐的疼痛变钝了许多。
白福惊讶地转过脸,展昭站在火把的光影里,向他歉意点头:
“惊动白总管养伤,是展某唐突。只是如果不用这办法请出白总管来,怕是难见一面。”
“展少爷……”白福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
正忙得冷汗掺着热汗淌的保镖们听见展昭的声音,纷纷停手,像看鬼神一样看着展昭。
“白少爷设计的机关灵活,一把剑鞘足以引发。”展昭手抚腰间佩剑,“展某能否问白总管几句话?”
白福叹了一声:“展少爷要问的,二少爷也想到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柯尔特左轮,双手递给展昭,“二少爷留下话说,如果展少爷执意要问,就把枪给你。见枪如面,天亮之前他一定回来。”
展昭接过枪,沉甸甸地压手。比起轻捷灵动的勃朗宁,柯尔特左轮更剽悍豪放。白锦堂离开灵岩阁时也曾经把自己的爱枪拍给卢方为信,承诺次日必回。见枪如面,是白家人最高的承诺。
展昭谨慎收好白玉堂的枪,直视白福的眼睛:“他去了哪里?”
白福一脸为难:“这我真的不知道。日本人招供,上海和谈在即,青木马上要过奉天,奉天以南客运切断两日。二少爷听完就直接走了,只带了两个人。”
奉天以南客运切断两日,这句话已经足够。白玉堂的想法像一道闪电直穿展昭心脏:开军车闯路卡,走省道进关!
白玉堂是去弄军车!
在奉天呆过四年,展昭太清楚周边情形。军火黑市头把交椅季高,是南京党部庞处长在关外埋的一步江湖闲棋。正在和谈之时,主战的白家正在风口浪尖,白玉堂只身闯去,与自杀无异。这样的风险,绝非留下一把枪能承担的重量。
展昭抱拳:“请白总管立刻派人送我出去。”
“二少爷命令——”
“如果没有命,令就没意义。”展昭冷眸一闪,“白总管若是实在为难,展某也不强求。”
看着展昭径直向外走的背影,白福使个眼色,保镖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雨下得扯地连天,白塔堡附近的破旧古庙前,风裹着雨线一阵阵狠撞庙门。兵荒马乱,这里长年人迹罕至,地方上早已不问不管,估计再过几年就塌了。
一道闪电爆过夜空,晃眼的电光映出白玉堂牵马仗剑的身影,白色雨披被风吹开,软靴踏过积水,大步走到失修的台阶前面。
白玉堂把雪狮子放开,让它自己找地方避雨,自己走上台阶扣响门环。
回答他的只有轰响的雷声。
白玉堂敲了一阵,从里面上闩的庙门沉寂如旧。
白玉堂拔枪,抵住门闩所在的位置,等待。
电光再次一闪,炸响的雷声里,白玉堂扣动扳机连发两枪。
门闩断裂,庙门嘎吱嘎吱向两边打开。白玉堂枪口朝下,迈进门里。
大殿里亮起一点黄晕的光,只照亮供桌上方几尺高的距离,佛像胸部以上仍然隐在幢幢阴影里。
供桌后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长衫男人,松垂眼皮盖着小而亮的眼珠,手里端着水烟袋,慢慢吐出一口烟雾。
白玉堂收枪入怀,摘下雨披上的风帽,在院中抱拳:
“陷空帮白五前来拜望季老板!”
里面传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五当家打破门闯进来,还说成来拜,真是多礼了。”
白玉堂哈哈了一声:“几年不见,季老板还是这么会说话。”
刚抬起脚向前要走,恶风迎面激射,十几张硬弩飕飕齐发,钉满两丈方圆。
白玉堂站的地方空空如也。
满院黑暗,一天雨声。
供桌上的油灯倏地被一线锐风扫灭,白玉堂余温尚存的枪口顶住季高后脑:“要玩暗器,五爷乐意再帮季老板出几招。不过白某深夜赶来打扰,不是为了开这种玩笑。”
季高像是头皮发痒,故意往枪口上蹭了蹭:“五爷可得看住保险,要是走了火,可没第二个人接得起五爷的生意。”
背对着白玉堂,季高的眼神和面对他时完全不同——不是唯利是图的黑市军火商,甚至不是一个江湖人——阴郁得像杀人时的襄阳。
他做梦也没想到,都以为已经死了的白玉堂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白家是南京的禁忌,身为庞处长潜伏关外的暗线,季高此时的心情复杂至极。
“就是说季老板接得起白某的生意。”白玉堂抬起枪口,“你这大庙里的天神地煞要是消停呆着,五爷的枪走不了火。”
季高吐出口烟,像是长出了口气。
白玉堂旋身坐下,架起一条腿,枪在袖间消失:“我要辆日本军车,手续得齐全。”
“这个可不好弄,五爷您要不换下家?”季高悠闲地吸水烟,“不过五爷要是能等,过个两三天,我找机会给五爷弄几台全新军用摩托,三轮带侧座的,时价七折,怎样?”
白玉堂哈哈大笑:“季老板在奉天军火黑市上是头一号,我白家在关外做军火生意时没少和季老板打交道,哪有季老板弄不到的东西?”一手拍出两根金条,“这是定钱,见车清账,价钱季掌柜说了算。”
季高摇头:“白五爷,不是我嫌钱咬手,真是没货。实话跟五爷说,车是有一辆,刚被人订了,这就要取啦。”
白玉堂两个手指拈起金条,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抛着,“进来时见山门上闩,就知道里面留客未去。白某要不是实在急用,绝不撬人生意。”
季高喷出一口烟,听着。
白玉堂手掌猛拍,金条生嵌进桌面,“季掌柜就算是卖白某一份人情,日后必当厚报。”
“买卖有买卖的规矩,”季高干笑一声,“五爷是内行人,知道规矩大过性命。”
话音未落,大殿深处的黑影里发出轻微的机弦发动声。白玉堂蓦地低头让开飞来的弩箭,
左手一动,三枚飞蝗石射向弩箭来处,立刻听到倒地的扑通声。
大殿中火把一亮,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
“五当家杀上门来,强拦在下的买卖,不仗义啊。”他向白玉堂一拱手,“白清寨夏遂良。”
“夏当家。”白玉堂略一抱拳,“都知道夏当家和北面关系不错,车也只是过个手。夏当家的财路我不挡,就问一句,多少钱愿意出让?”
“夏某人出手不让。”夏遂良伸手掣出一柄雁翎腰刀。
平直的木制缠绳刀柄,双弧刀首,椭圆刀镡,刀身双面四条血槽,反刃纵贯整个刀背,寒光一晃,大殿里像是打了道闪。
“五爷胜了夏某手中这刀,车就任凭五爷开走!”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25 10:26:00 +0800 CST  
白玉堂撩眼看看,转向季高:“季掌柜怎么说?”
季高沉吟着,像是拿不定主意。
佛像后的小门吱呀一声,一个帐房打扮的人悄没声地溜出来,递给季高一张纸条。季高接在手里捻了捻,递了回去。
纸条上没有字,只有一行针孔密电:
御猫任务终止,奉天以南全线拦剿白玉堂。
洛阳
季高喉结颤动,脸上假面如笑,放下水烟袋时已是神色泰然:“江湖事,江湖了。既然买主都说了,我这个卖主自然愿意成人之美,给二位爷做个证见。”
白玉堂一声笑,一手甩下长衣,人蹿到大殿中央,身形站定,画影出鞘。
夏遂良向前进身,脚步奇快。手腕一抖,刀尖贯力清响。雁翎刀近身悍斗,讲求轻刀快进,并不胜在力大刀沉。大殿里虽然有火把照明,过高的空间把光亮吸得七七八八,夏遂良的刀更显得飘忽诡谲,防不胜防。
十几天前,俄谍花重金找他弄车做伪装,用以刺探日军军情。他紧赶慢赶才在季高手里订到车,就这样被人行抢,夏爷绝不吃这样的闷亏。任凭谁都不行!
尽管这样,他也没想要白玉堂的命,相反在心里还颇有几分欣赏。白玉堂横空杀到这里,这份胆量就不是常人能有的,他只是想尽快把人制住,让对方知难而退也就算了。
但是他却迟迟拿不下白玉堂。
他面对的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
剑与身合,身与气合,气与神合,出之有神,服之有威。火光微明的大殿里,一身白衣的白玉堂是最亮眼的光芒。这光芒有形有质,凛然威峨,雁翎刀的气势被压得犹如暗夜宵小,纵然再加十分狠厉,也盖不过一剑堂堂。
白玉堂确实对夏遂良手下留情。夏遂良和俄国人有交情,但跟日本人绝没苟且,只要让他把车让出来也就算了,更要提防的是不管黑钱白钱通挣不误的季高。季高以设计机关著称,白玉堂脚下腾挪,心下留神,大殿里铺的是三尺见方的青石板,哪块是实,哪块是空,都踩得明明白白。
行家看门道,十几招过去,夏遂良终于不得不承认,白玉堂若是想杀人,在出手那刻就有分晓。容他还手是在给他余地,这份顾念不能不算难得。
心里暗服,却不甘认输,要是就这样拱手相让,以后在奉天就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心存侥幸,加快攻势,二十几年的老江湖什么没见过,他不信这个姓白的年轻人会一直没有破绽。
季高在旁边盯着白玉堂,手在桌面上有意无意地按动,算着白玉堂的步数。
白玉堂踩遍战圈内每块地砖,心里有了底。夏遂良雁翎刀一快,白玉堂知道他是绝不肯出让军车了,索性放出手段,剑招加紧,挂抹截撩交织错互,压得夏遂良气势顿时一低。
眼看夏遂良败北就是几剑的事,季高的手移到桌面某处,不动了。
白玉堂正闪开夏遂良斜刺里劈来的一刀,画影沿着雁翎刀的反刃平削过去,夏遂良顺势一避,没想到白玉堂进身削剑,半路突然翻腕变绞,夏遂良收刀不及,剑气森森扑颈而来,知道画影立刻就要绞进咽喉,可是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
画影突然停在离他咽喉分许的地方,呛然一响,聚上剑尖之力被白玉堂堪堪收回。
雁翎刀也停在空气中,没有再动的必要。
胜负已定。
白玉堂身形将止未止的瞬间,季高停在桌面上的手指一按,整块青石突然沉下!
白玉堂脚下一空,大吃一惊,明明数清步数,这里本该是实打实的青石板!哪怕再晚一秒钟等他站稳,脚尖一点就能借力,但是现在他整个身体正是落势,随着石板没遮没拦地掉了下去。
下面凉风侵人,不知道有多深。闪念的工夫,身体凭空一撞,停了下来。
白光,电火,剧痛,满眼乱迸的金星。
夏遂良震惊地看着白玉堂在自己面前消失,低头向下看,大殿下面是空的,半空中悬着一张细铜丝织成的大网,白玉堂蜷在网中央,一动不动。
夏遂良瞪向季高,季高站起身,笑看夏遂良:“夏当家,麻烦帮把手,把他拖上来捆了。”
“季掌柜!”夏遂良收刀,“这么干,不仗义。”
季高冷眼,“这要仅仅是件江湖事,我就不管了。”忽又转成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夏当家确实不好插手,您到后殿坐等,四点以前肯定能把车组装好,交您开走。”
夏遂良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季高敲了下桌面,四个手下从殿角钻出来,跳下去放下铜网,把没有知觉的白玉堂架上来,双手拿铁丝反剪在背后,扔在季高面前。
季高脚尖碰碰白玉堂,通电的铜网只能制住他至多五分钟,不能浪费时间。


白玉堂眼前光影乱闪,刺痛像从蓬蓬乱麻里伸出的无数小针,密密裹住全身。
想要动一动,才发觉自己被牢牢绑在一条长凳上,殿顶上的漆黑直压视野。
他使劲闭了闭眼,压住前胸后背流窜的寒冷,强迫自己接受被人暗算的现实。
季高的脸在上方出现:“五爷,实在对不住。你今天不能走了。”
“季掌柜有话明说。”白玉堂甚至朝季高笑了笑,暗暗活动剪在背后的双手,铁丝很紧,紧到像是直接勒在骨头上,稍一挣动就辣辣地疼。
“五爷为什么要车?现在关内外形势复杂,五爷手眼通天,顶着日本人有名无实的通缉,跟背荫山的共党也混得不错啊。”季高水烟袋敲敲白玉堂头下的长凳,“明人不说暗话,五爷是不是看上了什么大价钱的货,想要狮子大开口?”
白玉堂念白似地笑了一声:“季掌柜说出这样的话,显见是白某低估您老了。不过白某做事一向懒得跟人解释。”
季高放下烟袋,突然换了郑重神色:“攘外必先安内,这话是至当不移的至理。日本人侵略好像是从皮肤上渐渐溃烂的疮毒,土匪捣乱实在是心腹之患;内疾不除,外病难医,即算暂时医好,到了最后仍不免断送。”他俯到白玉堂耳边,“黄埔系中央军浴血剿匪戡乱,东北被日寇侵占始终鞭长莫及,但不是说你就可以恣意猖狂。”
白玉堂眼里喷出暴怒的火光:“季高!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比你一介江湖草莽更加清楚日寇的野心!正因如此,安内迫在眉睫!”季高压低声音,“和你直说,上峰需要有关东北的一切情报,东北都有gongfei哪些方面力量,何人指使你接近御猫,你们的作战计划,作战经费,联络方式——如果你能弃暗投明,我相信用人之际,中央会考虑到你的才能,给你机会报国。”
鲜血从捆绑白玉堂手腕的铁丝缝隙里溢出,如同他眼里带着血色的冷笑,清晰无比,却无人能懂。
“话不投机,要杀动手,白爷跟你不是一条道上的!”
季高退回桌旁边坐下,打了个手势。
两个黑衣手下走到长凳旁边,其中一个拿着浸满水的毛巾,另一个拿着装满冷水的铁桶。
毛巾捂到脸上的前一秒,白玉堂深吸口气,屏住。
压在身后的手臂已经感觉不到痛,坚硬的骨骼无视血肉和神经的存在,和铁丝拼死角力。
桶里的冷水从高处直接冲到沉甸甸不透气的毛巾上,一层封闭的水墙带来压碎心肺的窒息。事先屏住的一口气极其有限,但还能够支持白玉堂尽可能地向前维持。
铺天盖地的黑暗,铺天盖地的水。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背荫河涨潮时,也是这样的深渊。他一手抱着猫儿,向着未知的深渊,挣过去,挣过去。
“他竟然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真是奇迹。”季高盯着白玉堂翕动的胸膛,向手下使个眼色。
手下举起一根木棍,重重抡上白玉堂胸腹交接的地方。
白玉堂全身骤震,仅余的气息被突如其来的猛击挤出胸腔,剧咳闷在肺里,毛巾上迅速渗出一片殷红。
施刑者犹豫不决地看向季高。季高面无表情:“继续。”
白玉堂显然已经濒死,浑身颤抖如同遭受电击。
但是没有人发觉,刚才的一下猛抡给了白玉堂足够的冲击,铁丝借着这股毒辣的爆发力被白玉堂又弄松了一些。
但是还不足以脱出。
白玉堂已经被逼到极限以外,血沫和冷水呛在肺里如同火炭,整个世界横遭灭顶。
猫儿,猫儿,这就是你的组织,这就是你的党国。
猫儿……他们能这样对我,也能这样对你。
白玉堂在毛巾下睁大双眼,涣散的瞳孔里散发出不属于人间的光亮,他不是用血肉而是用意志做着最后的搏斗,找准角度,把左腕夹在右腕和铁丝之间狠狠一叫力,左腕脱臼。
顿时有了空间!
白玉堂抽出右手,从左臂上捋下缠缚的铁丝,一道血光横空出手。
两个施刑者只觉得喉间一凉,身不由己地摔倒在地。白玉堂一把扯下脸上的毛巾,空气涌入肺管的刹那挺腰横摔,长凳砸上青石,咔嚓一声四分五裂,绑在长凳上的双脚恢复自由。
一道闪电划过,白玉堂就地一滚,右手从尸体身上拔枪,脱臼的左手在膝盖上猛磕复位,单膝跪起,在雷声中持枪连射。
小口径手枪不足以毁掉供桌上的机关总弦,白玉堂只能杀死季高。
季高同时还击。
雷声滚过,白玉堂和季高同时停止。
没了雷声的掩护,日本人会循声而来。
“来人!”季高向门外断喝。
雨声愈大,门外响起脚步声。
风从敞开的殿门扑进来,时明时暗的火光照出去,一个身影腰带长剑,走过地上射起的无数雨箭,来到门口。
季高惊呼:“御猫!”
展昭秉剑一礼:“季先生。”
季高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枪:“你是御猫,还是展昭?”
白玉堂眼睛仍然在枪口后盯着季高,耳朵却在等着展昭的回答。
闪电亮起,展昭背对电光,轮廓冷厉:
“季先生在这里的外围布控,展某已经全部解决。”
雷声滚过,展昭抬手一枪,柯尔特左轮把整个供桌彻底轰碎。
大殿里阵阵震响,所有机关失去效用。
季高眼珠几乎绽出眼眶:“展昭,你敢造反!”
展昭迎着季高的枪口走上前去,“季先生若想试试,开枪无妨。”
又一道闪电映亮大殿,季高对着展昭扣动扳机。
枪响,血光四溅。
季高手里的枪直飞出去,半个手掌血肉模糊。
展昭收枪。
季高退后几步,背靠着墙壁,剧烈喘息。
“攘外,必先安内。”展昭眸光摄人,“可是季先生,安内的意思,从来都不应该是自毁长城!”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26 13:53:00 +0800 CST  
季高一脸死灰,紧靠着墙壁,绝望地瞪着展昭:“你是共党……”
展昭脸上忽然现出微笑:“我是中国人。”眼神向白玉堂的方向一指,“和他一样。”
展昭眼神突变,大殿里只剩他和季高两人,白玉堂已经不见。
展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扯地连天的雨幕里,一辆军车缓缓开到庙门前。白玉堂摇下车窗,微笑。
展昭快步上前,拉开驾驶室车门。白玉堂向副驾驶座上一翻,仰在靠背上长出了口气:
“猫儿……你开回去,我得歇歇。”
话音未落,就没了声息。
展昭心里突地一跳,闪上驾驶位,先伸手搭上白玉堂腕脉,几秒钟后收回,定下神来。白玉堂只是用尽了力气,没有生命危险。
这里不能久留,展昭发动军车,一脚油门冲进茫茫雨雾。
他对沈水附近的道路非常熟悉,确定后面没有跟踪,顺利把车开到了白家地下营盘附近的一处河湾,停进树丛。
车门把雨声隔在外面,间歇的电光刻出白玉堂安静的侧脸,唇色苍白,嘴角居然还含着来时的微笑。皮开肉绽的手臂裹在残破湿袖里,随意搭在座位边上,淡红色的雨水从上面滴滴落下。
展昭脱下白玉堂身上的湿衣检视伤势,从肩膀开始摸索,手指在胸膛下面蓦地停住。
隆起的火热肿痕毒龙一样硌着展昭的手,虽然他赶来时一切已经结束,敏锐思维还是立刻把当时的场景在他眼前炸开。
展昭猛地移开目光望向车窗,急雨一阵紧似一阵地拍打在玻璃上,眼前一片模糊。
他迅速收住心神,从怀里掏出纱布,把药倒在上面浸湿,轻柔牵过白玉堂手臂,一圈圈缠好,安放妥当,顺着纱布抚上白玉堂的手,握住,拇指抵在腕脉的位置。
尽管白玉堂陷入昏睡,受伤的肌肉还是出自本能地微微颤抖,一抵一抵的脉搏触在展昭心上,纱布盖住了惨烈的痕迹,脑中的印象却更加鲜明。
白玉堂为他什么都可以做,他还给白玉堂的却只有一次又一次远离。白玉堂每次舍死忘生跟来把他带回身边,挣扎过伤痛的黑暗后,最先照亮他视野的总是白玉堂的笑容。他心里对白玉堂的歉意和感激都要承载不下,可是在他遍体鳞伤昏迷不醒时,白玉堂心里的那份焦灼无奈,却被一再地忽略了。
震震雷声里,展昭俯下脸,把嘴唇贴在白玉堂手臂上。
换成你屡次不告而别只身赴险,换成你筋疲力尽地倒在面前,我才切身省悟,从前自以为是地辜负了你多少心。
他的头颈忽然觉到轻如羽毛的碰触,一只熟悉的手掌,好像怕惊飞倦鸟般尝试着压下来,温存一抚。
白玉堂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猫儿,”白玉堂笑牵嘴角,“你刚才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好像死了一回。”
展昭满心不知是苦是甜,抑或是被看破心事的尴尬,可是听到白玉堂说死,心头不由得一绷。
“我们脚下的路是用人命铺的,一尺一寸都是。”展昭眼中光影闪烁,“我的命注定铺在这条路上。路有人铺就有人走,我一直希望你能是走路的人。”
“铺路还是走路,我倒不在乎。”白玉堂笑意一亮,“我这人心窄,扛不动五千年江山社稷,我就是愿意有个人在心里踏实地填着,日子过得有盼望,死了也不觉得空。”
展昭怔住。
白玉堂抚着他头颈的那只手伸到他背后,把他揽到怀里,吻着鬑密的眼睫,声音温存:
“可是展昭,我看得到,你的血在烧,还恨不得烧到一滴不剩。所以我更不能死,我要替你算计着,别把家败光。”他的微笑中带着温暖的苦涩,“我这一辈子,何时帮人算过账,如今也终于明白柴米贵了。”
这样一个玩笑里饱含着真心,汹涌心潮已经无法用语言纾解和表达。白玉堂嘴唇贴着展昭眼睫,忽然尝到了微微湿意,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仿佛有热流在唇睫相触处铺开,一直电进心里。展昭紧紧回拥,用尽量不碰到白玉堂伤处的最大力量。白玉堂赤裸的肩背刚被湿衣浸得凉润,愈加清楚地感觉到展昭臂膀回应的暖,心里升起无比的满足。被他拥抱着的展昭,就像敛在鞘里的巨阙,沉静中满蕴活力,随时要跃出匣来绽放华彩,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展昭,这就是他希望得到的报偿。
白玉堂心血一涨,不觉激起一阵咳嗽,心里暗恨这咳嗽来得不是时候,正努力压着,展昭早已发觉,一手扶住他肩膀,另一手在他背后顺着。
白玉堂好容易压下咳嗽,又赶快摆出笑脸:“白爷这么结实,这都小意思。车不错,装甲的,咱们快回去,等天亮路卡开了就走,误不了事。”
展昭默默打火起动。白玉堂动动身体,伸手到后座上拿了画影,珍重地擦着上面的雨水。展昭和季高交锋的短暂时间里他到后殿去弄车,临走前特意把被缴去的所有重要东西都拿了回来,在外围埋伏的两个人随即撤离,带着他的雪狮子。白爷一旦学会算计,做事就绝不蚀本。
展昭发现白玉堂在擦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好好休息。”
白玉堂不接茬,把包着层层纱布的手伸到展昭面前:“我的枪呢?”
“你的手伤了,回去我替你擦。”展昭扶着方向盘,眼睛没有离开挡风玻璃外的雨路。
“保命的东西,我从来都自己保养。”白玉堂大有不放心的架势,“白爷惜命得很!”
展昭笑了笑,这话从白玉堂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个笑话。不过看白玉堂这会精神恢复了一些,想让他继续安心休息,于是从怀里拿出安稳藏着的柯尔特,递给白玉堂。
带着体温的枪,干干净净没沾一滴雨水。白玉堂满意地掂掂,立起枪管,声音郑重低沉,毫无玩笑意味:
“展昭,我是送你,不是送死。”他凝视着枪口准星,把没有出口的后半句钉进心里:
我是真的惜命,因为只有活到最后,才能看到河清海晏那天,你的笑容。

天明时分,雨停了。
奉天路卡封闭,日伪戒备森严。不仅有常备守军,还有专门负责排谍的特高课技术人员。
雨后空气清新微凉,弥漫在路面附近的浅蓝雾霭中,驶来一辆日本军车。
军车开到眼前,在路障边停下。
守军见是关东军的车,敬礼,检查证件。
军容整齐的司机摇下车窗,把车上两个人的证件都递出来。守军看了一眼,摇头:“戒严期间,普通级别的通行证不能放行。”
“我们有重要任务。”司机语气平淡,不过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他满心居高临下的不耐烦,“误了事,你担不起。”
守军分毫不让:“如果有重要任务,请出示相应级别的通行证。”
司机看起来就要发火,坐在后座的军官拦住他,递过一本烫金通行证。
守军的目光在通行证封皮上磞了一下,伸手接过翻检,像是不能确定真伪,转身进到岗楼,交给军官:
“这个级别的通行证,整个满洲不超过五十本。其中编号YT8910的一本正被通缉。”军官审视着通行证,“技术科的人来了么?”
风吹过公路两侧的工事,带着机枪的金属气味在车轮旁边旋绕。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2-28 09:10:00 +0800 CST  
展昭把军帽檐压低,不为挡脸,只为换个角度靠在座位上,缓解一下太阳穴里的隐痛。
方向盘前的白玉堂回手帮他把身上盖的薄毯向上拉了拉,展昭握住他的手,轻轻送回去。
白玉堂脚踩座位下的汤姆逊轻机枪,一面在展昭手上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身后那双清透的眼晴蒙着辛苦熬夜的红丝。
昨夜回到到营地,展昭要了手边能找到的所有设备,在那间密室里忙碌。要把一本证件完全改造成同系列的另一本,只有展昭会做。白玉堂一直担心展昭会累倒在那盏如豆的气死猫灯下,地下寒凉,他用帮展昭暖腰来打掩护,悄悄摸走了猫儿身上促发体能的狼虎药,可是一查数目,已经少了两片,顿时大怒。
守在密室外的保镖只听见里面噼里扑通一阵轻响,正在犯难该不该进去,白玉堂就面沉似水地出来要临走时吩咐炖的燕窝粥,还一定要亲自端进去。后来听见里面低低的说话声,没过多久就安静下来。第二天出发时,白长官风度翩翩地把展队长请到后座上,不过熟人都能看出,白玉堂眼睛里全都是“敢和我抢着开车信不信把你铐起来”的气势。
既然拗不过白玉堂,展昭也就只得在后座上休息。他确实很疲倦,白玉堂这一阵雷霆之威,震到心里却是甜的。
然后他看到了白玉堂藏在车里的武器,简直是一座小型弹药库。白玉堂是把能装上车的家当统统带上了。
白玉堂相信展昭,同时也知道百密一疏的道理。一旦被识破,唯一的选择就是开打。

岗楼里,特高课的技术人员围着这本最高级别通行证,药水放大镜齐上。
纸张折旧程度和签发日期吻合。
封皮磨损细节与粘胶风化程度吻合。
公章模糊程度与当月加密图案吻合。
研究了半个小时,所有人员一致认为,这不是青木司令官下令通缉的YT8910。那么持有这证件的人,就应该得到最高礼遇。
记录下号码,归还通行证,日军军官一声令下,全体路卡人员敬礼放行。
白玉堂把轻机枪踢回座位下,鸣一声喇叭,开向前方。

青木的专用军车迎着初升的阳光在公路上行驶,后面四辆军车护送。
青木在后座上端坐,目视前方。智化和他并肩坐着,一声不吭。窗外是平直的公路,凉风从半开的车窗里吹进,习习清凉。
智化忽然觉得青木在看他,不过既然青木并没有命令他看回去,他也就仍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半垂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青木胸中逸出一声叹息:
“东条君,看着我。”
智化顺从地转过脸看着青木,但是并没有和他对视。伤痛加上旅途劳顿,还有沉重的心事,使智化本就清秀瘦削的脸颊更加线条分明。
青木凝视他一会,开口:
“东条君刚来军部报到时,只有十九岁。”青木声音可称柔和,“那时我选中东条君,并不因为你是东条大将的儿子。我是觉得,你对一切都很专心,专心到只活在当下每一秒钟里,仿佛没有明天。”他向后退了退,刻意离智化远些,那是一个欣赏与敬重的距离,“就像樱花。”
智化目光向上撩了撩,不过没有撩进青木的眼睛,就又低了下去。
青木像是自语:“你不是刻板的工作狂,敬业的同时精通琴棋书画,茶道花道……我并不认为有一个支那母亲是你的耻辱,如果想让不了解日本的人知道什么是大和风雅,我一定会告诉他,你就是。”他声音低沉迷醉,“……军人的风骨,文人的风流。”
智化闭上眼睛,眼尾有一丝微不可觉的颤动。
青木的声音在继续:“如果没有战争,我不会遇到你。虽然我并不感谢战争,但我还是感谢机缘能够把你带到我面前。”他停了停,“东条君一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智化低下头:“是。”
“如果直到上海和谈结束,你仍然像现在这样安静清白,”青木摘下右手的白色军用手套,把手徐徐伸到智化面前,“请允许我和你,两个随时准备玉碎的大日本帝国军人,无论生死,都在一起。”
智化抬起眼睛,对上青木薄薄眼皮下的目光,安静看着。
青木的手一直伸着,没有收回的意思。
智化指尖动了动,慢慢伸出手来,放到青木手里。他第一次碰触青木的手:薄薄的枪茧,杀人的痕迹,指腹冰凉,只有掌心悸栗着一点点跳动的暖。
这样的一只手把他的手握住,小心翼翼,恭敬而虔诚。一个从未见过的青木贤二在他面前低下头来,语声温柔:
“谢谢你,智化。”
智化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一阵阵冷上来。他不怀疑青木说这些话时的诚意,但是一个久经明暗沙场的军人不能有真心。青木在满洲剿过一个悍匪,激战十天十夜将其击毙,之后带领部下对着尸体敬礼,全心尊敬,毫无虚伪。
真心,是给死人看的。
前面到了路卡,守路卡的关东军早已得到通知,青木的车队几乎没有等待就驶上了公路。
四辆军车中的两辆加速超越青木的座驾,在前面开路,另外两辆在后面跟随。
第四辆军车的最角落,一个日本宪兵抱枪坐着,刚从本土来到满洲,水土不服,精神不振,差点因为水火问题没上来车。
“嗨,新来的手冢,你这家伙精神点!”同伴捅捅他,“知道你肚子不舒服,要不要来点吃的?”
手冢揉揉肚子,可怜巴巴地点头,接过同伴递来的干粮,狼吞虎咽,连压到鼻梁上的帽子都顾不得了。
他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自从只身逃出哈尔滨的烟馆,几十个小时没吃过一口像样的东西。藏在青木专列车厢连接处的工具箱里一路塞到奉天,蜷缩的四肢几乎僵死。
真正的手冢,已经在解决水火时被他杀死,扔进沈水。
南京,他要回南京。暴露的特工分文不值,他只能在暗处追踪任务,尽一份最后的力量。
前面不远就是北阳:北接营口,东邻岫岩,南连庄河,境内横卧一条纵贯东西的大通道,连接渤海与黄海。
如果他是展昭,在客运切断的情况下,他只会选择走公路经北阳到港口,取水路去南京!
逃走的伪军大队长赵珏已经死了,他就只是身在暗处的襄阳,百变的身份,百变的形相,没有自我,只有信念。
北阳线上专供军车休憩的驿站已经准备好迎接青木一行。快到正午,公路上飞来一辆军车,伪军赶快列队上路,挥旗示停。知道是青木大将的车肯定到这里休息,伪军们恨不得趴到挡风玻璃上讨好。
可这军车一点没有停的意思!是不是青木太君的司机没看到这边已经等待迎接?
伪军们继续卖力地挥旗,并且非常开心地听到了对方用力按的喇叭。
太君听到啦!我等大大地卖力摇啊!
军车见站在路中间的伪军怎么提醒都不肯让路,眼看要撞个正着,一个急刹停在路中央,司机在半开的车窗里用日语怒骂,拦车的伪军们吓得脸色煞白,一句也没听懂,连滚带爬地让到路边。军车引擎轰鸣,几秒内满速前进,留下一路尘土。
全速行驶的车噪声里,后座上的展昭突然握住白玉堂肩膀:“玉堂,停车。”
白玉堂把着方向盘,手脚加紧减挡,他和展昭同时感到不正常的颠簸:“我正在减速。”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军车向前陡冲,紧接着是失控的猛烈左偏。
本来就是黑市军车,检修不到位,刚刚的急刹埋下了隐患。左前轮爆胎失去导向能力,车身摆动力量与幅度随时间成倍增加,但真正危险的还不仅是这个。
白玉堂驾车从不系安全带,这跟狂傲无关。随时要拔枪战斗,有情况突发时,如果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耽误半秒钟都不堪设想。而现在造成的结果,就是手中方向一沉,整个人都要被甩出驾驶位,连身体都无法控制。
一双臂膀从靠背后闪电般伸出,把白玉堂固定在驾驶位上。
展昭扑在白玉堂身后,腕如钢铁,一面牢牢抱着他,一面去摸索安全带。白玉堂暂时稳住身体,握紧方向盘,丝毫不做加剧车身摇晃的反向修正,松开油门,全力控制方向。车疯狂前冲,树木在眼前一掠而过,人随时可能被甩出车外,或整车翻滚下公路。情形危急没有时间思生虑死,生与死是缠杂不清的一团混沌。
最清晰的是那双从身后伸来的手臂,舍命相护。
血肉制造出的安全,裹得白玉堂心腔沸滚,双臂和钢铁困兽抵死叫力。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力保这辆车。跳车是自杀,翻车难免爆炸,车上的枪支弹药成了最大的威胁。
时间无比短暂又无比漫长,速度在下降,在一辆高速行驶的爆胎车上没有安全带的保护,等于是在钢铁滚筒里承受撕扯碰撞,展昭用自己的身体同两个人的惯性对抗,时间非常有限。
车子在路上晃颠到近于倾覆,天旋地转里,展昭攥着安全带寻找插扣,剧烈的震动中他根本没有机会看一眼,被插孔晃开后他停在原位等待,车身又向回一晃,正好扣准。
可是这一晃也打破了展昭身体的平衡,把他整个人从正副驾驶中间斜甩向前。
速度已经降到能点刹的范围,白玉堂左手扣着方向盘,腾出右手揽住展昭探到身侧的肩膀,一旦军车冲下路基,他随时准备把展昭死死护住。
轮胎摩擦声里,车身左倾右斜,一下,两下,幅度减小,终于渐渐稳在路基旁边。
白玉堂前胸后背飙透汗水,心脏狂跳。
土石在车下滚落,车前轮一半悬空,平衡稍一打破就要栽进路基下灌满水的深壕。
“猫儿,慢慢来……”他放稳呼吸,“你先出去。”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3-03 15:49:00 +0800 CST  
展昭没有作声。随时可能坠落的车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车外有风吹过路对面的白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响。
白玉堂驾车时精力高度集中,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手臂上的累累伤口,车停了才返上劲来,螫裂的疼痛随着血脉突突乱迸。然而车身不稳,他不敢在展昭没有提防的时候贸然放开,又想到展昭带伤箍了他那么久,一定也疼得不轻,臂弯稍稍松了松,才发觉展昭汗水湿透军服,一片潮热。
展昭旧伤未愈,这些天处于超负荷压力下,就算是铁打的筋骨也有压弯的时候。白玉堂悬着心,慢慢松开方向盘,腾出手试着拍拍展昭肩膀:“猫儿?”
展昭抬起脸,汗水顺着下颔滴进衣领,眼神略微发眩。他安抚地看了一眼白玉堂,撑着座位边缘直起身:
“好,我看看车门。”
展昭这么听话的时候终归是少,白玉堂心里既忧又喜,手上蕴力扶一把展昭。展昭退回后座上,活动一下门把手,才发现车锁已经在刚才的颠簸中震死,要强行破门一定会引动车身下滑,只能勉强打开车窗。
白玉堂挪挪身体,尽量稳住车身,伸手到副驾驶的车座旁边摸寻,掏出一盘牵引带来。铁钩锃亮,结实的带身却和一般的牵引带不同,特别柔软。
自己压着车,等展昭出了车窗再把车固定住,以免瞬间出手的冲力使车身失衡。
不过这卷牵引带本来打算派的用场,他可不敢让展昭知道。
后视镜里,展昭正在低头找东西。
白玉堂刚要催促,看到展昭拿在手里的物件,晶亮眼眸顿时定住。
一模一样的牵引带!白玉堂检查过这辆车,工具箱里的牵引带要粗劣得多,这卷牵引带是展昭瞒着他从地下仓库里拿走,又带上车的!
“猫儿,你拿这个……”白玉堂心里有鬼,差点说漏了嘴——是用来绑我的?
“固定车。”展昭眼露笑意,理开牵引带,“你不也拿着一盘么。后面比前面安全,我压着车,你出去。”
白玉堂一面固定牵引带,一面解嘲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白爷现在体力比你强,要是你留在车里,万一,”他发觉固定得不牢,连忙换地方,嘴上不停,“我是说万一,你失手了,白爷去救你都难。”
窄窄的后视镜里映出展昭低眉思忖的影像:“玉堂,容展某想想……”
“猫儿慢想,白爷等你。”白玉堂含笑。
一道风声从展昭手中破空而出。
一道风声从白玉堂手中破空而出。
两人嘴上稳着对方,手上却巴不得比对方更快,两条牵引带同时飞出前后窗,牢牢缠在路对边的两棵树上。白玉堂出手之后就一头钻到后座,伸脚踢开车门,抱着展昭滚到车下。
身后响起一阵土石滚落声,车头沉下半米之后静止。
身体接触到踏实的地面,心终于能够放下,才觉出筋骨有些脱力。
白玉堂一手护着展昭头颈,另一臂搂着腰身,胸膛起伏。看看展昭没事,这才放心,同时他也发现,展昭谨慎地为他护住了胸下的伤处。
回神想想刚才系车的一幕,这只猫儿总是在生死关头和他玩心眼,让他又恨又爱,牙痒到骨头里,顿时恨不得狠咬几口出出气。
展昭把手臂从白玉堂肋下移到肩后,轻轻抚摩,力道温厚,认错一般。
“耍赖猫!”白玉堂看他这样,咬也舍不得咬了。想瞪展昭一眼,可是一不留神就把藏在心底的笑瞪了出来,索性放任笑影爬得满脸灿烂,用力亲了展昭一口。
眼见展昭汗湿黑发间露出的耳垂泛红,白玉堂被抚得发软的心里嗵地一声甜热涨满。惦着展昭的伤,撑着地面坐起身来察看,展昭肩后和腹下洇出团团血晕,伤口果然挣破了。
白玉堂伸手在展昭伤处轻触一下,见还在渗血,再不耽搁,起身去打开后备箱,拿出随身物品,从里面翻出药品绷带和干净军衣:
“猫儿,前面有个守公路的伪军据点,咱们先去那里让他们帮忙。”
展昭点头。看刚才北阳站又挥旗又列队的架势,赶去上海和谈的青木今天一定会走这条路。展昭配合地脱下染血的军衣,一边从白玉堂手里拿过纱布,直接裹在渗血的绷带上面,罩上夏装衬衫。
“必须赶在青木到达这里之前离开。”展昭扣上最后一个纽扣,整整衣襟。
白玉堂坐在一边,拧开水袋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少半袋,把余下的水向展昭递过来,眼中锋芒毕露,“我还欠北侠一条人命。要是直接把炸弹埋到路上炸了青木,北侠这份人情就还利索了。”
展昭对他这几句话不置可否,接过水袋喝水。明明是甘甜的清水,喝出的却是苦涩。
白玉堂眼睛看着展昭,伸手握住展昭手腕,把他拉到身边坐下:
“猫儿,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在想上海和谈。”他双手扣在一起,骨节活动出响声,“三天前我真想杀了青木,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和谈对缓解局势非常重要,关东军高层意见不统一,青木比那些疯子军官强的唯一一点就是,他拿日本人的命当命,不是当炮灰。如果他死了,再换个战争疯子去谈,一旦破裂,狂热的日军就会不惜代价直捣平津,而国军甚至没有重整旗鼓的喘息时间!”
展昭放下水袋,目光深邃:“玉堂,能像你这样想的人实在不多。”他把手盖到白玉堂手上,“我应该对你说声谢。”
白玉堂笑起来:“展御猫替浴血国军说声谢?还是日向昭替无辜平民说声谢?”他翻手把展昭的手裹在手心,用力攥着,“要是爷的猫儿跟爷说谢,就是没把我当亲人。”
展昭眼中漾开一层暖色,有什么从心里升起来,充满全身。
耳边拂来熟悉的呼吸,白玉堂近近低笑:“再跟我说这种话,我就把你罚到忘了谢字怎么写……猫儿,你只记得一个白字就够了。”
展昭被他说得又甜又暖又气又笑,低低喝止:“白玉堂!”
白玉堂见好就收,赶快拎着东西站起身:“该走了。于公于私,这回都不该挡青木贤二的路。要杀他,和谈以后有的是机会。”


守路的伪军据点是一座两层小院,和北阳站相比小了很多,后面是菜地,四角建着炮楼。都知道今天接待青木大将的是北阳站,没这里什么事,伪军们都在敞着的门廊里乘凉。
看到路那头走来两个日本军官,伪军们吃惊地站起来相互看看,一个伪军跑到里面去报信。
展昭走在前面,白玉堂在斜后方跟着。看看离大门不远,从门里跑出五六个伪军,个个恨不得把笑堆满手掌,抢着捧到太君眼前。
“太君!太君!小的是这的队长,姓陈!有用着小的们的地方尽管说!”队长一边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说着,一边要接过白玉堂拎着的东西,被白玉堂一眼扫得缩回手。
白玉堂指指来路:“我们的车,沟边上的掉。”
“是是是!小的这就亲自给太君拖上来!”伪军队长立刻跑向院里,带着副队长和两个伪军爬上驾驶室,军用卡车费尽力气终于在院里粗喘着发动起来。
白玉堂一脸失望。本来指望在这里换一辆,或是抢一辆车,现在只能等着修好自己这辆爆胎车了。
“太君别急!修车!修车师傅的有!大大的在行!”除了队长和副队长以外,其他伪军不会说日语,生怕二位太君听不懂,连比带划,一个劲地表情达意,“太君们进屋的请!西瓜甜!香瓜香!黄瓜脆!大杨柿子冰冰凉!太君咪西!咪西!”
展昭和白玉堂交换眼色,无奈苦笑。
伪军队长在破卡车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位太君进门。
两个日军军官在视野中消失后,伪军队长收起笑脸,看向副队长的眼光严肃如冰。
“这两个鬼子是给青木贤二打前站的。把他们的车拖进来,修!”
副队长立刻明白了队长的意思,往报废了修,出力气就行了。
另一个部下左右看看,做了个杀的手势。队长摇头:“北阳站制裁行动还没有得手,先把他们稳住,或许有用。”


北阳站负责迎接青木大将的伪军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远远的躲在路旁,直到确定是青木大将的车队,而且速度不会快到直撞过来,这才抖抖索索地走上路面挥着小旗。
青木命令车队停下,皱眉看着眼前张灯结彩披红挂花敲锣打鼓的北阳站,和这一行笑得满脸花的伪军队伍。
“北阳站的接待工作由谁负责?”他随口问智化,问完才想起,现在智化已经被他囚禁在身边,没有机会工作了。
从前这类事都是智化安排,次次可心合意,不用青木多费一点精神。青木突然觉得,智化默默为他做的事,要比他实际感知到的多很多,而他对智化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
这种习以为常,究竟是安全还是危险,是快乐还是悲哀?
青木心情复杂地摇下车窗,招手叫前一辆车上的参谋过来问话,知道这里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不仅从城里叫了最好的酒席,还请了当红的戏班,专为给他接风洗尘。
青木眼神冰冷:“开车。”
“可是北阳站已经……”
“大张旗鼓,花天酒地,军纪全无。”青木阴沉着脸,“将北阳站长停职查办,让奉天军部派人接管。在正式接管之前所有人闭门思过。”
“是!可是车队总要停下休整……”
青木看了看脸色青白的智化,略一思索:“前面有其他地方么?”
参谋转身去问,很快回来报告:“往前三十里,有一个皇协军据点。”
智化像是要说什么,又闭上嘴。
青木和蔼地用目光示意他可以说话。
智化低头:“北阳站毫无保密意识,非常容易引来乱党山匪。如果司令官决定停车休整,需要派车前站。”他望望青木,“属下觉得,既然北阳站已经把风声闹大,还是不休整更为安全。”
青木嘴角浮起一丝温柔的笑容:“需要休整。二号三号车负责前站。”
智化敏感地察觉,青木说这句话之前,先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你。
你需要休整。
智化心里一绞,青木的这个口型,比落在身上的拳脚更让他难受。


展昭和白玉堂被请到小院最里面的房间,绿树掩映,瓦屋宽敞,穿堂风阵阵凉爽。
桌上摆满瓜果蔬菜,后面的厨房开始忙活。车很快被拖进院来,白玉堂特地吩咐拖到后窗外的空地上,他要从窗里看着修。伪军们点头不迭。
白玉堂放下随身物品,坐到桌边,动也没动桌上的瓜果,从包里拿出水和干粮,递给展昭。展昭接过干粮,白玉堂已经大口吃起来了。
展昭一面吃,一面看着窗外忙碌的伪军。
白玉堂伸手拍拍展昭手臂,用日语大声嚷道:“猫儿!你要再说这是官府的事,我就给你捣乱!”
展昭眼神稍一错愕,会过意来,东京音开口:“白老鼠!我今天绝对不会依你!”
白玉堂捂住肚子笑得发抖,凑上来小声问道:“今天不依,什么时候依?”
展昭眼刀在白玉堂脸上划了一下,不过是随口说句不着边际的日语试探外面的人而已,不留神又被白老鼠占了便宜去。
外面的伪军以为两位太君在喊人,连忙跑过来:“两位太君!什么的要?”
白玉堂打着日腔摇手:“没有,没有!干活!车修快快的!”
伪军糊里糊涂地走开,白玉堂转脸看着展昭,小声说道:“伪军多少都应该听得懂些日语……他们的反应不是装的。我觉得这个据点里有什么地方不对。”
展昭不说话,继续吃着干粮。白玉堂看着他吃不出滋味的表情,知道他只想迅速填饱肚子,然后上路离开。心想到了南京一定要给猫儿好好补补,一面也狼吞虎咽起来。
刚吃到七分饱,外面忽然响起车声。
白玉堂眼神一冷,正要出去找伪军队长,副队长已经踏进门来:“太君!又有一辆给青木大将打前站的车来啦!太君要不要出去接?”
不等白玉堂说话,展昭已经站起身,向门口随意迈了一步,封住副队长的去路,用日语说道:
“我们另有秘密任务,不是青木大将的前站。你们只管接待,不要说我们在这里。”
副队长瞪大眼睛:“啥任务啊,还不能让青木大将知道啊?”
展昭上前一步,枪口顶住副队长胸膛:“帝国任务,不是你问得的。照我说的做,否则当场处决!”
副队长吓得脸色惨白,举起双手,连连后退:“是!是!太君!小的遵命!”
看着副队长一路跑走,展昭回头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坐在桌边,拎起水袋一仰脖,清凉的水打进口腔,脸上的表情竟然像喝酒一样痛快。
“猫儿,看来你我跟青木,当真有缘。”
他的眼睛突然定住。
十几个枪口从门窗边缘缓缓升了起来,瞄准他和展昭。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3-05 18:53:00 +0800 CST  
展昭看着枪口,站在原地不动,半握成拳的手缓缓放开。
后背一热,白玉堂靠了上来。
“玉堂,”展昭轻声,“观望。”
外面的人看到里面两个日本军官背靠背站着,而且没有掏枪,纷纷从隐蔽处站起身,继续端枪瞄准。
展昭握住白玉堂手腕,暗中按动:“只有一个人受过职业训练,在一点半方向,身份不明。”
白玉堂:“其他人对武器完全不熟,一紧张,就走火。”
一声枪响,会将一切摆到明处,再无余地周旋。
展昭手向下滑,在白玉堂手上紧握一下。白玉堂回握,他充分懂得展昭的意思:满洲地下流动着各种颜色的力量,每股力量都有自己的目的。在情况没有清楚之前,站在明处的最大敌人是即将到来的青木贤二,任何由误判而产生的打草惊蛇,都会导致致命的后果。
在这样的复杂情势下,维持现有身份是唯一选择。
屋外的人试探着开门,端着枪进来。他们都很年轻,手因为过分用力而发抖,眼里是初临大敌的兴奋和紧张。
白玉堂觉得有点可笑,干脆摊开手,给他们看自己毫无武器,而且不想抵抗。
“鬼子害怕了。”一个人小声说,“上!”
两支枪抵住展昭,另外两支抵住白玉堂。几个伪军拎着绳子冲了上来。

伪军们又开始忙前忙后,只不过这次要招待十几个宪兵,尤其还听说青木大将马上要来,摘菜杀鸡褪毛开膛忙得不亦乐乎。来打前站的宪兵并不落座,把院里院外大致搜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目标,于是端枪肃立,等待青木到来。
伪军队长一边指挥做饭,一边用眼睛找着副队长。
副队长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大葱。
队长:“那两个日本人怎么样了?”
副队长:“控制起来了。他们像是带着秘密任务,不想让青木贤二知道。”
“抓起来。等制裁了青木贤二,再从他们身上把秘密掏出来。”队长低声,“昨天新来的姓沈的,可靠么?”
副队长看看周围没人,小声:“他是猎户出身,数他枪法好。今天的行动重大,没告诉他。我让他带两个不知情的外围新兵,看着后院那两个日本人。”
“不能轻易相信他。”队长看着在门口站岗的日本宪兵,“先把今天的事办了再说。”
前面厅堂里的杂物都被伪军们搬走,清出连在一起的敞亮三间,拼桌摆椅,三盘四碗地开始上菜。
地上正热,后院的地下菜窖里阴阴沁凉。头顶上的窖门关闭后,下面就是封闭的世界。通风窗里能听到前院的车声,夹杂着日本宪兵和伪军的说话声。
一盏小煤油灯在墙边昏昏地亮着。
展昭坐在墙角,被浸水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白玉堂被捆在旁边,四个年轻伪军两人一个用枪指住。那个受过职业训练的枪手抱枪坐在地窖最后一级台阶上,看着下面的人。
展昭用目光标量枪手的位置,对方确实是训练有素的老手,这个火力点足以把地窖里的六个人瞬时击毙。如果换成自己占据那里,这个过程只需要几秒钟。
展昭看向白玉堂,白玉堂也正从枪手身上收回目光,向他投来了然的一眼:
这个枪手的实力,和其他人比,强到了可疑的地步。
“队长在前头干什么哪?”一个伪军开口。
“不知道。要是打鬼子,可别忘了咱。”另一个伪军心有不甘地向上看了看。
“看队长领咱们杀鸡炒菜的,也不像要动武的样啊。”伪军抚摩着枪身,“闷在地底下看小鬼子,没意思。”
白玉堂动了动,虽然被五花大绑,自己倒是不觉怎么样,逢场作戏的时候多的是,不至于单单忍不了这个。可是展昭在他眼前被绑着,他清楚地看到勒着展昭腹部枪伤的麻绳下又渗出血来,殷红暗色擦得他眼膜发涩。
白玉堂仰起脸,向看守他的伪军挤挤眼睛:
“你们,强盗的干活,钱的好说,他,受伤的有,”白玉堂下颔指指展昭,“做孽的不要,麻绳的松松?”
看守他的伪军听得不耐烦,一枪托砸到白玉堂肩上,哑声咆哮:“狗日的小鬼子!敢拿爷们当强盗!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爷是铁血报国军!要不是上边有命令,一枪把你脑袋打开花!”
白玉堂被枪托打得身体一倾,强压住胸中怒气,不再和自称“铁血报国军”的人说话,自顾自地往展昭身边挪了挪,用身体尽可能地暖着展昭。
展昭也靠近白玉堂,用日语低低地说道:“我没事,习惯了。你放心。”
听见展昭说话,站在他旁边的伪军抬脚就踢,正中军服下的枪伤。展昭猛低下头,紧紧咬牙,一声不出。
白玉堂早已拧断麻绳,只是手还故意背在身后,见展昭被踢,眼里顿时冒火。展昭抬眼,清冷目光把白玉堂镇了一下:
这麻绳捆不住你,也捆不住我,但你要忍耐,一旦他们开枪,惊动前院的日本人,我们和他们都会葬送在这里!
耳边响起伪军压低声音的斥骂:“妈的小日本!听你们呜哩哇啦说鬼子话,老子就闹心!你们杀了我们多少人!应该把你们全都活剐!”他举起枪托砸下来,“让你再说!”
白玉堂肩膀一用力,把展昭挡住,重重一枪托抡在他后背上,砸得他狠狠磨了几下牙。
台阶上坐着的枪手抬起头:“李哥,你劲大手重,打死了不好交待。”
“沈猎户,你是不是中国人!小日本子还能算人?全他妈的疯狗!占了咱的家!杀咱的亲人!总算逮着俩,咋出气都应该!”
“你看这俩小日本脸都没血色了……队长没说让打……”沈猎户咕哝着,“反正我新来的得听队长的。”
打白玉堂的人突发奇想:“不打也行。”他拿枪管捅捅展昭,“这条日本狗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老子教你几句,说对了,就不打你。”又冲白玉堂一点头,“你这个小日本,会说几句中国话,你跟他说,你们不是爱喊大日本帝国万岁吗?老子教他用中国话喊!”
白玉堂攥着麻绳,把不吃眼前亏的哂笑逼上眉梢:“中国太君,我们的,好好学的有,你们的,打他的不要。”
他伸过肩膀,垫在展昭身后,隔开潮冷的泥墙,装模作样地用日语翻译对方的话。
展昭淡淡苦笑,瞳仁在幽暗的地下格外清亮。白玉堂看懂展昭眼底蕴含的不放心,翻译完以后,又在展昭耳边轻轻补了一句:“放心,我陪你。”
对方在展昭旁边蹲下,拽起他的头发:“你们日本人不是都喜欢跪着吗?来来来,跪好了,”他指指白玉堂,“你!也跪下!”
展昭跪下。白玉堂狠盯着地面,支起膝盖,并肩跪在展昭旁边。
年轻伪军笑得颇有趣味:“听着,大日本帝国万岁,用中国话这么说:日本人是疯狗,祖宗八代都是彪呵呵的二傻子!”
展昭讶异,眼带疑问。他见过真枪实弹的仇恨,见过生死一线的搏杀,他会倾尽热血用最能打击敌人的方式捍卫疆土,却从没想过用这种幼稚的方式侮辱敌人并以此为乐。
短暂的沉默里,啪地响起一记耳光:“喊!喊你们大日本帝国万岁!喊好了省得挨削!”
毫不留劲的耳光把展昭打得倒向白玉堂,脸颊碰到白玉堂胸前,展昭立刻感觉到白玉堂全身肌肉绷得死紧,知道这铁一样的胸膛里闷着的烈火已经近于失控。
展昭在白玉堂胸前微微摇头,很快直起身,在另一个耳光落下之前,认真地用故作生硬的汉语低声重复:
“日本人是疯狗……祖宗八代,都是,彪呵呵的……二傻……子……”
“再说一遍!”“多说几遍!”“大点声!”
“日本人是,疯狗,”流血的嘴角继续重复,“祖宗八代……”
眼前这个穿着伪军军服的“铁血报国军”是这么年轻,展昭理解这样一颗年轻的心能燃起怎样的仇恨,但是当仇恨把理智蒙上血色,就变得莫名荒诞可怜。
地窖里的四个年轻报国军都笑得东倒西歪,而坐在台阶上的沈猎户始终没有加入笑闹的行列。从展昭的角度看不到沈猎户的脸,沈猎户好像已经睡着。
展昭突然心动了一下,刚要提高声音开口,白玉堂带着大坂口音的日语已经抢先:“天皇陛下万岁!”
这一声虽然不高,却立刻招来了四个年轻人的殴打。白玉堂蜷在地上护住要害,眼睛牢牢盯着沈猎户。
沈猎户在听到白玉堂一声原汁原味的“天皇陛下万岁”时,浑身都哆嗦了一下!虽然他在极力控制,但是展昭和白玉堂都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
这四个伪军或许是不明真相的自己人,但这个职业枪手“沈猎户”,是混进来的日本特工。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4-03-07 12:45:00 +0800 CST  

楼主: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201555

发表时间:2012-12-14 17: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10:18:1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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