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现代】载驱驰

今年的冬天雪特别多。
飘雪的时候就会很想写故事。
感谢从载飞扬起一路陪伴的亲人。一同走到传说中的末日,再一同走向必然有的重生,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
岁末忙碌,更新不定。木槿拱手。
PS:翻译官,帐本找到了么?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诗经 国风》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14 09:42:00 +0800 CST  
夏夜晴朗,虫声鸣唱。醉人花香铺上皮肤,染进发丝,人却因为久浸其中而感觉不到馥郁,只在呼吸流连间,喜悦于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芬芳。
清朗月光塑出展昭脸庞的线条,白玉堂的目光抚在上面,温暖柔软。黑暗到几近无望的日子里,这面容烙进心脏的每一根纹络,帮他咬着牙一分一秒扛住苦难;现在日思夜梦的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这种感觉已经无法用幸福来形容。
“我不是说要阻拦你,只希望,你能让我尽我所能地,爱你。”
爱你。
从邂逅到如今,几经悲喜聚散,历尽生难死劫,肝胆相照,性命可托,却是第一次说爱。情之所至的自然流露,喃喃一句出口,轰雷掣电一般震了两个人的心。
来自白玉堂的低语从耳膜直抵心腔,展昭胸中沸滚的血液就要击穿血管呼啸着冲到体表,每次心跳都在周身迸起难耐的热力,腾腾呼唤着今生唯一的爱人:
玉堂,玉堂,白玉堂……
白玉堂觉到身下紧贴的展昭胸膛一窒,以为是自己用力过猛,压痛了展昭的旧伤,肩臂稍挺,把体重撑离展昭,俯在他上方关切注视。
月光在展昭睫间抹上淡影,初看安静如常,细细端详,才能看出唇角的弧度绷紧着一触即发的异样情绪。
这表情不过是轻轻落在眼里,却搅得白玉堂的心一阵酸疼空落。沉静而铁血的展昭早已习惯埋藏心事,自己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隐秘存在。唯其如此,身心裸裎相对的时候,猫儿才会被毫无遮掩的炽烈感情激发出反射式的不安:因为太真实热烈,所以耀眼致命,不能直视。
不过是……第二次而已,猫儿这方面是真的青涩。虽然白玉堂这方面的经验也谈不上多,但一则他是个随性张扬不肯委屈的人,再者,他是真的全心愿意让他的猫儿放松下来体验一切美好,活生生地证明彼此的存在。
白玉堂低眉吻上展昭,唇上的触感微凉柔软,却腾地激起一股电流,击进心腔直抵腰腹,在脊椎里烧起四处隳突的烈火。白玉堂忍耐着,慢慢用舌尖启开展昭因为努力稳定心情而微抿的嘴唇,动作温柔,形同安抚。暖着展昭身后伤疤的手轻轻揉压,劝慰似的,让怀里的人慢慢适应亲昵的动作。
“猫儿,放松……”他亲吻着展昭渐渐变得红热的耳垂,低沉笑道,“爷的猫儿要是拿出一副受刑的表情,爷还真想拷问一番……”
展昭微讶,转脸看向白玉堂。这人说话做事常不按理出牌,牙尖爪利到能让人在哭笑不得的同时,觉到种说不出的熨贴。
白玉堂眼角带笑,并不解释,忽地按住展昭双手,低头贴上胸膛,牙齿叼起细致的突点,舌尖迅速卷挑缠磨。展昭腰身一震,仿佛有热流从白玉堂吮住的一点顺着条条末梢疾速奔袭开来,眼前晃出迷离白光,呼吸也不由自主失了稳定。
白玉堂抬起脸,收回一只手臂圈上展昭头颈,额头顶着额头,望进他的双眼,轻声问道:“猫儿……舒服么?”
原来所谓要拷问的就是这个!
展昭瞪一眼白玉堂,抬腿就撞,白玉堂早有准备,让开顶来的膝盖,顺势翻到展昭旁边,从身后把人抱住,脸埋进展昭肩窝,深深呼吸着,一面低声说道:
“猫儿,想你。”
展昭颈下脉搏汩动处悸颤一下,随着白玉堂的动作转过身来。白玉堂圈着展昭腰身,把他热热地填进怀里,密实到不留一丝缝隙。
刚劲的骨,紧韧的肌肤,温暖的血液,融化了心魂的热度。
千言万语窒在胸中,却是再也说不出来。语言已到尽头,只想也只能用整个身心来确认、追寻与表达——被炽热的铁与血灼痛的记忆中,寂寞困苦里仍不舍放手,无望得不忍让对方了解与承担的爱,像战地黄昏断续的忧伤口琴曲,像边关一夜吹落梅花的羌笛。
月光悄悄斜过窗去,树影掩住了窗里迷离的水雾,强健的肌骨,濡湿的黑发,轻轻的颤抖,热烈到极致的爆发,微痛却甜美的余韵。
展昭觉到有什么温热地滴上自己本已潮润的脸颊和唇角,咸辛似泪。手指刚要去抚触白玉堂的眉睫,白玉堂脸庞已经火热地贴下来,把水滴蹭得毫无痕迹,然后保持着这个动作拥抱着展昭,感受着彼此涌动的脉搏。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14 09:52:00 +0800 CST  
展昭伸出手,紧紧拥住白玉堂伤痕犹存的肩背,心跳毫无保留地迎向他的,直到渐渐平稳。
白玉堂抬起脸,看进展昭的眼睛。猫儿纯黑双瞳明润如镜,满满映出他的影像。他知道猫儿也在他眼中看到了相同情景 ——对方眼中的自己,对方心上的自己,这样近,这样清晰,这样真实。
白玉堂目不转睛地看着,胸中暖热。忍不住捧起展昭的脸,吻上他因为情动而分外润泽的嘴唇。
“无论前路还有什么,猫儿,我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倾注了全部情感的拥抱。

日色明窗,绿意扑眼。
展昭睁开眼睛,身边已经没有人。如果不是枕上的气息和身体的感觉,真要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重复的梦境。
稍加回想,记起后来两人回到卧室相拥而眠,睡意朦胧时还能感觉到白玉堂收紧臂膀,然后是一个微风般拂过唇角的吻。
夜里展昭悄悄起来穿衣,把赵珏还给他的勃朗宁压在枕边。那时白玉堂还睡得香甜。展昭心里也曾闪念,以白玉堂的警觉,绝不会身边有人拿枪还全然不知,不由得担心他的身体。现在看来,自己竟然也没有察觉白玉堂在什么时候离床出去。
白玉堂仍然是白玉堂。
展昭刚要起身,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接着门被一脚拨开,白玉堂肩上搭着毛巾,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看到展昭已经醒了,先是怔了怔,然后朝展昭一笑,露出灿烂晃眼的白牙。
“展某还没到不能打理起居的地步。”展昭笑笑,心里泛起一阵融融甜意。白玉堂笑着摇头,把水盆放到床边的盆架上,热腾腾地拧了毛巾,对展昭说道:“猫儿趴下,帮你拿热水敷敷。”
展昭不由得扬了扬眉。
发生昨夜那样的事,酸痛也是难免。可这个说一不二惯了的白玉堂,是要拿热水给他敷哪里?一闪的心念把耳垂催得微红,他甚至已经做好出手搏斗一番的准备。
白玉堂看出端倪,连忙解释道:“你这伤疤,不是不能好的,经常热敷就好得快。”说着擦了擦手,就向展昭腰间伸来。
展昭推开他的手,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用不着这样。”
赵珏随时可能来接线,展昭难以想象赵珏看到自己这样尴尬地趴在床上。白玉堂却不管,颇有展昭若不配合,就要用强的架势。两人推阻了一番,最后让步的还是展昭。
“你先出去吃点东西,我自己来就行。”展昭坐在床头,双手按着床沿,耳际泛热。无论昨夜如何旖旎,在早晨明亮的天光下,要当着白玉堂的面脱到赤裸,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
白玉堂敛起笑容,站在床边,手放上展昭肩膀,握住。
“猫儿,昨天晚上我摸你这疤痕,知道你走路还是会疼。”他把展昭揽过来,让展昭的头贴在自己胸口,“以我哥的医术,你可以恢复得再好些。但是我一碰就知道,你养伤的时候又把自己逼得太苦——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放轻声音,却弥足低沉:“对不起。”
展昭在白玉堂心口上动了一下,一只手仍然按着床沿,另一只手圈上白玉堂腰背,默默抱着。
白玉堂在采石场里磨得茧裂横生的颀长手指温柔地插进展昭的头发,轻轻揉搓。
“所以,让我稍微补偿一下,好么?”
说着,手已经滑进展昭睡衣,热热地在清瘦的腰身上抚着,一面缓缓用力,试探着让展昭伏下去。掌心暖化了展昭的些许犹豫,他最终还是顺着白玉堂的用力方向伏到了枕上。
白玉堂见展昭已经默许,温柔地在他腰后拍拍,褪下睡裤,目光不自觉地滞了滞。
右臀的狰狞伤疤横亘在健翘的肌体上,虽然早有准备,仍然疼得白玉堂微眯了一下眼。
同时他发现,虽然昨夜“拷问”的时候他一直谨慎克制,展昭身上还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这些痕迹让他联想到猫儿汗湿的英俊脸庞上抑制不住的、介于痛楚和愉悦之间的酣畅神情。
静水流深,只为他横生潋滟;他们相爱,这种认知让白玉堂胸中满溢热流。
至少,在这样为数不多的时光里,这个莲样风华水样气度的青年,是只属于自己的猫儿。
这边展昭已经做好准备,那边白玉堂却恍然失神,迟迟没动。等展昭意识到他是在盯着自己裸露的肌肤扫荡似地看,还来不及反应,耳朵就呼地一下热了。
展昭一手撑床,翻身要起,白玉堂一把按住:
“猫儿,就好。”
白玉堂把蘸药的热毛巾覆在展昭伤疤上,慢慢推揉。虽然隔着毛巾,硬硬的疤痕仍然让白玉堂手心发痛,这感觉顺着手掌延伸到双眼,记忆中闪回的影像不忍卒睹。
心中暗自发狠,再不能让猫儿只身赴险。虽然展昭并没对他透露太多的行程安排,白玉堂何等剔透,联系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心下也没断了暗暗盘算。

凉风在窗外薄薄刮过地面,前院有人叩响了门环。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14 09:55:00 +0800 CST  

叩门环的声音怯中带着犹豫,像是不能确定是否敲对了人家。
展昭撑起肩膀,回头说道:
“玉堂,去前面看看。”
白玉堂置若罔闻,右手继续给展昭揉着伤疤。原本扶着展昭腰身的左手却漫不经心似地伸到了床沿下。
叩门的声音消失在风里,空气合拢成一片祥和的树影花香。
白玉堂拿开毛巾,手指在展昭皮肤上按了按,微笑的声音带着七分责备,三分纵容:
“猫儿,让爷说你什么好。”
不等展昭应声,白玉堂抽出床沿下的左手,快到看不清动作,呛然一响,一道厉风顺腕射出,穿帘而过,钉到隔间墙上。右手拉过床上的袷被盖住展昭,一双清水桃花眼依然含笑。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他的目光一直静定地锁着展昭。
展昭看着白玉堂停在空中的左手,那只手里反持着一把灿白的剑鞘。不由得暗暗佩服,白玉堂死里逃生,身无长物,襄阳巢穴中枪械尽有,这骄傲的人居然一毫不动,只把画影藏在床边防身。
隔间中死寂了半晌才有响动,展昭迅速穿戴整齐,白玉堂这次倒没阻拦。
侧面门帘一挑,赵珏携着从墙上拔出的画影走了出来。眼神平静得过于训练有素,反倒将他的尴尬与惊讶欲盖弥彰。
展昭端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一身明蓝衬得眉目俊朗,人较上次见面清瘦了许多。
白玉堂拎着剑鞘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目视前方,眼中看不出情绪,却像藏着明亮刀锋,令人没来由地发寒。
赵珏拱手见礼,把剑向白玉堂一抛。
“五爷耳听八方,赵某佩服。倘若赵某方才向前多走一步,就要被五爷一剑穿心了。”
白玉堂并不抬眼,扬手抄剑,翻腕还鞘,珍惜地掂了掂,放回身边。才转向赵珏,冷冷一笑: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17 07:34:00 +0800 CST  
“襄阳,你还活着,不容易啊。”语气锐利得像要把他活活捅死。
赵珏尴尬一笑:
“赵某也没想到能再见到五爷——五爷必有后福。”
白玉堂放声朗笑:“见到赵大队长,可就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施施然起身,提剑向外走去,眼尾扫一下展昭,“白爷回避,你们慢慢聊。”
展昭目送白玉堂出去,看向赵珏。
赵珏从怀中掏出一卷染血的钞票,推向展昭。展昭眼神一变。那正是他给昨晚那两个伪军的钱。
“谁杀了他们?”展昭眼中有寒星闪烁。
“我。”赵珏嗓音疲惫沙哑,“关内战事吃紧,特高课盘查极严。上次的事实在太险,竹内敬三已经对我起疑。这两个伪军平时和我走得近,被竹内敬三盯上,准备秘密带去审讯——不是自己人,嘴不牢靠。大概我也撑不了太久,我会努力争取时间,在你到达南京之前尽量避免生变。”
“我有多少时间?”展昭问。
“七天。”赵珏脸上的表情像一块铁板,“从哈尔滨坐火车到长春,过奉天进关。北宁铁路一分为二,以山海关为界,过了封锁线,后面的路就要你自己走。明天一早我派人把东西送来——几百特工的心血,全交在你手上。”
展昭点点头。赵珏眼神向门外一扫,明显透出不放心的意味:“白玉堂突然出现,我担心……”
展昭微笑,“我相信他。”
赵珏苦笑:“有他一路相随,只怕更不安全。”他看着展昭的脸,一字字吐得涩重,“我指的,不是你我的性命。”
“如果计划不允许,我会说服他。”展昭瞳仁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又变成高天般的清朗,“信得过展某的话,就先请回。”
赵珏说声好,转身消失在隔间的暗道里。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17 07:34:00 +0800 CST  
展昭走到窗前向外看,院里挺拔的国槐淡香飘散,一人正站在树下,脚踩石地上跃动的点点阳光,背影愈显颀健。洁白的羽织和服,宽袖及肘,露出健壮的手臂,挺括的领边却是蓝的,流畅汇入下面裙裤的深色。昨夜洗净的半长头发随意束在脑后,额前脸侧散发飘垂,挡着眉眼,却更显凌厉。
这样的打扮,本应配把日本唐刀,可是白玉堂臂挽通体灿白的画影,英挺身材居然把和服穿出了神似宋服的气质。
一阵风来,落玉点点。
剑吟清音,画影出鞘。
只一转,剑尖上就接了一朵槐花,斜斜送向展昭,细小的花朵居然纹丝未动。白玉堂抖手,花朵才被清风拂下。
在风里定住轻巧若无的槐花,这手控剑功夫堪称绝伦。
展昭心中正赞,白玉堂已经带着一身槐香近前来,弯眼笑道:
“猫儿,我另找了套蓝的给你穿。只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使剑。”
展昭心知,白玉堂作这样的打扮,是摆明要乔装和自己同行了。
展昭眼中透出恬淡笑意,伸手拂去白玉堂肩上的一蕊落花,开口说道:“玉堂有兴,展某奉陪便是。”
白玉堂倒是有些意外。他早知道这只展御猫习惯默默作为,从不好勇斗狠。刚才的话也就是随口一逗,没想到展昭竟然答应得这样痛快。心中不由得大乐,回身到树下,拿起立在树干边的巨阙,向对面那明蓝身影扬手挥去。
展昭接住,将剑缓缓横在眼前。
剑柄沉甸甸握在手中的一瞬间,心底的某处铮然弦响,仿佛是沉淀了千年的梦境重现,真实得使他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对面持剑的白玉堂,熟悉亲切又带着点陌生,让展昭心底突然生出强烈的渴望:渴望去迎接,了解,亲近,珍惜,共鸣。
展昭一笑,这微笑的弧度温和如昔,然而配合着深沉的双眸,呼应着峻秀的眉锋,却构成了不可撼动的凛然正气。
剑光渐渐映亮展昭双眼,巨阙完全离匣。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17 07:34:00 +0800 CST  
明蓝身形一进,白衣挥剑相迎。
展昭虽然右腿微跛,却仍剑气恢宏,剑式灵动。步法起掠飘忽,如松之劲,如风之迅。白玉堂原知道展昭枪法极准,却没料想展昭使这种沉寂千年的冷兵器竟然也得心到如应己手。白玉堂起先还有相让之意,数十招倏然而过,居然完全没占到上风。非但如此,展昭每一剑的稳重与潇洒,直击心胸,畅快如洗,让他完全丢开求胜之心,沉浸于这种美妙的默契。
两人渐渐接近树下,白玉堂终归顾念展昭的伤腿,还是替他多加着小心。眼见多年生的树根把院中青石板拱起一角,展昭下一步右脚就要准准踩中。白玉堂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稍有分心,展昭这边巨阙一凛,身形突进,剑剑连环,刺挑劈掠,如疾风直袭,将白玉堂逼到墙角,剑指咽喉。
那块青石角,展昭分毫也没有踩上。
剑光忽敛,展昭立在面前,明澈双眼望着白玉堂,右手流畅地还剑入鞘,微笑。
“玉堂,如何?”
“你这耍赖猫!”白玉堂笑骂,“要不是爷让着你,你可奈何得了爷!”
展昭笑意粲然:“展某并没请玉堂相让。”
这一笑如同春风暖了人眼,再次激起比剑时就已在胸中撞荡的热血。白玉堂回手收剑,猛地将展昭连剑一起拥在肩前,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抱着,像是松开手,人就会消失了一般。
展昭一手握着巨阙,另一手拥住白玉堂,一任他将头颈埋进自己颈间,听着他深长的呼吸。
流动的槐香里,飘飞的落花中,时间停止了流动。他们像两棵连在一起的树,仿佛可以一直站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
那是怎样的幸福,又是怎样的奢侈。
良久,白玉堂感觉到展昭在他颈间缓缓抬起头来,在他耳边温言说道:
“玉堂,你可放心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17 07:34:00 +0800 CST  
白玉堂呼吸停滞了一霎。
原来从不轻易出手的展昭和他比剑,是为了让他放心!
放心之后呢?他是不是又要转身离去,孤身赴险?
白玉堂眼膜忽然变得干涩刺痛,仿佛被头顶枝叶间漏下的明亮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然而还是点点头:
“你,一定要我说出口?”
白玉堂双手把住展昭肩膀,直视着他:“我,从来都没有不放心。”
展昭背对阳光,眉宇沉静。
白玉堂眼中光影明灭不清,依稀可见微笑神色,却并不是笑。他把手按上展昭胸膛:“我的心就放在,你这里。”
展昭垂眼看剑,没有说话。不需要再说一个字,白玉堂的手掌压在他心上,全部答案都已经被汹涌的心潮传递到对方掌心。
但是,变数太多,无法承诺。
“你曾经说过,共患难的意思,绝不是一人死,一人生。”白玉堂轻声说。
仍然没有回答。
“夏目広照!”白玉堂低喝。
展昭抬眉,瞳仁微闪。在车上伪军当着白玉堂叫过自己夏目太君,却并不曾叫全了名字。
“我没动过你的证件。”白玉堂眼神已经恢复如常,“我只是昨夜用这里的电台给我哥发报,告诉他我还活着。我哥秘密扣留了日本军火商夏目家的长公子,他和俄国人打完交道,正要去关内谈买卖。”白玉堂微笑停在嘴角,明亮眼中隐隐泛起霜意,“你冒名前来,一定是要进关。我不管你去干什么,堂堂夏目家的少主,连个跟班保镖都没有,不引人怀疑?”
展昭眼中透出超然物外的平静:
“玉堂,既然大哥告诉了你,我就直说。关外的布防,关东军配合华北战场的作战计划,收买地方势力的准备工作,日谍在关内的联络点,襄阳收集整理了一份详细资料,要送到南京。”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17 07:34:00 +0800 CST  
“于是派你明目张胆招摇过市?”白玉堂冷笑,“这种危险得异想天开的事,襄阳找不到第二个人干了?……”
白玉堂没有往下说,眼里却明白写着:你把拿命换的证据给了襄阳,可有个水漂响?
展昭转开目光,并没有接白玉堂的话茬,继续说道:
“夏目家在军火生意上兼跨黑白两道,生意极具保密性,军方也轻易不动他。最近这笔和俄国人的生意万万不能让关东军知情,因此他这次出来也没有张扬。我改扮以后,和夏目広照很相似。”
“途中只要撞上任意一个了解夏目広照的人,你就完了!”白玉堂皱眉,“连同襄阳的情报一起,甚至包括襄阳和他带领的那些特工,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只能成功,不能成仁!为此已经有人命成了牺牲。”展昭目光澈亮,“不这样做,山高水远,关卡重叠,路程更艰难。并且经手的人越少越安全。大哥会封死夏目被劫的消息,我能用这个身份出关,就已经足够。”
“所以,”白玉堂换掉凝重表情,向展昭勾勾嘴角,“一个顶用的跟班,能让你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加倍。”他把发尾甩向展昭,“爷在采石场里弄成这个鬼样,再把你化装的东西给爷抹抹,谁还敢认昔日的白玉堂?”
展昭被他说得无奈,心中百感交集,叹了一声,提剑转身向房门走去。
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展昭讶异回头,立刻愣住。
白玉堂跪在院中央。
人虽然跪着,眼神却比昂然挺立还要锋利;眸中满蕴坚定,坚定得近于悲哀。
这样的眼神抵过千言万语。言语或者还可以辩驳,但这来自英雄知己的千钧一跪,无可抗拒。
展昭走回来,俯身扶住白玉堂手臂,却没能扶起他。
白玉堂从展昭手里夺回手臂,中规中矩地叩下头去,用日语说道:
“夏目少爷,请您,带上阿琰。”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17 07:34:00 +0800 CST  

阳光从东方倾进院落,描亮展昭的侧脸。
展昭跪下,来扶白玉堂,对方却固执地只给他俯伏的肩背和下垂的发梢。只有拄在手中的画影,仍然剑柄指天,气度昂扬。
展昭双手把住白玉堂肩臂,掌心感觉到对方筋骨绷紧有如铁石。
眼前这副傲世骨格,生死搏命也只当谈笑,给谁跪过?这双膝盖,明明跪在展昭心头上,生压活碾一般又热又疼。
“玉堂……”展昭劝慰地低唤。
白玉堂沉默。
明亮的天光下,这沉默如同淮南蝉叶,隐去尚气江湖快意风发,隐去怒马鲜衣豪纵风流,甚至连白玉堂三个字也隐去。
只余一个跪伏在地的日本浪人阿琰,死心踏地要给夏目家的长公子当个跟班。
展昭只觉得胸腔缩紧,血液在其中厮撞得分外鲜明。他想紧紧拥抱白玉堂,但地上跪着的人一身剑拔弩张的气势,不容拥抱。
展昭终于收回手,人站起来,向后让了一步。
然后,白玉堂听到头顶上落下展昭温和纯正的东京口音:
“阿琰,起来。”
这一句话灵验无比,白玉堂一下子弹起身来,趋上阶去打开房门,恭恭敬敬地向展昭笑道:
“夏目少爷,该吃早饭了。”
虽然是跟班态度,举手投足间倒是别有风范,贵气逼人。
夏目広照不由得瞪了一眼跟班阿琰:“哪有你这样的仆人,看起来比主人架子还大。”
阿琰洋洋得意:“我架子大些,正好抬夏目少爷的身份。走在外边,要是有人过来搭话,先得过了我这关。”

哈尔滨的夏季凉爽短促,早晨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
阳光洒上餐桌,展昭专心低头喝粥,碗忽然被人抢走。
白玉堂剥好一个咸蛋,把里面金灿灿油汪汪的蛋黄舀到展昭碗里,再推回去。然后一臂拄着桌面向他看着。
展昭抬眼笑笑,不慌不忙地继续吃饭。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23 13:37:00 +0800 CST  
这一笑却触得白玉堂胸膛深处暖暖软软地动了一下。
一顿家常早饭,与爱人只隔着一张桌面的距离。柔和阳光栖在猫儿眉眼上,让白玉堂一刻也舍不得挪开目光——那双黑眸深到足以蕴藏风起云涌,笑起来却那么清透,令他忍不住想要亲吻上去。
可是眼前的一切静好如画,让他又不忍心用任何行动甚至是心思来惊扰。距离上次安安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顿饭,相隔的长度已经超越了时间本身。
曾经以为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赚的,如今活生生地恬然相对,怎能不万分珍惜。
展昭看着白玉堂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模样,伸手给白玉堂半空的碗添了勺粥。
“我受训的时候,教官曾经说过,”展昭微笑,“睁眼思考会泄露心事。实在要想,闭上眼晴。”
白玉堂回过神来,端起碗来把粥全部喝光,放下碗,说道:
“我只是在想,原来人学会了知足,是一件这么好的事。”
白玉堂的语气很平和,全然没有五当家的蛮霸匪气和泽琰二少的社交风度,就只是云淡风轻地说着,竟像一只手突然伸进热乎乎的胸腔里,虽然力气足够攥爆心脏,却仅仅温柔爱惜地在心壁上一抚,又轻轻收回,让听的人心里发烫眼底发热,不知道如何回应。
展昭伸过手来,握住白玉堂的手,用力握紧。
“需要学会知足的人是我。”他轻声,“你为我做的事已经太多了。”
“你又是为谁?”白玉堂笑,“我只知道,白玉堂这辈子做事全凭本心。”他站起身,握着展昭的手,绕到他身边,俯身吻上他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我其实不只知道这个……我还知道,白玉堂能和展昭活着在一起,每分每秒,都知足。”
门环恰在此时响起,展昭刚要起身,白玉堂拦住,大摇大摆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伪军,见白玉堂一身日本人打扮,点头哈腰地问过太君好,递上一张请帖。
白玉堂打发走伪军,笑着把请帖拍到展昭面前:
“夏目公子的大名果然响亮,昨夜刚到,今天就有人慕名相邀!”
展昭拿起看看,放到一旁。
“早就听说关东军要借庆典之名敛财。赵大队长申请护送的时候把夏目広照的名字备案在册。原来这只过路雁的毛他们也要拔。这请帖,怕是几天前就已经写好了。”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23 13:37:00 +0800 CST  
“猫儿,去不去?”白玉堂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当然去。”展昭气定神闲。
“我是说——”白玉堂眼神亮得寒冷。
“是请我,不是请你。”展昭语气平和得理所当然。
屋子里好像忽然间凉了不少。白玉堂戳在桌子另一边,像一把剑。
展昭目光抚过白玉堂纠起的眉宇,在对方即将采取行动之前亮起微笑,“不过既然有跟班,当然——”
然而还是晚了。白玉堂已经越过桌面扑过来,把展昭抱住,想按在地面上,又觉得太冷硬,一旋身,压在了桌上。
“猫儿跟爷耍嘴?上次欠爷的帐还没还清!”
展昭知道戏弄白玉堂不比摆弄枪支弹药安全,本来准备还手,白玉堂这句无心之语倒让他突然怔住。
所谓欠的帐,他记得。
晦暗的手电光下,白玉堂抓着他的手按上心口——你若死了,赢回的是我的命!可是猫儿,你忽略了,我这里。
而他只能无奈一笑——都是展某的不是,玉堂说怎样就怎样。
面对未卜的前路和飘摇的命运,还想怎样,还能怎样?连一个死能同穴的承诺,都无法保证实现。
那么活着的每朝每暮,都弥足珍贵。
承担着白玉堂火热的重量,展昭垂下眼睛。
身上忽然一轻,白玉堂松开钳制,温柔的吻落到他眼睫上:“认真的猫儿……我怎么舍得讨帐?我是说,你耍嘴的样子,才真像只狡猾猫……”
阳光从窗外洒进,天气晴好。

哈尔滨关东军部里一片忙碌。因为MARUTA暴动逃狱,石井有新建基地的想法,连累得中马健一日夜奔忙。况且,为了维修背荫河兵营,需要的大笔款项也是难题。本来已经是戴罪之身,哪里还敢朝青木讨钱去?只能背地里想办法指使土匪绑架富商索取高额赎金,还得瞒着东条参谋长。
东条参谋长!想到他,中马健一也头疼。
上次差点弄丢了青木司令官的这位爱将,现在他只想做个保险箱把这实在让人讨厌的东条君关起来好不出事。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23 13:37:00 +0800 CST  
偏偏东条君感念背荫山许大当家的救命之恩,时不时请许大当家到最高级的日本妓馆吃茶喝酒。土匪之间都有联系,绑票的事万一露了口风,收拾起来就得费神。东条智化虽然是个文职,骨子里慓悍,不好糊弄,他每次出去,中马健一都多派人手跟随,还捏把冷汗。幸好是去妓馆,要是去清茗茶楼,那个新得了许大当家宠爱的明凤华要是再弄出什么是非来,他可不想给自己增加麻烦了。
不仅如此,日本占领满洲,日夜筹划如何管理。守住几千万人口的广大地域是不容易的。原哈尔滨特别市、哈尔滨市、滨江和松浦“四局合一”,合并为直辖于满洲政府的哈尔滨特别市,这件事前前后后费了不少人的心血,终于可以正式启动。一系列地方庆祝活动当然必不可少,借此也能收上不少钱来。
就在这大忙之际,本来没有计划出席的青木突然决定大驾光临哈尔滨!
想想这前前后后各种不方便见光的事,中马健一头都大了。他和东条智化跟着哈尔滨最高军事长官稻垣一大早去机场迎接青木,接回来以后连饭都没吃,就统统被叫进了办公室。心中感叹,青木长官从天而降,比土匪突袭还要命。
宽敞的办公室里,青木坐在桌后,稻垣、中马和智化站得笔直。
“各位是不是惊讶我会来。”
智化闭着嘴。他知道青木用这种语气说话时最好不要回答。
青木摘下军帽,薄薄的眼皮下,目光平和得有些忧郁。
“十年前的九月一日,东条君记得么?”
智化眼神颤了颤,脚跟并拢:“是,属下记得。”
那是他失去母亲的日子。关东大地震引发山崩海啸,房倒屋塌,引起的大火将东京中心化为灰烬,十四万余人丧生。
青木沉默良久,把军帽重新戴回头上:“我们的家乡,浮荡在大海里,随时经受着地震、海啸、台风的袭击,作为大日本帝国的男人,我们朝思暮想的是什么?”
智化不说话,他知道青木此时不需要回答。
“满洲,是大日本帝国的生命线,能够占领得这样迅速,不能不说,是混乱形势之下的天佑。可是,要想守住它,最重要的是什么?”
“实现五族共荣,建立皇道乐土。”三人异口同声,答得呆板。
青木摇头:“这些话,人人都会说。我想听真实的想法。”
没有人回答。青木把目光投向了智化:“东条君?”
智化灵翘的眼角压了压,斟酌着答道:“属下知道,支那有个成语叫‘乐不思蜀’。”
少见的赞许与温和在青木眼中一闪而过:“安抚民心,就要善待满洲人——关东军里有绑架满洲商人然后敛财的事情,各位听说过么?”
三个人都把嘴闭得紧紧。
青木也并不急于要他们回答,只是用目光打量着三个人脸上的表情。他自认为了解东条智化,于是果然在智化脸上看到了不肯越权的谨慎与武士的诚实之间的矛盾。
“属下失职,没有听说过!”稻垣首先敬礼,中马赶快跟上。
“属下,没有见过。”东条智化敬礼。
“知道了。你们去吧。”青木摆手,“今晚的庆祝会,我去参加。”眼神向智化一扫,智化立刻双手奉上一份昨夜定稿的邀请名单,上面是本市名流政要,富绅商贾。青木随手一翻,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住。
“夏目広照?”他饶有兴味地盯着这名字,“夏目家的人虽然唯利是图,有这样的盛会,请他来也是好事。收军火商的贺礼,我倒是不介意。”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23 13:37:00 +0800 CST  

从办公室里出来,稻垣和中马都冷汗涔涔。中马赶快去收拾自己那一摊子事,智化径直回了后勤部。稻垣却一心想着投青木所好,把晚会办得更热闹些。知道青木公务之余对有中国味道的东西很感兴趣,稻垣一下子想起了当红名伶,那个风情万种的明凤华。

背荫山头,许大当家昨天晚上又赌了一夜,正在休息。刚躺下不到半个时辰,庆典的请柬就送上了山。喽罗不敢去打扰大当家,还好庆典是晚上,大当家后晌醒来也赶得上。
谁也不知道,许大当家并没有睡觉。
背荫山地牢里凉风飕飕,松油火把吱吱作响。欧阳春站在若明若暗的光影里,鹰眼发亮。昨夜在赌场接到长春送来的消息,青木贤二早上要到哈尔滨,晚上很可能参加聚会,组织命令制裁。
其实要刺杀青木贤二,最方便的人选是东条智化。但是上级并不完全相信这个有一半日本血统的人,甚至这次行动都没有让东条智化知情。
本来欧阳春已经安排人化装成侍者伺机行动。而这张意料之外的请帖,直接把欧阳春卷到了现场。

赵珏从展昭那里离开,赶往新安装的秘密电台。以他对白玉堂的了解,恐怕硬不让白爷跟着,这能量巨大的老鼠本身就能成为最危险的阻力。
对于党国,白玉堂并不安全。
但论到真正能为身负重任的展御猫着想,任何人都比不上白玉堂。从这一点出发,赵珏也希望白玉堂得到一个能被保护和接应的合理身份。
然而赵珏因为冲霄计划中办事不利,已经失去了直接与南京对话的资格,只能把允许白玉堂跟随展昭的想法告知直接上线洛阳并请示准许。
知道洛阳也要继续请示上级,赵珏并没有等待,直接回了联防队。刚刚进门,就接到青木到了哈尔滨的消息。宪兵队命令伪军们清街巡巷,准备随时迎接青木检视。等他把这些事都安排完了巡检完毕再回联防队,才发现当值的伪军也不在。只有刚过完烟瘾的队副,两眼瓦亮地来迎接他。
中马城出事时,赵珏的队副死在山上,竹内敬三又派了一个亲信进联防队,明显有架空赵珏的势头。赵珏半个眼睛也看不上这人,但又得罪不得。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31 15:15:00 +0800 CST  
“人呢?”赵珏问。
“今天晚上不是四局合一的庆祝会嘛!当值的弟兄送请帖去啦!”
“哦?”赵珏扫他一眼,“不是三天前就送过了么。”
“刚刚太君派人又送来份补请的名单。我看您没在,就让弟兄们去啦。”
赵珏心里苦笑,这些日本人搂钱的心思细到恨不得拿筛子把地上的土都筛一遍。拿过桌上的名单一边看,一边随口问道:“不过十几张请帖,要多少人送,把协防队都走空了?”
赵珏眼里突然有了凝固的表情。
他看到了夏目広照的名字。
赵珏觉得有点眼晕,向外看去,时已过午,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天上,亮得他浑身发冷。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清茗茶楼里人渐渐聚多。
明凤华已经到了茶楼,预备唱下午场的王宝钏。正坐在镜前修眉上妆,有人来送条子,毕恭毕敬地双手递到他桌上。
“哪儿的?”明凤华放下银柄修眉刀,随口懒懒问着。心里正烦,每天接到的条子也不知有多少,都去应酬还不得累死。秀目向条子上无心一绕,立刻什么都听不见了。
滨京饭店,四局合一,庆祝晚会。
跟包的看明老板手按着眉刀发怔,也不敢多问,悄悄退下。
明凤华慢慢描眉画目,双眼看着镜子。镜中的端庄青衣王宝钏缠头贴鬓,衬得一张未施胭脂的脸苍白如冰。
寒窑苦守十八年,到得团聚,丈夫早已另娶权贵之女,自己只是换了一种寄人篱下孤灯凄凉。王宝钏冰凉的指尖启开妆盒,刀尖深深陷进胭脂,在菱花镜面上,迎着自己的影像,划出一道怵目的红痕。
他在眼角重重描了一笔,画成尖翘的眼尾,轻轻唤道:
“哥哥……”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31 15:15:00 +0800 CST  
这是天赐给我的机会去杀你。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里,展昭带着白玉堂走出门。一个卖报的从街口走过,低声下气地追着他们兜售晚报。展昭随手买了一份,交给白玉堂拿着,白玉堂漫不经心地展开看看,目光在报纸边角停住。
上面有一组数字,像是卖报的随手记下的报纸份数。但是对于破解过统计科密电的白玉堂,这已经是精确到具体词汇的信息。
——青木参加晚会。
夏目家的人从来不会错过这样的送礼场合,现在决定不去已经晚了。
白玉堂余光看到展昭正凝重地望着他,知道展昭在担忧什么,于是抬眼送去一丝多少有点勉强的笑:
“我,不动他就是。”
展昭看得出白玉堂的眼神包含着超出这句话本身的含义:
他不动你,我可以不动他。
我不容许任何人再那样对待你。

车窗外变幻的霓虹流动,白玉堂坐在后排,和展昭并肩。虽然是夏天,日落之后就凉爽不少。风从半开的车窗里吹进,展昭忽然觉得头晕。这种眩晕从在中马城地下那次短暂失明开始就不定时地发作,短到几秒,长到几分钟,虽然不重,他却一直都很小心。
前后若干次伤到险些丢了性命,这并不是两三个月就全养得好的。
白玉堂发觉展昭眼神发眩,心里一紧,悄悄握住展昭的手,用日语问道:
“少爷,怎么了?”
展昭摇头,从怀里掏出粒药片含进嘴里,闭目向后仰在靠背上养神。额前的几缕黑发挡住眉睫,又被风吹开。白玉堂看着展昭化装之后依然轩秀的侧面,知道他是不舒服,心想一会过了场面,写了礼帐,就须得找借口带猫儿先走。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31 15:15:00 +0800 CST  
入夜,滨江饭店高大的厅堂里侍者来来往往,俄罗斯式吊灯洒下一片灿烂光辉。
能有资格参这样规模庆典的人非富即贵。早有门童在大门口候着,高声唱出来客姓名,就有迎客的听差前来让人。
车子在门前停住,白玉堂一步跨下来,一手拿剑,另一手恭恭敬敬地扶着展昭手臂,把他家少爷接下车,转身随手一赏,就换得门童侍者笑眼开花。
白玉堂赏人的气势还是挥金如土的二少作派,可顶着目前的身份,看上去就成了豪门狠仆的狐假虎威。展昭看在眼里,心中好笑。白玉堂瞥见展昭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桃花眼角挑起一抹笑意,倒像是只手,在展昭清亮似水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撩了撩。
展昭黑白分明的眼锋切断了这只无形的手。白玉堂扬眉一笑,潇洒地伸手给展昭开路,走进大厅。
庆祝仪式虽然有专司部门,满洲官员事事得看着关东军的脸色行事,其实还是智化的手笔。虽说众口难调,却也都觉得自然随和,既不失身份,又高雅别致。
只有那面悬挂在大厅正壁上的满洲国旗,刺得人眼睛发疼。若是没有它,倒真是一副升平景象。
哈尔滨本是一个中日俄三方聚居的城市,时值夏日,又是晚会,各样服饰花团锦簇,夏目広照和阿琰的和服并不乍眼,反倒别有风致,吸引了一片片目光。
“那个穿浅蓝和服的,真好看。”
“可惜走路有点拐。”
“看他佩那把黑鞘的中国剑,一定值不少钱。”
“他怎么不挎日本刀?”
“嘘……那是夏目家的长公子,军火世家出身,什么兵器弄不到?”
“他身后跟着的是保镖吗?”
“保镖真英俊!佩那把白鞘的刀也好看……”
“那也是中国剑好不好?”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31 15:15:00 +0800 CST  
“呀!他往这边看呢!哎呀,眼神又帅又冷!”
“你说他冷,我觉得不像,快看,他冲他家主人笑呢……”
“这主仆俩看人的眼神刚好反过来——他看谁都凶凶的,就看主人时温和;他家主人看谁都温和,就看他时严厉……看!他又挨瞪了!”
“听说夏目家的人卖惯了军火,表面上温文有礼,性子都暴着呢,对下人非打即骂……”
“这么个帅气的保镖,我都想不出他挨打的样子……”
“他要是能那么温和地看我一眼,就好了。”
“是这样吗?”
“哼!”
无论是展昭还是白玉堂,对这种评头品足虽然并无好感,倒也习以为常。但在人群之外,还有带刃的目光不时挑来。展昭余光一撩,看到了青色长衫的欧阳春。
展昭转眼看向身边的白玉堂,白玉堂也正向自己投来一线含笑的警惕。
欧阳春何等人物,明着是汉奸土匪,暗里对日本人毫不手软。好一点的结果是被他认出来,最坏的结果是,引起欧阳春的注意,让他像白锦堂一样顺手把喝血的战争贩子夏目家给断了根。
展昭虽然对过来攀谈的人微笑着,唇色却淡得令人忧心。白玉堂朝侍者要了杯热水,风度翩翩地引着展昭来到相对安静一点的角落休息席上。这里灯光不明,沙发柔软,一棵大花树刚好挡住厅里大部分人的视线。
人们都在相互攀谈示好,很少有人过来。
就连欧阳春,也没有跟过来。
展昭坐下,白玉堂把水端给他,低声说道:
“少爷,我去把礼帐写了,一会咱们就走。”
展昭安静地喝了口水,望一眼白玉堂,点头。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31 15:15:00 +0800 CST  
白玉堂握握他的肩膀,转身走进人群。

隔着花树看向外面的热闹景象,感觉反倒像是大隐于市的安静。热水暖着肠胃,头目渐渐恢复清明。
一声高昂的口令从门口传来,厅堂里立刻鸦雀无声。
但是白玉堂还没有回来。
人们纷纷从四面聚拢,又自动排列开来,给从门口进来的两列日军让开一条笔直的道路,青木锃亮的军靴一路走进,智化和稻垣陪在后面。
简单地讲了几句话,众人响亮地鼓掌。青木眼光向人群中扫视一周,人人对他笑着,笑容却都像是被迎面而来的目光冻在脸上。
青木的目光逐一经过人们的脸,扫过蓝色和服身影时,缓慢地停住。
军靴槖槖响起,青木走到夏目広照面前,伸出手。
他并没有摘下白色军用手套。
这只杀人不见血的手,曾经对他作出过酷刑的手势,但现在,它看似友好地伸在面前,平和而冷淡。
展昭伸出手,青木握住。
青木薄薄的眼皮下,毫无表情的瞳仁冰冷如镜,展昭在其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脸,这张脸化装之后和夏目広照的照片并无二致。
暖比春风的笑容在夏目広照眼中化开来,映得一张脸温润如玉:
“家父多次说起青木将军有战神之风,今日得见,広照有幸。”
青木盯着夏目広照,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嘴上却和蔼说道:
“夏目公子来到江省,他们可有慢待?”
展昭含笑摇头。青木放开展昭的手,目光落在展昭的剑上。
“夏目公子爱好剑术,如有机会,愿切磋一二。”
说完就移开脚步,去寻找下一位问候的对象了。
智化跟在青木身后,表情谦和,眼睛却雪亮。他并没从夏目広照身上看出任何不妥,却在青木深藏不露的眼神中看出了深重的怀疑。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31 15:15:00 +0800 CST  
青木一行人的身影移开,展昭一眼看到对面站着低头扶剑的白玉堂。白玉堂不声不响,垂发遮挡的锐利眼神却仿佛要把青木的脚活钉在地板上。
“阿琰。”夏目広照轻声,“过来。”
阿琰像个会走路的爆竹一样硬梆梆移过来,杵在夏目広照身后。
中央舞池里日本舞姬开始翩翩扇舞。青木的目光中流露出满意,眼神却并不在她们身上停留。身边的稻垣向随行的日本军官使个眼色,舞姬退去,换上一阵京胡,拉的正是虞姬的剑舞。
美人含笑,笑眼含泪,腰身扶柳,水袖藏刀。
智化看着台上的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自从上次在背荫山地牢被明凤华见面一刀,智化就一直避着,出行卫护十分严密,让明凤华没有机会接近自己。既是为了继续潜伏完成使命,也是为了明凤华少一分危险。
今天这是哪路神仙竟然发条子把这见不得面的人召到眼皮底下来了!
青木却看得聚精会神,听到动人处,微微点头,命人打赏。
侍者托着玻璃盘来送酒,旁边陪侍的智化知道青木从不在这种场合喝酒,习惯性地替他礼貌拒绝,手刚一抬起,就被青木不露痕迹地挡下。
青木伸出手去,端起杯酒,在半空停住,向智化一举。
智化本来以为青木是想自饮,却没想到他是来敬自己,着实愣了一愣。
“东条君自从来到这里,事事亲历亲为,辛苦你了。”青木嘴角露出刀刻似的笑意。
智化拿起另一杯酒回敬,眼角余光看到明凤华已经唱完,下台过来谢赏,心里一悬。明凤华若是为杀自己而孤注一掷,岂不是要血溅当场。
明凤华妆容未卸,秀丽娉婷,一步步走近。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端酒的侍者从盘里垫布下抽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对着青木眉心就是一枪。青木眼疾手快,在手枪击发的同时偏头躲过,拔出佩枪瞄准。突然响起的枪声惊吓到人群,一阵大乱中,青木反而不好射击。侍者扔下托盘夺路而逃,稻垣率先反应过来,鸣枪示警,大批关东军士兵涌进来控制住了局势。


楼主 几多次枉痴心  发布于 2012-12-31 15:19:00 +0800 CST  

楼主: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201555

发表时间:2012-12-14 17: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10:18:19 +0800 CST

评论数:348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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