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大英图书馆史话|BG剧情流|半考据向|

TBC
@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刺鸟_爱尔兰@蛋白质水解肽链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09 12:16:00 +0800 CST  
@斜月舞龙钩@白雪圣花@Melusine的ann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09 12:16:00 +0800 CST  

Chapter.20百年孤独
高墙壁炉里的火焰不停歇地跳跃着,柴条干枯的表皮在高温灼烧下接二连三地爆裂开来,毕剥作响。火光映照着陈列在红木书架上的硬皮书脊,烫金字体闪着微弱的光亮,淌过空气里一簇簇的金色尘埃,老旧得仿佛还保存着一千年前的模样。时间像一条迟缓而安静的深流,蜿蜒在不列颠图书馆的地板上,了无声息。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文森特才惊觉时间的流速不似平常,连呼吸的速度都慢得接近停止。一阵轻微的响动拂过裤脚,文森特低下头,看见一只体态臃肿的黑猫正趴在他的脚边,幽蓝的猫眼泛出玻璃般尖锐、清澈的光芒。暹罗猫亲昵地蹭着文森特的脚踝,皮毛光亮的尾巴在身后左右摇晃。

“啊……”文森特惊讶地盯着脚边的黑猫,随即在它期待的眼神中蹲下身来,摘下皮手套,试探着伸出了手,暹罗猫则伸直了脖子主动蹭上他的手掌,柔软的猫毛抚弄着掌心激起软和的酥痒,他眯着眼睛笑起来,“你好。”

“喵~”

——海瑟薇发出了自被米尔德里德带进图书馆算起至今,最为柔媚、愉悦的叫声。

海瑟薇的示好让女巫很是惊奇,同时那发情似的猫叫让女巫心里产生了一丝快要起鸡皮疙瘩的微妙不快。她上前把海瑟薇拎了起来,一边捉住它的前爪不让它继续扒拉文森特的裤子。她的语气里渗着一股莫名的酸味儿:“海瑟薇很喜欢您,伯爵,这可真是太稀奇了——它从不亲近陌生人。”

“是吗……”文森特挠着它的下巴,虽然动作有点不得要领,海瑟薇扭头避开,转而舔了舔他的手腕,“乖孩子,你叫海瑟薇?嗯,她好像挺喜欢我的。”

“别管她叫‘孩子’,她的年纪可以当您祖母了,凡多姆海威伯爵。”

“咦?”文森特一愣,抬起头,不期然撞上女巫恶毒的笑容——不料还有下文。

“——而且,海瑟薇亲近过的人全都死了。”

文森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近乎诅咒的发言从女巫的嘴里蹦出来让他产生了奇妙的落差感。

女巫不顾海瑟薇乱蹬的双腿,提着它的脖颈甩手把它扔到了书架上。海瑟薇趴在架子上抻直了尾巴,它的喉咙里滚动着“呼噜呼噜”的声音,控诉着女巫的粗暴。收到了女巫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它不满地别过脑袋,纵身攀上二楼的扶栏,夸张地耸动着后肢,扭着臀部气焰嚣张地消失在了阴影深处。女巫见状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她不喜欢妾身和安娜丽丝,因为安娜丽丝老是不留神踩着她的尾巴,而妾身——总是克扣她的柠檬派,逼她节食减肥。”

“……噗。”文森特憋不住笑出了声。

“您笑什么。”女巫皱着眉问道。

“呵呵……没什么。”文森特抬起手遮了遮嘴角不慎漏出的笑意,他寻思着什么样的措辞才不会显得冒犯,忽然又觉得或许面前的大巫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冒犯不得,“嗯,您看起来还是……挺宠爱她的,西斯多利亚卿。”

女巫抱臂轻哼,不置一词。

“海瑟薇应当陪伴了您很长的时间,让您在这鲜有来客的图书馆中不至于那么寂寞。”

文森特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女巫投来的一瞥犀利得快要片下他一块肉来,那绝对是被踩了痛脚的反应。

“哼,人类也只有在这件事情上敢于肆无忌惮地讽刺妾身了啊。”出乎意料的是,女巫并没有发作,而是用含着自嘲的口吻爽快地承认了,接着语气一转,“是啊,您说的没错,不过那又如何?寂寞并非难以忍受的苦痛,哪怕是走在人群中,身边围绕着爱人、亲人、友人的人类,又有多少敢底气十足地拍着胸脯说自己不寂寞?”

女巫碧绿的瞳孔中荡漾着寂静的光芒,宛如阿尔卑斯山脉巅峰的苍雪,虽然寒冷、沉默,冰雪之下却覆盖着无数细微的生命,只等清晨东地平线上涌动的晨曦将它们唤醒。它们忍受着无人能与之感同身受的苍凉寂寞,也欣赏着无人能与之比肩俯瞰的壮阔景色。

“干枯的心灵不论获得多么长久的陪伴,灵魂的孤独也不会得到抚慰。既然如此,妾身宁可孤身一人,独自前行、独自思考——被赐予如此漫长的寿命的同时,也被赐予了等量的寂寞,妄图摆脱皆是徒劳,妾身早已习惯。”

“恕我冒昧,大英图书馆的上一位客人是谁?”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女巫的预期,她侧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兴许是墨尔本勋爵……噢,在他之后,符腾堡的阿尔伯特也来过——那时候他还没和维多利亚举行婚礼,大约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您的神色看上去相当怀念呢,西斯多利亚卿。”

——言下之意是四十年过去也没有完全习惯这份寂寞吧。

女巫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真是无礼之徒。”

“请您原谅。”

文森特的微笑和礼仪仍旧完美周全,无懈可击——正是感到那笑容温柔得过分,以至于有点晃眼,女巫心想如果能一拳揍上去,一定会好很多。她望了一眼座钟,果断地决定赶人。

“伯爵,您该回去了。”

没有获得约见许可就进了大英图书馆,结果只是聊了一晚闲话的客人想必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也是第一个。女巫心里没由来的很不痛快——或许让文森特进馆的决定做得太过轻率了,某种固有的平衡被打破,势必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女巫向来不讨厌改变——不如说她在冗长岁月里最期待的就是变化和惊喜,然而对于所有打破既定格局的变化,她一律保持着谨慎的态度,文森特是和命运相连的人,对待他更应警惕。

“对了,请伯爵转告女王陛下,切莫再为了有关史书修改的一切事务来纠缠妾身了。”

女巫忽地提起了最初那个彼此都明知是胡乱编造的由头,她明白即便现在只是文森特临时编造的借口,未来的某一天,维多利亚女王迟早会为了这个借口派人来找她的麻烦——如果是其他人,女巫倒是不放在眼里,然而文森特——那只是一种隐约直觉,她希望不是头顶“命运之人”光环的文森特来担任这个角色,搞不好会生出难以应付的事端来。每每面对这个男人灿烂得有些虚伪的笑容,她就容易失掉自己一贯的稳重。

“您的固执着实惊人,虽然比起固执,西斯多利亚卿的傲慢更加闻名在外。”文森特叹了口气,“您可有想过,在不列颠的国土上,同时与女王和议会为敌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如若有朝一日,上下议院通过决议,联合向女王请柬,剥夺西斯多利亚大巫掌管大英图书馆的权利,万卷典籍付之一炬,那么西斯多利亚卿穷尽一生守护的‘真实’又有什么意义……”

“伯爵莫要妄言!”合拢的扇子蓦地指向了文森特的鼻尖,女巫高声打断了他。她冷淡的目光里,愤怒像一簇火苗安静地燃烧,颇有燎原的气势,杀气一掠而过,文森特却不敢轻易地把那抹转瞬即逝的杀意当作幻觉。

——很好,这个男人今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用愚蠢的发言触怒她,现在他终于成功了。

“真理与真实永生不死。妾身一族就是为了将这一切原封不动留给后世之人才存在于此,西斯多利亚的大巫们写下的每一卷史书皆是不刊之论。君王也好,贵族也罢,都没有对此置喙的资格!想要抹杀妾身,那就大胆地来吧!本杰明·迪斯雷利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可还有更为精密、凶狠的么?”

女巫眼里的愤怒正在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轻蔑与狂傲的无所畏惧,还有一丝莫名的悲戚。

“吾等行过的道路、度过的光阴、忍受着的孤独、守护着的真理,不求任何人理解,更不容任何人玷污,那不是人类所能承担的代价,也不是人类背负得起的光荣。”

那一刻,文森特忽然明白了,西斯多利亚所代表的高傲,赌上的确实不是君王所赐予的尊荣——与巫族用生命和血脉持守的真正荣光相比,世人的眼神根本不值一提,任何威胁都不足为惧。他们不回应任何人的期待,不接受任何人的膜拜,他们所求仅仅是无愧于本心,不负于信仰,不枉费了承受着百年孤独踽踽独行的灵魂付出的一切代价。

“请回吧,伯爵。”女巫屈膝行半礼,望着座钟语焉不详地说,“再晚一点儿,您就要在回程路上倾听孤魂野鬼的哭泣了——子夜一点快到了,总有人酣然入睡,总有人不得安宁。”

“……那么,晚安,西斯多利亚卿。”

文森特走出正馆大门的时候已望见了等候在铁门外马车黑影的轮廓——田中显然已经等他很久了。夜风很冷,庭院里的草木簌簌作响,想起女巫最后诡异的话语,他不禁感到寒气深重,连风声和落叶的阴影交织在一起都显得鬼魅横生。文森特疾步穿过前庭,走到铁门前才注意到伫立在那里的执事。

“安娜丽丝小姐。”文森特有点儿惊讶,他这才反应过来,大巫女会客的过程中,大英图书馆的执事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凡多姆海威伯爵。”安娜丽丝弯腰鞠躬,“大巫在馆期间,所有的工作包括会见客人都由大巫独自完成,我不能在正馆露面,请您谅解。”

“原来如此。”

“伯爵还会再来么?”安娜丽丝略显急切地问。

文森特无奈地笑道:“那取决于西斯多利亚卿何时愿意给我一份正式的约见许可了——她可不会再像今次这样破例了。”

“是吗……”安娜丽丝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等待了那么久的客人,就要这样离去了?

“喵~”蓦地,一声温软的猫叫在两人之间响起,文森特和安娜丽丝同时惊呼:“海瑟薇?!”

漆黑的暹罗猫隐匿在夜色的外袍中,几乎融为一体,唯剩那双玻璃般剔透的蓝眼珠闪烁着细碎的光泽。海瑟薇绕着文森特的双脚拱来拱去,时而仰起脖子蹭他的小腿,一系列撒娇的小动作最终换来文森特蹲下身,脱去手套轻轻抚摸它的头顶。

“海瑟薇看起来也很期待您的再度到访呢,凡多姆海威伯爵。”

“喵~”仿佛是为了应和安娜丽丝的话,海瑟薇轻叫着,舔了舔文森特的手指,依稀能感觉到厚实粗糙的舌苔倒钩。文森特忽然发现海瑟薇蓝色的猫眼中原本呈缝状的瞳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扩张,漆黑的瞳仁镶嵌在幽蓝泛光的眼睛里,看起来幽深而寂静,它直勾勾地瞪着他,那瞳孔仿佛黑洞,快把他的心神都吸进去了。

安娜丽丝同样察觉到了海瑟薇的变化。海瑟薇呆在图书馆的时间非常久远,它绝不是普通的动物,具有超凡的灵性,米尔德里德曾将视它为大英图书馆的守护神。它对文森特表现出超乎平常的亲密态度,这让安娜丽丝更加确信文森特的到来对于不列颠图书馆一定具有非凡的意义,她决不能让文森特就此打消了再来拜访的念头。

“海瑟薇是先代大巫米尔德里德从格陵兰岛北境的异教徒手中救回来的,很少对人摆出亲昵的态度,连她都这么喜欢您,您确实是不列颠图书馆重要的客人,凡多姆海威伯爵。”

“多谢你的赞誉,安娜丽丝小姐。”文森特勾起唇角,他注视着海瑟薇的眼睛,就好像这个对视能连接起彼岸和此界的天栈,“不过我想……”

“比起我,海瑟薇更喜欢这个。”他从西装衣袋里掏出半袋蜂蜜柠檬炼乳泡芙——那是田中为他准备好的点心,毕竟他为了等女巫归馆,一整天都守在图书馆门口,没有进餐的余裕,文森特掂了掂手里的半袋泡芙,“明明都已经凉了,她的鼻子可真灵。”

他扬手把泡芙抛了出去,海瑟薇欢叫一声,一个箭步紧紧跟上,在空中张嘴精准地叼住纸袋,轻巧地落地后立即开始埋头享用战利品。文森特转过身,面对安娜丽丝尴尬不已的表情,露出毫无阴影的笑容。

“如你所见,倘若西斯多利亚卿不再克扣海瑟薇的柠檬派的话,我想她是不会轻易亲近外人的。”

“您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还会再来的。”文森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冲安娜丽丝眨了眨眼睛,“下次我还会给海瑟薇带柠檬泡芙来,你可不能告诉西斯多利亚卿呢。”

文森特跨出了不列颠图书馆的大门。

“那么,晚安,明天见,安娜丽丝小姐。”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1 10:1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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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1 10:1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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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1 10:13:00 +0800 CST  
Chapter.21高塔与雪国
自1838年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继任大英图书馆掌事后,得以进入图书馆的人就寥寥无几。那一纸约见许可太过金贵,黑市上甚至出现了以“今年会不会有人进入大英图书馆”下注的博彩,起初还颇有热度,然而数年过去,庄家就发现压“无”几乎是稳赚不赔,于是赔率逐年下跌,时至今日已无人问津。

没有任何一个政客喜欢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但可笑的是他们都把进入不列颠图书馆、得到帝国史官的会见视作无上的光荣,那绝对是可以拿到社交场上夸夸其谈的资本,并且毫无疑问将收获众人尊敬的目光和前仆后继的巴结讨好——可惜的是这最终成为了他们毕生都无法实现的妄念。

而文森特·凡多姆海威是唯一一个既没有明面上的政客身份、也没有获得约见许可就进入了图书馆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激怒了不列颠图书馆大巫女后,还敢继续造访图书馆的人。别说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查遍历代大巫女的会客记录,这样特别的存在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

大英图书馆的执事上午特意到访凡多姆海威宅邸,文森特见到蒙着面纱的安娜丽丝时颇为惊讶。“不列颠图书馆的执事不能随意出现在人前,我不会逗留很久,希望您不要向他人透露我来过这里,凡多姆海威伯爵。”安娜丽丝轻而快速地说着,神色里透着一点儿做坏事怕被人看见的仓皇,“您昨晚说今天还会拜访大巫——噢,宽恕我吧,哪怕您摇头我也会置之不理的。是的,我唐突造访是为了告诉您,请您入夜过后再来。

“——大巫的昼夜恰好是颠倒的。”

巫族畏惧严寒,伊薇特·西斯多利亚自幼体弱,畏寒体质在她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巫觋入睡之后体温大幅度降低,即便是在炉火旺盛的室内,她也会冻得瑟瑟发抖。因此归馆之后,她总是选择在深夜工作和会见客人,黎明入睡。不仅如此,不列颠图书馆每个冬天的炉碳消耗量都十分惊人,抵得上半个西敏市的总和。

颠倒的作息也为女巫挡去了不少约见申请,想起文森特昨日从早晨七点就守在图书馆门口的行为,安娜丽丝认为有必要来提醒他。

“请伯爵晚上八点过后再来,我会提前帮您把铁门的锁打开。”

“我明白了。”

文森特听取了安娜丽丝的建议。于是,当夜八点,大英图书馆正馆门口就上演了一场小小的闹剧。

“西斯多利亚卿的红茶和松饼都很好,因留恋那精美绝伦的滋味,故又前来叨扰了。”

一看到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任性的女巫就想立刻把开了一道缝的门用力摔上。不料伯爵眼疾手快赶在女巫摔门之前一把扒住了门框。

“啊呀,就这么将客人拒之门外会不会太失礼了,西斯多利亚卿。”

“汝等愚民!莫同妾身废话!被妾身拒之门外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快给妾身放手!!”

门板上的角力最终以文森特的胜出告终。毕竟女巫全身上下最有力的部分就是腰杆和脖颈了,相较之下她的胳膊实在是孱弱得不堪一击。女巫愤愤地瞪了文森特一眼,然后猛地撤手,如愿看到文森特脚下一个踉跄栽了进来,鞠躬超过九十度差点额头触地,这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沏茶去了。

女巫缓缓地摇着扇子,毫无波澜的视线落在文森特身上,忽地开口道:“除了年轻的维多利亚之外,只有你喝得上妾身沏的第二杯红茶。”

袅袅水汽蒸熏着眼睫,刚触到杯口的双唇弯起了恰到好处的弧度,深色的眸底映着迷离的水光,骨血里流淌着的优雅气韵和那股缱绻无度的温柔实在是太容易惑乱他人的理智了——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能够征服伦敦大半个上流社交圈的贵妇人的心的确是不无道理的,毕竟贵族夫人们个个都眼界甚高,并非只要是个长相俊美的男人就能让她们为之倾倒。

“如若还能喝上西斯多利亚卿的第三杯、第四杯红茶,那么我也死而无憾了。”

他微笑的样子如同耶诞日的清晨第一抹晨曦亲吻过的光洁雪面,干净,空无,却犹自带着温存。

——那一刻女巫清楚地感觉到心中有某个地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她的心里有一座高塔,外表和巫族领地中存放着万卷书册的那一座看起来一模一样,世界上最出色的建筑师也画不出这座塔楼的图纸。它的内部完全用积木和纸牌来搭建,由于构造精密,每一处的受力和平衡都经过完美的测算和验证,因此即便材料脆软,也依旧坚固严实,纹丝不动。这座高塔在女巫的心里伫立了一个多世纪,镇守着她所有多余的愁思和情感,不允许它们干扰她的心绪,如此一来,她的心灵才得以保持着百年沉静,安稳地溯行在时间洪流之中。

而就在刚才,文森特毫无预兆地将其中一块积木抽走了。

女巫听到了整座高塔从深处开始松动的声响——那种毁灭到来的前奏一般的轻微声响。

她蓦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1830年,她在一个落雪的冬夜抵达了肯辛顿宫,刚脱下斗篷就被城堡里阴沉森寒的气息激得打了个哆嗦。女巫的双颊被冻得发红,她搓着双手还没暖和起来,莱贞就把她带到了年仅11岁的维多利亚的面前。

虽说这个看起来精致得像个洋娃娃的小公主面容十分稚嫩,目光清澈天真,但毕竟是她要侍奉的君主。女巫不得不摘下面纱行了个周全的礼——尽管她的膝盖和小腿还很僵硬,麻木都几乎没有知觉,那个痛苦的屈膝礼她永生难忘。

“晚上好,尊敬的维多利亚公主。妾身是您未来的史官,伊薇特·西斯多利亚。”

“晚上好。”小女孩儿的微笑甜美得像滴着水的新鲜荔枝,脸颊两侧的梨涡羞涩可人,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翼,上下扑扇着,她矜持地含着下巴伸出了手,“也许我可以叫你伊芙?”

女巫接住小公主细嫩的手掌,听到她的询问,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过并未反对。女巫低下头,额头轻轻碰住了年幼的王储的手背。

“很高兴见到你,伊芙,我是维多利亚。我知道,我们一定会一起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上帝啊,那一定是被遣送到人间播撒福音的使者。

女巫打心底里不喜欢肯辛顿宫。古板的侍女、阴森的气息、总是烧不旺的壁炉、肯特公爵夫人拉长的面孔、繁琐到近乎神经质却一点儿用都没有的礼节和规矩——还有难喝得令人愤怒的红茶。

也许是因为早年爱德华公爵债台高筑的流亡日子过得太久了,即便现在领着一笔不菲的年金,肯辛顿宫里也常年弥漫着苛刻苦寒的气息——这城堡阴寒得像个囚笼,笼子里锁着一个终年落雪的国度。

按理说自由惯了的女巫绝不肯把那些讨人厌的规矩放在眼里,可是为了居住在雪国的公主——那个她亲自选择的未来女王,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忍受这一切,留在这严寒的雪国里尽心尽力地辅佐维多利亚。

她的房间被安置在肯辛顿宫的深处,家具和物件一应俱全,壁炉里的火苗却微弱得可怜,女巫一度绝望地以为自己会冻死在1830年的冬天。而维多利亚很快就注意到自己最为睿智的女教师每天早上进餐的时候总是双唇发紫、脸色苍白,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样子,几番询问后,她得知了巫族最大的弱点。年幼的公主立即命令侍女长必须每天给女巫的房间供应足够的炉碳,保证房间的温度时刻维持在女巫不会感到一丝不适的水平以上。

“伊芙,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不喜欢肯辛顿宫。”小公主趁着没人在的时候悄悄地握住了女巫冰凉的双手,她认真地注视着女巫的眼睛,像是许下什么重要的诺言那样严肃,“但是你得为了我留下来,因为我需要你,你对我而言是如此的重要。

“我在乎你,伊芙。”

从维多利亚真挚的眼神里,女巫看见了自己心中的高塔——那一刻,她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中存在着一座镇守着情感的高塔,她默默地躲在高塔里,被这座塔严严实实地保护着。

维多利亚很依赖她,她也很喜欢这位聪慧、美丽的公主,女巫有自信一定会把维多利亚培养成一代女王,无关其他人的心愿和意志,这是她自身背负着的使命。她们彼此敬爱,互相关怀,这份感情如此美好,纯洁得好似透光的水晶。

然而女巫却知道这水晶迟早有一日会四分五裂。成为女王的维多利亚迟早会夺走她的性命,这是西斯多利亚历代大巫的结局,无人幸免。

正是这个女孩儿诚挚的感情让她痛苦,活过了大半个世纪的女巫从未近距离地接触并和人类共同生活,从未真正感受过来自人类、指向自己的爱意。她在巫族的高塔里度过的光阴永远充斥着其他巫觋的冷漠与恶意,进入大英图书馆之后的岁月也依旧伴随着无法言喻的冷寂,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走进她的心中。

而维多利亚是第一个对她说“我在乎你”的人——她需要她、在乎她、甚至打动了她,却最终要杀死她。没有比这更可笑的悲剧了。而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获得了漫长的寿命、丰盛的智慧、由时间和历史来守护的使命和荣耀之后,作为交换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是宿命。

女巫感到动摇的那一刻也感到了绝望,比冻死在炉火微弱的冬天还要恐怖百倍的绝望。她以为她会为这份将她和维多利亚紧紧相连的感情和羁绊感到痛苦,她以为这份痛苦会伴随她度过冗长的光阴直至生命被维多利亚亲手终结,她以为她会为此痛不欲生——然而并非如此。心中的那座高塔保护了她,它残酷而果决地镇压了她摇摇欲坠的情感。

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是她选择的女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她自己做出的命运的选择承担的责任,而这个小女孩儿终将为了权利和王的冠冕抛弃她。在人类短暂的生命里所付出的爱总在下意识地索取某些回报,而要让相对而言接近“永生”的巫族来承受未免有失公平。

女巫从维多利亚的双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顶,温柔而平缓的嗓音透出一股深沉的苍凉。

“直至你不再需要妾身为止,妾身都会一刻不离地伴你左右,亲爱的小德林娜公主。”

——待你成为女王,就是诀别的时刻了。

心里的那座塔自此岿然不动,在雪国的严寒包绕、风吹雨打之下也依旧傲然高耸,女巫的心再度回归沉寂,冰封千里。在那之后,女巫开始亲自泡红茶给维多利亚喝——她说她再也忍受不了侍女长糟糕的手艺了。

大吉岭茶醇厚甘甜的香气弥漫在女巫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女巫冲着圆桌对面的维多利亚得意地扬起下巴:“感到自豪吧,小德琳娜,你可是第一个有幸喝到妾身沏的红茶的人。”

“这真是太棒了,伊芙。”维多利亚赞叹道,“我从未尝到过细腻而厚重的味道——明天的下午茶你也会泡给我喝吗?”

她期待的眼神这般明亮,好似足以融化肯辛顿宫终年不化的冰雪。女巫微微勾起了唇角,那双桀骜不驯的凌厉眼眸泛出了少许温柔的波光。

“为你,千千万万遍,可爱的公主。”

1838年,维多利亚女王的加冕礼举行之前,女巫终于迎来了诀别的日子。她的内心是无比欣喜的,她总算能够逃离那个冰冷的雪国,不必再凭依维多利亚给她的温暖和严冬奋战,她将游走世界,尘世不理,再没有人能靠近她,再没有人有机会动摇她心中的那座高塔,她将平静地迈过万古不息的时间长流,直至死亡的来临。她行了最为郑重的礼,当她转身一步步沿着红地毯走向威斯特敏斯特大教堂的大门的时候,身后落下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伊芙,如若还能喝上一杯你亲手泡的红茶,那便死而无憾了。”

那一瞬间,女巫听到那座高塔里的灵魂失声痛哭。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3 13:3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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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3 13:3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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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3 13:37:00 +0800 CST  
Chapter.22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如若还能喝上西斯多利亚卿的第三杯、第四杯红茶,那么我也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一个已经被预知了死亡期限的人提起有关“死”的一切字眼都显得十分奇诡,仿佛连释然都成了无力挣扎之后的故作平静。为什么恰恰是人生短暂、无法预判死期的人类敢于这样随口提及对于他们来说分量最为沉重的“死亡”?何等的不自量力。

女巫猛地抬起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文森特,露骨的目光让文森特都受不了,没法继续假装没看见了。他轻咳一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有什么脏东西在我脸上吗?”

女巫半晌没答话,她默默地垂下了视线,仿佛恰好被一缕寥落的尘埃吸引了目光。

“不,没有。”

文森特缓缓开阖了一下双眼,钩花烫银的骨瓷茶杯底部轻磕茶托发出的声响微不可闻,他的嘴角噙着笑意,染着半分月光的明朗,混着半分夜空的浑浊。

“您在通过我注视着谁?”

女巫被那发问惊得眼睫一颤。

汝注视何人?汝思念何人?汝呼唤何人?

他不急不慢地叩问她紧闭的心门,对于所有的回答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确信她不会开启哪怕一道缝隙容他向内窥测。

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还是那个躲在高塔里哭泣的自己?

女巫无法回答。她知道她绝不能回答,她绝不能回应文森特的呼唤。她被刺伤了数十年尚未痊愈的魂灵还蜷缩在高塔里瑟瑟发抖,舔着结不了痂、不断淌血的伤口。一旦回应了塔外人的呼唤,毫无疑问,她会在回应的那个瞬间陷入近乎崩溃的爱情。

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女巫,面对质问第一次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敛起了不屑的目光,展示着抗拒的姿态。

“妾身不明白,伯爵的问题。”她轻轻地说,带着一星半点微不可察的怯懦,惊动了空气里浮流不定的尘滓。

——不许再靠近一步。她的动作、神态,无一不强烈地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文森特识趣地选择了适可而止,罔顾女士的意愿步步紧逼绝非绅士应有的行为:“失礼了,我致歉。”——但这不代表他会停下走向她的脚步,不论这之间隔着森林还是大海,他都会越过去,一路前行走到她的身边,那势必成为一场史无前例的伟大进军,亦可能成为一场没有开端也看不到终局的爱情。

是的,倘若这份从命运的牵引和碰撞中诞生的渴望被命名为人类的爱情,那么它既不存在开端,也绝不可能存在终局。

即便如此,文森特也还是抱持着这份无辜的渴望,他渴望走向那个伫立在命运终端的女人,那个躯壳里安放着的孤寂而高贵的灵魂,仿佛只有触碰到与她相连的因果,才能增加自身灵魂的重量,不至于被风吹走,游离而去。不错,他能感受到,在见过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之后,才注意到轻飘飘的魂灵和生命里潜藏着深刻的不安,在那丰盛的智慧面前不得不深深地伏下身来,在那如山的孤寂面前不得不默默地低下头来——把不知何时迎来终结的短暂生命作为依托,灵魂的重量轻得不能承受。

走到她的身边去——

汇集了亘古以来一脉相承的睿智,忍耐着人类无从想象的漫长孤独,那生命的重量大抵能抚慰世间所有漂泊流离的性灵。只是她那么高傲,以至于过分吝啬,从不轻易向世人递出怀柔的枝条,那么只能由自己冲破一切藩篱走到她的身边去,去寻求抚慰,去纾解那份灼痛灵魂的渴望。

——哪怕沦为名为爱情的谎言也在所不惜。无望的、虚伪的、铭心刻骨的爱情。

如果这场进军唯有在冠以爱情的名义之后才能更顺利地前行的话,那么,就不惜千千万万次自欺欺人地诉说吧。

——我爱你,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像想要麻痹头脑一样,抛弃理性不停歇地诉说。直到黑白颠转,本末倒置,谎言变成真实。

在阳台下受到邀请的时候就把同你见面看做一生只有一次必须奔赴的约定的决绝,称之为爱情;拼命追随你的脚步却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失落,称之为爱情;绞尽脑汁搜寻你的踪迹耗尽了全部耐心和勇气等待你的到来,称之为爱情——

一个极为短暂的瞬间里诞生的极为微弱的怦然心动,那便称之为爱情。

为什么不行呢?谁说这连篇累牍的谎言里,竟没有容得爱情存留的一丝空隙?

文森特摩挲着茶盏杯沿外侧微微凸起的烫银花纹,静止的水面倒映出他深邃的眼神。剩下的半杯茶已凉了,那温厚的口感想必也被破坏掉了。他端起杯子饮尽了微凉的红茶,晃了晃空杯,勾唇一笑。

“西斯多利亚卿,再来一杯好么?”


炉火烧得十分旺盛,海瑟薇趴在炉边的羊毛地毯上惬意地打盹,它刚享用完文森特带来的柠檬泡芙。而它的主人已经扔下了不知道来干什么,也许只是为了喝杯茶的客人开始了每天深夜的工作。

“妾身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伯爵请自便,子夜一点前离馆便可。”——几次想要送客都被“啊呀啊呀,这么着急赶客人走可太失礼了,西斯多利亚卿。”的说辞赌了回来,女巫的口吻近乎自暴自弃。

地台上有序地堆放着大量书册和纸卷,多数贴着标签,绘着世界地图的长卷横躺在一边,一路铺到了阶梯下。红木桌上摞着比人还高的书堆,顷刻间就将中间的女巫淹没了。本世纪初美国营销员发明的钢笔将欧洲文明史的进程向前推进了一大步,然而不列颠图书馆的大巫女仍在使用造价低廉的羽毛笔,笔头折了就拿起裁纸刀另削一支,女巫削笔尖的动作十分熟练,文森特已经不知道到底该把那称作情怀还是迂腐。

整理史料是一件繁重的工作,查询、阅读、记录的时间同最后编纂成书的页数相去甚远。文森特心想女巫手心里流过的时光一定奇妙:无数个昼夜被翻刻到泛黄的纸张上,有些清晨微不足道得留不下一个符号,有些黄昏却饱蘸献血,跨越黑夜嚎哭着呼唤破晓,黎明却到来得十分艰难。然而谁又能说那些平淡的清晨就是没有意义的呢?谁又能确信那些清晨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不是拥有着与被世界铭记的沉重黄昏同等的分量?

女巫在下笔的时候一定是有所偏私的,她无法一视同仁,将所有人心中珍存着的日日夜夜复刻下来留给下一个时代,乃至更久远世代的人们。然而这每一个正午与子夜里所浸泡着的欢喜与悲伤,每一个黎明与黄昏所封存的愉快与苦痛,她全都一一地感受过、确认过。精挑细选意味着反复的思量和无情的舍弃,有些可以留下,有些必须消失,有些暧昧模糊、一笔带过,有些鲜血淋漓、浓墨重彩。

文森特来到女巫的身边,她正翻阅一沓厚厚的册页。

“那是什么?”“弗朗茨二世的一生。”

“听起来很有趣。”“无聊至极。”

女巫“啪”地合上了册页,撇了撇嘴,低声咕哝着“没有参考价值,妾身失策了。”文森特无声地笑起来。

“敢问西斯多利亚卿,记史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汝等愚民怎么会懂,记述历史可不只是为了保存那些故纸堆里的琐事。”女巫弯腰把册页放到了脚边的书堆上,“巫族自古以来就以大致统一的书法与体例记述所发生的事,苛求真实,决不虚假,将此视为代天记事的职守。安茹王朝以前,巫族史官的迁徙甚至被视为天命转移的征兆。”

女巫搬起一摞翻阅完毕的参考文献,转身塞进文森特怀里。“咦?!”文森特下意识伸手抱住,书卷的重量显然超出预计,文森特腰下猛地一沉,险些没站稳。

“劳烦您按照标签上的索书号依序放回到书架上——反正伯爵看起来好生清闲。”女巫毫不客气地指挥道,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威胁,“胆敢弄错一本,您就别想再踏进妾身这图书馆的大门了!”

“太严苛了?!”

话虽这么说,没过多久,女巫就被文森特开心的呼喊骚扰得难以继续工作。

“西斯多利亚卿——W序列号找不到哦——”“三层西侧!”

“西斯多利亚卿——W375.34似乎走丢了呢——”“西侧左起第六个书架用移动手柄挪开背后还有一个!!”

“西斯多利亚卿——0075934这个好奇怪哦——”“那是编码不是索书号!!!”

女巫几乎要被名震伦敦的凡多姆海威伯爵滑坡般的智商打动了——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开心?这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咣当!

这样突然的巨响回荡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正馆里实在是不合常理,女巫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咿——梯子倒了,西斯多利亚卿——”

啪咔——女巫不慎用力过猛拗断了手里的羽毛笔,喷洒出来的墨水弄脏了她的袖子,还在撰写中的纸张上溅开几点扎眼的墨迹。她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

——去他那该死的梯子!!“那可太遗憾了,您就趴在架子上过冬吧,伯爵!!”

“什——么——现实点啦西斯多利亚卿——呜啊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该现实点儿的莫不是您的脑袋!!

女巫内心怒吼着差点一把掀了桌子。

最终女巫不得不放下的笔头的工作——拜文森特所赐,她知道今夜的整编进度铁定要告吹了,来到正馆的陈列区监督文森特整理书架,顺便帮他扶着梯子,以免女王面前的大红人在她的馆里摔断了脖颈。

“啊……”放完最后一本书,文森特抹了一把汗,在楼梯上坐下来,隔着扶栏望向抱臂倚在栅栏边的女巫,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镶嵌在她脑后盘发梳上的碎钻闪烁的尖锐光芒,“要一个人做完这些,西斯多利亚卿还真是辛苦呢。”

女巫满是嘲讽地冷哼一声:“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同尔等凭借天赐的血统过着优渥奢靡生活的人类之间,可是存在着天壤之别——

“妾身早已说过了,吾等行过的漫长道路,承受着的沉重孤独,为了与西斯多利亚的血统相匹配所忍受的一切艰辛,汝等是想象不到的。”

女巫的视线忽地变得悠长起来,上一次同谁侃侃而谈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毕竟威廉已经很久没和她一起散步了。

“与女王身边的贵族不同,史官不因财富、地位之类委身他人,记录真实之职守时代承袭、永不改变,与此同时,史官所世守的典籍与史书便具有超越社会现实的法的‘审判力量’。知道为什么女王纠缠不休只为了修改妾身手中的记述么?因为女王惧怕——历代的君王与贵族皆是如此,手握大权之人惧怕史官,惧怕史官所撰述的历史会因‘完全真实’而使得后人眼中的他们失去光辉,他们无比惧怕妾身等人掌有的‘审判的力量’,地位低下的庶民不能约束他们,因而就由妾身审判他们。

“记述过去,审判现在,当然,还远远不止如此。”

女巫转过了身,仰起头看向文森特,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历经世代更迭也决不动摇。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汝可知,历史,是为了未来而存在的。”

文森特失笑:“西斯多利亚卿是指,预见未来吗?”

“这可不是巫女的戏法。”

她执起扇子,缓缓抬高,指向了文森特:“妾身就赠予伯爵一句预言吧。”

文森特恍然。他想他一定产生了错觉——只要被女巫的镂金绢扇指着,就不太容易冷静。他觉得那一刻,女巫的表情似乎非常悲伤——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不列颠最傲慢的女人会露出那样悲戚的神情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断言之——”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5 23:26:00 +0800 CST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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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5 23:2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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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5 23:27:00 +0800 CST  
Chapter.23冬之城池
“晚上好,西斯多利亚卿,今夜月色格外晴朗不是么?”

……

“怎么又是你?!”

——夜夜来访只为喝茶和捣乱的伯爵,以及,无计可施为此几乎暴跳如雷的巫女。

“呀,您这么说可是让我很失落呢……我以为我还是挺受女性欢迎的?”

落雪的冬夜鲜有月光分明的时候,而今晚没有风,空气生冷得有些反常。朗润的月光倾泻在前庭松软的雪面上,淌成一片银色的湖泊。然而这都比不上伯爵眼底一分优柔的沉思,犹如水鸟掠过格拉斯米尔湖无垠的水面时翅翼撩起的潋滟湖光。

女巫不由得摁住了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您这么说才让妾身头疼,凡多姆海威伯爵。”

“这该怎么办才好呢……不出去走走么?”文森特提议道,“泰晤士河的夜景可是以变幻多姿闻名呢?”

显然没料到会收到夜游的邀约,女巫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冬夜出游对于女巫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妄想,至少她自出生至今从来没动过类似的念头。“多谢您的好意。”她微微颔首致礼,“妾身一族天生畏寒,伦敦冬夜的低温之于妾身实在难以忍受,故冬季从不踏出图书馆一步。”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

“……无碍。”不知是不是这份莫名的好意让女巫心软了,她终究还是打消了把文森特赶回去的念头,她侧身让了让,“请进吧,伯爵,外面很冷。”

今夜女巫端上来的是以柠檬和柑橘为主、辅以蜂蜜和少量柚子酱的果茶,柠檬尖锐的酸味被蜂蜜调和得刚好,柔和酸甜的口感缭绕在唇齿之间,暖意绵延。文森特有些意外,果茶的口味轻快跳脱,像是适合孩童的茶饮,和女巫深沉厚重的风格略为不符。

“您觉得如何?”女巫正踮着脚试图去拿顶层的书本,“妾身从前在肯辛顿宫调过不少果茶,维多利亚最喜欢这一种……冬天和莱贞他们出去散步回来之后总缠着妾身调给她喝……”

“非常好喝。”出于礼貌的赞誉听起来并不过分客套,文森特伸手取下了女巫绷直的指尖上方的那一册书本,递给了她。

“多谢。”“举手之劳。”

女巫转身走向书桌,打算开始工作:“老规矩,子夜一点前离馆,伯爵自便……”

——“我是不是总让您想起女王陛下,西斯多利亚卿?”

不期然被打断了。女巫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这要如何说起呢……”她低声喃喃,怔怔地盯着壁炉里暖红的火焰,好似透过那焰光回到了已然在灰烬里凉透的故去岁月。

不可否认,和文森特相处的时间里,女巫愈发频繁地回忆起在肯辛顿宫生活的日子,尽管她以前也时常回想,可却像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砂纸触摸童话书鲜艳的插画一样,只是粗略地描摹出轮廓,细节往往模糊不清。她本不愿仔细地去想,因为她并不习惯铭记,然而面对文森特,她发觉那段记忆正在一点一滴地复苏,早就被她遗忘的细枝末节也清晰鲜明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房间外的走廊地砖上绘着蓝灰色的图案。小教堂里的耶稣画像左上角有一块脱了色的斑驳。莱贞的帽子上的垂纱有处不起眼的破洞。约翰·康罗伊永远刮不干净唇上靠右的胡子。维多利亚常穿的那条白裙上的所有蝴蝶结都斜纹,唯有一个是格格不入的横纹。

琐碎的、细微的、滔滔不绝却毫无用处的印象和记忆,仿佛进入过视野里的一切景象和事物都在记忆狭窄的楼阁里挣到了一席之地——它们本不该存在在那里。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令女巫频繁想起的并非在肯辛顿宫度过的时光,而是浸淫在那段时光里的自己——文森特让她频繁地想起那个爱着维多利亚公主的自己,那个被蜷缩在高塔里的魂魄狠狠抛弃的自己,一个一不小心就被极为微小的事物打动的、傲慢却又多情的女人。

那不是女巫想要的。她矢口否认,头也不回:“伯爵多虑了。”

喝着柑橘果茶修编史料的那个夜晚过得非常平静,文森特已经能十分熟练地替女巫归置书籍了,不再轻易弄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女巫在停笔的间歇望向伯爵在图书馆里忙碌的背影,不由得感到困惑。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存在于此似乎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这大抵是数个世纪以来,大英图书馆最为不可思议的来客。

他只是个既定死亡期限近在咫尺的人类罢了,那已成定局的命运在与女巫相遇之后也没有任何改变,因为那条宿命的轨迹包含着某种不可违逆的强烈意志,同十多年前的克劳迪娅·凡多姆海威一样,即便是女巫也没有插手的权利。

他真的很像克劳迪娅。女巫不禁回想起十一月底的那个晚上,她举起黑纱绢扇的那一刻,就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份诅咒般的相似。

“断言之——汝将为命运所抹杀。”

坐在楼梯上的文森特愣了一下,接着倾身靠在栏杆边,手掌穿过栅栏的间隙,慢慢垂下,轻轻碰住了镂金扇骨尖锐的前端,好像通过某种特殊的仪式回应了宿命的呼唤。

“嗯,我明白。”没有畏惧,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没有分毫的动摇,他从容地微笑着,仿佛早已有所预料。

女巫惊诧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竟有人面对死亡的断言能做出如此平静的反应,况且还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

“……您说‘您明白’,您是这么说的吗,伯爵?”

“您没有听错,西斯多利亚卿,您所说的,我早就明白。”文森特笃定地重复了一遍,停顿了片刻,他略带俏皮地眨眨眼,“死亡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所以人们才要盛装入殓不是么?狂热地追求不朽肉身的人终究会被自己的热情烧死,我对于永眠并无任何异议。”

——接受了,这个男人早已知晓,并坦然接受了那样的结局,作为维多利亚女王的番犬,在接受了荣誉的同时就连终局也一并接受了。

惊讶之余,女巫还感到了一丝微妙的恐慌。巫族面对人类的两大优势,寿命之于对死亡没有一丝恐惧的人来说无疑直接失效了,而那份坦诚地接受死亡的从容和睿智,更是让智慧的优势也一并打了折扣,小觑不得。

流转过他的眼角眉梢的每一寸光亮都毫无保留地落进了女巫的瞳孔里,一阵刺痛。他的呢喃宛如哄孩童入睡的歌谣,低而轻,害怕惊扰到孩子甜美的梦境,却一字不漏地传进女巫的耳朵。

“我不追求死者不朽的名,只坚信生者不朽的爱。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来见你。”

并非女王的驱使,无关其他任何人的意志,只是为了兑现诺言,来见你。

他蘸着光芒的笑容深处宛如藏着祈祷无数昼夜才能抵达的遥远天堂,在尘世间用几块砖、一道篱建起了一座上帝之国。对于女巫而言,就等同于终其一生无法触及的冬天的世界,一座远在天堂的冬之城池。

那一刻女巫忽然明白,巫族一脉相承的傲慢在某些人的面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即便拥有人类不可想象的寿命和智慧,在面对某些人的时候,他们会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他们同样活在这漫漫尘世中,像极了每个孤身一人的灵魂,在朝圣的路途中踽踽独行,穿过了时间的长河,却也存在着永远无法抵达的地域。

上帝的国,冬的城。

女巫回过神来的时候,羽毛笔的笔尖已经干掉的墨水堵住了。她搁下了笔,端起了茶杯,心知今晚的整编工作恐怕也难以进行下去了。

翌日夜里,文森特敲开不列颠图书馆大门的时候,女巫已经表现得习以为常,甚至有几分麻木的意味。她接受了这个冬天势必要被不断打扰的现实,十二月过去了大半,圣诞节快到了,那之后再熬两个月,她就能迈入1881年的春天。

“晚上好,西斯多利亚卿。”“晚上好,伯爵。”

手里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什么东西,湿润而冰冷,触及皮肤的瞬间裹着粘连的刺痛。女巫一愣。

一团雪。捏成椭球状的硬实雪团正沉默地趴伏在她合拢的手掌中,上面插着一支根茎纤细的薄荷叶,分为两片,看起来就像两瓣小巧玲珑的翅膀。

“这是什么?”女巫被那彻骨的冰冷弄得倒抽一口气,皱着眉问。

“兔子。夏尔教我做的,是不是很可爱?”文森特粲然一笑。

出于礼貌本应先向对方不曾谋面的儿子表达关切和问候,而在那之前女巫已经忍不住摆出一脸“简直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文森特。他的眉眼被薄纱般的月光濡染得清和而深邃,瞳孔里沉淀着漫天星辰,如同装在玻璃罐里的细腻砂糖。

“西斯多利亚卿从来没体会过吧,雪在手中融化的感觉。”

掌心已被冻得发疼,雪兔正在缓慢地融化,几滴冰凉的雪水从指间的缝隙漏下,还未落地便已干涸。那确实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尽管无数次地隔着不列颠图书馆的窗玻璃遥望伦敦的雪景,但那景色里的一草一木都与被囚禁在图书馆里的女巫不相干,她不曾触碰过,她对冬季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许多年前被长老们从巫族领地赶出来的那个秋末冬初。

女巫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是专注地盯着开始有些发软变形的雪团。她尝试着收拢僵硬的手指,指尖发红,掌心已失去了大半知觉。

这就是……那一直遥望着的,伦敦的冬天吗?

冬季的温度。冬季的存在形态。冻得皮肤发红、没有知觉,冻得不住地抽气却松不开手。女巫猛地收紧手指,雪团在她的掌心逐渐化作一滩冰水,剩下青绿色的薄荷叶散发着微弱而清凉的芬芳,像是一对被拔下来的翅翼残骸。她攥紧了那两片薄荷叶,莫名觉得心脏被剜了一刀。

冬之城池在一点一点崩碎,因为受到了亵渎——冬季是巫觋在降生之初就背负着的禁制,从“断绝”中生出,带着某种不容侵犯的神圣性。巫觋饱含敬畏,冬天之于他们而言拥有比肩信仰的重要意义,是牧歌理想的具象化,亦如尘世里的上帝之国。不容触摸、不容窥探,甚至不容一丝意欲染指的妄念——而那丝渺茫的妄念,就埋藏在那只雪做的兔子里,披着薄荷叶的伪装,在女巫的掌中渐渐融化之后,于女巫的心中刺啦一下被点燃。

文森特算计了她,他用一团雪,引燃了女巫断然不能触碰的欲望。

这个踏着月光而来的男人必定是恶魔的化身,他不仅让她频繁地想起那个爱着维多利亚公主的自己,更是催生了那个渴望触碰冬天的自己。

——他摧毁了牢笼的巨锁,覆灭了她的冬之城池,不费吹灰之力,不耗一兵一卒。

女巫绝望地闭上眼睛:“伯爵,妾身可告诉过您,冬天,妾身是决不外出的。”

“嗯,昨天晚上就说过了。大英图书馆,是一直保护着西斯多利亚卿的堡垒,也是一直囚禁着您的牢笼吧。”

“哼,伯爵相当明白呢。”女巫满是自嘲地笑了笑,紧接着傲慢地抬起下巴,“收起您的怜悯,那可真让人恶心——妾身一族从不为此感到羞耻,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屈身牢笼并非耻辱,生命本就是巨大的牢笼,把灵魂束缚在肉体里,哪里也去不了,否则——伯爵也说过,又何必把死亡看做必然到来的节日?”说完,女巫转过身往馆里走,她已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再继续下去恐怕就要病了。

“如果您不愿意走出这个牢笼去看外面的冬天,那么我就试着把冬天送进您的笼子里吧。”

文森特在她的身后提高了嗓门。女巫猛地一颤,她知道手里的薄荷叶一定被自己捏碎了。她听见高塔里的一直以来安安静静的魂灵忽然发疯似的开始哭闹,它在哭泣,在嘶嚎,在绝望中不顾一切地挣扎,控诉着半个世纪以前就该赐它自由却始终没有实现。绑缚着它的锁链带着尖利的钩刺,它越是挣扎,越是被伤得鲜血淋漓——就和五十年前维多利亚公主对她说“我在乎你”时一样。

“如果不能把你带离这个冬天,我想至少陪伴着你等待春天的到临。”

刹那间世事万物声息寂灭。女巫明白,文森特是命运降临到她头上的魔咒,能否破除那座坚不可摧的高塔,成败只在瞬息之间。

“我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你,伊薇特。”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8 23:19:00 +0800 CST  
TBC
@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一水叹歌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8 23:19:00 +0800 CST  
@斜月舞龙钩@白雪圣花@Melusine的ann@蛋白质水解肽链@古尔维格斯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18 23:20:00 +0800 CST  
Chapter.24贵腐酒的香气
1838年至今度过的时光里,意欲敲开不列颠图书馆大门的贵族政要数不胜数,虽然做到的寥寥无几,而人们仍前仆后继。可是如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这般目的单纯的实在数不出第二个——匪夷所思的动机和不可理喻的客人简直是绝配,就算是活了那么久,女巫也很讨厌对付这种人。

“我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你,伊薇特。”

女巫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么毫无疑问,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凡多姆海威伯爵。无关妾身的初衷,您是客人,大英图书馆的大门已然向您敞开。”

伯爵身后的团团雪光白亮得有些刺目。他抬起腿,一步跨出了浓厚静谧的阴翳,顺手关上了大门。流进馆内的冷意随着门缝的缩小越来越微弱,温吞的笑容里隐藏的思绪却在大馆温暖空气的蒸熏下变得愈加醇厚、香浓。

“你向我敞开了图书馆的大门,却从未向我打开你的心。”

女巫倏忽间觉得憋闷起来,大馆里常年保护着她不受寒冷侵蚀的暖意堵塞在她的喉口,引起了轻微的窒息。双唇开启缝隙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吐出了否定词。

“不……”她轻轻摇头,“不不不……您不能这么同妾身说话,伯爵……”

文森特呼唤她的名字几乎成了不可抗拒的咒语,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回应——而她很清楚,她绝对不能回应,否则蜷缩在高塔里的灵魂就会在回应的瞬间陷入爱情。

“那要怎么?”

温厚的嗓音蓦地贴着耳侧响起,惊得女巫瞳孔骤然一缩。文森特在她跟前倾下身,凑在她耳旁轻声低喃。唇齿摩挲、震动的每一个音韵都汩汩流进了女巫的耳朵,化作氤氲在心田驱散不去的渺茫雾气。女巫叹了口气,攀住文森特的肩踮起脚挨近他的耳边,像是为了交换一个对等的秘密。

“整个伦敦上流社交圈,谁做凡多姆海威伯爵的情妇都可以,您明白的。”

“可我却贪得无厌,妄图染指帝国史官——您想说的是这个,对吗,西斯多利亚卿?”

女巫仰起头注视着文森特。水晶灯的光线将他的发丝染成半透明,然后拂过他的脸庞悉数落进了她的瞳孔,女巫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眸底折射出尖锐的光芒。女巫的惶惑不安在那轰然占领了脑海的丰盛光影的席卷下全都消散了,傲慢的本性很快暴露出来。她用平静却不容违抗的口吻命令道:

“跪下。”

文森特一愣,他对上女巫的骄矜自傲的眼神,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缓缓地退了半步,单膝落地,好似在宣誓成为她裙下的奴仆:“如你所愿。”

女巫倏然紧跟着他向前逼近半步,宽袖拂开,镂金纱扇的尖端飞快地抵住了文森特的喉咙。锋利的前端在衬衫领上方贴着皮肤慢悠悠地划了一圈,说不上是调情还是挑衅。然后沿着喉软骨缓缓向上,勾勒出喉结迷人的线条。文森特顺着她的动作慢慢抬高了下巴,他很从容,即便被冰凉的锐器压着脖颈,他的呼吸也没有丝毫的紊乱,全然不怕女巫一不留神就让那尖锐的扇骨刺穿他的脖子。

女巫端着文森特的下巴伏下了腰,眼尾流泻出近乎妖艳的笑意,将牢笼里终年落雪的国度抹消成一片空白的荒原,冬之城池崩塌后的废墟里,风声摇曳,牧歌高扬。她高傲地挑了挑眉:

“站着向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求爱,莫不是太过悠闲了?”

如果这就是倾覆一切的命运,那就把这连篇的谎言当作酸苹果外的一层糖衣,抱着要被酸到牙根打颤、眼泪直流的决心咬下去,享用那外壳上虚伪的甜蜜——接受吧,这场伟大的进军势必要吹响前行的号角,哪怕被称作爱情,最终成为一个既没有开端,也看不见终局的悲剧。

“那么,我说了,如你所愿,不论多少次。”

文森特微笑着抬起双臂,扶住了女巫纤细的腰肢,让她侧身坐在自己屈起的左腿上。文森特想到今天自己也带了柠檬泡芙,海瑟薇没有被香味引来捣乱真是万幸——

这样她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吻他了。

伯爵揽着女巫坐在他的腿上,跪着接受了她的亲吻。

她的吻和她傲慢尖刻的个性相比起来,未免过于柔软温顺了,不禁令文森特想起海瑟薇向他讨要柠檬泡芙时,不停磨蹭他的手指的感觉——又和单纯的撒娇不同,带着一份广博宽大的温柔,仿佛能宽宥所有的罪恶、饶恕所有的错误,而她又是那么刻薄尖利的人。女巫的吐息间裹着一股隐约的甜香,翻滚在双唇的空隙,耳鬓厮磨之际漏进了他的嘴里,翻起细腻的泡沫。文森特还没尝出这股奇异的甜香是什么——山茶花夹杂着木梨的果香,还是别的什么,女巫就兀自拉开了距离。碧绿的眼眸蒙着一层微醺的雾气,她看上去有点儿失神。

“……抱歉。”女巫咬字咬得模模糊糊,茫然失措的模样不像她,“妾身不该……”

她不知为什么犹豫了,那流露出无助的神情使得他和她方才所做的一切猛地从调情降格成了失态,纯粹的失态——这让文森特很不满,刚才那十足的气势去哪儿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你不该。”文森特伸手勾住她的后颈,手腕稍稍用力就强迫她再一次低下了头,他都没有发觉他的语气有多么危险,“——应该由我来的。”

——让到手的猎物逃脱就是他的愚蠢了,这可不能允许。他迎上去,果决而粗暴的掠夺才是猎人的风度。他轻易地虏获了她的唇舌,感觉她抱紧了他的脖颈,手指埋进了他的发丝,呼吸也变得不再平稳——文森特发现女巫竟意外的很容易讨好。他开始耐着性子探索那股弥漫在唇齿间的撩人心神的香甜气味:微弱的果香包裹着贵腐的霉味,榭密雍葡萄的底蕴浓重而饱满,散发着温暖悠长的余韵,犹如被水泡发的朽木一般的香气。

“贵腐甜白葡萄酒?你醉了?”文森特吮吻着她的唇瓣发问,一边安然自得地享受她的喘息。

女巫无奈地承认:“两杯……夜里实在太冷了……1851年的。”

“嗯……具有纪念意义的年份。”文森特目光一顿,随即餍足地叹了口气,贴着她的唇含混地问道:“吕萨吕斯?”

“不……”女巫微阖双眼,慵懒地拖长了尾音,性感得可以当作邀请,“——拉菲。”

她究竟含着几分醉意已不得而知——即便是恪守真实的西斯多利亚大巫也不会在史书中留下关于1880年神秘来客的只言片语,尾音全被卷进了下一个漫长得令人颤栗的深吻中去。

文森特的低笑散发着比贵腐甜白还要浓烈数倍的酒香:“——我喜欢那个。”

谎言、背德、不被容许、没有终局,用于描绘1880年的冬天诞生于神圣的不列颠图书馆中的这段荒谬爱情的一切词汇都不包含美妙的成分,也不具有铭刻的意义——它无关紧要,这场伟大的进军最终的胜利是空无。它没能推延文森特的死期,没能改变构成世界的任何一块碎片,它仅仅只是打开了西斯多利亚大巫女的心。

它只对于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来说是有意义的,有着至高无上、不可替代的意义。因为它是爱情——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女巫确信,那是爱情。她的酒窖里明明有更好的酒庄、更好的年份、更好的酒,她却偏偏挑中了一瓶拉菲1851年酿造的贵腐甜白葡萄酒。高悬的满月终于屈尊把它的光辉洒向了卑微匍匐着的大地,并且只洒在了那一个人的身上。

哪怕他很快就会消失,同这场伟大的进军一起灰飞烟灭。

这份背德的爱情改变不了任何事,究其结果而言,就是如此。纵然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成了第一个爱上别人的大巫女,她也不会走上和她那素未谋面的姐姐拉维妮娅·西斯多利亚相同的道路。

——意识到这一点的安娜丽丝格外失望。她为了自由爱上了人类,却不会留下混合了人类血统的子嗣——安娜丽丝太了解她了。她不可能为此奋起反抗西斯多利亚一族施加在她身上的枷锁,甚至不愿彻底背叛她根本不屑一顾的人世间的道德——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把最重要、最完善、最真实的,统统装进了她那广袤无垠的心中,以无比宽容的姿态。她所承受的委屈和责难,仅仅是爱上了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这一件事。

她会不会最后还是嫁给了兰斯顿·西斯多利亚?她会不会终其一生都逃不出这个巨大而沉重的牢笼?

安娜丽丝抱着海瑟薇伫立在前庭森冷的月光里,难过得几乎流泪。1880年的客人确实解救了不列颠图书馆的孤独,却最终没能真正地解放任何一个生灵。这份绝望女巫自然感知得更为深刻,在她接受文森特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她甚至不能把这视作对将死之人的垂怜,她的灵魂出于对自由的渴求选择了爱情,但始终不可能获得自由。

“今晚,我恐怕……无法在子夜一点前离馆了。”伯爵的轻吻流连于女巫的耳根,温暖的气息湿润了精致的耳垂。他顺手取下了女巫镶嵌着钻石的盘发梳,放到了石榴石坠链的旁边。柔顺的金发打着卷倾泻而下覆盖了整个背部,淌过他的指尖,没留下一丝重量。

“是啊,那真是太糟糕了。”女巫抬手解下了金线锁边的塔夫绸项带,侧过头回应了徘徊在颊侧不安分的索吻,烛火雀跃的影子攀上她苍白的颈项,“十一月底以来您占用妾身夜晚太多的时间了,伯爵,1881年出关的日子怕是要拖到暮春。”

“原谅我。”他笑了。

比贵腐甜白还要甜美醉人的只剩下这个男人无穷无尽的温柔。四柱床的床幔被放下之后,光线就变得昏暗了,真实和谎言之间的界限被抹得一片模糊,理智和疯狂也许可以有条件地对等。

“简直不可理喻……”女巫扯住了文森特的领带,无意识地摩挲着昂贵面料上的暗纹,碧绿的眼眸深邃而宁静,好似永不起涟漪的湖泊,就像她和年轻的维多利亚的那张老照片里的一样,即使陪伴在身旁,眼神也始终在遥望着渺远的地方,“您究竟是怎么闯进这颗心的呢,伯爵。”

“先问问你自己何时偷走了我的。”

文森特捧起了女巫的脸,为了让这个凉薄的女人把视线停驻在自己身上。她的身躯柔弱得堪比薄胎瓷器,易碎却又珍贵,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所以您同妾身达成共识了?”

“我想是的。”

「No Start No End」

——没有开端,也不存在终局。这就是背德爱情的实质,这场伟大的进军哪怕穿破黑暗,迎来破晓,也永远不可能触碰希望:谁都不会被拯救,谁都没有期待过救赎,他们只是相爱了而已,这是最简单的事实。

女巫已经有半个多世纪没有在睡梦中迎接冬季的黎明了,她习惯在冬夜挑灯伏案,直至曙光溢满她的笔尖。今夜她也一如既往在黑夜中等待旭光漫过东地平线,不同的是,她没伏在书桌前,而是跪坐在床榻上,身边躺着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四周沉甸甸的黑暗让她想起她在巫族地界里那座高塔里度过的光阴,巫族对时间的流逝很钝感,穿过塔顶的一扇小窗漏到她的书本上的第一抹金色光辉是她一天之内唯一一次能够判断时间的机会,那总让她欣慰。

窗外深色的天空被一点点漂淡,伦敦城还在朝暾的浸染中沉睡,就和身边熟睡的伯爵一样,他仿佛和这片敦厚安详的大地连接在一起。女巫的指尖仿佛被轻盈的流光托举着,轻轻抚过他线条温和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勾勒他双唇和下颚的轮廓。她守着一个人度过了漫长的夜晚,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她却为此感到安宁,甚至一瞬间动了为他祈祷一个未来的念头。

她轻触他的眼睫,不期然看到它们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上抬,露出一潭幽蓝的深水,里面泛着迷离的微光。

文森特支起上身,摸索着扣住了女巫的手掌。女巫顺从地倾下身,他在她嘴角轻啄了一下,然后把脸埋进了她的肩窝。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低喃带着一点儿困倦的鼻音:“早安,伊薇特。”

“早安,伯爵。”轻吻落在他眼角的泪痣上,犹如一个叠合在不可破除的魔咒上的祝福。女巫在朝阳的惠泽里露出了安然的微笑,那是文森特没有看见的。

“您该走了。”

——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的晨曦里对你歌唱: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类的爱里,已经见过你了。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27 17:46:00 +0800 CST  
TIPS
吕萨吕斯是指滴金酒庄,拉菲也是五大酒庄之一,滴金的贵腐是最好的,文森特以为女巫既然喝贵腐甜必然是滴金的而女巫说并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并非你想的至高无上】…………这个好冷啊忘记它吧【。

而1851年是文森特出生的年份。

英式调【】情我也是不太懂……羞耻度破表有效治疗中二病【。文森特在攻略成功之后言辞已经尽量简化了……但是我也不清楚面对mistress贵族架子端还是不端妈的我很纠结【。

直达本垒,没肉,道德圣母键盘侠退散,要算瑞秋心理阴影面积的自己角落里算去不用告诉我结果

开学之后很忙,无意外是周更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27 17:47:00 +0800 CST  
TBC
@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一水叹歌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27 17:47:00 +0800 CST  
@斜月舞龙钩@白雪圣花@Melusine的ann@蛋白质水解肽链@古尔维格斯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27 17:47:00 +0800 CST  
Chapter.25爱所孕育的奇迹
1880年的圣诞女巫记忆犹新,即便很多年之后,她也仍旧记得尤斯顿路尽头传来的唱诗班清亮圣洁的颂歌声,系着彩色丝带的槲寄生以及挂满各式各样闪闪发亮的装饰物的圣诞树把节日氛围烘托得浓重而欢乐——尽管那份欢乐并未能穿透大英图书馆厚实的墙壁感染到她。

圣诞节那一周里,她的修编工作就进行得十分顺利了,因为文森特没来打扰她,他得在家里过圣诞——之所以记忆犹新,也是由于那样能够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工作的安宁夜晚在1880年的冬天实属难得。在那之前,有几次她不得不结束了床上的情事之后,再披上睡袍在卧室里继续工作——每每离开文森特的体温钻出床幔,皮肤上每一个刚刚惬意地舒张过的毛孔被微凉的空气抹过,总冻得她牙根打颤。如今没了文森特的骚扰,女巫的耳根反而清净得有些不习惯了。

圣诞节属于外面的冬天,和女巫无关。不过安娜丽丝还是特地从别庄到图书馆,为她做了装饰着草莓圣诞老人的红丝绒戚风裸蛋糕和小半碟霜糖饼干,配以薄荷酱,佐一小杯黑皮诺葡萄酒——安娜丽丝知道女巫不太喜欢甜食,所以把霜糖饼干的甜度调得比较低。在做戚风蛋糕胚的时候,也把红曲粉和可可粉的比例做了适当调整,并且选用了最好的淡奶。

她细致入微的心意自然也得到了女巫的回应,即便不偏爱甜味,女巫也给出了赞赏——她一向吝啬赞赏:“蛋糕和饼干尝起来很不错,安娜丽丝。”

“合大巫心意就再好不过了。”

戚风细腻得足以填满舌苔之间每条沟壑的口感,浓淡适宜的香味能连同嗅觉和味觉一起融化,配黑皮诺简直再完美不过——文森特一定喜欢的,他在就好了。

女巫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片刻的惊诧: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竟眷恋起了情人的陪伴。而女巫心知即使这份陪伴能持续到文森特的生命尽头,那也不过只有到1885年为止的四个冬天而已。文森特不可能长久地在女巫的生命里停留,反之亦然——除了彼此,他们还有更多需要投注视线的东西,所能给予的爱意也仅仅是广阔视野中极微小的一部分。

然而爱情最奇妙之处就在于此:只需要极微小的一捧就能浇灌荒原上的鼠曲草,开出细小的白色花朵;只需要极微弱的一缕就能温暖终年封冻的冰川,消融成折射着极地光芒的水洼;只需要极细微的一簇就能让魂灵明白眷恋的味道,留下即便是永生的时光也不能抹去的印记,在心瓣漆黑的裂口里溢满无字的诗。

这场爱情没有开端,也不存在终局,所以它或许诞生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奇迹,女巫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它或许最终能孕育出另一个奇迹,也或许不能。爱情的确能够孕育出奇迹,而概率微乎其微,奇迹不是双手合十诚实地祷告后就能获得的赏赐,至少天父从不如此频繁地回应他那群贪婪的信徒们的希求,纵观人类的发展史就是如此:奇迹终究是奇迹,而且可以扭转历史发展轨迹的盛大奇迹往往包含了人类的强烈意志,就如人类所认为的历史,总是在本该纯粹的记忆中掺杂了他们的想象。对此,女巫十分明了。

既然奇迹降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它就无比珍贵——如若和文森特的爱情的开端就已经是一个奇迹,那么奢望它能继续孕育出新的奇迹,就贪婪得和失去理智的人类没有任何分别了。它的存在本身就值得感激和膜拜,哪怕代价是变成了永不能抒发的无字诗篇也没什么值得痛哭流涕的,至少它可以永远得封存在心脏深处,哪怕浩瀚的时光滚滚逝去也不能夺走它一分的光辉。

本就如此,又有谁真的在乎呢?文森特恐怕是不在乎的,他抵达女巫的身边已然耗尽了奇迹全部的可能性,再加上他生命的长度十分有限——即便被告知了这件事也依旧坦然镇定。他决不再为他自己祈求新的奇迹了——女巫是明白的,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他似乎想把这被甜蜜的谎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爱情塑造成后世之人眼中单纯的床笫之欢,只不过是伯爵和帝国史官一时兴起的偷情玩乐而已,为人不齿却又具备成为社交宴会上最风行的桃色新闻的潜力。

——这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谁敢断言不说爱的爱情就不是爱情了呢?最伟大的诗人也不敢有这么轻狂的想法。女巫确信她和文森特之间拥有某种默契,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不言不语也能达成共识:决不说出来。

时光投给他们一个落寞而深情的眼神,祭奠那终将死去的渺小的奇迹。

那个距离圣诞到来很近的夜晚,文森特来访的时间比往常晚一些,他看见安娜丽丝在冷风中等他,腰板挺得笔直。

“贵安,尊敬的凡多姆海威伯爵。”安娜丽丝为他打开了铁门,引着他穿过前庭,走进了大馆的大门,“抱歉,您来得有些晚。大巫去了酒窖,请您在馆内稍作等候。”

“安娜丽丝小姐。”在她打算退出大馆的时候,文森特忽地叫住了她。

“听候吩咐,伯爵。”安娜丽丝屈膝应道。

“能带我去酒窖么?”

安娜丽丝眼珠转了一圈,却没露出为难的神色:“遵命,请跟我来。”

沿着被浓郁的阴影遮蔽的中庭回廊经过几道拱券,安娜丽丝打开一道木门,擦亮火柴,点燃枝形烛台上的三支白蜡烛,随后领着文森特钻进了偏馆地下的酒窖。脚步声撞击在粗糙的通道的石砖墙壁上反复回响,仿佛也渐渐变得和酒窖似的幽深醇厚起来。

听见了酒窖口传来交叠的脚步声,女巫提起嗓门喊道:“安娜丽丝?”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伯爵,大巫。”安娜丽丝只在酒窖口报了名字,弯腰推了推手,示意文森特自己进去,她没有等待女巫的回复就离开了——安娜丽丝认为她不适合继续待在那里了,多一秒也不行。

酒窖内昏黄的光线映照出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光流落地的余韵攀附在女巫的曳地裙摆上,勾勒出绸缎每一个柔和的褶皱。她安静地沉没在厚重的阴翳里,眼睫筛过细腻的微光,发暗的眸光在酒架上来回逡巡,仔细挑选,即便伯爵自酒架背后转出来也未能动摇她的视线。

女巫头也不抬地例行问候道:“晚上好,伯爵,妾身以为您今晚不会来了。”

“怎么会,我说了我想陪伴你直到春天来临——我可是很珍惜和伊薇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呢。”文森特嘴角的微笑透着一分微妙的熟稔,仿佛他们已相识多年而他明了她的一切,“不过很可惜,明晚开始我就有一阵子不能来叨扰了,圣诞节要到了。”

文森特轻松地挤进了酒架间狭窄的通道,紧贴着女巫的后背,环住她的腰肢,最后半截话是凑到她耳边轻声吟出的呢喃,双唇若有若无地蹭着她的耳廓——他知道这是最能让女巫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方法——她时常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就对他的发言充耳不闻。

“诚如您所言。”

——然而今次似乎没有奏效。女巫看上去压根就没留意游走在腰间的双手——尽管它们的轻托和轻抚带着强烈暗示性的戏弄和黏腻温存。她取出一瓶泽巴赫家族特供的雷司令冰酒,瞟了一眼年份,显然不怎么满意,又放了回去,抬起头继续寻觅。

“……你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伊薇特。”

文森特抬起手,滑进女巫的掌心,温柔地扣住她伸向高处一瓶干红的手掌,然后猛地拉住她转过身来,把她抵在了墙壁上。窖壁森凉的冷意让女巫倒抽一口气,某个刹那里她翻起的眼神里溢出了些许不耐,不过立刻就消弭了。她平静地垂下视线,喉间鼓着的凉气逸散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圣诞节每年都会来的,凡多姆海威伯爵。”

“可我却无法年复一年地陪伴你。”

文森特的衣领上有一股让人心神安宁的清淡香味,混合着落雪浓稠的凉意。被他的魔咒般的话语催动着,女巫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他光洁的前额、挺拔得恰到好处的眉骨,滑下微陷的眼窝,拂过鼻梁,贴在唇间——这动作比起帝国史官的调情,倒更像告死女神的悲悯,她的手指宛如细腻的丝绒,在文森特的心尖一遍遍地抹过来抹过去,就好像这样就能抹平他命运中所有溃烂掉的伤口。

文森特并未表露出悲伤,可女巫却感到了一阵令人眩晕的窒息和痛苦。这不是她想要的:看啊,爱情究竟赐给了她什么奇迹呢?

“年复一年地陪伴情妇的贵族最后可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不妨数数他们能和情妇一起度过几个圣诞。”

——话音刚落女巫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感到一丝懊丧:文森特又何尝是因为成了她的情人才落得那样的结局的呢?

然而文森特并不介意女巫难得一见的失言。他贴着她的指尖,每一个音节都是亲吻:“能来到你的身边、得到你的垂爱就是我一生中最盛大的节日——比圣诞更值得庆祝。伊薇特,我在乎你,你知道的。”

——又来了。又是“我在乎你”。他的温柔没能安抚女巫的失措,反而让她更加失神了。

她知道那座高塔早已崩碎成了一片乌烟瘴气的废墟;她知道瘫坐在废墟中央的灵魂仍在奄奄一息地哭泣。而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什么呢?

女巫垂下了眼睑:“是的……妾身知晓。”

“那就好了。”

文森特轻笑着,忽然探出了舌尖,舔吻女巫停驻在他唇间的手指。舌尖自如地打了个转,自下而上濡湿了她的指尖,然后双唇微分,迅速地将她的一截指节裹进了嘴里,细细地吮吸,柔软灵活的舌头几乎将指骨的轮廓勾画得清清楚楚。女巫被这突如其来的露骨挑逗弄得浑身一颤,她想抽回手,文森特却轻合牙关,卡住了她的指节。

“松开。”这次她真的不耐地皱起了眉。

“除非给我更好的。”文森特含着她的指尖耍起了赖。

女巫瞪了他一眼,他仍微笑如斯。她知悉他的脾性,并且如他所料最终叹着气让步了:“……真是个任性妄为的高贵伯爵。”

“实在抱歉,我最亲爱的巫女阁下。”

文森特松开了女巫的指尖,然后得到了她的双唇作为交换。他纠缠她唇齿的爱恋和执念总是进犯到灵魂——每次和文森特接吻都会让女巫产生灵魂正被一点一滴吸食掉的错觉,尽管他一直很温柔。她偶尔为此感到轻微的恐慌,却还是甘愿沉醉。破灭的期限并不遥远,因此即便被吸食,女巫也还是有着漫长的岁月可以拿来治疗这满目疮痍的灵魂——时光和智慧从来都是她最大的筹码,哪怕这场爱情并非博弈。

结束了漫长的深吻,文森特依着女巫的肩窝等她顺气,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身旁的酒架。

“你在选酒吗?”

“嗯……难以决定——不如您替妾身挑一瓶吧。”

“贵腐怎么样?”文森特略作思索,拿下了一瓶贵腐甜白。

这次是滴金酒庄的了,而且也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年份——1837年的。

“您似乎对贵腐酒有着特别的偏好呢。”

“嗯……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多亏了那瓶拉菲1851年的贵腐甜白才让我得到了你呢。”文森特低声笑开了。

“——贵腐总能让你更加甜美。”

——如同降临在眼前的奇迹。

爱所孕育的——最虚伪的奇迹。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9-03 23:05:00 +0800 CST  
TBC
开学快乐!【你他妈
@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一水叹歌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9-03 23:06:00 +0800 CST  

楼主:鸫羽

字数:22821

发表时间:2015-03-31 00: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1-06 21:05:23 +0800 CST

评论数:219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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