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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6夜巷里的告死女神(四)
迪德里希再度造访凡多姆海威宅邸是第二日晌午时分。他派心腹去往那批列士敦支登难民最初的落脚点——南德的边陲小镇,并且拜访了当地有名的宗教老学究,搜集有关顿克尔异教徒的一切资料。

他把一大摞传真材料撂到文森特面前,狠狠地一捶桌子,文森特杯子里的清茶都被那一声巨响震洒了少许。

“迪德里希,收敛一下你的力气……”

“你根本想象不到,这是一群怎样野蛮、疯狂的禽兽!”迪德里希愤怒地嚷道,“他们的暴行令人发指——他们居然一度深夜在捷克布拉格的老城广场上举行血祭!麋鹿的肉块挂在杨·胡斯的雕像上,天文钟的顶端戳着初生婴儿的尸体!甚至,连那些将肉块、尸体取下的人,几个月内不是莫名失踪就是离奇死亡——但凡碰触了祭品、破坏了祭祀仪式的人,这群疯子也会一概将其视为渎神将之消灭!”

“冷静点儿,迪德里希。”文森特无可奈何地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果然你的正义感和直脾气也是硬邦邦的,让人难以下咽啊。”

“你在说什么呢!你难道不觉得愤慨吗!”

“别搞错了,我可不是正义的使者。”文森特对于迪德里希的质问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翻阅起了那一摞印得密密麻麻的传真纸,“虽然我也觉得那些异教徒的作风令人作呕,但是我想要除掉他们,不是因为他们丧失人性、肆意杀戮,而是因为——他们会给‘她’造成困扰,我只为了替‘她’排忧解难而行动,仅此而已。”

“你这家伙……”

文森特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眼都不抬一下:“倒是你,这么火爆的脾气真该改改了——我们没有为了这种问题争吵的余裕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总之,先坐吧。”

迪德里希气不过,却被文森特一句轻飘飘的“我需要你的帮助”堵上了嘴,只得抄着双手重重地“哼”了一声,满腹不快地坐下了。

“昨天你问我为什么会和异教徒有所牵扯,前因与后果,这就告诉你吧。”

文森特将六个鸦片商半年内相继过世的事以及调查德里斯科尔男爵车祸的经过大略地叙述了一遍。

“你怀疑德里斯科尔男爵夫人和异教徒有关系?她不是个……”迪德里希的某条神经忽地被弹拨了一下,“天主……教徒吗?”

“是啊,乔治娜·斯图亚特是个天主教徒。”文森特缓缓开阖了一下眼睛,“所以这就是我怀疑她的依据:‘新教徒们把那个女人,告死女神,解读为代恶魔前来吞噬迷惘魂灵的侍者。’她是这么对我说的——且不论新教徒是否发表过这些言论,一个天主教徒,姓斯图亚特的天主教徒,为什么要把新教徒的传言看得那么重要?还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在说谎。”

“对,不论她说谎的动机是什么——也许这只是个无意的谎言,但是,乔治娜·德里斯科尔在男爵的死和告死女神的事上有所隐瞒是绝对错不了的。她戴的那条项链不算是有说服力的证据,却也隐约地验证了我的猜测:乔治娜·德里斯科尔和异教徒有关联。”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尽管其中还有很多未能解释清楚的问题,但是不能再放任这群异教徒不管了。”

“哈?不会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烧死吧?”迪德里希两手一摊,目露嘲讽。

“太野蛮了,我不喜欢那样,迪德里希。”文森特报以如沐春风的微笑。

“呃嗯……”迪德里希被那灿烂的笑靥冷不防噎了一口。

“这次不是我能随便动用黑社会的力量解决掉的事件——不管是新教徒、天主教徒,还是异教徒,他们的纠纷都不在我们可以公然涉及的范围内。不仅仅是抓起来烧死还是不留痕迹地抹除掉,这关乎到现行的宗教政策和宗教关系,我必须请示‘她’才行。”文森特自嘲道,“没准‘她’就是为了让我来清理这群异教徒,才特意指派我去调查六个鸦片商相继死亡的事呢?毕竟那位陛下的心思总是难以揣摩,为此,我也时常感到惶恐沮丧呢。”

话音未落,文森特心下已对自己口中的“没准”有了几分确信。想来六个鸦片商中,只有康恩·F·德里斯科尔的死因“最有可能”是“异常”的,加之他的男爵头衔和稀薄的皇室血脉,无论出于怎样的考虑,男爵的车祸都是作为调查切入点的首要选择——女王恐怕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便加以利用了吧。

哎呀,我这不是被耍得团团转了吗?

他无奈地笑了。不过这就是番犬的职责:主人的手一抬起,就要遵从主人的意志飞奔出去,即使前方深渊万丈也不得有任何怨言。文森特之于维多利亚女王如此,迪德里希之于文森特亦是如此。只是有些时候,主人的意志是很难揣测的——万一擅作主张跑错了方向咬错了人,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

“今天之内我会写好报告递呈上去的。总而言之,先等待女王陛下的批复吧。”

文森特并未等待多久——维多利亚女王的批复当晚就下达了。那也是文森特第一次见到名为“约翰·布朗”的苏格兰人——尚且是个少年。少年一身白色骑装,配一头银白的短发,在浓郁的夜色里格外打眼。风衣的双排纽扣扣得十分整齐,前襟也打理得一丝不苟,扣眼上穿着怀表链子,佩着长鞭、头戴护目镜的少年看起来颇为老成。

“晚上好,深夜前来叨扰真是万分抱歉,凡多姆海威伯爵。”少年将右手置于胸前,欠身致礼,落落大方地报上姓名,“我是女王陛下的见习秘书官,约翰·布朗。”

“晚上好,布朗先生。”文森特向少年还礼的时候心想着主人的意志确实越发无从揣度了。

“今次前来,传达女王陛下对伯爵递呈的报告的批复。”约翰·布朗掏出深红火漆印封缄的信函双手递给文森特,低声道,“还请伯爵尽快解决此事。”

“……是,我明白了。”文森特无须拆开信函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了。

“那么,静候佳音。我这就退下了,晚安,凡多姆海威伯爵。”

约翰·布朗逐渐消弭在夜幕中的背影残酷得好似又一场杀戮开端的宣言。

送走了年少的秘书官,接过田中递过来的裁纸刀,熟练地切开火漆印,一边下达了命令:“通知迪德里希,依照计划,一周后行动。”


“神父啊,我有罪。神啊,我请求您赦免我的罪,同我和好。”

“我把天国的钥匙给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要捆绑;凡你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夫人,你犯下了什么罪过?”

一缕昏暗的光线穿过告解室隔板的圆孔落在贵妇人的貂绒披肩上。神父的嗓音低柔而和缓,宛如宽大厚实的手掌,将她眉头的每一条褶皱都仔细抚平。她倾身凑到隔板边,问到一股榆钱木被水泡发的霉味儿,透过圆孔可以看到垂首而坐的神父,手中捧着一本小小的《圣经》。他的脸逆着光芒隐匿在阴翳里,然而这模糊不清的轮廓和神父安详的坐姿更让她感到安心。她开始了她的诉说。

“我谋杀了他,我谋杀了我最亲密的人。也许我本可以拒绝——上帝啊,谁还能相信我是真心敬爱他、不忍让他承受被恶魔活剐的苦难才夺去了他的生命的呢?”

她揪扯着手中的刺绣帕子,眼角微微湿润。

“他死去后的每个夜晚,都将灵魂化作我的梦魇,凝视着我,质问着我。我有罪,他不愿离开、不愿安息,他拒绝了上帝的怀抱,他留在人间、我的身边,时刻不停地控诉我的罪孽——我的康恩!

“我愚蠢的康恩啊!”她忽然哀叹了一声,“若不是他年轻时过于无知、贪婪、轻蔑他人,又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也不必同他一起承担这苦痛和罪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可怜的夫人?不必害怕,不必惶惑,我聆听的你的告解,我能够赦免你的罪。”神父心平气和地安慰她。

“四十年前,康恩同几个商人乘着满载鸦片的船只去往中国。在那里,他偶尔撞见了几名异教徒的集会布道,其中有人认出了他是在中国发了横财的鸦片商,便请求他的资助和施舍。那几个异教徒是流亡偷渡到中国的,他们想要回到欧洲。那个时候,康恩傲慢、自大的秉性暴露出来了,他仗着自己腰缠万贯,身边还跟着随从、带着武器,就将那群异教徒斥为‘异端’,嘲笑他们崇拜野蛮的神明,还命令随从殴打、驱赶他们。

“哦上帝啊,他向我洋洋得意地炫耀他所作所为的时候,他可不知道我吓得差点翻个白眼昏过去!康恩认识短浅所以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从他的描述里,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和我小时候从我那在德国做船运生意的舅舅那儿听来的一样:佩戴着乌鸦羽毛做成的饰品、唱着‘吞下肚去’的颂歌,他招惹的那群异教徒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疯子,是膜拜‘顿克尔’的教徒!

“他们的血腥和残暴,玛丽·斯图亚特见了也会胆寒!他们对顿克尔的崇信和维护,绝不可能容许康恩这般无礼轻蔑——我猜测康恩之所以没有遭到报复,一定是因为流落到中国的顿克尔教徒实在太弱小,才侥幸逃过了一劫吧。

“可我竟没想到,过了四十年,报复还是来了!康恩惹怒的那群教徒,在第一次英中战争结束之后,跟着来来往往的商船偷渡回到了英国!顿克尔的势力一定在那时就在英格兰扎下了根,悄无声息地滋长蔓延。他们信仰名为‘黑暗’的神兽,也擅于在黑暗中行动、繁衍,在黑暗中磨尖了爪牙,伺机扑咬猎物。

“而康恩——还像个蠢货一样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怎样的一群暴徒盯上了!”康恩·F·德里斯科尔的妻子——乔治娜·德里斯科尔气愤地一捶隔板,老旧的木板立刻发出了吱呀呀的呻吟,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低声道歉,“这……真是对不起,太失礼了……”

“夫人不必介意,请接着说下去吧。”

“6月份的时候,我醒来的时候在枕头上发现了黑色的鸦羽,我吓得腿脚发软——顿克尔来了!教徒们在选择活祭的祭品,他们会留下鸦羽作为标记,而康恩——我的丈夫被选中了,他会成为顿克尔的饵料!我无法接受,我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您没有尝试着逃跑或者寻求帮助吗,夫人?”

“神父!你不明白!顿克尔的信徒是狂暴的疯子,他们单单是为了报复一个出言侮辱了顿克尔的人,不惜越过一整片亚欧大陆、蛰伏了四十年!他们甚至不顾及康恩的男爵头衔和地位,要对王室远亲出手!他们隐匿的手段十分高明,在南德、捷克北部也曾祭杀过许多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选定的祭品掳走、虐杀,一旦被选中绝对逃不掉!”

“这真是太可怕了。所以,夫人选择了见死不救,让教徒们把您的丈夫带走吗?”

“不……我不忍心让康恩死在异教徒的祭坛上,他身上流着高贵的血液,那份尊严,不能为异端所折辱。我使用了从舅舅那里打听来的顿克尔教的通讯方式,主动联系了他们。我向他们提出了交易——

“我的丈夫被麻风病折磨了很久,医生告诉我他恐怕活不到圣诞节了。所以他会为当年对顿克尔的失敬付出代价,但不能被活祭——他的名誉不受任何减损,他必须有一个体面的死法,死后,将身体完整地送进家族墓地中去!

“然而这还不够。我还不必须为顿克尔的教徒们即将举行的祭祀提供一个活祭品,作为我丈夫的替代品。

“我选中了可怜的皮尔逊·诺曼德,他是为我们家工作了一辈子的忠实的老车夫。我支付了他一笔足够养活妻儿的报酬,让他在康恩的马车上动了些手脚。我让他在暴雨天把马赶得飞快……替我把,亲爱的康恩送去天堂……”

乔治娜夫人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上帝啊,我都做了什么!神父啊,请宽恕我!”

神父没有作出回应,黑暗的告解室里只剩下乔治娜夫人抽抽噎噎的哭声。过了半晌,神父将手中的《圣经》一合,站起了身。

“神父?”乔治娜夫人困惑地抬起头。

神父将颈间的十字架坠链取下,脱去白色的外袍,安放在告解室的座椅上,然后拿起《圣经》推开他那一侧的门走了出去。乔治娜夫人急忙打开自己这边的门紧跟出去:“神父……请等等……”

待她来到外面,终于看到神父的样貌。青年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睛却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她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几步,后背撞上告解室的门板,发出一声闷响:“凡、凡多姆海威伯爵?!”

“贵安,乔治娜夫人。”文森特欠了欠身,“感谢您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这为我省去了大量调查取证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

“我无法赦免夫人的罪,真是太遗憾了。”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4 16:22:00 +0800 CST  
TBC
更新进度已和晋江拉齐,不出意外日更。发表时间慢于晋江。就这样。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4 16:23:00 +0800 CST  
Chapter.07夜巷里的告死女神(五)
伦敦近郊的森林里,风声寂灭,山雀的鸣叫一声长过一声却越来越无力,冬天的脚步愈发靠近了。顿克尔教徒们正汇聚在林中的低地进行活祭典礼后的第一次教众膜拜,教徒要对接受了他们献祭的神灵顿克尔表示感谢和赞美,并祈求它的降临,实现教众的愿望。

由年轻女教徒组成的唱诗组正高唱赞歌。大祭司在教徒围成的圆圈中手持权杖舞蹈。

“吾主——”“吞噬罪孽——宇宙在您的胎内!”

“吾主——”“吞噬污秽——世界在您的胎内!”

“吾主驾临!吾主驾临!吾主驾临!吾主驾临!”

高亢而又诡异的歌声在林间飘绕,山雀野鸟都歇了声,只剩下高枝密叶间的婆娑轻响不断地应和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呼唤。教徒们都很投入,没有人注意到森林中的异常。迪德里希在百米开外,以土丘为掩体,架起了恩菲尔德P53狙击步枪,拉开戴维斯式瞄准镜。深秋的森林温度很低,迪德里希的颊侧却挂着汗。他屏住呼吸,食指搭住扳机,开始用力。大祭司的脑壳和准星连成一线,平正关系完成的瞬间,扳机恰好扣到底,准确击发。

枪口爆出金红的火花,高速旋转的子弹离开枪膛,撕裂空气直扑目标。

正擎着手臂高高跃起的祭祀本该完成献舞中最优美、有力的动作,却在跃至最高点的时候猝然间失去了平衡。他的脑袋偏过一个奇异的角度,他尚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阵剧痛迅速而凶狠地贯穿了他的头部,原本清晰的视野顷刻间被鲜红所淹没。

大祭司的脑壳爆出血花,重重摔在地上。教徒们一时间不知所措,随即爆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以迪德里希的枪声为讯号,潜伏在森林内的部下全员出击,高丘上架起数挺机枪开始扫射。大祭司被狙杀,失去了主心骨的顿克尔教徒人心惶惶,四处逃窜,然而迪德里希的部下已将他们合围在低地,插翅难逃。

这是一场屠杀。即便教徒们高呼着顿克尔之名奋起抵抗,迪德里希一方却拥有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和火力配备,最终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低地流出的溪涧变成了猩红的细渠,连水泽边的野草根茎都染上了薄薄的绯红。侥幸躲过了流弹的教徒见逃生无望,便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自尽。

迪德里希扛着枪走到低地边缘,踩着尸骸向下走去。执事跟在身后。

“没有遗漏吗?”“一个都没有。接下来只要把尸体清理掉就好。”

“尽快。”“遵命。”

迪德里希仰起头,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浓厚的云映出了几分血色,灰败的天空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人间上演的惨剧,悲痛欲绝。

他呼出一口气,吹起垂落的刘海:“这边的摊子我总算是帮你收拾完了。你那边,可别偷懒啊,混蛋。”

高丘上,怠惰的男人扶着电锯,食指卷着自己肩头的一绺发丝,撇着嘴厌弃地看着满地尸骸和爆喷而出、四下散落的死神剧场。金绿色的瞳孔闪烁着妩媚妖艳的光泽,那精致的面孔、浓丽的妆容就连伦敦最受欢迎的交际花见了也会自愧不如。镜链上的骷髅挂饰为他的面颊增添了一份暴力的美感,不至于显得过于柔弱。

格雷尔·萨特克里夫紧紧皱着眉头,大声地叹了口气,抱怨道:“呜哇——竟然有这么多!威廉那家伙实在是太——过分了!居然把人家一个人扔来做这么累人的工作,自己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讨厌!真是太讨厌了!”

他愤愤地跺脚,高跟鞋的后跟在松软的土壤上留下好几个小坑。

“哎呀,算了。先把这些随便应付过去,回去一定要好——好跟他抱怨一下!”

格雷尔不情不愿地拖着电锯往前走,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轨迹。冷风吹起死神艳丽的红发,竟比那低处的血泊还要鲜明许多。

与此同时,在德里斯科尔宅邸附近的天主教小座堂里,乔治娜·德里斯科尔的告解也已宣告结束。只是她竟没有注意到,神父那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的温柔嗓音,是那么的耳熟——两周以前才刚刚听过。

“凡多姆海威伯爵……你……你竟然……”她吓得嘴唇直哆嗦,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虽然早就怀疑夫人谋划了德里斯科尔男爵的车祸,也查到了异教徒的存在,却始终没有想通夫人行凶的动机——您这么干脆地坦白出乎了我的意料,也解答了我的困惑,万分感激。那么——”文森特抬了抬手,“处决也没有异议了吧。”

等候多时的田中从告解室的背后走出来,左手大拇指已将腰侧的长刀稍稍推出刀鞘,银白的刀泻出刃锋锐的冷光。

“不……不!!不要杀我!我是逼不得已!伯爵刚才也听到了,我是为了解救康恩!我必须维护他的名誉!!”乔治娜夫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提高嗓门竭力为自己辩解,恐惧让她本就憔悴的面容变得愈加扭曲。

“夫人,收起你那伪善的面具,停止毫无意义的自欺欺人吧。”文森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夫人当真是惧于顿克尔教徒的恶名才同他们妥协的吗?那夫人的脖子上为什么会挂着顿克尔教徒才会佩戴的鸦羽标识呢?”

乔治娜夫人触电似的一把捂住了领口的坠链,目光闪烁。

“夫人不仅加入了顿克尔教,还试图利用他们——夫人通过远在德意志的康尼·路德维希·斯图亚特爵士的生意渠道周转资金,暗中资助英国境内的顿克尔教徒。掳掠平民,举行活祭,散布谣言,弄得人心惶惶,让这群身份成谜的异教徒在人们心里的印象,从一个不成气候的异端组织变成了一支残暴血腥的军队。乔治娜夫人,亲手把这股血腥恐怖的风吹进了伦敦城的——不正是夫人自己吗?”

“你编造了‘告死女神’的故事,把这令人恐慌的流言传进上流贵族的社交圈,矛头直指四十年前的战争,妄图动摇议会和女王——”

文森特的眼神凉薄得犹如在注视一堆没有生命的尸块,那眼神的残酷之处竟非凶暴嗜血而是丝毫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轻蔑和漠然。乔治娜夫人被这冷淡的眸光压迫得几近窒息,清冷如新月的男人,嗓音宛如深冬飘着浮冰的河川,汩汩流进耳中,那寒气几乎冻结了她的心田。

“放下你狂妄的野心。斯图亚特已经没落了两百年,苏格兰的历史也翻过去了好几页,难道夫人还没有从漫无边际的白日梦里清醒过来吗?再者——”文森特上前一步,蹲下身,把手里的暗红色硬皮封面的《圣经》放在了乔治娜夫人的面前,“夫人当真认为,夫人杀了男爵是为他赎清四十年前因无知而犯下的罪孽吗?”

文森特抬起眼的瞬间,乔治娜夫人感到自己从双目到心脏都被穿透、掏空——那个对视,能掳去世间万物、所有生灵的心魂。他缓缓开阖着线形优美的双唇,毫不留情地给她的灵魂判了死刑:她已背弃了身为天主教徒的信仰,她的神明不会原谅她,她已无法抵达天国,她已罪无可赦。

“‘不要去审判别人,因为我们都是罪人。’”

乔治娜夫人伸出颤抖的双手捧起那本装帧精美却有些年代的《圣经》,轻轻地摩挲着散发着旧纸气味的封皮,然后把它摁在胸口,仿佛要填补心脏处被凿开的鲜血淋淋的大洞。泪水溢出眼眶,她的喉咙里冒出“咕噜咕噜”的含混声音,好似千言万语都被绞成了碎末混在一块儿,最终,化作比哭声还要凄厉的大笑冲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顿克尔教徒今日在森林中举行集体礼拜——他们将被全数清缴。但愿夫人仅存的良知和理智会让你在死前对自己的无知和愚蠢心怀愧疚——夫人的行径不仅葬送了上百条无辜的性命,也毁掉了康尼·路德维希·斯图亚特爵士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和斯图亚特家族的前程——斯图亚特不会有机会在不列颠的土地上再起了。不如让你不成器的儿子跪在女王阶下,祈求陛下赐予你们最后的宽仁,留下斯图亚特最后的稀薄血脉吧。”

长刀脱出鞘来,刃面反射出刺目的银光,已经架在了乔治娜夫人纤细的脖子上。文森特刚想转过身去,却又被叫住。

“哈哈哈哈……凡多姆,凡多姆海威伯爵……”乔治娜夫人好不容易止住了大笑,气喘吁吁地唤道,“只有一点您说得不对。”

文森特摊了摊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告死的女神——不是我编造的。那位女神未必象征不可饶恕的罪恶——那是我胡说的,愿她原谅我的不敬!哈哈哈哈哈!但是,昭示着生命的消散,为神的子民带来恐惧和灾难——告死的女神是存在的啊!我只是稍加利用罢了,她是存在的!哈哈哈哈哈哈!”

乔治娜夫人耸动双肩,癫狂地笑着,丝毫不顾长刀已在擦破她脖颈上薄薄的皮肤,渗出鲜血。她缓缓抬起手,指着文森特,目光狂乱,却饱含深刻的嘲讽。

——“因为她啊,不正站在你的身后吗?”

“你说……什么?”

在反应过来乔治娜夫人的话语是什么含义以前,文森特已经顺着她指的方向转过了身。

叮——

那个曾出现在耳畔的清泠而微弱的声响,此刻异常清晰地响彻脑海,既不是落叶打碎了湖面,也不是蜻蜓的翅膀惹起了涟漪,而是——在那个命运般的夜晚也一度听见过的,铃铛的脆响。

小坐堂的门外,告死的女神安静地伫立着——那一刻,时间一定是静止的。黑色绢扇遮着她的下半张脸,一双碧绿的眼眸安静地蛰伏在兜帽投下的阴影里,含着些微不屑一顾的神光。她沉默的姿态宛如神明降下的天谴,世间生灵被剥夺了呼吸,声息寂灭,宿命皆掌握在她的手中,除了匍匐在地恳求她施舍一个眼神之外别无选择。

告死的女神。是她啊……她就是告死的女神啊……!

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文森特的鞋跟离开了地面少许——时间复又开始向前流动。

“啧。”威廉不快地弹舌,“西斯多利亚阁下,您这般频繁地在人前露面总有一天会给死神协会造成困扰的。”

手持园艺剪的死神伸手将女巫挡向身后,大步走进了坐堂。

女巫顺势侧身准备离开。

“等等,等等……!”

文森特匆忙地给了田中一个手势。

执事高擎长刀,细直的影子落在乔治娜夫人的颈项上,将其分割为界限分明的两段。

男人的视线追逐着告死女神,一刻也不曾偏移过。死神自他面前经过,他全然不知。

周围一片寂静,呼吸和心跳震耳欲聋。“女神啊!宽恕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乔治娜夫人刺耳的叫喊和狂笑在耳畔炸开,很快又平静下去。

女人深紫色的裙摆和腰后柔软的缎带随着步履起伏上下翻飞,起落间偶尔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被高跟鞋裹住的足弓线条漂亮得过分,甚至有些引人遐想。可恶的是,她明明走得不急不缓,气度悠然,文森特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任凭他怎样奔跑,距离也无法缩短;任凭他怎样呼唤,那个女人也充耳不闻。她穿梭在纵横交叉的巷道里,文森特每转过一个巷口,就只见她的裙角自深巷的那端一晃而过,永远都抓不住。脚下踩过一滩又一滩亮晶晶的水洼,积水溅起,在砖墙上留下灰色的污渍。巷子时而冗长得看不见尽头,时而短促得犹如笛声,“啪”的一下就过去了。他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总觉得,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他只能一味地追逐前方那个的紫色身影,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害怕开阖的瞬息间就把那人跟丢了。

心头腾起一股无措的焦躁,随之而来的是精疲力竭带来的晕眩感。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

你不是同我约定好,要再见面的吗?邀请我的,不是你吗?

——停下来,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啊!

时间从向前探出的指尖擦过,那沉重得难以前行的脚步,仿佛一下子吞没了千万年的长度。

叮铃——

一声脆响落地。文森特扶着墙壁喘息起来。他到底还是追丢了。转过这个巷口,再也没能看到告死女神被风扬起的紫色衣裙。

她再一次不留痕迹地从他眼前消失了,依然没有许诺下一次相会的日子。

寒风吹彻,丧钟长鸣。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5 19:22:00 +0800 CST  
TBC
@临也是我官配@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5 19:23:00 +0800 CST  
@刺鸟_爱尔兰@斜月舞龙钩@白雪圣花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5 19:24:00 +0800 CST  
Chapter.08 巫女的箱庭(一)
1878年的冬天同往常一样如约而至。特拉法尔加广场上群聚的鸽子已没有平日里那么铺天盖地,霍雷肖·纳尔逊与四只狮子的铜像矗立在冷风中,凭空多出几分寂寞和萧索。

裹着黑色斗篷的女人坐在喷水池边,低着头饶有兴致地观看几只白鸽围在她脚边争食的场面。她的打扮十分显眼,然而从查令十字车站蜂拥而出的人们急匆匆地穿过特拉法尔加广场,自她面前走过,竟没有一个注意到她。

谁会想到坐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喷泉边喂鸽子的会是个如此不寻常的女人呢?又有谁会想到如此不寻常的女人会坐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喷泉边喂鸽子呢?

“西斯多利亚阁下?”

女巫诧异地抬起头,见到西装革履的死神半是困惑半是无奈的表情,不由地轻笑出声。她站起身提裙行礼:“贵安,先生,又遇见您了。今日的工作如何?”

威廉掏出死亡名单“呼啦啦”地翻了一遍:“名单上的回收工作已经全部做完了——难得不用加班的日子。”

“如此甚好。先生可有兴致陪妾身四处走走?”

忽地,一只肥胖的鸽子扑扇着翅膀落到了女巫的肩头,洋洋得意地高昂着脖颈,嘴里还不断发出“咕咕”的叫声。威廉本以为这个傲慢的女人会怒不可遏地举起绢纱扇把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肥鸟一把抽下去,不想她竟开心地惊呼一声,双手把鸽子从肩膀上抱了下来,弯腰放到地上,戳着它的脑袋嘀嘀咕咕地教训着。

“你这愚蠢的畜生,竟敢飞来妾身头上撒野——也罢,念及你尚算可亲可爱,姑且饶你不死,下不为例!”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女巫的笑容实在太过璀璨了,眼底一汪碧绿的湖泊闪烁着粼粼波光,特拉法尔加广场暗沉的灰白色调似乎都在那笑容的渲染下变得分外明丽。

威廉清了清嗓子:“好的。”

“嗯?”女巫抬起脸来疑惑地瞅着他,“先生……?”

威廉推了推眼镜,自顾自向前迈开腿:“难得不加班,就随阁下四处走走吧。”

他们穿过广场西南端的水师提督门,步上仪仗道,白金汉宫耸立在林荫路的尽头。深秋的末尾还未完全扫去,草木凋敝。唯有林荫道两旁种植的常绿树木精神抖擞,婆娑叶影自脚下拂过,缓缓向后滑去,圆润的光斑洒了一地无人拣拾。

女巫的鞋跟叩着大理石拱道咔咔作响,那单调平缓的声响听起来格外安详。她在铁栏杆边停下,隔着草坪望着恢弘的白金汉宫。她的侧脸被阳光描摹出明黄的轮廓,显得安详而温柔。威廉已经大致能猜出,不列颠的巫女所遥望的,显然是那座豪华瑰丽的镇厅式建筑中的某个人。

必然是不列颠的女王。

可是,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在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威廉无法理解。女巫时常和他谈起女王还在肯辛顿宫时候的事,以作消遣——那只是打发她的时间,威廉可没有那么多的闲暇可以消磨,她也从不管他爱不爱听。巫女说起维多利亚所用的绝不是臣下谈及君王的口吻,充满缅怀和慈爱;她凝视着白金汉宫的目光也比母亲爱抚孩子更为深沉,仿佛已领悟到了某种必将到来的宿命。

威廉听闻巫族拥有相对人类来说长度惊人的寿命,但他并不知道女巫的岁数——贸然询问就太失礼了,他只是隐隐感觉到,似乎在一段极为漫长的岁月开始之前,女巫就已在用这种沉默的姿态凝望着世间。同传闻中拥有无限智慧的巫族一样,她知晓一切变迁的轨迹,她参透了无尽更迭的路数——她本应无悲无喜。

然而。

“伦敦的冬天,先生可有仔细地看过?”女巫忽然发问,带着几分好奇的神情。

威廉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因为妾身,从未见过‘外面’的冬天啊。巫族耐不得严寒,每逢冬季,都得回到馆内。待到春天,才能出来。”

——和熊、蛇之类的冷血动物倒是很相似。威廉心想着,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妾身一族一年三季皆在外游历,伦敦、英格兰、欧罗巴大陆,乃至整个世界的景色,妾身一族都已亲自看过,唯有冬天,是被永远安放在臆想中的国度,从出生到死亡,都不可触摸,只能从死者的记忆里窥见一二。”

她的眼底闪动着向往的微光,就是那抹微弱的光亮为她冷寂的生命和岁月增添了色彩——暖冬开的花、严冬落的雪、耶诞红下亲吻的恋人、田野间冻死的贫民,温暖、美丽的景致也好,残酷、疼痛的景致也好,她都渴望知晓。

一丝颤抖撩过心尖。威廉竟不忍浇灭那份渴望。

“会下很大的雪。”——最终,绞尽脑汁也只憋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答案。那一刻,威廉第一次为自己不曾拥有文豪那样描绘和譬喻的天赋感到深深的遗憾,想象力也早就枯竭,竟不能为女巫展现一幅多姿多彩的冬日画卷。

因为死神的寿命比巫族更为长久——已抵达了“永恒”的境地。和因为被禁锢了冬天而始终怀揣着某种期待的巫族不同,从人类进入死神的领域之后,他们的时间就注定要成为一片永不解冻的湖泊。所有的死神生前都是人类,早已看过了世界的每个季节——不如说,正是由于对亲眼所见的世界感到彻骨的绝望,他们才选择自行结束人生。作为惩罚,他们死后成为了死神,被迫一次又一次目睹生灵的消散——审查生命,收割灵魂,反复做着单调无聊的工作,在永恒的岁月渐渐失去了喜悦、悲伤,变得越来越麻木。

时间不会过去,也不会停止。过去的是我们,停止的也是我们。

威廉竟有些羡慕眼前性格糟糕的女巫了。女巫到底还是傲慢的,她端足了架子,挑剔地看着威廉,最终给出了一句苛刻的评价:“您的答案未免太无趣了,先生。”

——也算不上苛刻吧,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威廉耸了耸肩。

太无趣了。伦敦的冬天。

“时候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女巫提裙行礼,“今次多谢先生。”

威廉欠了欠身,目送女巫离开。

下一次会面,再早也得等明年春天到来。


伦敦城尤斯顿路96号。大英博物馆图书馆终于迎来了掌事一年一度的远游回归——馆内却一片狼藉。原本摞到两层楼高的书塔轰然倒塌,硬皮精装的书本砸到地毯上都发出了重重的响声,有些年代久远的线状古籍散了架,暗黄的纸页飘飞在空中,晃晃悠悠打了几个转才落地。扬尘竟有半人高,惹得跪坐在书堆中的小姑娘打了响亮的喷嚏。

“阿——嚏!”她揉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惨状,表情不由得从茫然转变为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十足的惊恐,穿着女仆衣装的小姑娘揪着头发,发出了一声孩童特有的,清脆嘹亮的尖叫:“哦——上——帝——啊!!”

耳鼓膜几乎被这快要把图书馆的壁画大顶掀掉的惨叫蹂躏至死,这副惨淡光景的始作俑者慌忙捂住耳朵,烦躁地大叫:“够了!别再叫了,安娜丽丝你这小杂种!”他踉跄一步撞到了木台,台子上莎士比亚的胸像被震得摇晃了几下,险些掉下台去摔个粉碎。

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绝望地捧着脸,从指缝中漏出了愤怒的哀叫:“伊薇特阿姨今日便要回馆了,见着这般光景铁定要数落我一顿的!您怎么总爱碰在这节骨眼儿上给我添乱呢,兰斯顿叔叔!!”

“不就是碰倒了一堆书么,重新整理一遍不就好了!”兰斯顿·西斯多利亚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另一座书架下,往沙发上一躺,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哼!伊薇特阿姨回来看到您在这里,恐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安娜丽丝气鼓鼓地爬起来,整理好裙摆,开始一本一本拣拾散落在地的书本,看到书籍散掉脱页的古旧抄本,不由得急红了眼眶,哭哭啼啼起来,“呜……弄坏了这么多古籍,修不好可怎么办!”

本想在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回馆之前打个盹,却被安娜丽丝的啼哭弄得头皮发麻眼皮打颤,兰斯顿恼火地翻身坐起,吼道:“纵使坏了几本旧纸,又能如何!你是将来的西斯多利亚大巫女,伊薇特又怎会苛责你!”

“兰斯顿叔叔只会信口胡说!我本身就不具备继承的资格,从没有觊觎过大巫女之位,伊薇特阿姨更是从来没有许诺过要给我!”安娜丽丝哭得更委屈了。

“你这蠢货!”兰斯顿也急了,“你已经被伊薇特带进了图书馆,继承岂不是早晚……”

话音未落,大馆大门被一把推开。西斯多利亚大巫女踩着流泻的阳光缓步入内,神情却比格陵兰岛的千年冰川还要冷硬。安娜丽丝一瞅见女巫那可怕的脸色,一股凉意登时从脚后跟一路攀上脑壳,吓得她赶忙噤声,眼泪都不敢再继续掉了。

“伊薇特!你回……”兰斯顿赶紧起身迎了上去,伸出的双手却扑了空。

“安娜丽丝。”女巫看都不看兄长那张堆满了温情和爱意的脸,权当不存在一样径直走过,停在了安娜丽丝面前。

安娜丽丝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立正站直,将书本一手端平,空出另一只手提裙行礼,毕恭毕敬道:“大巫有何吩咐。”——古英语优美而准确的发音同女巫相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女巫碧绿的眼眸寒气森森,口吻却依然平静:“妾身可曾在你入馆第一天就告诫你,没有妾身的约见许可,任何人不得踏入图书馆半步?”

安娜丽丝顿了一下,把头垂得更低,恳切道:“是我疏忽了。”

“不可再有下次。”“遵命。”

被彻底忽视的兰斯顿恼怒地一把扯住女巫宽大的袖子:“伊薇特你……”

后半截话被女巫反手一扇子狠狠地抽回了肚子里。兰斯顿眼皮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手背上鲜艳的红痕火辣辣的疼。

“安娜丽丝,送客。”

兰斯顿上前一步扳住女巫的肩膀,强迫她面向自己,掐住她的下巴用力端起——很好,这个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妹妹终于肯老老实实地正视自己了。西斯多利亚这一代唯一的男觋勾起了嘴角,作为巫族纯正血脉象征的绿眼睛微微眯起,色泽比女巫的更为通透清浅,像是两颗没有一丝裂纹的玻璃,游离出轻艳多情的光芒。承袭于同一对巫觋父母的阴柔美丽的相貌,兰斯顿却比妹妹温和几分——伊薇特·西斯多利亚自小就表露出一股同天赋、智慧相匹配的磋磨不掉、侵犯不得的凛然锐气,再加上巫族特有的傲慢自我到了她身上更是变本加厉,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一直追随在她身后、爱慕她的兄长,这让兰斯顿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没关系,因为她注定会成为他最精致的玩偶。金灿灿的鬈发、深沉冷淡的眼眸、纤细柔软的腰肢、修长白皙的双腿,那平和轻缓的嗓音、那离合高傲的神光,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丝血肉都是他的所有物——她无法逃离,就如同每逢冬季就只能被囚禁在这金碧辉煌的不列颠图书馆,纵使拥有漫长的生命又如何?拥有无限的智慧又如何?自诞生之初就背负在身上的枷锁,傲慢如西斯多利亚大巫女,也挣脱不得。

“我亲爱的妹妹,还是早点放弃无谓的挣扎吧,你迟早会成为我的妻子——那个日子也不太远了吧。”男觋俯视着大巫女的神情犹似垂涎三尺的食客盯着餐桌上肥美的羊羔,“安娜丽丝固然有几分小聪明——与幼年的你相比还差得很远,而且她的血统不够纯正,就算你把她带进不列颠图书馆,暂时堵上家里那群老太婆的嘴,他们最后也不可能允许一个巫族同人类生下的杂种继承大巫女之位的。你心知这一点,才一直不对她提继承的事,对吧?在维多利亚咽气之前,你必须生下继承人——你必须嫁给我,你明白的吧,伊薇特?”

“放开妾身。”对于兰斯顿的长篇大论置若罔闻,女巫面无表情地说道。

兰斯顿的额角顿时爆出了青筋,他深吸一口气,舔了舔下唇,露出了轻佻的笑容。抓着女巫肩膀的双手刻意隔着衣料缓缓抚摸她的胳膊,十指跳跃着一路上移,拂过领口嶙峋的锁骨。他低下头,作势要吻,却被抵在喉头的一股寒意硬生生了拦下来。

镂金扇骨尖锐的前端再往前一丁点就可以刺破他的喉咙。女巫的举动泄露出暴涨的杀意,目光却依旧是在如同看一堆垃圾的索然无味和轻蔑。

“这是命令,听不懂人话吗,你这得寸进尺肮脏不堪的鬣狗。”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6 22:44:00 +0800 CST  
TBC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6 22:45:00 +0800 CST  
Chapter.09 巫女的箱庭(二)
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自小最敬仰、爱戴的人不是佝偻着脊背,眼球外凸、下巴老长整日啰啰嗦嗦的巫族长老,也不是早亡的母亲和未曾谋面的人类父亲,而是从出生开始就已头顶“命定之人”光环的西斯多利亚大巫女,伊薇特·西斯多利亚。高贵美丽,天赋聪颖,傲慢自矜——成为大巫女的条件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全都具备了,她简直就是为此而生的。

要问安娜丽丝眼里的大巫女最有魅力的地方,她一定会果断响亮地回答——

“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在威廉四世还没有迈入晚年、变成一个脾气古怪、性格阴郁的老头的时候,先代大巫米尔德里德·西斯多利亚就在不列颠图书馆里先后诞下了兰斯顿和伊薇特——她绝对是历代大巫女中最懂得未雨绸缪的一位。

大英图书馆掌事的任期长短取决于君王的在位时间,一代大巫只能陪伴一代君王,只能修一朝史,只能书一世事。每一任大巫须整理先任留下的史料,撰成史书,并详实地记录自现任国王登基以来发生的事件,留给继任者修编成册:隔朝修史也是代代相传的规矩。

历代大巫必须于在任期间留下子嗣,由族中长老抚养长大,再送回到大巫身边,等待国王驾崩、先代大巫卸任后继承——1753年大英图书馆建成后由西斯多利亚大巫入驻掌管,自此,长大后被送入大英图书馆就被视作定下继承人身份的标志。

理应如此。

那些不知道活了几个世纪、浑身都散发着尸臭味的巫族老朽,自从把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接回开始,就再没过上一天称心如意的日子。他们调教过几代大巫女,哪一个不对他们唯唯诺诺、恭顺有礼?从没见过这般目中无人的倔脾气,整天把头昂得高高的,不管和谁说话都那么不屑一顾,睥睨的神色好似再高大的人在她面前都得矮下去半截。

所有的责骂都会受到更加尖刻、不屑、严谨的反驳,若敢动手——那群年老体衰、行将就木的活死人根本不是历代巫术天赋最高的小巫女的对手,所有整治伊薇特的手段都被轻松化解,就连巫族全部的青壮年男觋聚到一起也抓不住这个傲慢的小姑娘,甚至一个个都被修理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安娜丽丝每次都远远地瞧着,从不敢靠近一步。巫族的傲慢和优越感从来都是相对于人类而生,回到族内,掌握着话语权的永远都是年龄最大的长老,没有人敢违抗他们的意志,年轻的巫觋们都忍受着长老们的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哪怕是大巫女也对他们礼让三分。而伊薇特是第一个反抗那群老朽的女巫,幼小的安娜丽丝望着伊薇特的背影,偶尔也会在心里将伊薇特和她的母亲米尔德里德悄悄作对比——谦和文弱的米尔德里德姑婆如果得知她的女儿把巫族长老们的鹰钩鼻都气歪了,不知会怎么想。

然而她还是认为,伊薇特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存在。巫觋、人类、动物、植物……世间的万事万物,绝没有哪一个,自降生起就散发着这般耀眼夺目的光辉,且经过时光的长久洗涤、人事的反复磋磨后依旧不减分毫,甚至越发明亮了。她宛似东地平线上永不堕地的太阳,地面上的俗物想要轻吻她的鞋尖都是妄想。

——她哪里是巫女,她分明是女王。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作为继承人被送入不列颠图书馆的时间比任何一位大巫女都要早——长老们已经不敢让这整日把他们身为尊者的威严踩在脚底碾个稀烂的小巫女继续呆在巫族的地界了。不过长老们没忘记在最后玩弄一下权威,讨回一点得胜的快感和尊严——他们特意选在秋末冬初温度极低的某日,把小巫女一个人赶了出去。

造物主决不创造没有缺憾的事物,每个存在都有自身无法抹除、掩盖的,甚至是致命的缺陷,巫觋也不例外——寒冷是一大弱点。

那样的温度或许对于年长一些的巫觋来说还能够忍受,但是小巫女却太年幼了。毫无准备的伊薇特被独自丢进了冻彻骨髓的寒风中,当即浑身打颤,抖得像筛糠似的,好不可怜。她咬紧牙关,拧着苍白的小脸,狠狠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男觋们,倔强地转过身,放下抱紧双肩的手,直起腰,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她会冻坏的。和总算出了一口恶气的愚顽长老们不同,安娜丽丝那一刻感受到的是像是整个人被丢进快要封冻的温德米尔湖那般冰冷的惊恐——伊薇特会冻坏的,她也许会被冻死!下一代的西斯多利亚大巫,数个世纪以来最优秀、聪慧的巫女很有可能由于一群愚蠢老朽的恶意在伦敦城的街头夭折!

安娜丽丝试图找兰斯顿帮忙,伊薇特的哥哥深爱着伊薇特,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护着自己的妹妹,但她发现兰斯顿早就被送到了北爱尔兰的远亲那里去过冬。找不到兰斯顿,其他巫觋们只顾着看伊薇特遭殃绝不会出手相助,无计可施的安娜丽丝翻出她能找到的最厚实温暖的披风,避开众人的视线追了出去。

“伊薇特阿姨!”她冲着前面那个几乎要被风刮跑的瘦弱身影喊道。

小巫女转过了身,她仍竭力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情,尽管嘴唇已被冻得发紫:“你是谁?”

年幼的安娜丽丝被那冷厉的眼色震慑住了,不由得低着头嗫嚅道:“我是安娜丽丝,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拉维妮娅·西斯多利亚是我的母亲。”

小巫女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拉维妮娅姐姐?爸爸婚前和女仆留下的私生女妾身未曾见过,听说她同人类结合生下了子嗣……是你?阿嚏!”

“是我……”安娜丽丝急忙双手捧起披风递了过去,“伊薇特阿姨,您这样会冻坏的!”

小巫女一把挥开她的手,满是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显然不信任安娜丽丝,刻薄的言辞还没说一口就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伊薇特阿姨!!”安娜丽丝急得快哭了,即便如此,小巫女不点头,她就不敢擅自为她披上披风——伊薇特非常反感别人的触碰。

冻得鼻尖通红的小巫女牙关打颤,吸了吸鼻子冷着脸迅速抢过安娜丽丝手里宽大的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肢体回温的舒适感让她从脚跟到头顶抖了一抖,惬意地呼出一口清晰可见的白色水气。

安娜丽丝松了口气,她屈膝行了礼,请求道:“请允许我随您一同去大英图书馆吧,伊薇特阿姨,只在路上作伴,陪您说说话。”

小巫女把半张脸都埋进了披风毛绒绒的领口,慢慢向前走去,一边瓮声瓮气地咕哝道:“你自便吧。”

往前走了好几步,安娜丽丝才勉强从狂盛的风声中分辨出几乎消弭殆尽的低咛:“今次多谢。”

——伊薇特阿姨真可爱啊。

安娜丽丝的脑海里冒出了一旦说出口绝对会被伊薇特杀死的想法。

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季,安娜丽丝是与伊薇特、米尔德里德一起,在大英图书馆度过的,而图书馆的高墙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炉火从未让她感受到一丝冷意。她经常在靠近壁炉的躺椅上盖着毛毯睡着,醒来时膝盖上摊着的书本依然停留在之前阅读的那一页——那实在是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感到十分幸福的日子。

春天到来之后,安娜丽丝就离开了图书馆。等她再见到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的时候,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已被立为王储,作为新一代的史官,在王储登基之前,她必须进入肯辛顿宫,陪伴并辅佐年轻的维多利亚。在那之前,伊薇特回到了巫族的领地。

她不再身披刺目的光芒,而是在知识、阅历的滋润下变得内敛温和,深沉美丽的气度犹如星辰疏落的深空中高悬的满月。但她那傲慢凉薄的个性成了根植在骨血里的顽劣因子,看起来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了。

伊薇特把西斯多利亚的长老和青年巫觋全都召到了一起——这群当初把年幼体弱的她扔进冷风里摧残的家伙们,现在只要伊薇特稍稍一抬扇子他们都吓得不敢动弹——然后波澜不惊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妾身回来仅为知会汝等一件事。今次妾身将去往王储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所在的肯辛顿宫。一旦威廉四世驾崩,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登基,妾身就会以新一任大英帝国史官和图书馆掌事的身份回到不列颠图书馆,届时,妾身要携一人随同入馆。”

伊薇特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已在暗自骚动的巫觋们,无视了满脸惊诧几乎要跳起来的长老们,“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待伊薇特开口。

安娜丽丝怎么也没想到那把扇子最终指向了自己——不,它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要指向自己了。她很久没有听到伊薇特的声音了,还是那么好听——平缓,清透,不容置喙的坚决,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她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那几个普通的音节在她的舌尖舞蹈,变得婉转动听又格外庄严,彷如要经过盛大祭祀后才会降临的神旨。

“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

长老们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跳起来了。他们野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一边哑着嗓子大声呵责:“何等荒谬!!怎能让一个杂种随大巫进入神圣庄严的大英图书馆!!”“大巫的继承人必须是血脉纯正的子嗣!安娜丽丝绝不可以!”

那气势真是凶猛得足可以掀起一场战争。连从不拂逆伊薇特的兰斯顿都忍不住上前劝阻:“伊薇特,你现在就急着选继承人未免太早了……”

“妾身的决定,岂容一群老妪说三道四。”伊薇特冷笑道,“妾身从未说过要安娜丽丝作继承人,妾身在这糜烂之地也还从没见过具备继承妾身资质的女巫呢——只是先送进馆里培养,在妾身外出时打理事务罢了。若真有成为大巫的资质,由这群腐朽无能的老妪来抚养,也是罪大恶极的浪费。”

在那之后,仍然经历了一场漫长繁琐的争吵,几十次的往来和博弈,伊薇特的一意孤行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但她最终还是将安娜丽丝带进了不列颠图书馆,并且拒绝在正式就任之前和自己的哥哥兰斯顿结婚。

“能随心所欲摆布妾身的人,活着的,妾身一个都不曾见到过。”

——她扔下一句杀意凛然的挑衅,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去往肯辛顿宫的马车。巫族上下再没有人发表异议。

1838年6月底,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正式加冕为大英帝国的女王,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正式继任大巫史官,安娜丽丝再一次进入了不列颠图书馆。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是安娜丽丝的英雄。她把她带到了崭新的世界。美丽,智慧,自我,高傲,大巫女身上有她向往的一切,并且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现在的伊薇特,仍如当年那样,冷漠的眼眸里满是轻蔑,好似与全世界为敌也毫不在乎。

“这是命令,听不懂人话吗,你这得寸进尺肮脏不堪的鬣狗。

“妾身何曾把那群顽固迂腐的老妪放在眼里?”

这次,扇子直接抽上了兰斯顿的脸。

“安娜丽丝,听见了吗?送客。今年冬天,妾身不见任何客人。”

——清冷凛冽不容侵犯。这轮照耀在安娜丽丝头顶的皎洁明月,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遵命。”她微笑起来。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8 21:24:00 +0800 CST  
TBC
@临也是我官配@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8 21:25:00 +0800 CST  
@刺鸟_爱尔兰@斜月舞龙钩@白雪圣花
@Melusine的ann嫒子新坑在这_(:зゝ∠)_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8 21:26:00 +0800 CST  
Chapter.10 巫女的箱庭(三)
面带微笑目送兰斯顿远去,确认他不会再返回后,安娜丽丝拉上铁栅栏门,落锁。沉重的铁锁磕到铁门发出“咣当”一声,响亮得仿佛宣告世界,身后的领地不容侵犯。时近傍晚,安娜丽丝在馆门后望了一眼铺过半边天的艳丽晚霞,然后缓缓关上了镶嵌着金银纹饰的雕花大门。

女巫归馆后,不论是修史还是会客都习惯独自进行,安娜丽丝将会搬到距图书馆不远的别庄居住,不敢随意到正馆打搅。留在大英图书馆内的,就只剩下大巫女和一只黑猫了。

这只纯黑的暹罗猫是大英图书馆里年纪最大的住客了,从先代大巫米尔德里德·西斯多利亚把她从格陵兰岛北境的异教徒的祭坛上救下,带回英格兰算起,至今已有将近半个世纪,米尔德里德给她取名为海瑟薇,米尔德里德卸任后,伊薇特常年外出,便由安娜丽丝来照顾她。海瑟薇有一身乌黑发亮的柔顺皮毛,一双蓝玻璃似的透亮的猫眼,竖瞳深处总是幽幽地燃烧着一团安静的火焰。

海瑟薇在图书馆里度过一年四季,有的时候比大巫女看起来更像是这里的主人。她身材臃肿却十分灵巧,无声无息地穿梭于书架之间,时而蜷缩在隔层角落里,垂下尾巴来回摇摆,扫过下层书本的书脊,时而钻到倒扣的百科全书和桌面之间打起瞌睡,半天不见踪影。海瑟薇的鼻子很灵敏,能分辨出每一种纸张的气味,最青睐上个世纪40年代左右的旧书的干燥纸香,再新一些的气味有些锋利刺鼻,再旧一些的霉味就太重了——另外,她很讨厌书页里爬出的纸色书虫,不论新旧。

暹罗猫大多很黏人,但海瑟薇却不,比起蹭着主人的脚踝嬉戏,她更喜欢缩进书堆里梳理自己的皮毛——自从有一次拿古文献手抄本来磨爪子引起米尔德里德震怒之后,类似的事她也再没有做过了。

“海瑟薇已经无法回到外面的世界了,她恐怕这一生都会被囚禁在不列颠图书馆。”米尔德里德抚摸着寿命成谜的暹罗猫的脊背,她微笑着看向一旁壁炉边翻阅大事记年表的伊薇特,喃喃自语,“也许,是神的旨意将她带到这里的吧。”

米尔德里德的神情坦然,却饱含不可名状的悲伤。安娜丽丝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困惑,米尔德里德究竟说的是海瑟薇,还是伊薇特?抑或两者都是。

——伊薇特阿姨和米尔德里德婆婆越来越像了。

她这么想着。

海瑟薇趴在女巫的膝头磨蹭她的腹部,女巫轻轻挠着黑猫的头顶和耳际,猫儿眯起蓝眼睛甩了甩脑袋,然后惬意地打起了盹。女巫纤细苍白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海瑟薇的背部——那个动作与米尔德里德一模一样。

——伊薇特阿姨越来越温柔了。

在安娜丽丝的记忆里,幼年的伊薇特浑身是刺,像只桀骜不驯的刺猬。她穿着对于孩童来说过于厚重端庄的长裙——她那脆弱的腰肢要撑起裙撑的重量都十分吃力,日日夜夜跪坐在图书馆的书架间,不知疲倦地汲取着自古以来历任西斯多利亚大巫女留下的智慧甘露。她对谁都不屑一顾,人伦世事都不在她眼里,她所信仰的只有历史。

“如今存在于世所需要的一切智慧,三千年前便全都具备了。”她曾在米尔德里德同她谈起近十年来逝世的哲学家们时,不服气地昂起下巴这么说。米尔德里德从不干涉伊薇特那些过分自我的主张和行为,这令安娜丽丝不解。

“伊芙还是有点儿像我的。”米尔德里德偶尔会带着几分满意地感慨。

安娜丽丝心想米尔德里德说的话到底还是没错的。伊薇特离开不列颠图书馆后,身上就慢地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从肯辛顿宫到更广阔的世界,她见识到的生灵、事物越多,她的眼神就越宽和平静。与书本上生硬的字迹不同,那些鲜活灵动的生命不断地感染着她冷硬的心。如今她的目光依旧锐利,却褪去了幼童时期的毛躁和盲目,变得平和沉寂;她依旧傲慢凉薄,胸襟里扩张出来的广博宽大的温柔和从容却同米尔德里德非常相像,连带着那份植根在骨子里的高傲也有所收敛,变得与智慧相匹配。

毫无疑问,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是被命运选中的巫女,她是担负得起上千年以来巫族所秉有的全部荣耀的存在。只是——

命运在赐予了西斯多利亚无可比拟的光耀冠冕的同时,作为代价,也夺去了许多珍贵的东西。西斯多利亚一族的冬天被禁锢在永远无法抵达的国度,冬季的暖阳和白雪成为了一场永不醒来的梦境;漫长的寿命使得巫觋们无法和人类相守,甚至为了保存一脉相承的智慧和巫术的天赋,对纯正血统的维护几乎成了疯狂盲目的崇拜,族内通婚被立为神圣的法则——尤其是成为帝国史官的历代大巫女,必须和血缘关系尽可能相近的同代男觋结婚,多数情况下是自己的兄弟。

——她们从未真正和谁相爱,她们没有选择所爱的权利和余地。巫女们在长达数个世纪的生命历程里,也早已淡漠了与“爱”相关的感知,时间和使命早已将“爱”打败。

安娜丽丝是个特例。她的母亲和人类的结合已经被视作了巫族难以洗清的奇耻大辱。她作为巫女和人类的混血,从小就被所有纯血巫族嫌弃,必然不可能再和巫觋结合。但是安娜丽丝并未因此感到庆幸,她更为在意的是,面对这个不可逃避的问题,伊薇特会怎么做。

纵使米尔德里德再怎么了解伊薇特,也没有为她作出打破通婚规矩的考虑——在她生下兰斯顿的时候,她便已经为伊薇特决定了未来的伴侣。兰斯顿是西斯多利亚这一代目前唯一的男觋,与伊薇特是亲兄妹,伊薇特成为他的妻子任谁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安娜丽丝知道,依照伊薇特的脾气,她绝不可能向巫族腐朽的戒律妥协。

她既不会嫁给她讨厌的兄长,也不会听任坚持近亲通婚的长老们摆布。而她对历史和知识的使命感和责任心又迫使她必须生下一个继承人。

安娜丽丝丝毫不怀疑伊薇特会反抗。她只是好奇她会怎样挣脱这宿命般的束缚,以及,就算不和西斯多利亚的巫觋通婚——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会成为第一个真正爱上别人的大巫女吗?

她会爱上什么人吗?会爱上怎样的人呢?

这轮高高在上的满月,是否有一天会为了什么人,放下姿态,屈尊把最美丽的月光倾洒向卑微而又辽阔的大地的某处呢?

安娜丽丝十分期待。在她的心中,名为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的英雄无所不能,她趟过清澈见底的溪流、踏过小麦摇曳的田野,拨开疯长的芦苇,劈下丛生的荆棘,义无反顾地去往无人涉足的荒凉之境。她高呼、她反抗、她斗争,她书写宏大史诗一般大刀阔斧地开拓崭新的世界——只为追求自我和自由。她成功了无数次,这一次,安娜丽丝也一如既往期盼着她的成功。

您一定会成功的吧,伊薇特阿姨。

“客人已送走了,大巫。”她欠了欠身,又说道,“女王陛下的秘书官约翰·布朗先生前些天送来了陛下私人茶会的邀请函——您当真这个冬季不见任何客人吗?”

“私人茶会?”女巫冷哼一声,“哪里是邀请,分明是试探和警告。”

告死女神的传闻半年以来已经成了伦敦贵族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她故意频繁地在人前露脸,再加上她正在修编第一次中英战争的史料,维多利亚迟早会怀疑到她头上——再怎么说,她也在肯辛顿宫陪伴了维多利亚那么多年,维多利亚了解她的心性,也正如她了解维多利亚那样。

女巫接过安娜丽丝递来的邀请函,瞥了一眼那女王专属的火漆印,随手扔进了高墙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白色的烫金信函顿时化成了一小撮薄薄的灰烬,散落在炉膛里。

“能猜到是妾身,尚不算迟钝。”她颇感得意地勾起了嘴角,“妾身当年没看错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年轻时候的那份聪颖倒是越发老辣逼人了啊,亲爱的德琳娜。”

她忽然站起身,睡得正香的海瑟薇被惊醒,急忙伸直前爪扑到地上,扭过头冲着女巫不满地“喵——”了一声,然后翘起尾巴拧着脖子,风姿绰约地挪到别处休息去了。

女巫来到红木长桌边,宽袖一拂,展开绘着世界地图的长卷。她皱着眉,指尖在地图上慢慢滑动着,勾勒出一条冗长而凌乱的轨迹:中国、印度、苏丹、埃塞俄比亚,沙皇俄国、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德意志帝国、意大利,她似乎并未被这些纠缠不清的复杂线索蒙蔽双眼,她的目光始终清明,洞穿了层层雾霭,一眼看见真实。最终,女巫的视线停驻在亚德里亚海和黑海之间的土地——巴尔干半岛。

女巫久久地沉思着。蓦地,她的眸光微抬,映出火光跳跃的影像,那碧绿的眼眸也如燃烧一般,翻涌着剧烈的光芒。她的视线显然已突破空间的约束,去到了遥远的地域,似乎透过壁炉里的炙热的火焰,就能闻到巴尔干半岛上方空气里弥漫着的浓浓硝烟味。

安娜丽丝心知若是伊薇特在凝视着什么的话,那她多半在凝视命运——一种飘忽不定、朦胧不清,却由于人的选择、人的行为、人与人的碰撞而衍化形成的必将到来的因果,人们控诉、挣扎、反抗、宣称要掌握、却从来没能真正改变过的命运。

“安娜丽丝。”女巫突然发问,“妾身不在馆的时候,比肯斯菲尔德伯爵有否递交过约见申请?”

安娜丽丝回忆了一下,答道:“半年以来,首相大人以个人名义,和他人联名寄来的约见申请加起来,不下十次。”

女巫将双手按在地图上,从苏伊士运河到阿富汗,她的掌下,是帝国首相比肯斯菲尔德伯爵本杰明·迪斯雷利为大不列颠及北尔兰女王、印度女皇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一手构建起来的辉煌的殖民体系。女巫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妾身知道了,你退下吧。在修编工作结束之前,妾身不见客。”“遵命。”

——待到修编结束,春天也就该来了吧。

安娜丽丝向女巫道别,收拾了行装从后门离开图书馆,准备去别庄过冬。她站在门外,隔着缠绕着五叶爬山虎的砖墙,望着气势雄伟、庄严肃穆的不列颠图书馆,轻声道:

“可惜,今年的冬天,你也不会迎来客人了——可真寂寞呢。”

不列颠图书馆如山一般地沉默着,了无声息。不知是在认真倾听她的喟叹,还是根本就无意搭理她的调侃。

“一个世纪以来,你都是那么的寂寞,锁着亘古以来最丰盛的知识和智慧,对世人紧闭大门。”

英雄总是寂寞的。智者也同样孤身一人。大英图书馆是个寂寞之地,这一点,安娜丽丝比谁都清楚。她面带和大巫女有几分相似的凉薄笑意转过身,走上了弥漫着萧瑟凉意的伦敦街头——这个冬季注定意味深长。

“但愿能拯救这寂寞的人,早些出现吧——不过很遗憾,今年冬天,大抵是等不到了。”

1878年的篇章就这么平淡无奇地翻过去了,安娜丽丝开始期待1879年春天的到来。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9 22:01:00 +0800 CST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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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9 22:0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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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9 22:01:00 +0800 CST  
Chapter.11甘露玫瑰
1879年大英图书馆掌事出关的时间比往年都晚,从白金汉宫的六百余间厅室到威斯特敏斯特宫的一千一百个独立房间,从女王、贵族到首相、下议院议员,心头无一不缭绕着一股微妙的焦躁,就连奔走在光可鉴人的走廊里的仆人脸上的表情也浮躁不安。

每到春天,就是大英图书馆掌事、帝国史官——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入宫述职的时候。大巫女会提前派遣使者知会女王、定下出关的日期,并在当天清晨携带一部分史册递呈君王,有的是对前朝留下的史料进行整理编纂的成果,有的是现任君王在位期间发生的事件记述——后者显然才是整个上流社会关注的重点。西斯多利亚大巫女记撰的历史任何人无权更改。每一个官员都不愿意自己在政治生涯中为了上位而耍弄的手段在史书中留下不雅的记录,每一位贵族都害怕平日里骄奢淫逸的生活、在外流传的风流事迹传进大巫女的耳朵从而成为后人眼中抹不去的污点——更何况这一代的史官是个下笔如刀、不讲情面的女人,她尖锐狠辣的走笔、傲慢不羁的个性早在维多利亚女王登基后的第一次述职中就名扬整个伦敦城,成了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都津津乐道的话题。

历代大巫女虽很少在人前抛头露面,也很少接受会见,大英图书馆更是不容闲杂人等涉足的禁地,但是每年春季的述职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公开露面的场合——正因如此,大巫述职也成了许多人满足好奇心的机会,历任大巫在就职第一年后出关的那一天,从尤斯顿路到白金汉宫,一路上都围满好奇的群众,只为一睹帝国史官的风姿。

而现任图书馆掌事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于1838年正式就任,1839年的春天,大巫出关。伦敦城内的气氛如同庆祝复活节似的洋溢着热情和喜悦,尤斯顿路附近到处都是翘首以盼的人,他们满怀激动地等待不列颠图书馆紧闭的铁门打开。

然而人们从早晨等到了中午、从中午等到了晚上,维多利亚女王的史官,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大巫女却始终没有出现。直至傍晚,女王的秘书官骑着快马赶到大英图书馆,接走了女巫的递呈史料和述职报告,群众才悻悻地散了,失望而归,等待来年大巫出关。可是第二年,大巫仍没有亲自入宫述职,仅将史料和述职报告递交给女王的执事,由执事带回白金汉宫——这个骄傲的巫女,连女王的会见也不当一回事。

1839年如此,1840年照旧,1841年亦然——年复一年,1838年至今,四十年以来,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大巫一次也没出现过,她似乎对进入众人的视线这件事怀揣某种天然的警觉和恐惧,有关她的一切,全都是谜。

不仅如此,就职的四十年内,有幸得到大巫的约见许可、进入大英图书馆的人寥寥无几——看不起贵族是巫觋们骨子里延续下来的臭毛病,而维多利亚时代的大巫对待贵族尤其刻薄,想从她口中博来一句赞赏简直比摘下满月时分的星辰还要困难,每每想起她那满是辛辣嘲讽的笔触和口吻,贵族们一个个都心惊肉跳。如果她入宫述职,只少有了当面讨价还价的机会,或许能借女王的威严和压力逼她修改那些史料中过于鲜血淋漓的陈述。

因此,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去不去白金汉宫,就成了每年春天贵族和议员最关心的事。

而早在去年隆冬时节,就有一条小道消息悄悄地传了开来,整个上流社会都蠢蠢欲动——今年,大巫女很可能会亲自入宫述职。她在冬天给女王去了信件,据说女王看了那薄薄的一纸信笺后,露出了孩童般开心的笑容,她开心地告诉执事:“来年春天,伊芙终于要来见我了!啊,一定要妥善安排好,派最得力、机灵的人去把她接来!我可有整整四十年没有见过她了,我最亲爱的伊芙,但愿她还是原来年轻、美丽的样子!”

四十年来早已习惯了大巫女的缺席、不再对此怀有期待的人们重新兴奋起来了,他们不安躁动得近乎疯狂——他们期盼了许久的节日将要到来了!迟到了四十年的节日终于要到来了!1879年的春季,不列颠大巫女出关述职!

1879年4月的第三个星期一,这是今年大巫女知会女王的出关日期。墙头垂下的粉玫瑰渐次苏醒,深绿的萼片吐出柔嫩的花苞,朝暾沿着带刺的根茎向上攀爬,留下一道金灿灿的光痕。大英图书馆犹似沉寂了千年的神灵终要在信徒奉纳的祭祀之舞下苏醒,整个伦敦城都在翘首以待。

装饰着白色流苏的金顶马车早早地等候在图书馆的铁门外。白金汉宫派来接大巫女入宫的是女王身边的两位秘书武官兼执事,34岁的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26岁的巴戈特·霍尔,他们一位是已故的墨尔本勋爵的远亲,一位是由下议院联名举荐,他的父亲年轻时十分勇猛,随同威灵顿公爵出征,取得了滑铁卢战役的胜利。而坐在驾驶位上的少年就不怎么显眼了,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也看不出怀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名叫约翰·布朗的苏格兰人究竟为何会成为女王钦点的秘书官,没人知道理由。

时针指向九点整的时候,大英图书馆的偏馆的门被人打开了。从门后走出的少女蒙着黑色的面纱,身穿洛可可式小西装,款式反复的前襟上露出V型尖领,荷叶领面上压着用蓝黑相间的细领带打成的半温莎结。金色的袖扣上镶嵌着黑曜石,白色长袜裹住西服短裤下笔直纤细的小腿,三分跟小皮鞋踩在石板道上咔哒作响,听起来清脆可爱。在众人焦灼的视线中,她仪态端庄地走到大门前,从西服内袋取出钥匙,打开了铁门上挂着的大锁。

“诸位贵安,我是大英图书馆的执事,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十指并拢,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她向伫立在马车边的白衣男士鞠了一躬。

较为年长的男人单手扶剑低头回礼:“贵安,我们是女王陛下的秘书武官兼执事,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以及——”

“巴戈特·霍尔。”有着一头棕色卷发的年轻男人顺势欠身致意,“今日,我们奉女王陛下的命令,前来接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卿入宫述职。”

“辛苦了,墨尔本先生,霍尔先生。大巫已经做好了述职的准备,这就去请她出来,请稍作等待。”安娜丽丝再一次鞠躬,然后扫视了一圈围在馆外的人群,听到了她的话,人群一阵骚动,她又道,“今天的路上人比平常多了许多,想必不太好走,多有颠簸。请二位执事多多照顾,大巫自小体弱,切勿伤了她。”

“西斯多利亚卿的安全由我们全权负责,一定会顺利将她护送至白金汉宫,请放心。”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安娜丽丝转过身,穿过前庭,在众人瞩目下行至馆门前,双手握住雕花门环,缓缓拉开。她高声唱名。

——“大英博物馆图书馆掌事兼帝国史官,西斯多利亚第五十世代大巫,伊薇特·西斯多利亚。”

女巫提起了裙子,一步一步走下铺着红毯的阶梯。在她整个人都从阴影中脱露出来的那个时刻,人群爆发出了海啸一般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等待了将近半个世纪,大英图书馆的主人终于来到了伦敦清晨的阳光下。

她穿着朴素而又不失庄重的深紫色长裙——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们有着穿戴金雀花王朝特色的衣饰出席重要场合的传统,以示对杰弗里五世的敬重。晨风拂起女巫金灿灿的鬈发,发髻边垂下的石榴石坠链互相轻碰,身后缎带上拴着的铃铛清泠作响。女巫戴着黑色的面纱,人们看不见她的姿容,却被黑纱上方那双睿智的碧绿眼眸轻而易举地俘获。

那是怎样一双深沉、美丽、充满睿智的眼睛啊!恐怕所有的生灵只要求得那双目在身上停留半刻的光阴便可了无遗憾地死去。仿佛只要被她注视着,就算是烈日下枯萎多日的水仙,也能在沙漠里重新焕发生机——那一定女巫的魔法,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眸,可以引发奇迹,也可以招来灾难,它腻烦了世事的反复无常,便不屑一顾;它洞悉了命运的一切秘辛,却缄默不语,它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月亮,甚至不肯施舍祈求它垂怜的世人一丝余光:它的美丽令人疯狂,也令人痛苦。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西斯多利亚!”“西斯多利亚!”“西斯多利亚!”

人们高呼她的名字,表达对她的敬仰和喜爱。女巫身上高贵优雅的气质显然是从先代大巫米尔德里德·西斯多利亚那里继承而来——尽管在场的人中见过米尔德里德的只有为数不多的老者,但他们的对于温顺文弱的米尔德里德仍记忆犹新,而眼前的女巫却让他们感受到了米尔德里德所不曾展现出来的耀眼锋芒。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仅花了从图书馆馆门走过前庭来到大门处的这段时间,就征服了整个伦敦城的人民。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立刻弯腰行礼。

“贵安,西斯多利亚卿。女王御前秘书武官兼执事,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特此恭候,奉女王命令,接西斯多利亚卿入宫。”

女巫抖开扇子,傲然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有劳二位,这就出发吧。”

巴戈特·霍尔拉开了马车车厢的厢门,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恭谨地将女巫扶上了马车。待两位执事回到驾驶席两侧,约翰·布朗扬鞭一抽,并驾的两匹纯血马长嘶一声,迈开腿向前跑去。在人们的夹道欢呼中,马车驶离了尤斯顿路,奔向白金汉宫。

安娜丽丝目送马车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待人群散去后,她关上了大门。她从墙头摘下了一朵带着晨露的粉玫瑰,然后在远处响起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猛地收拢手指,捏碎了那朵惹人怜爱的娇嫩花朵,露水沾了满手,变得湿漉漉的。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0 19:53:00 +0800 CST  
如果在白金汉宫问起宫里骑术最优秀的人,那么人们第一时间都会想到约翰·布朗。他很擅长掌控马匹,年纪轻轻就成了跑马场上的帝王。只要他握着缰绳跨坐在马鞍上,性子再烈的马不出半日都会变得温驯听话。因此,即便他尚且是个少年,女王还是放心地把接送各种重要人物的任务交给他,这次也是一样,马车一路跑得很稳当。

驶出尤斯顿路后,围观的人数有所减少,但是道路两旁仍然有不少人驻足观望,人们的目光有的很是热切,有的异常幽深——也就是余光透过护目镜瞥见那些幽深目光的同时,约翰·布朗嗅到空气里飘起了一丝异动的气味。

——两旁的人群里好像混杂了一些古怪的人,他们的衣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神情却严肃得有些不合时宜,在这个民众欢腾的节日里。

“墨尔本先生……”他刚想提醒年长可靠的同事注意周边情况,却被瞬间逼近的破风声灌满了脑海。

……什么?他微微睁大了双眼。太快了,事情只发生在一闪即逝的瞬间。

——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在背后凭空炸裂,浓烈的硝烟味顿时弥漫开来。子弹在背后贯穿了什么东西——有破碎的声响,大抵是马车车厢的木质厢壁。约翰·布朗还未来得及回头,他只看到两旁不断退后的景色中,站立着的人们,以及从中突兀冒出的黑洞洞的枪口。

一缕青烟正从枪口处袅袅升起。

余光中的景色还在向后退去。穿插在人群中的枪口却不止一个,它们已然蓄势待发。

——“危险!!”

他扯开嗓子大声喊起来。

原本伫立在道路两侧围观载着帝国史官的马车经过的人群陡然间一片混乱。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密集的枪声掺杂在一起,凄厉而又刺耳。弹壳落地的脆响早已被子弹出膛的爆裂声淹没,难以计数的弹头接连不断地扑向道路中央的金顶马车。

两匹马受了惊,高声嘶鸣着,不再步调统一,而是一前一后撒开蹄子向前疾奔。约翰·布朗用力揪住缰绳向后扯去,然而他现在已没有了安抚马匹的余裕,座驾摇晃地厉害,他差点被甩出去,一头重重地磕到了巴戈特·霍尔坚硬的肩膀上,一阵剧痛险些让他失去意识。

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不由分说一把按住他的后颈将他压下,大声喝道:“趴下!!”

“等,等等……!马车……!”

约翰·布朗死死抓着缰绳不松手,极力挣扎着,他知道一旦自己松手,两匹惊慌失措的马会更加失控,车厢里的大巫女会没命……

不,等等……她还活着吗?!那些密集的枪击都是冲着车厢去的!!

“墨尔本先生,大巫她……”

他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半句话,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却并未理睬,约翰·布朗只觉得施加在颈部的力量更加蛮横了,他被压得前额磕到了车辕上,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巴戈特·霍尔还在用力地推搡他。

“快跳下去!!快跳!!”

跳?!

约翰·布朗完全没有理解这个指示,他感到缰绳被一股大力扯离了自己的掌心,然后被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扯着、巴戈特·霍尔推着,从臀部到双腿再到脚掌,整个人离开了驾驶座——被抛向了空中。

短暂的失重感侵袭神经。密密匝匝的枪声仍然响个不停,杂乱的景象映入视野,有被惊飞的麻雀、抱着孩子四处逃窜的妇女、吓得趴倒在地动弹不得的胖绅士,以及两匹失控的白马拖拉着的已经被射成筛子的车厢。他喉口一窒,重重摔到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直到背部撞上道旁的树木才停下。约翰·布朗两眼发黑,头痛欲呕,他强撑着抬起头,却正好看见一个物件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抛物线,落进千疮百孔的马车车厢。

“不……”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向着那团烈火伸出手,发出了嘶哑的呐喊,“不——!!”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熊熊燃烧的火焰迅速吞没了整个车厢,爆炸腾起的黑烟直上云霄。约翰·布朗一阵眩晕,一头栽带倒在地,昏了过去。

1879年春天,大英图书馆掌事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大巫女首次出关,路遇伏击,身死。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0 19:53:00 +0800 CST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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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0 19:5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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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0 19:54:00 +0800 CST  
Chapter.12谗言御座
咚咚。一片寂静中,紧凑的叩门声响了两次。书房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执事低沉的嗓音从门缝里传来,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老人微微抬起了眼皮,浑浊的眼瞳泛出精明老辣的光芒。

“老爷,计划成功了。”

满头白发的老人略为沉思了一下,直起肌肉下垂、皮肤松弛的脖子问道:“仔细确认过了吗?”

执事肯定地答道:“我们的人亲眼看着那女人上车的,用枪扫射过后,把车厢炸了,绝不会出错的。”

老人慢慢地起身,步履蹒跚地朝书桌边走去:“嗯,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时刻留意白金汉宫那边的动静,备好马车,过一会就去。”

“是。”

西斯多利亚大巫在入宫述职途中遭遇袭击身亡的消息以大火燎原的速度传遍了伦敦城。白金汉宫中,女王震怒。

“你说什么?!”维多利亚女王一掌拍在身侧的圆桌上,愤怒的低吼响彻茶室,侍立一旁的夫人小姐们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她们已有多年没有见到女王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了。

传话的下仆吓得嗓音和膝盖一齐打颤:“陛下,千真万确……西斯,西斯多利亚大巫乘坐的马车在过来的路上遭到了伏击,连人带车,全部烧毁!!”

“菲茨杰拉尔德和巴戈特呢?!约翰呢?!我不是命令他们要护送大巫女平安抵达这里的吗?!”

“据捎来消息的人说,狙击手人数不少,火力凶猛,执事三人抵挡不住,都身受重伤……墨尔本先生已经被送到王立伦敦医院进行抢救了!”

维多利亚女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挥手把传话的仆人打发走了。她扶着前额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不断地深呼吸,显然在极力平复心绪。片刻过后,她转向了站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的侍女们,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让凡多姆海威伯爵即刻来见我。召集大臣们,中午举行御前会议。”

“遵命,陛下。”

领命而去的夫人刚把门关上,女王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掩面哭泣:“上帝啊……!”

“陛下……”侍女们纷纷围拢上来递上手帕轻声安慰,然而她们费尽口舌也止不住女王的哽咽。

“伊芙……!四十年了,你好不容易愿意来见我……”从低声的哽咽演化为嚎啕大哭,大英帝国的女王哭得那么伤心,像个在集市上走失了的孩子,她双手合十按在胸口,“是谁如此残忍,竟在这个时候将你从我身边夺去!我绝不会原谅那残酷冷血的恶魔!我以灵魂向上帝起誓!”

侍女们手足无措——因为约翰·布朗不在,那个每逢女王沮丧难过的时刻,总会立马掏出阿尔伯特亲王样子的人偶,用腹语鼓励女王的苏格兰少年秘书官此刻竟不在女王身旁。

袭击发生的当日中午,维多利亚女王于白金汉宫内临时召开御前会议。出席会议的内阁大臣和议员们大部分都埋着头佯装悲伤,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躁动不已和欣喜若狂——他们可不敢让人看见自己扭曲的表情,尤其是女王。只有少部分沉得住气的老滑头,仍能摆出一脸沉痛的神色,哀戚地微垂视线。

“想必众卿都已听说了,大英图书馆掌事在入宫述职途中遭遇了伏击。”

“是。我们对此感到万分遗憾和痛心,陛下,帝国史官四十年来首次入宫,居然会酿成如此惨痛的悲剧。”首相比肯斯菲尔德伯爵沉声应道。

“西斯多利亚卿自我被立为王储起就陪伴在我的身边,不仅是我忠诚的臣下,也是我最亲爱的挚友,她的智慧是不列颠珍贵的宝藏。我绝不容许杀害她的人逍遥法外——我决意将此事交给独立行动机关调查处理,其他人不得插手,誓要查清真相,这群暴徒都将受到应有的制裁!”

会议室内一片沉寂,无人发表异议。在女王提及“独立行动机关”的时候,内阁大臣和议员们之间迅速地互相递了眼色,彼此都心下了然:这件事不是交给OHMSS,就是交给“番犬”,抑或两者都是。如此一来,闭紧嘴巴明哲保身就是最佳方案,再多插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陛下。”过了半晌,见没有必要再接这个话茬,时机成熟,大臣们纷纷提出建议,“追查凶手势在必行。可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大巫遇袭的消息整个伦敦成都传得沸沸扬扬,王室是否同议会联合发布讣告……”

“是啊,三位秘书官都在袭击事件中受伤,必须尽快让其他的秘书官起草文案……”“在这期间,也要选拔新的临时秘书武官补上空缺才行……”“对此,内阁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另外,陛下请尽快派遣使者前往西斯多利亚家族领地商讨丧葬事宜,并请他们尽快送继任者入馆。”“据称现任掌事还没有留下子嗣,是从旁系中遴选,还是……”

不知不觉中,话题被引向了大巫的继任者——大巫至今没有配偶且未育有孩子,私生子之类的风闻也完全没听说过——那个女人太过神秘了,同贵族社交圈之间似乎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障壁,在这绯闻滋长的温床竟然连一点流言蜚语也传不出来。毕竟连大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再怎么风流不羁的猎艳高手,也不敢妄自揣测今夜爬进自己床帏放肆胡闹的来路不明的贵妇人会不会是大英图书馆的巫女。

可是无论如何,大巫无后是不争的事实。本人也没有正式确立过继承人——大英图书馆里虽有个西斯多利亚的小巫女,然而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在四十年前带她入馆的时候就对白金汉宫称那只是在她外出时替她打理图书馆事务的执事。

每代大巫都从西斯多利亚的巫觋中诞生,巫族按照自己的方式选定、培养大巫,其他人无权干涉——然而培养一代大巫女并非易事。历代大巫在继任前或就任期间就会早早地生下子嗣或从旁系中选出更加适合的继任者,以防因君王暴毙、王朝短命等突发因素造成继承断代。而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实在太过高傲了,她不仅没生下孩子,甚至连配偶或伴侣都没有,她在四十年前以独身的身份进入了不列颠图书馆——这简直愚蠢至极。或许她料到维多利亚女王的在位时间不会短暂到逼她不得不尽早留下继承人,但她却没料到自己会先于君王离世,她的我行我素和自以为是害惨了她和她的家族。

大巫殒命,后继无人——大臣、贵族、议员,无一不欣喜若狂。让他们坐立不安的尖刻女巫死了固然是好消息,不仅如此,倘若西斯多利亚一族不能立刻交出继承人补上空缺,那么帝国史官名录上,西斯多利亚一脉相承的历史很有可能至此终结。议会和其余的贵族可以联手向女王施压,重新甄选史官,大英博物馆将会落入哪方势力的手中则未可知。

从此不必再忍受那个尖刻狠辣的女巫的指摘,还能将象征着帝国最高智慧的大英图书馆收入囊中——这样的好事,如何让人不欢欣雀跃呢?自由党和保守党皆摩拳擦掌。

“如果西斯多利亚旁系也找不出合适的继承人,那么大英图书馆就成了无主之地了。”“这可不行,必须早作打算才行。”“我想,也许可以考虑……”

看到大臣们眼中如狼似虎的饥渴光芒,女王不禁蹙眉:“诸位,我不认为现在就得急着……”

砰——!

正在会议室内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大门突然被撞开,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都住了嘴,齐齐看向门外——突闯御前会议可是会受到重罚的,大臣们一边在内心暗自嗤笑是哪个不知礼数的倒霉蛋,一边扭过了头。

“约翰?!”女王惊叫道。

“陛下……”约翰·布朗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原本整齐的白色衣装此刻布满泥泞的污渍和草屑,银白的短发略显凌乱,前额潦草地包着绷带,那上面还渗出一片薄红。他抹了一把汗水,也不顾满脸灰尘,顺手扯平前襟抬起了头。

“大英博物馆图书馆掌事兼帝国史官,西斯多利亚第五十世代大巫……”

他试着直起腰,抬头挺胸,随即因伤口的疼痛倒抽了一口冷气,终于报上了来客的姓名。他侧身让开了道路。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几乎在约翰·布朗念出这一串音节的同时,在场所有人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与此同时,整点的钟声响起,廊内传来“咣当,咣当,咣当”的钟响,恰如最终审判来临的前奏。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惊愕、恐惧、敬畏,仿佛被神灵窥探了内心深处肮脏不堪的秘密。

清脆利落的足音与钟声相呼应和,停在了门口,会议室内的人全都忍不住站了起来,拼命伸长脖子朝外望去。

黑纱蒙面的女人一袭深紫长裙,不染一丝尘埃。她用一双冰冷无瑕的绿眼睛傲慢地扫过室内面色煞白的众人,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径直来到了女王的面前。四十多年的时光压垮了彼此相接的视线,维多利亚女王几乎一瞬间红了眼眶,面颊和嘴角都开始轻微地颤抖,眼看快要落下泪来。女巫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望着眼角含泪的女王,半晌,她终于将那素来高昂着的头颅稍稍低下了一点——

然后后撤一步,竖起黑纱扇置于胸前,宽袖一展,气势不凡地跪了下来,飘起的裙袂同苍白的指尖一起缓缓落到地面,犹如维纳斯伏身触摸仲春的土壤。

1838年她用巫族最郑重的礼节向登临御座的维多利亚告别,1879年再会面,她行了相同的礼——维多利亚女王注视着她,恍然觉得中间四十年岁月仿佛只是魔术师的一个响指,“啪”的一声便过去了,虽然它确实响过了,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改变。

“途中发生了些意外耽搁了时间。妾身来迟了,还望陛下恕罪。”

“伊芙……伊芙……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女王急忙伸出手将她扶起,“上帝啊,我都不敢相信……你又回来了!你又来到我面前了!”

“承蒙陛下关怀,妾身无碍。”女巫矜持地垂首,然后转过身面向会议室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眼角眉梢都挑起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妾身今次入宫不为叙旧,而是依从众人所愿,履行帝国史官的职责,前来述职,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无人应声。 之前讨论中最为活跃的几个人此刻更是冷汗涔涔,只觉大巫的目光锋利得像把刀子,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女人一刀一刀剐得血肉模糊,还不得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诸位切勿弄错了!”女巫猛地提高了嗓音,满意地看着有几个比较年轻的议员被吓得咬破了舌尖还强忍着不敢嚷嚷,“妾身一日不死,大英图书馆的主人便仍是妾身——谁来继承,也是妾身说了算。不劳诸位替妾身烦忧。

“若是垂涎妾身一族的所有物,若想掌控帝国史官这一位置——那便来吧,不择手段、千方百计地杀死妾身,只管来吧!”

女巫抖开扇子,遮住脸上近乎狂妄的笑容,那双深邃的眼眸只一瞥就能看穿人心一切卑劣的律动,因此从不显露出一丝畏惧——她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她敢忽视世人的礼矩四十年不来述职,即便来了,也敢当着女王的面羞辱她一众臣下,“畏惧”一词从不在女巫的字典里。

“只有这点幼稚粗劣的手段、这点不堪一击的耐心,失败了一次就不敢继续,如何配得上尔等狂妄愚蠢的野心!纵观不列颠,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2 21:27:00 +0800 CST  
TBC
@临也是我官配@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2 21:27:00 +0800 CST  
@刺鸟_爱尔兰@斜月舞龙钩@白雪圣花@Melusine的ann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2 21:27:00 +0800 CST  

楼主:鸫羽

字数:22821

发表时间:2015-03-31 00: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1-06 21:05:2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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