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大英图书馆史话|BG剧情流|半考据向|

1l随便放个图(。
本传 大英图书馆夜话http://tieba.baidu.com/p/3623829470?share=9105&fr=share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3-30 16:32:00 +0800 CST  
剧情流。原女。有BG成分注意。
考据力不足。私设众多夹带私货。史官设定来自中国古代上古至春秋时代。
谢绝谈人生谢谢配合。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3-30 16:34:00 +0800 CST  
Prologue.时代
“自我被立为王储之日起,你就在我身边侍奉我,教导我,和莱恩小姐、施巴特夫人一样温柔、耐心。我们一同进行祷告,一同挑选参加舞会的礼服,甚至一同抱怨着宫廷繁琐的礼节慢慢习惯。你扶着我走下一级级铺着波斯地毯的阶梯,你告诉我希伯来书上每个单词的念法陪我练习直到深夜,你和斯托克玛医生一起支持着我一路走来实现了直布罗陀的吉普赛人的预言——

“我们曾经无话不谈,我们曾经是最亲密的朋友,然而,亲爱的伊芙——看着我,为什么你都不愿意说话?”

“如今已是君臣之别了,您明知不该如此同妾身交谈的,陛下。”

“是啊,如今一切都变了,可是,时间在你的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我是那么羡慕你,伊芙。”

“陛下不过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不,你不明白——你还是那么多年以前的样子,看着你,我就会觉得,我一点都没有变过,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也绝对不会改变。”

端坐在天鹅绒软凳上的女人合上了手中的黑色绢纱扇子,缓缓起身,提起裙子一步步走下铺着红色地毯的台阶。深紫色长裙背后的曳地绸缎一级一级滑下,铃铛的脆响疏落有致,鬓侧垂下的石榴石坠子随着端庄稳重的步履安定地轻微摇晃。

“太过漫长的生命和极端丰盛的智慧早已剥夺了巫族被生命打动的机会。所以陛下不必费心回忆往昔,试图用那些真诚的情谊打动妾身了。陛下与妾身都已知晓那最终的结局,那是妾身一族的宿命——”

女人在阶下站定,转过身,垂下眼眸,不再看向御座上年轻的新国王,姿态却依然带着一股无需缘由的高傲。她的声线亘古不变的平缓,犹如宣读神旨那般虔诚庄重。

“陛下终有一日会赐妾身一死的。”

“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意味着,你到底不愿意在以后的时日也将那份忠诚与智慧完完全全奉献给我吗,伊芙?”

“陛下既已登临御座,妾身也就必须回到妾身该去的地方了。妾身的智慧奉献给大英帝国的君王和子民,然而妾身的忠诚,从不奉献给任何人。”

女人宽袖一拂,叮铃——一声轻响仿佛是命运之扉开启的宣告。她将黑纱扇置于胸前,屈膝跪下行了一礼,连伏身的姿势都带着不凡的气魄。她的声音比布道的牧师更为深沉,又比唱诗的孩子更为灵动,渗透着一股驯服众生的睿智和魔力。

“天佑吾王,陛下将带领您的国民走向可称为‘日不落’的绝对辉煌,妾身在此向您献上最后的真诚祝愿。”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3-30 16:38:00 +0800 CST  
“那么请容妾身——大英博物馆图书馆新一任掌事,西斯多利亚大巫,伊薇特·西斯 多利亚,向您诉说千千万万次的——就此别过了。”


1838年6月28日清晨,辉煌的朝暾倾泻在泰晤士河微波轻泛的水面上。彩绘玻璃蒙着天空的剪影,灰蓝的色调让图纹变得黯淡而温柔。鲜艳瑰丽的仪仗旗帜包绕着威斯特敏斯特大教堂的尖顶。粉玫瑰攀附于拱券的顶端,在长而笔直的甬道上投下一道利落的影子。女巫驻足于空无一人的甬道尽头,将黑色的面纱拉起。她回望着耸立在黎明深处的教堂,仿佛在注视着命运深处变化万端却最终归位的轨迹。

白鸽舒展着线条优美的翅翼掠过钟塔高处深色的窗柩,在窗台上留下一截纤细的棕榈树枝。

大英帝国新一任国王的加冕仪式即将开始,属于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的全新时代已然到来。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3-30 16:39:00 +0800 CST  
tbc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3-30 16:40:00 +0800 CST  
腿一下进度,清明争取更新(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4-02 23:50:00 +0800 CST  
Chapter.01 从伦敦到利物浦
时间的痕迹被凝固成永恒的寂静,书页翻过时沙沙作响,大理石地面映出女巫纤细的倒影。食指指尖顺着褪色的墨迹一行行划过。

「小德琳娜在登基后的第一次御前会议上征服了所有人,威灵顿公爵、罗伯特·比尔爵士,甚至像乡下人那般粗鲁的克罗克、以冷酷刻薄闻名的格里维尔都为她倾倒,无一不赞叹她的气质、威仪和才华——那是毋庸置疑的。自出生起,我就为我的小公主准备好了一切,渊博的学识,尊贵的气度,帝王的头脑,小德琳娜拥有的一切都归功于我的悉心教导和呵护,为大英帝国培养一位伟大的女王是我的荣耀,我一生以此为傲。

「我记得会议结束后,我立刻去前厅迎接小德琳娜,她红嫩的脸蛋上洋溢着不可抑制的喜悦和激动,她问我:“现在,妈妈,我真的是女王了吗?”

「——小德琳娜明明已经从群臣那里得到了肯定,但仍不确定自己并非在做梦。

「“你看,毫无疑问亲爱的,那是真的。”我无比骄傲又亲切地回答。

「“那么,亲爱的妈妈,希望能答应我作为女王向您提出的第一个要求,让我独自待上一个小时。”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冷静下来的小德琳娜会这么说。短暂又难熬的一个小时之后,小德琳娜颁布了一道意义深远、对我来说是十分残酷的命令——把她的床,从她的母亲房里搬走。小德琳娜过去的所有岁月,从来不曾离开我的视线超过一天,我是那么密切地关注着她,不能容忍她离开我的掌控。

「上帝啊,我多年的期待终成现实,我的女儿成了英国女王,我本以为人生走向辉煌的契机终于要到来了,却不知道随之而来的是理想的破灭。十八年来在小德琳娜心中建立起来的所有影响、信赖和威严全数崩塌——女王不仅支配他人,更要主宰自己。

「我竟成了小德琳娜的第一个牺牲品。」

“肯特-斯特拉森公爵夫人的死神剧场似乎不在您提交的借阅申请列表内,西斯多利亚大巫阁下。”

“妾身对公爵夫人和约翰·康罗伊那个垃圾男人之间的愚蠢野心或者风流韵事毫无兴趣,这册走马灯只是恰好落在了妾身脚边而已。”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摆出一副兴味索然的表情,五指指尖拖住厚厚的硬皮册子伸到了西装笔挺的男人的眼前,余光划过眼角,女巫顺势侧过脸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碧绿的眼眸中浮着一层飘忽不定的凉薄和傲慢,“妾身不曾见过您。”

“我是死神派遣协会管理课的威廉·T·史皮尔斯。”标准公务员模样的男人伸手接过女巫递来的死神剧场,转身踩着梯子放到了书架上,顺手用和他那三七分发型一样可笑的园艺剪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由于人手紧缺的缘故,时常被调度过来接手回收课的工作,大巫阁下预定复刻的灵魂回收时间快到了——事先声明,我是不加班派的。”

“有劳先生您。”女巫敷衍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高处——威廉刚刚摆放肯特-斯特拉森公爵夫人的死亡走马灯的地方。

刻板的死神轻咳一声,黄绿色的瞳孔泛着无机质的光泽:“阁下如果需要,临时增减借阅列表也是允许的。”

女巫再次看向了身侧的死神,思忖了片刻,最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不必了,多谢先生体贴。妾身只是偶尔会想起‘她’——好奇心作祟罢了,那独断专横的脾气、强烈的自我中心意识,还有不依不饶的顽固是从何时开始潜伏在‘她’,一个在‘肯辛顿’制度下长大的女孩的心性中的呢,妾身竟未曾留意过。”

威廉没有接茬。察觉到了死神轻微的不明所以和不耐烦,女巫知趣地停下了自言自语,一抖手腕展开扇子,口吻忽然变成了例行公事的冷淡又不失礼节:“先生,可否出发了?”

“……这边请。”不深不浅地吐息了一次,威廉侧身让开了道路。

据传是从中世纪的绞刑架上活下来的女巫说着一口平缓而优美的古英语,然而暗藏其中的隐喻式的尖锐和咄咄逼人总让他感到不适。

1878年的6月,死神派遣协会管理课威廉·T·史皮尔斯依旧是全勤,然而月末莫名其妙的加班着实是暴殄天物般的不幸。他迎着微凉的晚风眺望被宏阔霞光所覆盖的利物浦最繁华的港口。身侧的女巫披着黑色的斗篷,长裙下摆拂过屋顶的砖沿,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她用绢纱扇子掩着口鼻,眉头微蹙,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鱼腥味显然不讨她喜欢。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是个微妙的角色,不知要追溯到哪个纪年的一纸契约使得英国死神派遣协会的老头子们对这个傲慢自矜的巫女敬爱有加。能使西斯多利亚一族从绞刑架上活下来的肯定不是对恶魔的崇信和狂乱——但凡和那些吞噬灵魂的害兽扯上关系的一定为死神所不齿,因此这支血脉纯正、子嗣稀薄的高傲巫族和通俗读物里描写的那些异端存在着绝对意义上的不同。然而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获得死神垂青的理由,威廉无从知晓也不感兴趣。

圣保罗座堂的丧钟突兀地响起,凄长的钟鸣撕裂了傍晚平静的天空。威廉摊开手掌,微微低头:“请允许我。”

女巫拉起漆黑的风帽,依旧没有移开扇子。风帽的阴翳遮断了那双碧绿通透的眼眸里轻微晃动的深沉神光。她将指尖放到了威廉的掌心,屈膝一礼。

好像踏上土地都会玷污了这个女人娇贵的鞋底似的。

威廉带着女巫纵身跃下。装饰考究但又难以遏制地透出暴发户式的庸俗气息的房间内,老迈的婆婆和成年的子女正围在床榻边低声哭泣。压抑的呜咽也好,悲痛的放声大哭也好,威廉听过无数次早已麻木。人类最悲伤的情感永远无法撼动生死,这哭声既不是对死亡的畏惧,也不是试图挽回的挣扎。他迈着稳健的步伐,一边打开了死亡预定名单,连神情都纹丝不动。

这哭声,这哀痛,包括往后所有的缅怀与悼念,都和灵魂回收工作一样,不过是一种“既定或者惯性的程序”——仅此而已。

“杰弗里·费尔柴尔德,鸦片走私商,1799年12月9日生,1878年6月12日死于伤寒,备注:无。”

园艺剪将胶卷形态的死亡走马灯切下,迅速收拢到威廉手中的书册里。他干脆利落地在死亡名单上盖下「Completed」的确认戳印,没有一丁点犹豫。

生命并非不值得敬畏,只是因为庞杂繁多而在被对待的意义上变得绝对平等——无需特殊对待,死神历来所做的形式上的查证和确认只为以防万一,然而这些工作恰恰只证明了值得为之打破生死界限来挽回的“特殊生命”几乎不存在。正因死亡是如此的淡漠无情,生者才会抱有持久而坚韧的敬畏活下去。

胶片一帧帧自眼前滚过,然后全部收进女巫的掌心,化作一份薄薄的册页。铃铛清脆的音色淹没在丧钟洪亮凄哀的长鸣钟,镂金扇骨上的某处光斑反射出耀眼的光亮,威廉一瞬间觉得那女巫借着黑纱扇的遮掩露出了狡狯老辣的笑容。

“复刻完成。”女巫在威廉递过来的复刻任务单上盖了私人印戳,“妾身确认。”

威廉把任务单夹进了记事本,随手翻了几页,说道:“亚瑟·汉密尔顿第二、杰弗里·费尔柴尔德,以及下个月底死亡预定的康恩·F·德里斯科尔,西斯多利亚阁下最近似乎特别亲睐本世纪中叶在东方发了横财的鸦片商人。”

“正是如此。您果真看得仔细,史皮尔斯先生。”女巫轻声笑开了,微弯的眼角流过一簇意味深长的妩媚,“43年前那场强盗战争的发端,妾身以为有些细节需要通过这些商人做精确的考证与最后的确认。”

威廉不置可否:“那么……”

“妾身尚有其他事务要在利物浦处理,不劳烦先生带妾身回伦敦了——您是不加班派的,对么?”

“……那么阁下自便,再会了。”“再会,今次多谢您。”

“史皮尔斯先生。”威廉转身的时候又被叫住,女巫温柔轻缓的嗓音越来越远但依旧清晰,上翘的尾音带着玩笑的意味,“有时候切莫看得太过仔细了——不妨糊涂一些,不然,加班就会变得难以避免。”

女巫的身影随着话音的落下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街头。


克洛索·安托瓦内特含着酒精棉花、捂着微肿的半边脸颊从牙医诊所内走出的时候,看见了一幅奇妙的景象——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又使劲地眨了几下。

披着斗篷的女人,正踩着华尔兹的舞步雀跃在利物浦络绎不绝的街道上。步态优美的女人显然不是一般的资产阶级出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市井有着云泥之别的高贵风雅。她戴着风帽看不见容貌,瘦削漂亮的下巴高昂着,几绺金色的鬈发垂在肩上,手执镂金扇骨的黑绢纱扇,斗篷下露出的深紫色长裙看起来不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潮流,恐怕是故去王朝的遗存。

她从遥远的彼端一路走来,似乎有着别样的好兴致:她时而贴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时而凑到玩具店的橱窗前瞧瞧新款的布偶熊;她躲在裁缝铺的门边踮着脚尖向里张望,转身又顺手在从身旁经过的卖矢车菊的小女孩儿的篮子里扔下一枚金币,紫色的裙裾开成巨大的花朵。

她那么快乐、生气勃勃、充满好奇心,好似脱离了古老森林的囚禁、第一次来到人间玩耍的精灵。

奇怪的是,竟没有人留意这个跳着轻快随意的舞蹈、存在感十分强烈的女人。人们依旧顶着麻木倦怠的表情奔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好像看不见旋转着、跳跃着、从身边滑过的女人。

克洛索·安托瓦内特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追逐舞蹈着的女人,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喉咙里飘出一声轻微的喟叹。

转了半圈的女人猝然间刹住脚步停了下来。她弯下腰,将绢纱扇搭在唇边,安托瓦内特看到了藏在风帽下那双充满睿智的绿眼睛。

“啊呀,这位小小姐莫非看得见妾身。”她的声音同舞步一样轻快,同时又带着微妙的舒缓,口吻虽然有些轻慢却听起来十分惬意。

“是……是的,夫人。”安托瓦内特紧紧攥住了裙子的下摆,被女人居高临下地打量不知为何让她非常紧张,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吃太多甜食可是会为自己带来烦恼的,贪嘴的小猫咪。”女人轻轻拍了拍安托瓦内特肿起的脸颊,抖开绢纱扇有些放肆地笑了起来,她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问道,“妾身斗胆请教小小姐芳名?”

女人的语言方式有些奇怪,安托瓦内特有些犹豫女人是否确实是在问自己的名字。她结结巴巴地回答,然后手忙脚乱地提起裙子行了礼。

“克,克洛索·安托瓦内特,尊敬的夫人。”

“懂得对身份尊贵的陌生人表示礼貌和敬意是好孩子的表现,应当奖赏。”女人直起身子不无高傲地说道,接着她打了个响指,指间冒出一朵白色小雏菊。她把小雏菊插进了安托瓦内特的前襟扣眼里,那神情仿佛是教皇在给国王加冕。

女人的话语带着无法抗拒的魔力。

“你还会再见到妾身的。上帝保佑你,晚安,小小姐。”

“夫人……!”

安托瓦内特抬起头,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好像从没到过这繁华的街市一样。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4-05 22:33:00 +0800 CST  
-TBC-
本文部分内容参考维多利亚传记、英国文学史、全球通史、电影《Young Victoria》等并含有私设改动,特此注明。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4-05 22:34:00 +0800 CST  
由于我一写完就放上来所以贴吧的都不是final版本,但是细节修改不多我就不重贴了,然chapter02后期增修了比较多,所以删了重贴一下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4-12 13:06:00 +0800 CST  
Chapter.02罗密欧与朱丽叶
1878年冬天的到来还需要相当漫长的等待,伦敦贵族们的社交季才刚刚开始。

伦敦城,比肯斯菲尔德伯爵的宅邸中正在举办社交季的开幕舞会。86岁高龄的伯爵夫人玛丽安娜·迪斯雷利——曾经叫做玛丽安娜·伊万斯,依旧精神矍铄,在管乐队悠扬的奏乐下,同保守党议员太太眉飞色舞的交谈着。贵妇们的谈吐举止收放自如,恭维的力度恰到好处,嫉恨的意味不着痕迹——寡妇和年轻议员的结合在当年的上流社会看来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然而本杰明·迪斯雷利,那个我行我素的犹太人,怀揣着不纯净的英国国教信仰,70岁受命组建自己的内阁,用辉煌的政治业绩向整个上流阶层宣告,胆敢讥讽首相和首相夫人的长舌妇才是愚蠢至极。

惯于在社交季的酒宴上纵情声色的贵客们从不计较香槟和红酒的颜色哪一个更漂亮、簧管与风琴的音色哪一个更动听,正如他们心知自由党和保守党的博弈中永远没有常胜者。见风使舵也是贵族重要的生存技能之一,执政权在两党手中交替的速度已经快到使得一时糊涂站错队对于地位相对稳固的贵族而言,变成了不那么不可挽回的错误。只要手中还捏着选票,一切就都尚留有回旋的余地。

侍者为宾客名单上最后一位姗姗来迟的客人打开大门的时候,舞会已经进行了一半。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伯爵。”青年身后的执事是个上了年纪的黄种人,神情安然恭顺,透着东洋人特有的谦逊气质。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家的侍者双手接过执事递来的请帖,躬身致礼。

“久等了,凡多姆海威伯爵,请到这边来。”

侍者唱名过后,为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让开了道路。宴会大厅里的目光顿时聚集到了这个眼角下生了一颗泪痣的美丽青年的身上,温和而清秀的眉眼犹如夜色里洗脱出来的新月,曾有风情的贵妇把那周身流溢着清冷光辉的青年比作皎洁月色下含苞待放的夜皇后。威士顿公学时代就出尽风头的优雅贵族,在里世界被称作“女王的番犬”——凡多姆海威的当家人,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得到维多利亚女王的垂青、封爵不久就获得了众星捧月般地位的新贵,如今依旧是上层社会趋附绕转的一大中心,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背后的势力、人脉以及随之而来的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没人能看得清,然而即便如此许多人都无法抗拒这个年轻伯爵的魅力,即便知晓了其不为一般世人所知真面目之后依然如此。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见到来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刻漾开灿烂的笑容,连那花白的鬓角也被感染得格外精神。他迈着矫健的步伐拨开围在身边的人群,径直来到了文森特·凡多姆海威面前,还有几步距离就迫不及待张开双手做出了一副欢迎的姿态。文森特风度翩翩地低头致意。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恳请您原谅我迟来的失礼。”“哪里的话,您愿意赏光前来真是令我倍感荣幸,凡多姆海威伯爵。”

文森特莞尔一笑,在比肯斯菲尔德伯爵饱含热切期盼的目光下握住了他的手,象征性地摇了几下。接着他倾身,完成了一个得体又不失亲切的拥抱,借此凑到比肯斯菲尔德伯爵耳边,低声说道:“然而即便如此,我也是无法答应您的要求,加入保守党为您工作的,您很明白,首相大人。”

“啊……是啊,确实是这样。”年迈的首相愣了愣,颇感尴尬,继而豪迈地大笑起来,“内阁那狭窄憋闷的会议室到底不适合您呀,凡多姆海威伯爵!哈哈哈哈!”

“请您原谅。”文森特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自由党和保守党历来没有任何一方成功拉拢过凡多姆海威家,将来也不会成功,伯爵从来表露出一丁点进入议会的意愿。番犬的忠诚只属于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女王,绝不容许出现任何摇摆的倾向。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识趣地结束了谈话:“那么,请好好享受今晚的宴会,凡多姆海威伯爵。”

按照首相的授意,文森特邀请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夫人跳了第一支华尔兹。玛丽安娜夫人身材臃肿,舞步却十分灵活,在文森特的引导下滑步旋转,年过八旬的老太太看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她有一双机敏的小眼睛,在布满了褶皱的脸上闪烁着灵动而精明的神采。

“希望本杰明没有对你提一些非分的要求——上帝保佑,老头子可是很顽固的,可爱的年轻人。”玛丽安娜夫人冲文森特眨眨眼。论年纪,她几乎可算是整个英国上流社会的祖母了,因此总以和蔼、慈祥、宽容的态度对待青年一代。

“夫人不必担心,首相大人同我谈得很好。”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玛丽安娜夫人被文森特皱着眉故作严肃的表情逗笑了,“孩子,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宽厚善良的人。”

“您说笑了。”

文森特游刃有余地敷衍着老太太不晓得是不是玩笑的说辞,脚下的节拍一次都没有踩错过。伴着舞曲闲聊了一会儿,玛丽安娜夫人恰似无意地提起了一个文森特多有耳闻的名讳。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大英博物馆图书馆的那位大巫女?”

“没错。你见过西斯多利亚卿吗?”

文森特略略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从未见过。如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巫女掌管的大英图书馆是从不对外开放的,想要会见大巫女需要预约,况且……”

“况且也有巫族素来不喜同贵族打交道的传闻,递交到图书馆的预约函十有八九会被拒绝。”

并非“不喜”,而是“不屑”,称之为“厌恶”也不为过,同历代西斯多利亚家族的史官打过交道的贵族对那份近乎目中无人的傲慢恨得咬牙切齿,却因忌惮巫族悠久的历史和从未被撼动过的地位而不好发作。文森特顺着玛丽安娜夫人的接茬点了点头,却不明白她突然提及这位鲜少出现在上流社会视线里的大巫女的缘由。

“据说,大巫女最近正着手修编有关四十年前那场战争的史料。”

“原来如此。”话题一下子刹车,随即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

第一支华尔兹已然接近尾声。玛丽安娜夫人好像在仔细地斟酌措辞。

“目前来看,有可能同西斯多利亚卿接触而尚未接触过的贵族,就剩凡多姆海威伯爵你了。你知道,巫族似乎很反感殖民战争和对外扩张,而这一代的大巫史官又是个下笔如刀的狠辣角色,所以……”

“我明白。”文森特对于玛丽安娜夫人的欲言又止心下了然,他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个中意味却无从揣测,“不过,若‘她’不提及,那么西斯多利亚一族世代相传的史官地位就是不容置喙的,您说是么,尊敬的夫人?”

“这,话是没错……”暗示和怂恿统统被文森特打回,玛丽安娜夫人讪笑着。

“对了,也请夫人将我个人名义的忠告转述给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吧:同沙俄争夺中亚控制权确实是战略需要,然而对阿富汗的战争,还是再谨慎些为好。这仅仅是我无知的揣度罢了——‘她’对此恐怕不持赞成态度。”

玛丽安娜夫人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

曲声恰好落下。“愿您有个愉快的夜晚,夫人。”文森特退后一步,欠了欠身,随即离开了舞池。拒绝了侍者送来的香槟,文森特拐上楼梯来到了僻静无人的阳台。想到首相夫妇二人穷极无聊又纠缠不休的攻势,文森特不由无奈地叹气,顺手松了松领巾。

中庭埋没在深厚浓郁的夜色里,星光寂寥。园木花草的轮廓看不明晰,只剩下大片连缀在一起的朦胧黑影。而在那层叠绵延的黑影中,却传来了谈话人的低声细语。

说话的男人声音刻板而严肃,基本听不出什么起伏:“还剩三年——您会关注政客的生死着实令我惊讶。”

“先生莫说笑了。”接话的女人说的是古英语,舒缓而动听,语气却满溢着超越了“自负”范畴的高傲,“不过是有些事想询问那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诚然是妾身太过急迫了。近几十年内,妾身只为阿尔伯特亲王一人的离去惋惜过——亲王同女王联合执政的二十年大抵会是这世代最好的二十年……”

惨白的月光透过流云和婆娑叶影竭力亲吻女人被风鼓起的深色裙摆。

“其余的再多不过是妾身掌心的一把尘滓,风一吹拂便全没了。”

文森特沉默地望着庭院里披着斗篷的女人,余光没能搜索到另一个人的身影。身份不明的女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丝毫没有要回避或是逃跑的意思,那镇定自若的气度仿佛她也是应邀前来的客人——可是,她显然不是那样的身份,最可靠的猜测应该是入侵者。

“……真是不得了的傲慢。”威廉低声咕哝着,推了推眼镜:“西斯……”

“先生。”女巫打断了他,然后抬了抬下巴,嘴角勾起了饶有兴致的弧度,连用词都变得俏皮跳脱起来,“阳台上的那位‘罗密欧’,莫不是看得见妾身。”

威廉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了阳台上的男人,继而低头迅速翻起了厚厚的死亡名单:“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这个男人的死亡预定在十年后,1880年的冬天,不可能现在就……”

“先生没听清楚,他看得见妾身,但看不见先生。也就是说……”

阳台下的朱丽叶兀自拉下了风帽。文森特在一闪而逝的某个瞬间里屏住了呼吸。狂盛的夜风将她的金发吹起,铃铛清脆的声响掠过微凉的空气轻叩耳膜,意蕴悠长。那双碧绿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在月色晕染下闪烁着足以与宝石媲美的耀眼光辉。

那个对视也许触碰到了什么。不,一定触碰到了什么。文森特十分肯定。

原本低调的深夜来客故意露出相貌,不仅如此,那挑衅似的笑意大抵也寓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发端。

——“他虽未触碰‘死亡’,但已与某种‘命运’有所连结。”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缓缓抬高了未持扇子的手,手掌摊开朝上,隔着很远的距离向阳台上的青年发出了无声的邀请——这象征性的邀请,为文森特的直觉做出了一锤定音的裁断。

来吧,来吧,来吧!

风声凌乱,震耳欲聋。女人傲慢的笑容异常扎眼。那笃定的、无所畏惧的、无法逃脱的信念,如同命运使然,不容违抗。无法抹除的悲剧宿影般的意象叠合在女人身上,顺着她纤细的手指延伸到自己眼前,荡气回肠的豪迈气魄扑面而来,好似她伸出手的时候就已明了一切,看穿了最后的宿命,却出于自身的智慧和骄傲选择在命运的洪流中溯流而上——那坦然的态度蕴藏着让人心悦诚服的力量。

文森特将右手置于腹前,左手放于腰后,颇为沉着地鞠了一躬。

不知姓名的来人,我接受你的邀请,于此约定,他日必将再见面。

——为了应和命运那撕心裂肺的强烈呼声。

“啊呀,最近遇到的有缘人不少呢。”女巫笑着放下手臂,戴上风帽,连抖开扇子的动作都比平时多了几分轻巧的意味,“散步时间结束,是时候打道回府了,先生。”

女巫转过身,同死神一起消失在了广袤无垠的夜色里。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4-12 13:07:00 +0800 CST  
TBC
下周考试,大抵不更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4-12 13:07:00 +0800 CST  
昨晚爆肝把论文写完了我这周一定更新(讲真(眼神死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5-25 09:04:00 +0800 CST  
Chapter.03夜巷里的告死女神(一)
1878的暮秋正悄无声息地滑向终末。伦敦城融化在散发着煤灰味儿的灰色笔触里,连绵的雨把天空弄得像是一块湿淋淋的帆布,罩住了街道和楼宇,憋闷的湿气窝在里面发了霉也漏不出去。

密密匝匝的雨点打在老式黑色雨伞上,溅落在裙边的水花把昂贵的布料濡染成更深的颜色。女巫盯着伞檐外的阴郁的景色出神,连带着眼眸里的光亮也显得不那么明朗。

“伦敦的天气总是这么糟糕。”

死神板着脸推了推眼镜算是应和,不着痕迹地将雨伞往女巫的方向倾了倾。

“萨克斯科堡哥达的弗朗西斯·查理斯·奥古斯特·阿尔伯特·伊曼纽尔——妾身是绝不可能记错这串字母组合的,妾身是说,符腾堡的阿尔伯特王子第一次到访肯辛顿宫是1833年的事了——那时的‘她’还不过是个14岁的小丫头,陪侍身边的是莱贞——上帝作证,莱贞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女巫絮絮叨叨着陈年旧事以期打发时间,她心知死神对肯辛顿秘辛没有半点兴趣,不过,那关她什么事?

“阿尔伯特和维多利亚去跑马场的时候一直逢着雨,阿尔伯特很无奈,他说:‘伦敦总是这样吗,维多利亚?’‘是啊,阿尔伯特,总是这样。’”

女巫忽地提起裙子一低头钻出了伞外。威廉眼角一跳,刚想阻拦,却看见女巫踩着轻快的小碎步在幽深的巷子里转起了圈子。游离的水光和暗影在女巫翩飞的裙摆上追逐嬉戏,黑斗篷不一会儿就被雨打湿了,她雀跃着回到威廉面前时沾了一身浓重的水汽,垂落在胸前的发梢散发着被洗涤过的新鲜空气的味道。

威廉皱起了眉。死神与不列颠图书馆的大巫女之间始终互相保持着对等的敬意,可女巫时不时做出一些过分自我的举动,这让威廉感到不满。聪慧的女巫对他流露出的不悦次次看得分明却总表现得不甚在意,余光因蘸着丝缕的狡黠而显得妩媚非常。

“您看,先生。”女巫的嘴角噙着意蕴悠长的笑意,“总是这样。有时一个月也逢不着几日好天气,人们对此习以为常。”

她咬着重音重复了一遍。

“‘伦敦总是这样。’”

——“伦敦总是这样……”

马车在泥泞的路上跑得慢而稳当,年轻的伯爵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瞟着外面被雨水淋湿的模糊景色,那样子看起来颇为闲适。他随口问道:“老爷子从东瀛来到英国这么多年,也没法习惯这种一个月不停歇的雨吧?”

对面满头皓白的执事谦恭地低下了头以示回应,雪白的髭须微微抖了抖,露出一丝无奈又和善的笑容:“确实如此。”

咔哒。马车低调地停在了雨幕笼罩下街景的一角,让整体灰暗的色调更阴沉了些。招牌和脱了几颗螺丝的支架的间隙填着蛛网,那细密而微弱的联结看起来岌岌可危。墙角砖缝疯长的青苔同地面不断扩大的洇湿痕迹互相叫嚣,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糜烂的酸味。

田中替文森特推开老旧的门板,吱呀——,锈迹斑斑的门枢发出一声苦闷的呻吟。屋内光线昏暗,逼仄沉闷的感觉令人窒息,依稀能看见被来客惊扰的飘尘翻飞的轨迹。大大小小的棺椁或靠墙而立,或横倒在地,满目灰黑色渗着阴森的寒意叫人头皮发麻。

文森特走到身边最近的棺木旁,弯腰端起了搁置在棺盖上的大号烧杯,注视着烧杯内颜色诡异的不明液体,末了轻轻一叩杯身,将它放回了原位。

“Under Taker,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后,棺盖缓缓挪开一条缝,断断续续地漏出男人古怪而尖锐的哂笑:“咿……哈哈哈哈哈哈哈!瞧瞧这是谁来了……”

葬仪屋磨蹭了一会儿才推开棺盖,将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弓着腰钻出了棺材。黑色高帽软塌塌地堆在头顶,看起来有些滑稽,脑后垂下柔软的丝绸布条。灰扑扑的袈裟和漆黑宽大的丧仪服将他裹得密不透风,腰肢慵懒得如同无脊椎动物,挪动步子的姿态看起来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葬仪屋的轮廓黯淡得快要溶解在屋子里交错摇晃的光影里,笑声却浮在空气里清晰得像随处可见的灰尘。

伦敦城的葬仪屋的老板是个不知名姓的怪人,所有人都以他的职业直接称呼他,似乎除了这个职业和脸上那道被遮住大半的疤痕之外,其他与之相关的一切都沉到了泰晤士河底腐烂成淤泥,永远没人知道。缠绕在他身上的流言和传说,若用风琴伴奏,谱上曲子,没准也能被街头踩着旧皮鞋奔跑的报童唱成“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那样朗朗上口的歌谣。

“小生以为这么糟糕的天气应该搅黄了贵族们所有的预定出行才对。嘻嘻嘻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葬仪屋装模作样地一揖。文森特懒于理会,偏了偏头示意,田中递上了一沓纸。

“还是老样子啊……你早就猜到我会来了。”“嘿嘿,伯爵又打趣小生了。”

葬仪屋嘴里叼着骨头饼干,接过田中递来的文件,就近在棺材上坐下,“哗啦哗啦”地迅速翻阅起来。灰白发梢扫过棺盖十字架的锈痕,脚边两颗骷髅头的头盖骨经过长期摩挲变得色泽柔亮。

“关于这些人,你知道些什么吗?”

咔擦咔擦咔擦——葬仪屋把饼干嚼碎三口两口吞了下去,掸了掸落在袍子上的碎屑,长长的黑指甲轻敲着文件第一页上的死者相片:“亚瑟·汉密尔顿第二、杰弗里·费尔柴尔德、康恩·F·德里斯科尔,一应六位……确实都是小生接待过的客人呢。”

“这六人的丧葬事宜你都有经手,尸体想必也检查过了,有价值的线索……”

“哎呀,有价值的线索嘛,谁知道呢……有,还是没有呢?”葬仪屋嘴角一咧,双肩痉挛似的颤起来,黏糊糊的声调化作一丝涎液淌下嘴角,“伯爵明白的呀,快给小生吧,咿嘻嘻嘻嘻嘻!给小生——同伯爵的上等人身份相匹配的上等的笑话!”

映在墙壁上的黑色剪影随着那个男人剧烈地摇晃起来。葬仪屋的笑声总是充斥着疯狂无理的戏谑,仿佛高昂而尖锐地讽刺着愚昧的世人。

文森特叹了口气。田中闻言欠了欠身,退到了屋外。对于古怪的交易习以为常,葬仪屋的脾性文森特也早已摸透,要撬开这个怪人的嘴易如反掌,但是脑中蓦地灵光一现,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在首相大人的宴会上遇见过一位女士。”

平淡异常的开头让葬仪屋颇感意外,他十指一叉端起下巴,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她在无人的花园里……和影子交谈。”文森特有几分迟疑,这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他留意着葬仪屋的反应,发觉他的笑容蒙着锈色的阴影,“那位女士显然不是受邀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但她丝毫不介意我看到了她。”

文森特一边回忆一边思索,漫长的停顿过后,他决定潦草地结束这个无聊的睡前故事。

“——她像是知晓一切似的,沉默着向我伸出了手。”

上帝的指尖摁住了大笨钟的雕花指针,伦敦桥下的河水刹那间不再向前奔流。文森特确信在一次吐息之间自己被浸泡在了万物噤声的寂静中,接着这份神奇的寂静就被葬仪屋那几乎能突破层层乌云射中太阳的尖利笑声震得粉碎。

“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道丑陋的疤痕横亘在男人苍白的脸上,被癫狂的笑容拉扯着,剧烈地抽搐着,犹如大地即将裂开一道深渊。涎液再度垂下口角,身子颤个不停,男人的灵魂似乎都在快要让他断气的大笑里被抽离出去。

“伯,伯爵呀……啊哈,啊哈哈哈哈哈……亲爱的伯爵哟……哈哈哈哈哈哈……”

葬仪屋喉口抽着气,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文森特的心情一下子沉寂下来。这绝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连街头的流浪艺人随口胡诌的无聊冷笑话都比不上。葬仪屋的反应更让他确定面对那个女人时的直觉没有错——那个人发出的邀请,一定意味着什么。

“葬仪屋,难道那位女士,你也……”

“啊呀呀,这谁知道呢。”葬仪屋哑着嗓子嗤笑,他的口吻很暧昧,那隐约露出头来的模糊喻指犹似夜场的舞女裙下时隐时现的黄袜带,怎么也看不到全貌。他把手缩进宽大的袖子抹着下巴,然后拍了拍搁在棺材上的纸张,“伯爵支付的报酬,小生收下了。那么……来聊聊这六位客人的事吧。”

文森特摊了摊手,姑且默许了葬仪屋避而不谈。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不是文森特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不打算追根究底。“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文森特怀揣着这样的念头而且这念头愈发强烈了。葬仪屋的指甲在纸页上来回划拉着,发出叫人牙酸的摩擦声。

“小生以为,这六人的过世,没有异常。”

“嗯?没有异常?”

“脑溢血暴死、伤寒、肝癌、车祸,以及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死亡——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了,又整天过着比贵族还糜烂的暴发户生活,脂量惊人内脏虚弱的身体当然比不上码头干活的年轻小伙子了——去见上帝不是早晚的事吗咿嘻嘻嘻。”

“你认为这是偶然?”文森特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偶然?死亡本来就是人类既定要做的事,怎么好说是偶然呢?嘻嘻嘻,让我们诚实一点吧,伯爵。六个人身上有价值的线索,伯爵心里也很清楚不是么——这些客人都是四十三年前那场对中国的掠夺战争的由头的一部分,也是受益者。伯爵只是在意着他们过去的身份——啊呀,是女王在意才对吧?他们是第一批靠走私鸦片在中国发了横财的鸦片商,其中还有一位是皇室的远亲。”

“确实,种种因素都表明他们已至暮年,然而半年内,六人相继死去,还是让‘她’放心不下。”

葬仪屋捧腹笑道:“让女王放心不下?哈哈哈哈哈哈,这世界上可不是有太多让女王放心不下的东西了。”

“Under Taker……”文森特无奈地摇摇头,示意他慎言。

“嘿嘿……那么,小生再告诉伯爵一点儿道听途说的消息吧。这六人死前,守在他们身边的家人,都看到了‘那个’。”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噼噼啪啪的声音隔着墙也显得十分聒噪。屋内燃烧的烛火却安定得近乎静止,葬仪屋的嗓音阴沉得宛如置身泰晤士河底冰冷漆黑的河床,看不见太阳的灵魂缓缓地下坠,一点一点地失去知觉。

“据说在阴沉的雨夜,伴随在逝去的灵魂身边,就能看到‘那个’。嘻嘻嘻……承认吧,伯爵,伯爵难道不就是为了困扰着女王的‘那个’才驾临敝舍的么?‘那个’呀哈哈哈哈哈哈……”

葬仪屋竖起食指,苍白的手指和黑色的指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虚空画了个圈,然后猛地收拢五指,文森特一瞬间听到了那个圆圈在葬仪屋的手掌中支离破碎的回音,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鲜艳又深沉,驻足在漫天呼啸的狂风暴雨中,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垂死挣扎的生者的灵魂,绝望而美丽的——”

他蓦地拔高了嗓音大声尖笑起来,仿佛应和一般,屋外滚过一道落地惊雷,震落了数只趴在蛛网上的蜘蛛,原本摇曳不定的烛火猝然熄灭。白亮刺目的电光将屋内照得一片悚然,阴森累立的白骨发出了无声的尖啸。文森特不为所动,神色却格外凝重。

“‘告死的女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5-30 17:17:00 +0800 CST  
-TBC-
期末修罗场快到了……嗯_(:зゝ∠)_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5-30 17:18:00 +0800 CST  
Chapter.04夜巷里的告死女神(二)
文森特造访德里斯科尔宅邸恰逢大雨过后明朗的清晨。园丁正在修剪前庭的草坪,车夫提着水桶经过,正打算清洗马车。这般舒适的天气于伦敦而言实在太难得了,不能坐在花园里喝上一杯偏温的红茶,呼吸饱蘸露水味儿的清新空气简直是糟蹋了上帝的福祉。侍者引着文森特走过前庭,文森特漫不经心地四下环顾。枯荣错杂,深绿衔着灰黄,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惋惜和遗憾的滋润中生长,繁芜而又茂盛。

太可惜了,这样的早晨。文森特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叹气,想必他往后的人生中能享受这般美丽的清晨的时刻也屈指可数。

服丧中的乔治娜·德里斯科尔——德里斯科尔男爵中年丧妻之后续娶的第二位夫人,身着黑裙,面容憔悴,法令纹深得有如刀刻。文森特有点头疼,他不太乐意和精神状况不济的人打交道,尤其这个信仰天主教的女人的旧姓还是斯图亚特——虽然那个姓氏所有的辉煌和天主教满身血腥的威望都已随着苏格兰的玛丽·斯图亚特的人头落地而被伊丽莎白·都铎抹除得一干二净。

文森特并不在意男爵夫人的旧姓——得了吧,两百年都过去了。就算温莎堡的侍女们聚会时拿这个姓氏嚼再多的舌根,斯图亚特王朝也不会有机会复辟第二次的,更何况是在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的时代。

“尊敬的凡多姆海威伯爵,我很荣幸……”德里斯科尔夫人颤颤巍巍地行了礼,隔着裙子也能看出她的膝盖在发抖。

“乔治娜夫人,男爵的离世我深感遗憾。”文森特低了低头回礼,“那场将男爵从您身边夺走的车祸,实在是太残酷了。以及……愿您原谅我的鲁莽和无礼,‘告死的女神’,我想……”

“伯爵。”似乎一听到“告死的女神”这个字眼,乔治娜夫人就来了精神,连枯槁的面容都瞬间焕发光彩,她压低了嗓子,神色仓皇地四处瞟了瞟,然后侧过身,“请随我到里边谈。”

告死女神一直是个朦胧的传闻。没人见过那个在死亡降临前不久无声到访之人真正的样貌,也不曾听闻那人真正的声音,只是根据身形的轮廓判断应当是个女人。每逢落雨的夜晚,在将死之人的附近现身。待守灵的家眷或仆人追出去,却只见黑影匆匆忙忙自巷尾一掠而过,抓不住丝毫踪迹。口耳相传之际,那个在雨夜深巷中如山般沉寂的黑影被添饰得越发美丽、残酷、却神秘不可捉摸,她被称作“告死的女神”。

“新教徒们把那个女人,告死女神,解读为代恶魔前来吞噬迷惘魂灵的侍者……她的到来昭示着生命的消散,为神的子民带来恐惧和灾难。他们把她描述成傲慢、亵渎……和不可饶恕的罪恶。”乔治娜夫人正极力克制着某种煽动着她脆弱念头的情绪,她死死盯着桌布繁复细致的纹路,不停地弯曲、伸直手指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文森特不置可否:“夫人相信那些传闻吗?”

“凡多姆海威伯爵……您不明白。”乔治娜夫人用力交织的手指透露出几乎浸没骨髓的不安和凄惶,她整个人都在有一阵没一阵地颤抖,像在冷风中瑟缩的知更幼鸟。她嗫嚅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向文森特,细碎的词语慌慌张张地划过双唇间的缝隙,文森特却听得一清二楚。

“……自生死之中诞生的畏惧是难以战胜的。”

难以战胜的畏惧。文森特把乔治娜夫人的话语卷在舌尖仔仔细细地咀嚼了一遍,若有所思。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乏善可陈,贵妇人之间的琐碎传言也好,在雨夜中循着那黑影追出去的家仆的证词也好,皆如隔靴搔痒。告死女神的面貌和身形被重重白雾包绕着,而空气停止了流动,能够吹散那雾气、使得凡人有幸一睹女神真容的大风始终不曾到来。文森特感觉全身都被这湿冷沉闷的雾沁透,一瞬间竟觉得报时的钟响有几分含糊不清了。

德里斯科尔男爵家的仆人在前面引路。文森特的步子有些急促,皮鞋后跟敲在前庭的甬道砖石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田中紧紧追着,见文森特抬起了胳膊,立刻抖开了挽在手上的大衣为文森特穿上。文森特顺手一抚前襟的同时已经越过引路的家仆一脚跨出了男爵宅邸的大门,他虽面色如常却隐隐透露出急切,冷风忽地吹乱他柔顺的鬓发也没能挽留他、换不来一个回眸。

“老爷子,接下来的预定往后推,先去一趟警署。”

“是。”田中谨慎地应道,“您……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有。但有一点我无比确定——乔治娜·德里斯科尔撒谎了。”

迷雾深处飘散出不同寻常的异味,女王的番犬开始行动了。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08 00:03:00 +0800 CST  
葬仪屋说六个鸦片商在半年内相继死去是巧合,这频率没有高到足以引起怀疑的地步。可是文森特太了解女王的个性了,那位女性对“某种真相”所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敏锐,绝不会使她于百忙之中分神,将宝贵的注意力投放到可能仅仅是“巧合”的事件上,那种浪费对于整个大英帝国的纳税人来说,都是偿还不起的罪恶——更不要说还特意差遣自己进行调查。

哪怕六个鸦片商的死亡本身是巧合,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也一定注意到了巧合之下的某种异样,那潜藏的异样才是番犬出动的目的——被光怪陆离、纷繁复杂的表象所覆盖的真相,只有依靠番犬灵敏的嗅觉去探查、捕捉,然后用尖牙利爪撕碎、抹除。

没错,已经出现了,那看似平常的巧合下,一丝异乎寻常的气味已然漏出来了。

告死的女神若只是上流社会茶余饭后的谈资、无数人口耳相传、添油加醋描绘出来的形象——那么为什么要在无谓的细节上撒谎呢?

接待凡多姆海威主仆一行的是伦敦警署的当班警探,亚瑟·兰德尔——对维多利亚女王抱有绝对的忠诚,自年轻时代就抱有一种仿佛是从上个世纪出土的散发着浓郁腐朽气味的古板和顽固——而文森特恰恰很欣赏亚瑟·兰德尔身上这份死脑筋的顽固和正直,太契合英国人的气质了。从前也打过好几次交道,每次对方不得不服从命令将案件资料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那屈辱羞愤的表情都令他心生愉悦,固执的同时又逼着自己变得圆通,搞不好这个家伙以后会坐上警察厅总监的位置。

“所以,康恩·F·德里斯科尔男爵的车祸,警方以意外论处了吗。”

“还想怎么样?”兰德尔警探挑高了眉毛,目露不屑,振振有词,“那个愚蠢的车夫领着不菲的薪酬却偷懒不好好工作,检修和保养大抵是随随便便糊弄了事,固定车轴和轮子的楔子、钉子早就生锈、朽烂却不更换。德里斯科尔男爵出行的当天又碰上倒霉的暴雨,路上湿滑泥泞,出事也没什么意外。”

“这个车夫……”文森特轻敲着档案上的相片,残缺的影像自脑海内迅速闪过,“我早上在德里斯科尔男爵家看见的车夫,不是这个人。”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兰德尔警探嗤之以鼻,他昂着下巴提高了嗓门,恨不得整个档案室都能听到他对伯爵的嘲讽,“我刚才可是说过了,因为工作偷懒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害得主人命都丢了——这种蠢货怎么可能还留在府邸呢?肯定早就收拾铺盖走人了——让他四肢健全走出宅邸大门也是男爵遗孀的仁慈。”

——叮。耳畔传来某个微弱而又清泠的轻响,文森特分辨不出这虚空响起的声音是什么,他只勉强地联想起铅灰色的湖面猝然破碎的景象,涟漪一层层荡开来,却不知道究竟是银杏枯黄的落叶还是低飞的蜻蜓那透明的翅膀弄乱了平滑的水面。

重重白雾织成的纱幔被看不见的手掀起了一角。

“老爷子,想办法找出这个车夫……”文森特将散乱的文件拢到一起,往桌上一墩,然后整齐地塞进牛皮纸袋,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了后半句话,素来温润的眸子竟在眼角微抬的瞬息间折射凌厉而凶狠的光芒。

“就算是死的,我也要见到尸体。”

“遵命。”

文森特望向窗外渐渐堆积起浓云的天空,持着档案袋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我便如此论断吧:如果车夫尚且活着,那么这场车祸可能不是意外;如果车夫死了——

“那么,车祸就一定不是意外。”


响晴的天气总不会持续很久。郊野密林的深处刮起一阵阴湿的冷风,卷起一地枯叶后又簌簌落下。半人高的草丛里,薄雾随着溪涧缓缓向低地飘去,溪流淙淙的声响在寂静的森林里往复回响,偶尔能得到蓝山雀虚弱的应和。

“吾主——祛灾厄——吾主——佑大地——”

高丘上忽然传来男人的歌声。那冗长的、低沉的调子比起歌声,更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嚎哭和诅咒,化作炽热的岩浆,流过漫山遍野,将覆满葱郁植被的大地灼烧成一片漆黑的焦土。

“吾主——”“剪落晨星!”“吾主祛灾厄——”“乌鸦的鲜血!麋鹿的肉体!”

“吾主——”“撕裂太阳!”“五主佑大地——”“黑山羊的舌头!猫头鹰的双眼!”

领唱的男人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颂和,诡异的颂歌顿时变得气势磅礴。身着黑色长袍的祭司从信徒手中接过乌桕枝和松香制成的火把,双手举过头顶,赤着双脚跳起了祭献之舞,一边高声歌唱。

“吾主——将罪孽洗清!吞下肚去!”“吾主——将邪恶洗清!吞下肚去!”

用枯树枝和柴油搭起的祭台位于低处,上方吊挂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野鹿。它的四肢和背部被割开,鲜血自创口汩汩冒出,染过它光亮的棕色皮毛,滴落在祭台中央的铜盆里。它已不再挣扎,垂死的悲鸣堵在喉口变成支离破碎的呜咽,泪水溢出眼眶,把温驯的双眼洗涤得更加清澈。

——那野鹿的眼睛是这晦涩黑暗的祭祀中唯一清澈通透的事物。

“献予您!吾主——”“献予您!吾主——”

大祭司已围绕祭台舞了一圈,在教徒们攀上高潮的歌声中,把燃烧的火把扔下了祭台,枯枝败叶噼啪作响,火焰高高窜起,一道黑烟袅袅升上天空。

祭司忽然合拢双手,信徒们的歌声也猝然掐灭在了他的手中,他们凝神屏息,等待着祭司完成这场庄严而血腥的祭礼。在众人的注视下,祭司提起绣着红色符文的长袍,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足,无所畏惧地朝熊熊燃烧的祭台迈开脚步。

另一边,祭司的执事们将一个疯狂嚎叫着的矮胖男人拖向祭台,不顾他的挣扎和反抗,将他一把推下祭台。被当作祭品的男人已被割去舌头、剜去双目,双手双脚捆在一起,被火焰烧伤的他大声尖叫猛地弹开,不停地翻滚、蹦跳的样子,如同砧板上等待宰杀的活鱼。他还不慎碰翻了祭台中央的铜盆,被浓稠的鹿血浇了一身。没有人理会他恐惧的嘶吼,没有人会帮助他,围在祭台周围的所有人都齐齐跪下,以无比虔诚的姿态将前额贴在地上,膜拜献祭的对象——膜拜鲜血,膜拜杀戮,膜拜生命。

赤裸双足的大祭司已踏过熊熊火焰,火舌舔不到他的衣角,踩着烈焰的脚掌仿佛毫无知觉,神主为即将奉纳的祭品所取悦,给予他加护、免去了他的疼痛。

“吾主啊——”祭司高喊道。“吾主啊!”“吾主啊!”“吾主啊!”信徒们随即高昂头颅跟着唱道。

祭司举起了纹着黑色图腾的尖刀:“献予您——”“献予您!”“献予您!”“献予您!”

他毫不犹豫地切开了那可怜的祭品的喉咙,温热的血液溅满了他的衣袍。信徒们顿时发出了足以席卷整片深林的欢呼般的尖啸,血腥气和草木焦枯的味道交缠着弥漫在空中。

分食鹿肉、拆除祭台、回收祭器、丢弃尸体,一场屠戮十分迅速且悄无声息地落幕了。

高丘远处,全程观看了异教徒的活祭典礼的威廉已等得满脸不耐烦,他推了推眼镜,低声咕哝道:“太吵闹了,这群残暴的野蛮人——妨碍我的工作。”

西装革履的死神掏出手帕捂住口鼻,沿着涧流走向异教徒抛弃尸体的地方。

“皮尔逊·诺曼德,车夫,1831年5月9日生,1878年11月16日因气管和喉部血管断裂死亡,备注,无。”

「Completed」的戳印落下,灵魂盖棺,生命入土。

“先生真是辛苦了。”

身后兀地响起女人略带戏谑的嗓音。威廉一惊,猛地转过身去,看见了伫立在草丛中,轻轻摇着扇子的女巫。

“西斯多利亚阁下。”他尴尬地咳嗽两声,“您一直在?据我所知,您并未提交今日的复刻申请才对。”

“贵安,先生。”女巫提了提裙子,她的视线已然穿过了威廉,凝视着遥深的某处,而嘴上还不紧不慢地答着威廉的话,“妾身只是四处走走打发时间,想起今天到了传闻中异教徒举行祭祀的日子,便顺道过来看看,不料碰见了先生。”

她缓步踱到了那具被割开喉咙的尸体旁,低下了头,双唇间飘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感喟:“真是个可怜人啊。”

她的话语那么温柔、充满怜悯慈爱,盯着脚边的尸体说话时的表情却冷漠凉薄得好似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叫得那么凄厉,却不得解脱,孤独绝望、毫无尊严地死去。想必即便收割了灵魂,怨死的执念也会久久徘徊在人间,找不到归去的路途,在落雨的深夜独自哭泣吧。”

威廉只觉可笑:“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也会被生灵的哭诉打动么?”

——总是被脆弱的生命和死亡打动对于漫长的生命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

“先生误会了。万物之声,唯有将死之人的呼喊,妾身早已厌倦。若祈求越过冰凉的坟冢传入上帝的耳朵来躲避最后的审判,那么不妨试试,他们终会明白,死亡才是上帝给予的永远的宽恕。”她提起裙子一步跨过破烂不堪的尸体,向前走去,看起来就像是要跟着远去的目光一同去往天空的尽头,“只是这精心安排的死亡不过是场荒诞的剧目,也无人欣赏,人性堕落卑劣至此,岂不可怜。”

没有等待威廉的回应,女巫行至高丘彼端,返身向站在低处的威廉潦草地行了礼:“先生,妾身告辞。”

一天后,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如愿见到了德里斯科尔男爵家的马车夫——一具肮脏破烂的尸体。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08 00:03:00 +0800 CST  
TBC
我回来啦……5000+更新送上_(:зゝ∠)_


晋江那边也正式开坑了,更新以那边为主,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_(:зゝ∠)_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08 00:04:00 +0800 CST  
好像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艾特谁……@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刺鸟_爱尔兰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08 00:18:00 +0800 CST  
Chapter.05夜巷里的告死女神(三)
遍布焦痕的泥土,片薄的灰烬四处散落,混乱的脚印、不规则的深色印记、残肢断块,以及若有若无飘进鼻息里的腐臭和腥味,脚下这片远离城镇喧嚣的荒野,连浮游其上的尘滓都散发着躁动不安的气息。山雀的鸣叫时起时落,宛似某种难以解读且别有深意的古老预言,水泽边每一株摇晃的芦苇都包藏着不为人道的秘辛。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里曾进行过残暴冷酷、泯灭人性的仪式。

文森特捻起一撮颜色偏深的泥土,用指尖细细搓开,泥土颗粒滑进手掌,复又落回地上。他缓步踱向低地中央,生怕踩坏了重要的线索。文森特蹲下身,用枯树枝翻弄着土壤,他找到了鹿的皮毛碎片和一截鹿角——然而鹿绝对不是这场仪式中唯一的牺牲品,因为除了鹿血的鲜臭,从泥土里还能嗅到属于人血的气味。他瞥见一点细微的白色,伸手拨了拨,捡起一片漆黑的鸦羽。

倏地起了阵带着些微水气的冷风,那片黑雨便从指间脱离,被卷上了天空,再也望不见了。文森特直起身,忽然觉得低地中央的自己犹如置身牢笼,被密林深处涌出的磅礴寂静压得喘不过气来。举目四望都是相似的景色,浩渺烟气和葱茏的树木环绕着他,风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无声呼号,令他感到眩晕。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前额冒出些许薄汗。

掏出衣袋中的帕子拭去手上沾到的秽物,一边步出低地,循着水流的声音来到高丘另一边的河谷。在那里,文森特见到了一具尸体。田中见状上前查看了一番,他将尸体后颈处的一块胎记展示给文森特看——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已经失踪了好些日子的皮尔逊·诺曼德。

德里斯科尔男爵家的马车夫被捆住了手脚,喉咙被割开——那无疑是致命伤,然而在他断气之前,显然还遭到过惨无人道的对待:眼眶内不再装容着眼球,而是和口中一样,插满了乌鸦的羽毛,将羽毛清理出来后,口腔内血肉模糊,看得见舌根的断面。那模样惨不忍睹。

“异教徒的祭祀,车夫被当作祭品活祭了。”文森特盯着尸体说道,“和村民说的一样,这座荒无人烟的森林是异教徒举行仪式的场所——他们向信奉的神献上祭品,他们祭杀人类。”

追查被德里斯科尔男爵夫人解雇的马车夫的踪迹费了凡多姆海威主仆不少心神。根据皮尔逊·诺曼德的妻子的说辞,男爵出事后,他确实被男爵夫人扫地出门回到了家中,不过很快就在乡下最富有的农场主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是两天前,皮尔逊·诺曼德同往常一般,拂晓时刻便出门赶往农场,然后就音讯全无。农场主和其他在农场干活的人都说那天皮尔逊并没有到过农场。丈夫有着宿醉不归的前科,皮尔逊的妻子并未在意,只当是又在哪个酒馆里和陌生人吹着牛皮喝得不省人事了,等酒醒了就会自己回来的。

“啊呀——”皮尔逊的妻子不经意间提到,皮尔逊那天出去后,枕头上留下了一片乌黑的羽毛。这羽毛不是诺曼德家饲养的家禽身上的,而是乌鸦的羽毛——凭空出现的鸦羽。由于出现的时机十分诡异,文森特推测这恐怕是某种标志,或者某种象征。他再一次去了葬仪屋的棺材铺,将伦敦以及周边地区的地图在棺盖上摊开,圈出了皮尔逊可能去的地方,然后将乌羽扔在了地图上。

“嘿嘿嘿,伯爵又给小生出难题了呢。”葬仪屋端着下巴盯着地图低声嗤笑,而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又明显是知道什么。

“有什么信息就说吧。”文森特无奈地笑道,“报酬下回一并给你就是了,今天我赶时间。”

“咿哈哈哈哈哈哈!是啊,伯爵可不是会赖账的人呀哈哈哈,今次就算是破例吧。”葬仪屋拿起羽毛叼在嘴里,长指甲戳了戳伦敦郊区的某处,“这里有个人员稀少的小村庄,异教徒的谣言,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异教徒?”文森特的眼神流露出不善的神思。

“据说发源地在德国的边陲——那群异教徒有自己的历法,到了特殊的日子,会在与村庄毗邻的森林里,举行祭祀。他们膜拜杀戮和黑暗的神灵,把鸦羽或者鹿角作为教徒身份的标识。村民们把这群异教徒称作‘克黑厄’——德语中‘乌鸦’的意思。而且,关于克黑厄的祭祀,有个丝毫不逊于告死女神的恐怖传言哦。

“——他们会杀无辜的活人来献祭。”

文森特抵达葬仪屋口中的人迹罕至的小村庄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由于惧怕异教徒的暴行,村庄里的大多数人已陆续迁离,留下的都是年迈的老人。按照村民的指引进入密林,发现了异教徒进行过祭祀的痕迹和被遗弃的尸体。虽然料到车夫会被灭口,但和发源于境外的异教徒扯上关系并不在文森特意料之内。

事态变得错综复杂起来,而他确信,车祸绝非意外,马车夫被活祭也不是巧合。文森特扭头向高丘顶端走去,脑海里飞快地淌过一连串虚像和言语的碎片。

——“新教徒们把那个女人,告死女神,解读为代恶魔前来吞噬迷惘魂灵的侍者。”

——德里斯科尔宅邸前庭修剪了一半的草坪。盛放于木桶中轻微晃荡的的清水。桶上生锈的铁箍。

——“他们把她描述成傲慢、亵渎……和不可饶恕的罪恶。”

——从大门口延伸到楼梯的波斯地毯。引路的侍者领巾边缘的黄褐色污渍。乔治娜夫人眼角的鱼尾纹。

——“固定车轴和轮子的楔子、钉子早就生锈、朽烂却不更换。”

——躺在枕巾上乌亮的鸦羽。村民灰黄苍老的面色和斑白的鬓角。顺着他们的指尖蔓延出去的朦胧天空。

——“那群异教徒有自己的历法,到了特殊的日子,会在与村庄毗邻的森林里,举行祭祀。”

——被血濡染过的荒凉土地。色泽黯淡的鹿角残片。眼眶和嘴里塞满羽毛的尸体。

乱象之中,最后一个浮现出来的画面格外清晰,是乔治娜夫人颈间黑色羽毛样式的坠子。

德意志的舶来品吗。文森特长出一口气。看来他又得呼唤那个了——忠心的德国犬。

“老爷子,联络迪德里希,查清楚这支异教徒的渊源,以及与德里斯科尔男爵家的关系。”

“遵命。”


离开森林后,文森特回到了人迹罕至的小村庄里,试图打探更多异教徒的消息。他探索着将异教徒和德里斯科尔男爵的死亡连接起来的渠道,与此同时,另一个想法始终缭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异教徒和告死的女神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然而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这支嗜血残暴的势力出没于伦敦近郊,女王如若知晓,想必夜不能寐吧。

文森特从农夫手中接过一张被烧去大半的纸片,依稀能从焦痕中辨认出一些字迹——像是一首长诗,使用的文字类似德文,却又不尽相同,似乎是更古老、艰深的语言。文森特只能勉强读出几个单词。

“灾厄……大地。晨星……太阳?”

这是半年前进森林打猎的猎人拾获的。他无意中撞见了几近尾声的异教徒的祭祀,并在教徒们离开后,从熄灭的篝火中捡来了这张纸片。

文森特将这首残诗小心翼翼地收起,尔后离开了村庄。

局面复杂,线索凌乱,不过万幸的是尚且称不得孤立无援。当日中午,主仆二人返回凡多姆海威宅邸,文森特着手处理出外调查造成的积压预定,忙碌到傍晚时分,有人叩响了书房房门。

“进来。”

房门推开,眉目温柔的女人款步来到文森特身边,将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伏案许久的文森特顺势搁下笔打了个哈欠,放松靠上了椅背。瑞秋·凡多姆海威扶住他的颈侧和肩窝,手法娴熟地按压起来,顺便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前额。

“虽然我想让你歇一会儿,但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迪德里希到了。”

“瑞秋。”享受着妻子的宠爱,文森特合着眼惬意得直哼哼,他捉起瑞秋的手,在指尖烙下一个轻柔的吻,仿佛蝴蝶掠过水面,温声道,“不用担心我。等这次工作结束,我们去哪里度假好不好?”

“啊呀,法兰西斯之前还邀请我们圣诞前出游,带上孩子们一起。”“嗯,圣诞也不远了。”

瑞秋理顺了文森特鬓角垂落的碎发,然后拉起他,轻轻朝外推了一把,“好了好了,这些之后再考虑也不迟。快去吧,别让客人等久了。”

“迪德里希算不上客人啦……”“那也不能太失礼!”

瑞秋干脆地打断了还想耍赖的丈夫,摆了个“快去快去”的手势,倚着书桌看着他不情不愿地走向门口。她一直注视着文森特,直至他走出书房关上门,穿过那道越来越窄的缝隙,她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过文森特——尽管心里也没有想着出游之类的事。

身形健硕、神姿英朗的青年正摆着一副臭脸往嘴里塞三明治,高挺的鼻梁上薄汗未消,刘海末梢还沾着一星尘土,田中正站在一旁端着骨瓷茶壶往杯里添茶。文森特来到会客室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

“呀,你可真快啊,迪德里希。”

“我正好在奥平顿办事,接到消息就立马赶过来了——我说你,可真是会使唤人啊。”

文森特笑着接过田中递来的杯子——今次是野莓和少许甘草泡的果茶:“我们不是约定好的吗?只要我呼唤,不管在哪里你都要飞奔过来。”

“啊啊啊……”迪德里希挥了挥手,一脸“少翻旧账”的不耐表情,“说吧说吧,这次又要我替你收拾什么烂摊子?”

“这个。”文森特掏出纸片推到了迪德里希面前。

迪德里希瞟了一眼,不由挑眉:“古高地德语?你从哪里搞来这玩意儿?”

文森特视线微垂:“待会儿再告诉你,这首长诗,能念出来吗?”

迪德里希拿起纸片,思量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念道:“吾主……祛灾厄,吾主佑大地;吾主剪落晨星,吾主撕裂太阳……

“啜饮乌鸦的鲜血,啮啖麋鹿的肉体。将黑山羊的舌头献予您,将猫头鹰的双眼献予您。

“吾主将罪孽洗清,吞下肚去;吾主将邪恶洗清,吞下肚去。

“‘顿克尔’之名响彻寰宇,‘顿克尔’之名光耀大地。”

迪德里希诵读的声音越来越低,陷入了沉思。

“如你所见,我在调查一群潜伏在伦敦近郊的异教徒,据传是诞生在德国的宗教,把乌鸦的羽毛当作标识。这是他们留下的东西,我推测是举行祭祀时所唱的颂歌。你有什么头绪吗,迪德里希?”

“‘顿克尔’——德文意为‘黑暗’,大抵是他们崇信的神灵的名字。”迪德里希指着纸上最后一行潦草的小字,“我听说过这个宗教,最早是由从列士敦支登北部来的难民在德意志境内发展起来的。‘顿克尔’是以鸦羽为头发、猫头鹰的眼睛为双目的神兽,能吞吃一切现实,包括灾难、罪恶,当然也包括世间的美好事物。”

“教徒向‘顿克尔’献上的不只有信仰,还有鲜血和生命,对吗?他们的教义里有举行活祭这一部分?”

“确实有过类似的传言,但没有人亲眼见过——就连教徒也都很低调,混在人群里也很难辨认。这个宗教很久以前就消失了踪迹,人们都以为它早就覆灭了,不想竟然在英国复苏。”迪德里希按了按太阳穴,他很头疼,文森特差遣他差遣惯了,这都归罪于学生时代大意轻敌犯下的错误。他虽满腹怨言,但他耿直高傲的秉性不允许他毁约,也就只好任劳任怨帮文森特做事,然而文森特每每招惹上的麻烦事实在是——

“不愧是女王的番犬,连给别人添麻烦也是皇家级别的。”

“呵呵,怎么样?要拒绝帮忙吗?”文森特撑着下巴笑得很矜持。

“我可没那么说!”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0 00:30:00 +0800 CST  
TBC
困死我了……睡觉(~『~)~zZ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10 00:30:00 +0800 CST  

楼主:鸫羽

字数:22821

发表时间:2015-03-31 00: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1-06 21:05:2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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