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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铁血冠冕
约翰·布朗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俯卧在一片迎风的草坡上,耳畔传来一阵清脆动听的轻响——铃铛?晕眩感有一阵没一阵地侵袭大脑,他手肘支地撑起上半身,按着太阳穴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清醒过来了。

“贵安,先生,您醒得倒也不算太迟。”

被风吹起的紫色裙摆映入眼帘,他循着声音抬起视线,逆光而立的女人垂首看向他,即便戴着护目镜,她身后铺天盖地的浅金色光流也显得十分刺眼。约翰·布朗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请恕我冒昧,夫人是?”

“先生不妨先报上姓名,否则作为绅士可就太失礼了。”

女人的笑意含着某种超越了“有所知”的内涵——或许是“无所不知”?约翰·布朗解释不了女人带给自己的这种怪异的感知,还有那种无形之中驱使着与她说话的人不自觉地做出顺遂她心意举动的压迫感——在约翰·布朗的记忆里,拥有这种气魄的只有维多利亚女王一人。而眼前的女人纵然拥有媲美贵族名流的高贵气质,但却不可能是君王,从大不列颠到北爱尔兰,王只有一个;她也不似一般的贵族夫人,说不上来是哪里,却存在着决定性的不同。

约翰·布朗下意识地避免与她对视,他低头致礼:“夫人说得是。我是女王陛下的见习秘书官,约翰·布朗。”

“布朗先生,早晨您才同妾身见过面,您忘记了?马车燃烧起来的时候还惦记着妾身的,不正是布朗先生您吗?”女人轻轻笑起来,她提了提裙子,朗声道,“大英图书馆掌事,伊薇特·西斯多利亚。”

“……大巫阁下?!”约翰·布朗愕然,到了嘴边的半截话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女巫却看破了他的心思,骄傲地扬起下巴:“妾身虽是巫女,但可不至于被那一簇小小的火苗烧死。”

“那么,大巫和我,为什么在这里呢?”约翰·布朗四下一望,周围安静得只剩风声。另外两位白衣执事、不明状况的混乱人群、贴着头皮飞过的流弹、被灼人的火光吞噬殆尽的马车残骸,那些全都不在,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不列颠的巫女。

“因为,今天可是妾身首次出关述职的日子呢,妾身还需要布朗先生领路去白金汉宫——唯有您是能信任的,不是么?”

“我不明白。”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话音刚落,他就直觉女巫察觉到了他回避问题的企图并且大概会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事实上她的确这么做了。

“这场伏击是冲着谁来的,谁又与这场伏击有关,先生不是心知肚明么?”

约翰·布朗陷入了沉默。第一声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这是一场针对帝国史官发起的袭击,而与自己共事的两位长辈——女王的秘书武官兼执事,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显然是此次事件的帮凶。他在事态突变的时候就感到哪里不对劲:枪声响的时候,两位执事的反应十分迟钝,而车厢爆炸前他们却如出一辙敏锐得惊人——油瓶还没扔出来,两个人就早有预见地推搡着自己一同跳车。不止如此,在那之前,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竭力压住自己企图让马匹脱离掌控的举动也相当可疑。

女王派来接她的三个秘书官中两个都对她怀有杀意。这一点,约翰·布朗是明白的,可是——女巫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这个问题自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苏格兰少年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大巫阁下,您是怎么……”

从不与贵族打交道,与上流社会几乎呈绝缘状态,四十多年来第一次公开露面的大巫,到底是怎么知道来接自己的皇家执事中有内奸、自己会在途中被袭击的呢?她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无声息地观察着白金汉宫、议会大厦,乃至不列颠国土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的呢?

这太可怕了,光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瞧见约翰·布朗糟糕的脸色,女巫愉快地笑了。她仰起头张开双臂,指尖划过苍穹,连太阳也一同握在手中,风是赞歌,云在唱和,星辰堕落只为装饰她的项带,宇宙匍匐轻吻她的裙摆。

“布朗先生,妾身是大英帝国的史官。这个国家、这片大地,从古至今,不管是故去之人的记忆,还是存世之人的双眸,但凡真实存在的一切,妾身全都知晓。妾身肩负着神灵和命运交托的伟业,又怎可对人世间视而不见?连这帝国女王的命运都是妾身做出的选择,臣下那点肮脏苟且的小心思又怎瞒得过妾身的双眼?”

“您说女王的命运?!”——女巫的狂傲已经超出了约翰·布朗能理解的范围了,她说的话已然狂妄到让他产生了真实而微妙的恐惧感,他能感觉到,女巫并非凭空吹嘘——正是由于知道那份狂傲并不虚假才感到恐惧。

——“大英帝国,是妾身亲手交到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的手上的。”

女巫直勾勾地盯着约翰·布朗的眼睛,戴着护目镜也阻挡不了那直击灵魂的目光,几乎一瞬间让人产生除了臣服之外什么都不想做的无力感。

“不是国家和人民选择了她,不是血统和机遇选择了她,甚至不是无所不能的命运选择了她,是妾身!是妾身选择了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继承汉诺威王朝!是妾身将一代女王的冠冕压在了她的头上!”

约翰·布朗在明白这话真正的含义之前就放弃了探索——他仅仅从最简单的角度尝试着翻译了女巫的措辞,并且误以为那就是正确的,他永远没有机会再知道女巫的狂言背后沉默了将近一个世纪的饱蘸鲜血的残酷真实。

“肯特公爵爱德华和肯特-斯特拉森公爵夫人、斯托克玛和莱贞、墨尔本勋爵和符腾堡的阿尔伯特、亨利·约翰·坦普尔和本杰明·迪斯雷利……看啊,先生:一代又一代的人来到她的身边,一代又一代的人离她而去——其中也包括妾身,有的成了她王冠上镶嵌的宝石,有的成了她御座下堆砌的骸骨,有的荣耀满载,有的死无全尸。而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始终是大英帝国的女王,她的名讳将被人们永远地铭记,几百年后的世代也将不断地歌颂她的成就,而忘了她所经历的一切风霜——妾身可没有选错人,她承受得起这顶王冠的重量。”

女巫分明是用欣慰的口吻说着这些话,神情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悲凉。她蓦地抬起扇子指向女王的少年秘书官,郑重地询问。约翰·布朗感到自己的心脏在与之共鸣,甚至无法做出任何违背她意愿、虚假的回答。

——灵魂在被审判。人格在等待裁断。命运的齿轮已将自己碾进了其中一环。

“约翰·布朗,你敬爱她么?”

“我敬爱女王。”

“你宣誓永远忠诚于她么?”

“我宣誓永远忠诚于女王。”

“你会代替所有本该在她身边的人守护她么?你发誓,你将一刻不离地守护不列颠的女王,直至献出生命么——就如从前的那些人一样?”

“我发誓。”

“以生命,以灵魂?”

“以我的生命,以我的灵魂。”

“愿您牢记您的誓言,布朗先生。”女巫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把食指和拇指指尖并拢含在唇间,吹了记嘹亮的哨子。不远处随即传来约翰·布朗十分熟悉的马嘶——在袭击中失控的两匹马正一前一后自草坡下奔来,自觉地停在两人身边。女巫抚摸着白马漂亮的鬃毛,马儿温驯地舔了舔她的指尖,打了个响鼻。

她望向了远方,却仿佛在神往更遥远的时空。“那便启程吧,妾身听闻您是白金汉宫历年来最优秀的骑手。唯有先生有资格引着妾身到‘她’身边去——

“四十年了,唯有您。”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赶到白金汉宫的时候,被告知女王陛下正在召开御前会议,侍女领他到茶室等候。来路上,文森特已大致猜到了女王紧急召见他的意图——女王陛下交托给他的任务一直都以书信传达,今次显然是更为紧急、严重的事件,否则怎么会急召他入宫?再加上如今街头巷尾都在热议的帝国史官出关途中遇袭的消息,这次会被交付什么任务,已经显而易见了。

但是进入白金汉宫后,他从侍女和男仆的嘴里听到了一条惊人的消息——大英图书馆掌事就在不久前于御前会议上现身,并且狠狠地羞辱了女王的一众臣子。

西斯多利亚大巫女还活着?

文森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伦敦城里可是传得沸沸扬扬,那场袭击迅速而凶猛,随行的秘书武官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巫女乘坐的马车被射成了筛子然后被一只硝化甘油瓶焚为灰烬,乱枪扫射的过程中有不少平民受伤,场面十分混乱。

传言有多少虚构夸大的成分尚不可知,不过文森特确信能从那样一场袭击里逃出生天,巫女显然有着不俗的手段——西斯多利亚一族的巫女都是从中世纪的绞刑架上活下来的,这话大抵也有几分可信。

然而文森特最为困惑的是,为什么女王会让他来调查袭击事件而不是交给苏格兰场?这种可以放到大使馆发布声明和讣告的恶性事件,为什么要黑社会的力量介入?

——难道,陛下这次又借着调查事件的名义,把矛头暗中对准了谁吗?

番犬的灵敏嗅觉苏醒了。尽管眼前还是一片迷雾,寻不见任何蛛丝马迹。文森特踱步到窗边,恰好看到一辆马车沿着草坪外的坂道缓缓驶出。他的呼吸猝然紊乱了一瞬间。耳边魔障似的回荡起铃铛轻碰的脆响。文森特还未来得及搞清楚这预感似的幻觉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门外侍者唱名。

——“维多利亚,大不列颠女王。”

“陛下。”他不慌不忙地弯腰行礼,抬起头却发现女王的脸色不似平时那般温和慈祥。

“凡多姆海威伯爵,大巫遇袭的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女王甫一落座便直奔主题,“西斯多利亚卿没有死,约翰救了她,伤员都已送到王立伦敦医院,具体的人数和情况还不清楚。伯爵,我将这件案子交给你,彻查袭击事件,誓要揪出妄图谋害帝国史官的凶手——主谋和帮凶一个都不可放过!”

“如您所愿,尊敬的陛下。”

——主谋和帮凶一个都不可放过。

文森特离开白金汉宫后立即动身前往王立伦敦医院,一路上他都在心里兀自揣摩着女王的话。得到了类似“主谋和帮凶”这样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如果还读不懂就是身为番犬的失格了。那么这次,主人到底把手指向了哪些倒霉蛋的咽喉呢?在弄清楚这一点之前,番犬仍然无从下口。

“文森特?”

王立伦敦医院是皇室直辖的医疗机构,宫廷医生以及贵族的私人医生多数从这里的医师中聘请,接待的病人则囊括了从平民到王宫贵胄的所有社会阶级,鱼龙混杂,明目张胆地在这里进行调查很容易惊动敌人,因此有个熟人就会方便很多。

文森特转过身对迎面而来的女医师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你好,安。”

——安洁莉娜·巴奈特夫人。嫁给巴奈特男爵之前,她叫做安洁莉娜·达雷斯,瑞秋·凡多姆海威的妹妹,王立伦敦医院的外科医师,胆大心细,手术总是完成得利落漂亮,在上流社交圈中很有口碑——当然,口碑不仅限于她出色的医术。当她脱下白大褂,换上同那头艳丽的头发相匹配的鲜红礼服变身舞会女王踏上社交场,人们就会记起她有个更响亮动听的名字——

Madam Red。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姐姐最近还好吗?哮喘没有复发吧,最近这天气……要关照她好好注意啊。”

“瑞秋很好,我会转达你的问候,谢谢你,安。”文森特用余光四处环顾了一下,接着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来是奉命调查早晨的袭击案,安,我需要你的帮助。”

安洁莉娜小声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在袭击中受伤的人应该都送到这里进行医治了,伤亡状况如何?”

“送来的二十六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四人被子弹射穿了头部和胸部,伤势过重医治无效身亡,一人弹片伤及肺叶,还在抢救中——根据警探的说法,还有五人当场死亡。”

“女王的执事,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先生应该也被送到这里了。”

“没错,主治医生是埃布尔森·加拉赫大夫。”

“他的伤势如何?”

“你直接去问他不就好了?他现在可以接受探视。”安洁莉娜抗议道,“我可不想继续泄露病人的隐私。”

“如果能直接去问我就不必麻烦你了,不是吗?”文森特冲她眨了眨眼,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安洁莉娜喉头一噎,瞪着文森特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无奈地摊了摊手:“……你这个人呐,怎么总是这么狡猾。”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4 22:43:00 +0800 CST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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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4 22:4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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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4 22:44:00 +0800 CST  
Chapter.14荆棘挽歌
文森特拐过走廊转角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有个人迎面而来。那个人分明穿着马靴,踩过地板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比习惯了常年穿行于白金汉宫、轻手轻脚的侍女们还要无声无息。文森特不能开口揭穿那个人的异常,因为他想那个人这么做一定别有深意。

少年银白的短发自视野下方一晃而过,白色制服的下摆甚至擦到了文森特的风衣。可约翰·布朗就那样径直走掉了,甚至没有和文森特打招呼,就像是不认识他的陌生人——就算真的是陌生人,这么做也太败坏白金汉宫的礼仪了。文森特一言不发地背过身继续往前走,走廊尽头的门外,田中正在那里等他。他把手伸进了衣袋,不出所料,纸张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Fitzgerald·W·Melbourne & Bagot·Hall」

信笺上的笔迹淡而潦草,只有两个表意单纯的姓名。不过文森特已经切实地读出了这一串字母传达出来的意思:女王的秘书武官兼执事,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约翰·布朗在向他指证这两个人和袭击有关。

这是拨开迷雾后主动送上门来的第一条线索,是否可信还有待进一步查证。文森特把信笺揉成一团塞进田中的手里,低声道:“把这个处理掉。”然后抬腿跨上了马车,“去王立伦敦医院。”

回忆落下帷幕的时候,文森特改变了主意,他叫住前面带路的安洁莉娜:“等等,安。”

“怎么了?”

“先去普通病房吧——我想先见见其他目击者和当事人。”

“可是墨尔本先生在加拉赫大夫为他复诊之后就要出院了,不快点去就……”

“没关系,我们可以赶上的——况且他伤势不重不是么?待会再去拜会也可以。”

“好吧……随你开心。走这边。”

普通病房里安置着袭击中受伤的二十多人,他们身份各异,教师,商人,家庭主妇……伤势也各不相同有的刚刚结束手术取出了弹片,还躺在床上昏睡,有的已经可以挂着吊瓶靠在走廊边休息。安洁莉娜把文森特介绍给了病人们——有了信赖的医师引荐再加上文森特儒雅而极具亲和力的举止,平民很快适应了这种他们鲜少接触的贵族风度,最初的诚惶诚恐已不见了踪影。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从目击者的描述中,很多不辨真伪的传言都得到了证实。其中两点同传闻有所出入。第一,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受伤并不严重——这十分不合理。从在路旁围观的群众的伤亡程度来看,这场袭击相当疯狂,火力凶猛且持续了较长时间,而最靠近目标车厢的执事们都没有被子弹击中,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在跳车落地的时候磕伤了右手手肘——谢天谢地他是个左撇子,巴戈特·霍尔仅仅只有脸上一处擦伤,相比起来,坐在二人中间负责驾驶的约翰·布朗受伤最严重,有人看见他被高高抛弃砸到地上,翻滚了十多米才停下来,还撞上了行道树。根据一名北伦敦学院学校的教师的说法——他站在离主干道较远的位置,并且始终比较冷静,看清了袭击的过程,逃跑时不慎被爆炸时四处横飞的碎片割伤了眼皮。

“枪响之后,车驾上的三人立马跳了下来——他们反应可真快,当时的状况简直一团糟,人们拼命地尖叫——年纪大一点的高个子摔倒在地上就没爬起来,另一个棕色卷发的英俊年轻人很快就站起来了,警察们来了之后是他负责协调和调度,把我们送来了医院。哦,从车上滚下来的那个少年还昏了过去——对了,我没在这里见到他。他们三个人跳下来之后一只油瓶飞进了被两匹疯马牵拉着的马车,一切都失控了。”

在危急关头抛下车厢里的重要人物弃车逃跑可不是皇家执事应有的素质,而且似乎见到了那一幕的人都觉得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跳车的时机很诡异——太早了,在那么混乱的场合——连哪些人在开枪都没有看清楚,怎么会看见有人要扔油瓶还提前做好准备跳车呢?文森特摸着下巴沉思。

答案显然只剩一个:那两个人是帮凶。但是只靠他们两个人是不可能完成一场迅疾凶狠的袭击的——墨尔本这个形式自从墨尔本勋爵逝世后已不可挽回地走向没落,巴戈特·霍尔靠着父亲的军功上位可至今没有获得爵位,两家的势力没有庞大到支撑得起谋杀帝国史官的野心——主谋必定另有其人。

“文森特……文森特!!”安洁莉娜暗地里用手肘使劲儿拱了拱文森特。

文森特恍然回神:“嗯?怎么了,安?”

“墨尔本先生来了。”她努了努嘴。

走廊尽头走来的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一边整理裹住手肘的绷带一边听取身侧加拉赫大夫的嘱咐并不住地点头。

“墨尔本先生。”文森特笑着打了招呼。

“贵安,凡多姆海威伯爵,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皇家执事严肃地低头致礼。

“听闻墨尔本先生在早晨的袭击事件中受伤了……”文森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问题,他不想交代墨尔本自己来到王立伦敦医院的目的,因为墨尔本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恐怕已经猜到了。

“并无大碍。多谢伯爵挂念。霍尔已经回白金汉宫了,我也要赶紧回去复命——没有保护好西斯多利亚大巫是我等失职,必须请求女王责罚。失陪。”

文森特盯着墨尔本步履匆匆的背影,待他下一步就要消失在走廊拐角的瞬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墨尔本先生!”

秘书武官高大挺拔的身形停住了。

“不必自责。西斯多利亚卿没有死。”薄唇微弯,勾起了饱含深意的弧度,轮廓柔和的双眸闪现出晦暗的光泽,“布朗先生救下了她。西斯多利亚卿不久前还在陛下的御前会议上现身述职——据说她的傲慢让内阁和议会无地自容。”

墨尔本那宽阔的脊背猛地颤抖了一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低着头急匆匆地消失在了文森特的视野里。文森特叹了口气,他很奇怪女王陛下的身边怎么会养了两只违抗主命的狼——而且还偏偏是年纪大的这只这么沉不住气。

“啊……墨尔本先生!他走了吗,加拉赫大夫?”一名年轻的护士满头大汗地跑来。

“艾拉小姐,不要在病房走廊里奔跑。”加拉赫大夫捻着花白的髭须不满地审视着莽撞的小护士,“发生什么事了?墨尔本先生刚走。”

“他的袖扣落在病房里了!”她摊开手掌,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袖扣,一看就价格不菲。

文森特立刻用眼神示意安洁莉娜。安洁莉娜会意地点点头,上前一步挡在了加拉赫大夫面前:“哎呀,这可真是一位忘性不小的先生——太不走运了,他现在可能已经乘上马车了呢。不过,周末威灵顿公爵夫人的茶会上应该能见到他,艾拉,就让我来把袖扣捎给墨尔本先生吧,怎么样?”

“那就麻烦您了,巴奈特夫人。”护士把袖扣交给安洁莉娜后便回去工作了。

避开众人的视线,安洁莉娜把袖扣放进了文森特的风衣口袋,然后把文森特一路送到王立伦敦医院的门口。

“谢了,安。”文森特单手把玩着做工精湛的铂金袖扣,眼底兴味盎然。

“你好像发现了线索?”安洁莉娜好奇地问道。

文森特轻轻笑起来,模棱两可地回答:“嗯,谁知道呢。”

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这个蠢货因为一颗该死的袖扣又为他的主人输掉了一场战争。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6 20:14:00 +0800 CST  
在执事将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引至跟前的时候,双鬓斑白的老人就隐隐预见到了某种必将到来的结果——如果说是惩罚,那么比起他执政生涯中用铁血无情的手腕制裁、践踏过的土地,似乎也太轻微了一些。

他到底还是输了——未能把握住女王给他最后的机会,他输掉了这场博弈,身败名裂。即便他为女王戴上了印度女皇的冠冕,那又怎样?即便是王冠上的钻石也无法永垂不朽,谁晓得哪天会被一夜之间揭竿而起的原住民起义给打碎,更何况是一枚已经老迈不中用的棋子。意识到这点,不知怎么的,老人忽地就释然了。他端起温度适宜的印度大吉岭茶,慢吞吞地呷了一口。

“请坐吧,凡多姆海威伯爵——我没料到你会来,却也知道你总是要来的。”

“贵安,首相大人。”文森特依旧笑得月朗风清。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本杰明·迪斯雷利轻敲着椅子的扶手,面色安然:“伯爵不愧是统治伦敦地下世界的‘番犬’,鼻子灵敏得惊人,我自以为隐蔽得很好了。”

“首相大人过誉了。”文森特把一方手帕摊开在桌上,推到了比肯斯菲尔德伯爵面前,铂金袖扣压住了手帕中心精细的金线刺绣,“物归原主。”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讶异地挑了挑眉,下意识抬起手检查,却发现自己的两枚袖扣都好好地别在袖口。

“镶嵌双排黑曜石的螺纹铂金袖扣是迪斯雷利家专门聘请的裁缝今年年初才公开的设计——新颖漂亮的款式让不少绅士的妻子都为之疯狂呢,但却不对外销售,外人是不可能得到的,只有首相家的人才能佩戴。

“可这只迪斯雷利家特供的袖扣却被女王的秘书武官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遗落在了王立伦敦医院——就在袭击发生的那天,这要如何解释呢?”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哑然。文森特微垂眼眸,指尖一圈一圈地摩挲着茶杯杯壁,大吉岭茶似乎不合他的口味:“太遗憾了,比肯斯菲尔德伯爵,费尽心机把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安插到陛下身边,压垮一代首相的最后一根稻草却只是颗小小的袖扣。”

“哈哈哈哈哈,是啊,多么可笑啊,凡多姆海威伯爵!”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大笑起来,苍老沙哑的嗓音像是指甲刮过毛玻璃那般令人牙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花了一周时间进行调查,能够证明您与两位秘书武官来往甚密的证据要多少有多少。您雇佣的那一批杀手的尸体在处理的过程中走了黑社会的流水线,很轻松就能找到了——保守党要变天了,比肯斯菲尔德伯爵。”文森特的微笑犹如午夜伴随着月光和露水降临在阳台的鬼魅,美丽却含着剧毒。

本杰明·迪斯雷利,维多利亚女王亲自加封的比肯斯菲尔德伯爵,英国两度就任首相的保守党领袖,殖民帝国的缔造者,19世纪最优秀的资产阶级政治实践家——此刻面目宁静地靠在座椅上,眼神被死的绝望和平静覆盖,仿佛被细弱的茎勉强拴在枝头的枯败叶片,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感念女王的仁慈吧,她至今惦念着您为她开拓版图、奉上印度女皇冠冕的无上功勋。这次袭击帝国史官的罪名将由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顶下,这两头替罪羊明天就会被斩首,没人会知道幕后主使是谁。您依旧是大英帝国必将功勋卓著的首相。

“要知道,对阿富汗战争的失败,以及在祖鲁人那儿吃的苦头已经让您的内阁声望下跌,但愿民众还没忘了您夺下苏伊士运河和塞浦路斯岛的伟绩。希望您别再犯愚蠢幼稚的错误,安稳地度过您余下的执政期吧——到明年4月的大选为止。”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接受了——也不得不接受。文森特站起身:“今次我就告辞了,晚安,首相大人。”

“凡多姆海威伯爵。”

“您说。”

“作为过来人——伟大的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女王的得力棋子,给您一个忠告吧。”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嘴角边深如刀刻的法令纹不自然地弯了起来,“不要总把‘女王的恩惠’挂在嘴上,女王的恩惠不以性命作担保,可是承受不起的。”

老人脸上沧桑的沟壑盛满了饱经风霜、满目疮痍的智慧,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枯萎无力的灰败气息,神色却仍旧安稳。

“伯爵,这世界上,唯一能够读透女王陛下变幻莫测的心意的,是伊薇特·西斯多利亚那个目中无人的巫女;最了解那个谜一样的巫女的,相比也是女王陛下。

“去年冬天——那封从大英图书馆送往白金汉宫的信笺,可不是什么友好的叙旧信函,那上面只有一句可以称作‘警告’的话语:‘本杰明·迪斯雷利为你缔造的殖民帝国不出二十年就会垮塌,收手吧’。”

“你说什么?!”文森特愕然。

“哈哈哈,谁都想不到吧!那封令女王如此欢欣雀跃等待着春天大巫出关的信函是这样的内容!女王早就知道她身边安插着我的眼线了,她故意当着菲茨杰拉尔德的面把那封信函放进信匣里而且没有上锁,她有意让我得知了大巫的警告。女王陛下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对阿富汗战争中犯下的过错,我可没有权利拒绝。在大巫留下不利于我的史料之前,我必须先下手除掉她,有谁不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呢?整个议会、白金汉宫,乃至女王陛下都在期待着我的成功!除掉那个仅凭一支笔就可以审判整个帝国的女人!

“——我策划的这场袭击,是维多利亚女王默许的!!

“但是我失败了,我辜负了陛下最后的垂怜。”

一代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露出了笑容。

“这便是命运对失败者的裁决——那位无所不能的巫女,此时此刻想必也在某个角落里冷冷地嘲笑我吧。”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宅邸外,春风吹起女巫深紫色的裙摆。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6 20:1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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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6 20:1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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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6 20:15:00 +0800 CST  
Chapter.15命运窗扉
1879年4月的第三个星期一,大英图书馆的大巫女没想到出关第一天就会碰到老朋友,况且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不过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可惊奇的,灵魂消亡的地方总少不了死神的身影。被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扶着跨上马车,钻进车厢坐定的时候,一抬眼看见对面正襟危坐的威廉·T·史皮尔斯,女巫惊得险些跳起来。

“先生?!”她狠狠抽了一口气,一把捂住嘴巴才克制住放声尖叫的冲动,饶是见多识广、性格沉稳,那一瞬间女巫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被威廉吓得不轻。

“早上好,大巫阁下。”威廉面无表情地问候道。

“……早上好,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女巫惊魂甫定地轻抚胸口,继而微笑起来打趣道,“出关第一天就能碰见先生真令人欣慰——毕竟这样的场合实在太无趣了,简直是谋杀生命,噢,妾身快窒息了——这狭窄的牢笼,这稀薄的空气。”

对于女巫偶尔吐露的俏皮话充耳不闻,威廉推了推眼镜,不禁生出了几分嫌弃。面前的女巫虽怀揣着百年智慧,却时不时暴露出某种冥顽不灵的本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愚妄造就了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们注定悲剧的宿命。

马车平稳地行驶,女巫和死神相对而坐却一言不发。这种深渊般的沉默很少在两人之间出现,因为纵使威廉鲜少搭腔,女巫也能一个人自娱自乐喋喋不休,今日却罕见的很安静。威廉不讨厌她沉默的模样,仿佛灵魂蜷缩在躯壳里,沉寂而深情——尽管他从来看不透女巫的灵魂,它从何而来、它去往何处、它为何而生、它为何而死。它那么寂寞,百年来从未被呼唤过,而这份跨越百年、不再被任何人唤醒的寂寞,是死神唯一能和女巫感同身受的东西,它像是虚无的媒介,连接起两个被囚禁在大地上,却依然漂泊无依的灵魂。

女巫膝头摊着一本书,她注意到了威廉下落的目光,竖起书本示意他看。封面上的深色字体简洁明了:《西比尔——两个国家》。

“一个犹太实干家眼中的‘青年英国’——很有趣,虽然他本人后来把英国缔造成了另一种形态——成功的妄想家。”女巫的指尖轻轻地拂过书页的边角,她的评价听不出褒贬,仅仅是平静地陈述着,“本杰明·迪斯雷利拥有天赋的才华,他年轻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并开始想方设法寻求机遇和空间施展才华,啊,上帝眷顾他。

“只是当他变成一个离开了拐杖就站不上议会讲演台的老头之后,他从虚无中挖掘出了毫无意义的惶恐——他害怕时间把他的天赋才华带走,亦如害怕妾身的笔迹染污了他的功名业绩。可惜人们都不明白,上帝赋予的才华是不会被时间带走的。”

她合上了书。“时间是公正的,妾身亦然。功德与过错皆记录在案,光辉与污点相融共存。但凡人们没有忘记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大抵也不会忘记本杰明·迪斯雷利——点缀过女王王冠的人,后人大多都能原谅他的过错吧。”

“包括谋杀帝国史官?”威廉插了一句。

女巫闻言低声笑了出来:“先生又开玩笑了。这件事显然会成为特定的人带进坟冢的秘密——一代首相谋杀帝国史官,女王绝不可能让这种败坏政府信誉的成为选民的话柄和谈资。女王必须爱她的国家胜过爱上帝和真理,否则她就不是一个好女王。”

女巫披上了黑色的斗篷,慢条斯理地把系带系好。

“先生今日的工作怕是不少?本杰明·迪斯雷利安排了不少狙击手,恐怕会波及无辜的人——死亡人数要让议会头疼半个月了。”

“……全都委托给同事了。”威廉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啊呀,那真是多谢先生关切了。”女巫却轻易地读出了威廉不愿意透露的信息,对此态度大方,“若不是先生前来确保妾身的安全,怕是妾身的命运就无法改写了。”

砰——威廉眼疾手快地抄起园艺剪挡住了射穿了车厢直扑女巫的子弹,火花窜起。他不相信似的挑了挑眉:“西斯多利亚阁下莫非能看穿命运改变的轨迹?”

“是啊,难以置信是么?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女巫笃定地微笑,“至少,在先生决定推掉回收工作来确认妾身安危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改写了,否则,先生就要在死亡名单上读到妾身的名字了。”

威廉忙于应付接二连三突入车厢的子弹,随口敷衍道:“阁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明知死神并不相信她,女巫笑而不语,悠闲自在地摇着扇子看死神在狭小的空间里抡着伸缩自如的园艺剪挡下密集突入的子弹,弹头叮呤当啷落在脚边,很快就堆到了脚踝的高度。趁着一波扫射结束的空档,威廉站起身,一把揽住女巫的腰身扣在怀里:“再不离开就要丧命了——失礼。”

油瓶爆炸的瞬间,死神抱起女巫纵身跃出了车厢——能看见死神的都已喘不上最后一口气,生还者不与命运相连,也无法窥见女巫的身影。所以维多利亚女王只能听信约翰·布朗和女巫一起撒下的弥天大谎——是见习秘书官救下了帝国史官,所有的目击者只能把这奇迹般的生还看作巫觋的无所不能——因为自始至终没有人从那个车厢里逃出来,不然谁都无法解释女巫如何从炸成碎片的马车车厢中逃出生天。

那也是最令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困惑的地方——除了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的伤势之外,目击者的证词和传闻的第二点出入:女王告诉他是约翰·布朗救下了西斯多利亚大巫,但是在场的人谁也没有见到这一幕,甚至有人指出约翰·布朗在跳车后昏迷,后来更是不知所踪。

他提起笔,在“约翰·布朗”和“伊薇特·西斯多利亚”这两个名字之间画了一道虚线——这二人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约定和联系,才能一起用听起来最可信的谎言把某个无法解释的真相掩盖掉。

大巫究竟是怎么从袭击中活下来的?文森特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联,文森特预感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这条虚线也永远不可能坐实。毕竟大巫遇袭事件已然落下了帷幕,凶手伏法,皆大欢喜,没有人再去关心这背后被掩藏起来的某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真相,连女王都不作追问,番犬也没有义务追根究底——本应如此。

文森特把手边的一叠文件塞进绘有凡多姆海威家徽暗纹的牛皮纸袋,只要把这份关于比肯斯菲尔德伯爵的回应的后续报告递交给女王,这次的任务的收尾工作就完成了——女王看起来还是挺满意的。这么想着,文森特松了口气,他来到了会客室,沙发上两个衣装笔挺的少年见状立刻放下茶杯起身,来到他的面前。

“久等了,二位,整理报告稍稍多花了点时间——难得你们还特意前来拜访。”文森特习惯性地露出笑容。少年白色的短发和制服让他想起了初春的伦敦郊野尚未消融的冰雪,躺在深绿的草丛中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不不,这是我等应有的礼仪。贵安,凡多姆海威伯爵,初次见面。”个子略高的少年嗓音很低,不卑不亢,沉稳自如的风度与34岁的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相比也不逊分毫。旁边的少年脸廓圆润,看起来活泼稚嫩,蔚蓝的大眼睛却透着一股纨绔而又尖锐的光彩,站姿也更松垮一些:“我们是女王陛下的秘书武官兼执事。”

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因谋杀大英图书馆掌事的罪名于上周被处以绞刑,不多久,御前执事的两个空缺就有人补上,约翰·布朗也从见习秘书官被擢升为正式秘书官,同约翰·布朗一样,新任秘书武官兼执事的人选也不再被议院掌控,而是由女王钦点,并且是两个比约翰·布朗还要年轻的少年。

——女王陛下的心思果然是揣测不得啊。

“我是查尔斯·格雷。”

——格雷伯爵家的长子,年仅14岁的继承人,查尔斯·格雷。

“我是查尔斯·菲普斯。”

——马尔格雷夫伯爵亨利·菲普斯的次子,年仅13岁的查尔斯·博蒙特·菲普斯。

“通称‘W·查尔斯’。”二人扶剑弯腰。

——世称“W·查尔斯”的两名少年,于1879年春天正式登上汉诺威王朝的大舞台。

把收尾报告交给W·查尔斯并把二人送走,文森特回到了书房。他双手交叉支着下巴盯着桌上早已封好火漆印的信函,久久地沉思着。末了,他按铃叫来了田中,把信函放到托盘中。他做出了一个即使万劫不复也不能反悔的决定。

那日造访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宅邸,除了作为“女王最得力的棋子”的忠告之外,文森特还从本杰明·迪斯雷利那里得到了一份“礼物”,让他从指尖到心脏过电一般颤抖了一瞬的礼物。

“对了,凡多姆海威伯爵是不能参加御前会议的——太可惜了,那日您不在,想必伯爵也不会和好奇心泛滥的普通民众一样聚到尤斯顿路去等大巫出关。您没有看到过吧,不列颠巫女的样貌。”

文森特不置可否。

“那个巫女确实配得起不列颠绝顶的傲慢——令最有学识的教士妒恨得咬牙切齿的丰盛智慧,仿佛被阿芙罗狄德眷顾的容貌。凡多姆海威伯爵,我敢打赌,即便是在费迪南德·麦哲伦绕行世界一周的漫长旅程里,活到最后的水手也绝没见过那样美丽的眼睛,寒凉的眼光犹如极地之境永不消融的冰川,所有的心思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慢吞吞地站起来,拉开抽屉翻找了一阵,又慢吞吞地回到沙发边,递给文森特一张薄薄的相片:“这是菲茨杰拉尔德在女王的旧日记中找到的,陛下以为这张相片早就遗佚了——大约能窥见几分吧。”

文森特呼吸一窒。那是一张边角泛黄的老旧相片,薄而脆的触感让人觉得它一捏就碎。相片正中端坐着年少的维多利亚女王——她那时一定还只是王储,少女甜美的面容如今仍保留了一丝温婉的神韵。她的身后,身穿深紫长裙的女人扶着椅背,目光凉薄,嘴角却噙着极微弱的笑意。她侍奉在维多利亚身边,却始终在遥望别的东西,背后的半开的窗户流进亮色的光芒,把她的半身渲染得像个永远解不开的梦境。

一个解不开的梦境。文森特觉得自己沉入了这个深渊一样的梦境,四处彷徨,不断下堕,找不到出口。追随着不知从何处发端的幻觉,始终追寻那个无法触及的身影。他快要不能呼吸了,却突然被一道落进深渊的明亮光芒照耀,那光比太阳还要刺目,一下子撕裂了深渊里浓郁的黑暗——命运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开启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

文森特轻声念出了这诅咒一般的名字,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一根无形线同不知何处的某种命运联系在了一起,或许这维系着的关联在他从葬仪屋那里得知“告死的女神”这个词汇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只是此刻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

原来他要找的人是大不列颠最傲慢、聪慧的巫女,原来他一直追逐的虚影是切实存在的,原来那命中注定的邀约是可以兑现的——深渊般的梦境可解。

找到了。找到你了。

在调查大巫遇袭案件的过程中,文森特几次想直接拜访大巫本人询问一些细节,然而他没有这么做,绕开了大巫相关的疑点,他照样顺利解决了案件。他察觉到女王陛下并不希望他人过多地接触帝国史官——内阁大臣、下议院的议员,包括身为独立行动机关的凡多姆海威家。西斯多利亚大巫在宫内述职结束之后没有多做停留立即离开了白金汉宫,再没有露脸过——文森特把这看作不可轻易触及的领域。

但是这一次,他不再依凭女王陛下的旨意,他必须作出决定。他深吸一口气,把信函放到了田中端着的托盘里。无论如何,他必须去见一见帝国史官。

——“送到大英图书馆。”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7 22:5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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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7 22:59: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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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27 22:59:00 +0800 CST  
Chapter.16原罪
安娜丽丝的印象里,自出关事件平息之后,1879年的日子就过得格外平静。她每天到了正午才起床,准备海瑟薇的食物,打扫正馆,整理书籍,空余的时候就拿着逗猫棒逗弄海瑟薇——不过这位图书馆住客的资历可比她老多了,除非安娜丽丝准备香甜可口的柠檬派,否则海瑟薇很少搭理她的示好。到了深夜,清理一下壁炉然后就寝,一觉睡到晌午,日复一日,黑猫和执事安闲地等待冬天的来临。由于女巫在御前述职中的表现,这一年几乎没人敢来大英图书馆叨扰了,送来的会面申请骤减,兰斯顿直到暮秋时节也没跑到馆里胡闹,想必今年也不会来了。

——1879年的冬天大概依然会是段寂寞的时光吧。没有变故,也没有惊喜,图书馆安静地像冬眠的动物,沉睡着等待来年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来将它唤醒。

安娜丽丝掏出钥匙捅进锁眼,这把小锁已经有些生锈了,她捅了半天才打开。信匣里躺着今年年内送来的会面申请,其中大部分都盖着同一个火漆印。安娜丽丝轻轻抚过凡多姆海威家双鹰家纹微微凸起的纹路,略作思索后把一沓信函拿出来扔进了壁炉里,火舌卷起,转眼间化为灰烬。她总有一种隐约的预感,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改变了——不安有如无孔不入的慢性毒素侵蚀神经,那飘忽不定的惶惑感仿佛冷风从裙底流过,小腿裸露的皮肤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没留神,转身的时候踩到了海瑟薇的尾巴。“喵呜——!!”海瑟薇黑亮的毛发过电一般倒竖起来,她弓起背十分不满地冲安娜丽丝嘶叫了一声,沙哑的音色让安娜丽丝头皮发麻。

“太对不起了,海瑟薇。晚上做柠檬派给你好不好?”安娜丽丝满脸歉疚地蹲下身来,伸出手靠近海瑟薇企图安抚她,然后被老猫扭头一尾巴抽在脸上。安娜丽丝跌坐在地,捂着脸眼泪汪汪地目送海瑟薇抖了抖耳朵,昂首阔步一步一扭地消失在了书架背后。

她叹了口气,索性躺倒在地摊上,眼中映出高低错落的水晶灯和被油彩壁画覆盖的正馆穹顶。

有什么正在发生……一定正在发生着什么吧。

女巫喜欢坐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喷泉边喂鸽子的癖好,威廉在工作途中数次撞见她和广场上的肥鸽子嬉戏的情景后,就有所了解了。一年中的三个季节,女巫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游历,多数时间在英国本土,有的时候会去往亚欧大陆的深处甚至更远的地方,至少格陵兰岛的冰原和乌斯怀亚的溪谷她都涉足过。威廉猜测她每一次长途旅行回来都要到特拉法尔加广场来喂鸽子——他甚至怀疑女巫是不是给每只鸽子都起了别出心裁的昵称。

上帝啊,那太疯狂了,特拉法尔加广场每天都有三万多只鸽子停留!

女巫钟爱特拉法尔加广场的理由,威廉也大致能推测出来。这里距离白金汉宫不远,又毗邻查令十字车站,她可以一边穿梭在络绎不绝的人流里感受人们千差万别的气息,一边暗自回望白金汉宫中伏案工作的女王——她像是守望着这片大地的女神,亘古以来,无欲无求,漫长而残酷的时间从身侧奔流而过,也不曾动摇得了她的信念。

“咳,早上好,西斯多利亚阁下。”

“噢,早上好,先生。”她从鸽群中直起身来,拂去落在肩头的鸽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真是个好天气,一起散散步怎么样?”

这次他们没有再往水师提督门的方向走,而是来到了查令十字街附近。一只肥胖的白鸽蹲在女巫的头上,那耀武扬威的可笑模样估计和去年是同一只。女巫显然很喜欢这只胖鸽子,她用大把的鸽食把它从特拉法尔加广场哄了出来,并且给它取名法特——威廉在心中感慨纵然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博览群书、知识渊博,却很不幸地在取名这件事上品味低劣。

——虽然更多的时候,女巫会略显粗鲁地管它叫“你这愚蠢不知好歹的畜生”。

旧书店林立的查令十字街空气里都弥漫着纸张发霉的气味,时间的流速在这儿似乎微妙地变缓了。这里是阅读爱好者的天堂,但同收藏了万卷书典的大英图书馆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因此女巫并不瞧在眼里,一路上她都只顾着逗弄那只扑棱着翅膀的肥硕而吵闹的鸽子法特——这个古怪的名字她已经叫得十分顺口了。

吵死了,真想“喀嚓”一下剪断那粗壮的脖子——威廉成为死神以来第一次对动物生出不正常的杀意。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气温降得很快,这不是个好兆头,先生,妾身不得不提前离开挪威海岸——噢,如果北大西洋暖流能淹过伦敦就好了。”察觉到了威廉的尴尬,女巫漫不经心地开口搭话,尽管眼睛还是一刻不离她的肥鸽法特——以至于做出了几乎算得上是胡说八道的发言。

“停下您的胡思乱想,西斯多利亚阁下,您再怎么怕冷,伦敦城也不会变成终年不冻港的。”

女巫飞快地撇了撇嘴:“……您太无趣了,先生。”

“我不是第一次得到这个评价了。”

“等等!法特你这蠢货!!”女巫忽然捂住脖颈惊叫起来。

那只顽劣的肥鸽和女巫打闹着,被女巫无意间掐疼了滚圆的肚子,便立刻开始报复性的恶作剧:它抬起爪子在女巫的颈间挠了一道,三条红痕自白皙的皮肤上浮现。接着它飞快地扑腾着翅膀,衔住女巫鬓侧垂下的石榴石坠链用力拉拽,细细的链子不堪重负瞬间崩断。法特叼着女巫的坠子得意洋洋地在她头顶扑棱了一圈,然后在女巫气急的叫喊中飞向了前方。

然而石榴石坠链分量不轻。法特显然比去年更胖了,它的翅膀不如以前那般灵活有力,支撑得住肥硕的身躯。它挣扎着升到半空就开始飞快下坠,摇摇晃晃地向街道中央落下。

略显空旷的大街上,一辆疾驰的马车正朝它冲来。马车上坐着正急着去医院做产检的安洁莉娜,以及她的丈夫巴奈特男爵。

“上帝啊……不……”女巫瞪大眼睛,脸色煞白,双唇痉挛一般念叨着,“不不不……别这样……不!!”

法特狠狠地撞在马腿上,想必折断了骨头,发出了惨厉的尖叫。马匹受惊,顿时前腿凌空高声嘶鸣,车夫吓破了胆,慌忙一个劲地挥动鞭子抽打。下落的马蹄不偏不倚踩中了滚到地上哀叫的法特,鸽子肥胖的身躯被压成了肉泥,一捧血花足足溅开了半米。石榴石的挂坠被踩得粉碎,碎片和链子上尖锐的饰物划伤了马蹄筋。失控的马匹在街道上发足狂奔。

马夫扯着缰绳惨叫起来,路两旁的行人吓得纷纷退开。严重受惊的马匹拖着马车横冲直撞了一路还没有减缓速度,而是在三岔路口急转弯,车厢沿着惯性轨道被狠狠甩了出去——撞上路灯灯杆后严重变形,马匹彻底脱缰奔走了。半分钟后,才有人缓过神来,坐在店铺里缝补鞋帮的鞋匠放下手上的活计,上前查看昏死过去的马夫和车厢。

“嘿!伙计,还好吗?醒醒!醒醒!快来帮忙!”鞋匠大声喊起来,战战兢兢的路人围了上来。车厢箱门变形,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滴滴答答淌下鲜血,很快就成了一块小小的红色湖泊。车祸现场很快变得嘈杂混乱起来。

“上帝保佑!这是哪家的贵族老爷!太凄惨了!”“夫人,您还清醒吗,夫人!”“叫医生!!快叫医生!!”

——太快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威廉恍然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只鸽子的恶作剧会引发这样一场惨烈的车祸——虽然他见识过无数濒临生死的镜头,却没有哪一次能比今天这场车祸更完美贴切地诠释“飞来横祸”的含义。

不过——他想了想,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西敏市这一带没有人出现在死亡名单上,所以车夫和乘客还算是幸运的……

“上帝啊……”他听到女巫崩溃的低声喃喃,“都是妾身的错……”

威廉还没有反应过来女巫的话是什么意思,就感到胸口一阵灼痛。他不由得皱眉低头拉开了西服前襟,死亡名单上闪着刺眼的光,他掏出一看,一行新的死亡记录正在迅速生成。他惊得怔住了。

“巴奈特男爵……1851年3月7日生,1879年11月2日死于车祸,备注……”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车祸现场——隔着围拢在那里的人群,依靠死神特殊的视物能力和高超的职业素养,他仍能清晰地看见,半透明的细胶卷从那扭曲的车门后缓缓飘出。

“备注:无。”

死亡走马灯出现了。魂灵陨灭。

威廉原本有些混乱的大脑一瞬间冷静下来。此刻的他是死神,即便生命消逝也无法撼动他半分的死的神明。死神没有为生者暴毙惊讶或者惋惜的权利,所能做的只有审判生命,回收灵魂——他们理应是这世间舍弃了一切毫无用处的情感的存在才对。他手持园艺剪步履沉稳地向人群中心走去,一边不耐烦地推了推眼镜。

“我应该早就说过了,我是不加班派的啊。”

只花了几分钟,他顺利地收割灵魂,回到了女巫身边。就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春天那次袭击里,女巫对他说过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当时他不以为意,现在他后悔了。女巫没有信口胡说——是啊,掌握着不列颠最广博智慧的女巫有什么理由要对永生不死的死神吹嘘呢?!

命运确实是可以改变的。就在不久之前,西斯多利亚大巫在他的面前改变了一个人生死相关的命运,那只被她从特拉法尔加广场强行带走的鸽子硬生生夺去了一个男人的性命,没错,自她把法特带出来的那一刻起,既定的命运就走进了另一条岔路——女巫当着他的面改写了死亡剧本。

“西斯多利亚阁下。”他呼唤她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就像农夫后院架子上垂下的一条条风干的咸肉。

女巫望向他的眼光平静得犹如死去,微微翘起的唇角看起来悲伤得无以复加。

威廉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以转身的背影告诉她——我们该离开了。


安洁莉娜·达雷斯的梦境无比冗长,满溢鲜血。马车被甩向路灯灯杆的那一幕一刻不停地在她的眼前回放,车窗玻璃破碎的声音千百次地在耳旁回响。丈夫直至最后都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用脊背替她抵挡冲击,他咽气时温柔的表情成为了刻印在她的脑海里、永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安,亲爱的安。安洁莉娜……

他一次又一次地呼唤她的名字,那个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和记忆里其他人的声音重合、交叠、扩大,编织成一个硕大的牢笼将她的灵魂囚禁其中。

安。亲爱的安。安阿姨。安洁莉娜……

瑞秋。文森特。夏尔。他们用怜惜而悲痛的眼神注视着她,这让她感到痛苦。

为什么不能幸福呢?

原本孕育着生命的子宫被切除,小腹空落落的感觉如同歇斯底里的控诉。

神啊!为何只有我!为何只有我!待我如此!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可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赐我珍贵的生命,却对那小小的幸福如此吝啬!为什么一再夺走我所剩不多的宝物!为什么让我一无所有!为什么让我留在这世界上独自承受思念和悲伤!

她在一望无际的血泊里无助地哭泣,却没等到任何一个人的到来,给予她一个拥抱,聆听她的诉说,为她打开这噩梦的帷幕,回到有光的世界里去。她在绝望的沼泽里日益沉沦,越陷越深。

不行了……已经不能呼吸了……

我……

“安洁莉娜·达雷斯。”

她忽然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和瑞秋、文森特都不同,那个声音听起来格外陌生、冷漠,却带着悲切的起伏。冰凉而又柔软的手掌轻抚额头,就如小时候母亲哼着童谣哄她入睡那般,有着安抚人心、催人如梦的魔力。她皱紧的眉头被抚平,冰冷的脸颊被捂热,她冻僵的灵魂得到了温度开始复苏。

“都是妾身的罪责。对不起……

“然而命运已无法回头……

“你就怀抱着那份没有希望的爱恋继续生活,直至死去吧。

“屠戮吧,泄愤吧,扭曲吧,用他人的鲜血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吧——这份罪孽由妾身替你担负,决不算作你的过错。

“作为补偿——

“赐你一份直至生命消亡也不毁减半分的爱意。

“愿你孤独的灵魂得以安息。”

安洁莉娜强撑着睁开眼,只看到女人被阳光覆盖的轮廓,她只记得,穿着深紫衣裙女人垂落在她眼前的金色发丝非常耀眼,似乎还带着晨曦微暖的温度。她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姐姐瑞秋和站在她身侧的文森特。

“安!你终于醒了,感觉还好吗?我担心得都快急死了!!啊,文森特,快去请医生过来吧!”

“姐姐……”安洁莉娜扯住瑞秋的衣袖,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地开口道,“在姐姐之前,有没有谁来看望过我?”

“咦?没有啊,我和文森特之前,没有别人来哦?”

安洁莉娜垂下视线。

“啊……是吗。”

她轻声说。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30 12:3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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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完,下章开启夜话本传剧情,出门旅游四天,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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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30 12:3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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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7-30 12:39:00 +0800 CST  
Chapter.17解救寂寞的勇士
1880年的深秋,望着七叶树光秃秃的枝头,安娜丽丝恍然明白,那个时刻到来的脚步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了。

能够解救得了吗?持续了千百年无人问津的寂寞;能够闯得进来吗?巫族与世隔绝自封为王的领土。勇士啊,你可手持长枪,臂挽铜盾?你是否头戴胜利女神的花冠,项环命运之神的垂带?你可是个一往无前、锐意满满的年轻人吗?

你拯救得了吗,被荆棘蔷薇禁锢在高塔中的公主。

安娜丽丝看着信匣内的信函。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执拗得像个笑话。去年春天,凡多姆海威伯爵府邸就送来了请求会面许可的申请,大部分都被安娜丽丝扔掉了,只留下几封递到了女巫面前。然而1879年在馆期间,女巫没有约见任何客人,那一沓申请她看都没看一眼就告诉安娜丽丝一律拒绝——安娜丽丝察觉到,女巫的心情似乎十分低落,从归馆开始便是如此,不知为何,那股低迷沮丧的气息在馆里弥漫飘绕了整个冬天。然而凡多姆海威府邸送来的会面申请,即便得不到回复,也仍保持着每个月一封的频率按时送到图书馆,从不间断。

1880年的春天,女巫早早出关远游,没有入宫述职,对此白金汉宫和议会无人再发表异议——1879年春天发生的事故让不少人心有余悸,伦敦上流社会对大英图书馆掌事的兴趣似乎表现得不那么露骨了,轻易就把人命牵扯进去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安娜丽丝本想照旧把那封信函扔进炉膛,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怀着一丝异样的期待,安娜丽丝关上信匣落了锁。

这个冬天,你是否有幸成为大英图书馆的客人呢?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伯爵。

1880年大巫归馆。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文森特准备了很久。他持续递送会面申请一年多,每一封盖上火漆印的信函都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他四下打听,得知西斯多利亚大巫女常年出外远游,多数时间不在馆内,只有在她冬季回馆编修史料的时候,才有可能得到会见。但是往往等了一个又一个冬天,也等不到帝国史官亲手批复的约见许可——大英图书馆的上一位客人要追溯到多少年以前谁也记不得了。

不过,有一位客人的名讳世人皆知。1815年威灵顿公爵第一亚瑟·韦尔斯利率领第七次反法联盟在滑铁卢覆灭拿破仑一世的野心后,在拿破仑被流放圣赫勒拿岛的同时,他手持当时的大巫女塞西莉娅·西斯多利亚的回函走进了大英图书馆。

文森特花了不少力气从威灵顿公爵家的家族档案室里找出了威灵顿公爵的日记——“那本被蛀虫咬得满是破洞的日记里有关于帝国史官的线索”,为了从葬仪屋嘴里套出这句话,文森特花了更大的力气。

——回想起来,葬仪屋知道的一定远比他吐露的多。文森特记起,在为了异教徒的事登门造访的时候,他讲了个无聊至极的笑话,葬仪屋的反应却很夸张。或许那时葬仪屋就隐瞒了许多事实。但是目前能逼他说出的线索已经是极限了,想要从葬仪屋那里得知完整的真相永远是妄想,这个古怪的男人浑身都是秘密,他擅于制造秘密,更擅于保守秘密,就好像一旦暴露过多他就会灰飞烟灭。他所吐露的一切仅仅是兴趣使然,跨越界限想要得知更多好似越界行为,必然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这一点,文森特十分了解。

不提多余的问题,学会适时地闭嘴。这是和葬仪屋打交道的最高行事准则。

文森特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比刚出炉的烤薄饼还要脆的纸页,年代久远,有许多页数都缺损了,字迹模糊不清,阅读很费劲。文森特在等下读到两眼酸涩,快要睁不开的时候,终于在威灵顿公爵的日记残页中挖出了与大巫有关的只言片语。

“人们总是抱怨得不到帝国史官的垂青,获得那一纸约见许可比摘下满月时分的星星更加困难——噢,愚钝不堪的可怜人就只剩下抱怨这一项天赋了。

“机会不是天上掉下的馅儿饼,被动的人永远不可能品尝主动出击的人摘得到的果实……

“西斯多利亚是个耐不得严寒的柔弱种族。我推测……

“每年冬天来临的时候——气温连续十天低于华氏43.8度后的第十一天,就是大英图书馆的主人归馆的时刻。”

这一段没头没尾的记述突兀地横陈在前后缺页的日记中间,它扎眼得就好像故意杵在那,等待不知几个世代后才会出现的、为了专门寻找它而翻开这本日记的人。

它携带命运的旨意,等待着文森特,给予他指引。文森特合上了破旧的日记本,轻轻拂去封面的灰尘。

被动的人永远不可能品尝主动出击的人摘得到的果实。文森特决定不再等待不知究竟会不会送达的约见回函,以及要越过又一段漫长时间才能到来的1881年的冬天。

即将来到的这个冬季,他就要去见伊薇特·西斯多利亚。

秋天渐趋尾声,文森特对气温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他几乎是一边数着秒针走过的格子,一边盯着温度计上一点点降低的水银液面——今年的冬天显然来得很晚,那微乎其微的下降幅度简直要把人逼疯,连瑞秋都觉得他专注得有点儿神经质,嘱咐田中晚上监督他不能工作太晚,要好好休息。

文森特抱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他遏止不住这种难以言喻的期待的心情,就好像他这一生只为赶赴这一个约定而来。一想到将要和那个一次又一次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女人见面,他就紧张得有点儿透不过气来,比他第一次陪着身份尊贵的夫人、小姐们走进富丽堂皇的歌剧院还要无所适从。

告死的女神、不列颠图书馆的掌事、西斯多利亚的巫女、大英帝国的史官——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面目?她身上有多少秘密?她是为了什么才向他发出邀请?缠绕在彼此身上的命运的锁链到底是怎样的形状?他们之间如若存在某种必然的因果,要怎么做才能将它们全部揭示出来?

这是一趟无法拒绝的赴约,一次一无所知的探索,一场比亚历山大大帝的伟业还要艰难的征服。战马的铁蹄踏过每一片布有人迹的土地是不够的,文森特明白,这一次他恐怕要去往一个谜一般的无人之境,等待他的可能是荒凉破败的废墟,也可能是富饶秀丽的沃土。

他必须去。唯有这点,他深信不疑。

那一日,气温连续十天低于华氏43.8度后的第十一天,1880年的11月27日,勇士终于出征了。

文森特早早地来到大英图书馆,让田中在尤斯顿路附近待命。大巫归来的具体时刻无从得知,机会只有清晨到傍晚的十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否则就只好再等一年,而明年冬天是否等得到又是另一个未知。

不列颠图书馆周遭安静得有些压抑,偶尔有轻微的响动传至耳畔,那是灰雀浮掠过冷杉的枝桠。文森特从未意识到等待是如此的枯燥而又漫长的一件事,如同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行走,寻觅一片湛蓝的水泊,希望渺茫却又不得不坚持,否则就会干渴至死。

没错,焦急而又干渴,用来形容文森特现在的心情再适合不过了。说老实话,文森特从出生至今度过的岁月里,从来不曾殚精竭虑地单纯为了和某个人见面而仔细谋划——能让他如此劳心费神的人大多都已经成了风干的尸体,更遑论去等候谁的到来。这种从未有过的经历令他感到不安,他不需要借助迪德里希的力量,不需要田中在身后一刻不离的警觉守备,甚至不需要动用自己引以为傲的思维和头脑——时间在考量他潜意识里的某个信念是不是足够坚韧,所以才将那个特定时刻的到来一再地往后推延。

度日如年绝非耐心告罄,而是在原地徘徊,摸索不到时光尽头,因此心间横生惶恐。

文森特压低了高帽的帽檐,倚靠在图书馆正门的灰砖墙边,冷风卷着枯黄的落叶自脚边流过,他不由得垂下眼睑——看到任何运动的事物都令他感到痛苦,因为它们时刻提醒他时间在流逝,而他等的人还连个影子都找不着,十个小时耐不住长久的消耗,沙漏中的石英砂正从窄小的管道中一点点漏下,堆积在底部计算着他已经失效的希望的分量。

晌午时分,身后传来了动静。图书馆一侧偏门打开,身着洛可可式小西装的执事来到了大门前。她双手叠放在身前,隔着铁门弯腰鞠躬。

“午安,先生,有什么能帮您的吗?我是大英图书馆的执事,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

“午安,安娜丽丝小姐。”文森特欠了欠身,“我来这里,希望能见西斯多利亚卿一面。”

“失礼了,先生可有约见……”安娜丽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改口问道,“冒昧请教先生名讳?”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

安娜丽丝的嘴角闪现一丝微妙的笑意,她暗自打量了文森特一番,好奇心作祟,但是自制力又驱使她不能多说一句话。

——来了,这个冬天的客人。

“原来是凡多姆海威伯爵。”安娜丽丝板着脸低头致意,“若我没记错,大巫并未批复您递送的会面申请。”

——别说批复了,她看都没看一眼。

“确实……正如你所说。”

“十分抱歉,凡多姆海威伯爵。没有大巫的约见许可,我就不能邀请您入馆喝杯热茶了——本馆不接待没有约见许可的客人,您还是早些回去吧。”安娜丽丝退了一步,打算离开。

“那么,安娜丽丝小姐。”文森特上前一步扣住了铁门的栏杆,“大巫何时归馆?”

“这我无法告知,大巫出游归来的日期从不固定,也从不知会我,我只是一直做好准备,随时迎接大巫回来罢了。请您原谅。”

“……没关系。”文森特略显失望地低下了视线。

“我这就退下了,您请自便,愿您度过愉快的一天,凡多姆海威伯爵。”

安娜丽丝转身的时候就已知晓,被留在身后的正是将要来解救不列颠图书馆百年孤独的勇士。他既未手持长枪,也没臂挽铜盾,看起来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柔弱绅士,恶龙张口就能咬下他的脑袋,魔女挥挥法杖就能毁灭他的躯体。

可他无疑就是命运选定的那个人。安娜丽丝抬起手按在正馆大厅的大理石立柱上,缓缓呼吸,好像这样就能倾听这座大馆蠢蠢欲动的低吼,它被寂寞的镣铐囚禁了千百年,如今终于即将被解放。

将这一日铭刻于心吧,安娜丽丝,你必将永生难忘。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仅仅是不列颠图书馆,你也在期待这个人的到来,不是么?

——伊薇特阿姨今天就要回来了,得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别庄过冬了。在那之前,得先准备好海瑟薇的晚餐。

安娜丽丝如此盘算着,加快脚步向偏馆的小厨房走去。

然而大门外,勇士全然不知安娜丽丝怀抱的期望。焦灼的心情正在逐步冷却,在日落光辉的衬托下,他的心境呈现出绝望的灰色,就像伦敦城上方堆满阴沉云朵的天空。他掏出怀表拨开罩子,暗铜色的指针指向傍晚五点。从早上七点等到现在,足足十个小时过去,帝国史官还是没有出现。

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

他的内心开始反复地进行无望的自我妥协,麻木无奈的感觉混合着下肢传来的酸痛和疲惫倾轧着神经,宛如涨潮的海水,一点点灌满了每一个毛孔,淤积在心头的疼痛非常微弱却无法消解。文森特拒绝了田中回家的提议,让他继续待命,自己倚着墙沉默地合上眼睛。

——再等一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文森特嗅到了夜幕降临的气息,却不愿睁开眼睛,他害怕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连聒噪的鸟雀都歇了声息,只剩下月亮透过层层密云洒落的片薄微光陪伴自己继续着无望的等待,那会是怎样庞大到无以复加的失落感,他想想都觉得恐慌。

——你真的不愿意来见我吗?那到底又为什么在阳台下向我伸出了手呢?

威灵顿公爵日记中的记载是从葬仪屋嘴里挖出来的信息,如果葬仪屋这条信息渠道都靠不住的话,要想接近西斯多利亚大巫就真的无从下手了。

文森特把手伸进衣袋想要再一次确认时间,他发誓那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是什么时间他都会说服自己放弃,让田中赶紧过来接自己回家,然后把厨师叫起来煮一锅浓汤配蔬菜色拉当夜宵,在菜肴上桌之前先喝一杯阿萨姆热茶暖身。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就僵住了。

辽远夜空的另一端,传来轻捷欢快的脚步声。寂静的街道上,落叶沙沙作响,她仿佛踏着无声的歌谣,一路走来。路灯昏黄的光线照亮她深色的裙摆,月色攀附在她的脸庞融化为浓厚的光晕。

来了。

终于来了。

文森特掏出怀表瞟了一眼,时针指向子夜十一时。

约定得以兑现。执念得以宽解。

文森特把怀表放回衣袋,露出了微笑。

远游归来的巫女踩着满地金黄的落叶步履轻盈,却在距离大英图书馆偏门数十米处猝然停了下来。

“百闻不如一见,尊贵的西斯多利亚大巫。”

倚靠在铁门边等候多时的贵族青年直起身来风度翩翩地脱帽弯腰。他眼角下的泪痣如同一个微小而美丽的魔咒。

“希望不会打扰您归来的兴致,我是文森特·凡多姆海威。”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02 22:39:00 +0800 CST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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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02 22:4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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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02 22:40:00 +0800 CST  
Chapter.18满月与晨星
1880年11月27日是女巫归馆的日子,她从布尔共和国的边境小镇上回到伦敦城的时候已近傍晚。她本想例行去特拉法尔加广场喂鸽子,却在走到查令十字车站附近的时候,不期然回忆起去年冬天的惨剧,法特被踩成肉泥前凄厉的惨叫犹自回荡在耳边,变形的马车车门后淌下的鲜血汇成湖泊的画面也历历在目,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黄昏时分,女巫独自在西敏市的街头散步——今次身边没有威廉陪着。巴奈特男爵的车祸无形之中一定改变了某些东西,自那之后,她和威廉之间的交流陡然间减少了。彼此相对时,女巫没了自说自话的兴致,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尴尬。

他们有很多不愿意也决不能向对方开口解释的东西,漫长寿命孤寂的真谛莫过于此。

比如女巫不可能说出那场车祸中命运被改写的缘由,更不会进一步解答威廉一直困惑的问题:死神派遣协会为什么要和巫族签立契约,允许巫族自由查阅死神图书馆馆藏、复刻死亡走马灯——尽管威廉已有所察觉。

同样的,威廉也不会告诉女巫他一直小心翼翼隐瞒着的秘密——他爱上了一位高傲美丽的巫女。

1880年上半年,英国北岸赫布里底群岛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瘟疫,死神协会常年人手不足,伦敦总部不得不四处抽调一部分死神派去北方,威廉的名字被列在了外派名单中——不加班派第一次主动申请外派任务惊呆了人事科的小姐。为此,女巫的复刻申请就转手给其他死神处理了,接手人员也不再固定。

女巫并不因此感到寂寞,也从未表露出分毫思念——巫族漫长的生命不允许他们随随便便交付想念,如果仅仅是有过交集的友人要离开自己就要有所挂念,那么活着对于巫族来说简直是无端的罪过——女巫这一生不知要记挂多少人和事物,因为她的生命总在不断地接纳,也在不断地被离弃。多少鸟雀自她肩头飞过,却不曾在她的耳边留下一句婉转的啼叫;多少人自她身边走过,却不曾在她的岁月里留下一道朦胧的背影——他们确实来过,留下的痕迹却最终都避免不了被时光的风沙侵蚀殆尽的命运。

对于女巫而言,谁都要到来,谁都要离去——谁也不会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因此她从不回头,她知晓她所走过的来路太长,一旦回望就会被遥远的寂寥感湮没;她所见过的人太多,一旦将他们的声音和面貌深深地刻进心中,就无法再在时间的洪流中平静地活下去——她将承受不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沉重孤寂和思念。她的智慧和知识让她选择铭记,她的情感和生命却命令她必须遗忘:忘记那些曾经来过的人,曾经见过的风景,不能付诸深刻的情谊,永远看向前方,始终对新的人、新的风景怀抱恰到好处、绝不过分的期待,以此维持寿命和情感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

因此即便是已经看过千万遍的伦敦街景,在女巫的眼中永远不乏新鲜有趣的地方,即便是已经不再可能打动她的人和事物,女巫也始终对他们抱有一种真切的情分。她认可这一切的存在,并且打心眼里喜爱他们——但这喜爱决不长久,仅仅是一视同仁的公平对待,待她将他们用文字在史书中还原后,很快就会被忘得一干二净。她所有的铭记都只是使命和职责,她虽任性自我、好恶分明,却唯有情义从不泛滥。

否则这漫长寂寥的生命该有多么无聊、痛苦、令人疲倦?到底要去哪里寻求坚持下去的慰藉?

安娜丽丝未能想通的就是这一点——西斯多利亚历代大巫女没有爱上任何人,并不仅仅怪罪于族内通婚传统的限制,更深的原因在于,她们本就不可能爱上任何存在。真正称职、优秀的大巫女在诞生之初就注定凉薄,无法情深。

高悬的满月永无堕地的那一天。否则就称不上是夜空中高高在上的唯一,而会成为茫茫宇宙中千亿星辰里普普通通的一员,终有一日陨落大地,不再光辉耀眼,不再独一无二。

也许历代西斯多利亚大巫中有人可以陨落,但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不行,唯有她,决不陨落。

女巫原本被特拉法尔加广场上的鸽子勾起的痛苦回忆,在她看过泰晤士河游船上的小丑表演之后很快就消散了。她的心情又好起来,说到底,女巫实在是很容易讨好的人。她步履轻盈地走在夜幕笼罩的尤斯顿路上,像一只随时可以展开透明的翅膀飞到屋顶上跳方块舞的快乐精灵。

安娜丽丝大概已经去了别庄,图书馆里一定只剩下海瑟薇,然而女巫没想到这个自由自在的深夜会被人打搅。头戴高帽的贵族青年看上去文弱儒雅,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猎人的气息——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伯爵的不请自来令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大巫女相当不快。

“百闻不如一见,尊贵的西斯多利亚大巫。希望不会打扰您归来的兴致,我是文森特·凡多姆海威。”

他的嗓音如同一场稀薄的暮雨洗过缺了角的红砖砌起的旧矮墙,泛着一抹褪色的温柔。女巫一下子警觉地眯起了眼——她一眼就看出,那种迷醉人心的温柔是眼前的男人最强大的武器,一旦在心脏上拉出一道口子,那伤痕恐怕难以痊愈,疼痛感历久弥坚。

女巫秀气的眉微蹙,抿着嘴盯着文森特半晌,才不急不缓地回礼:“很高兴见到您,凡多姆海威伯爵。”

“大巫尚且记得我的名讳,真是不胜荣幸……”

他虽带着笑,眼里却分明写着“要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的微嘲。

“妾身不记得,是伯爵自行告知的。”女巫抬抬下巴,很不客气地打断了文森特的客套,随即越过文森特向前走去,“伯爵请回吧,馆内不接待未预约会面的客人,妾身不能为伯爵破例——况且,没有约见许可就看到妾身的面容,本身就已是僭越了。”

“那可真是遗憾,我本以为西斯多利亚卿在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宅邸阳台下发出的邀请足可抵得上一纸约见许可,不料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如您所言。”女巫头也不回,明显打算赖账——她总感觉这个男人的笑容有毒,多看一眼都觉得眩晕。她虽知晓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和命运早已有所连结,但一直下意识地避免和他正面接触——一旦见面就真的会启动命运中某个重要的连环,她并不清楚这个连环会牵涉到哪些人、哪些事,但对这样重大的进程总是抱有天然的警惕。

“那我就不得不在这里向西斯多利亚卿讨要一个约见许可了。”文森特的话语成功让女巫停下了脚步,他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温和微笑,唇齿间锋芒毕露,“否则,大巫要约见的就不止我一个了——将西斯多利亚卿置于危险境地,实非我本意。”

女巫深吸一口气,眼底一瞬间腾起的盛怒舒展为矜持的笑容。

见惯风雨的大巫女并非那么容易被挑衅的人。令她气愤的并不仅仅是文森特不知天高地厚设下埋伏威胁她,而是她本就知道文森特压根就没有埋伏。他妄想用这样低劣的伎俩骗过她未免过分自傲了——然而要论傲慢,谁又能比得过帝国史官?文森特两次轻看了她,而且还微妙地触碰了她略显乖僻的尊严。

胆敢在不列颠最傲慢的女人面前展现出一丁点的自傲都是不能原谅的罪过——不教训一下可不行。

她在前庭的直道上缓缓转过身来,眼角流落的光亮宛如睫毛沾着湿漉漉的星辰碎屑:“既然伯爵都这么请求了,再拒绝就是妾身不识大体了。临时会见,招待不周还请伯爵莫要责怪。”

“怎么会。”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到底还是为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开了先例。1880年的冬夜,大英图书馆久违地迎来了客人。不过女巫丝毫没把老谋深算的伯爵放在眼里,视贵族如粪土是巫族骨子里延续下来的臭毛病。

文森特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廉价橘子水和干硬冰冷的黑面包,上一秒还在喟叹威灵顿公爵入馆的时候莫不会也遇上这么难缠的对手,下一秒就不由得在心里无可奈何地感慨大巫女的心眼之小竟堪比针尖。抬起头对上了女巫挑衅似的得意眼神——那镂金黑扇背后的半张脸是什么表情,文森特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象得到。他气度沉稳地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将那甜腻腻的液体从容咽下,然后展开了不愧于优雅之名的笑颜,举杯示意:“非常好喝。”

女巫狠狠瞪了他一眼,继而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神色,抬手打了个响指,文森特面前的橘子水和面包干立刻变成了冒着热气的红茶和巧克力松饼。文森特颇感惊讶:“世人传闻不假,西斯多利亚卿果然是精通中世纪禁忌之术的巫女。”

“不过是些普通的戏法罢了,伯爵难不成也相信那等无所事事的愚民茶余饭后的荒谬言论……”女巫随口敷衍道,“闲话莫谈,伯爵几次要求约见妾身,所为何事?”

“嗯……”文森特早就酝酿好的说辞被女巫的嘲笑断在了喉口。

“不会是女王还对去年春天的事念念不忘,想让妾身装作不知道是本杰明·迪斯雷利那老朽谋划了那起袭击的吧?”

——倒也是个不错的理由。文森特就势保持沉默。

“果不其然。”女巫轻哼一声,“女王陛下好生清闲,还是在为这点小事同妾身纠缠不休。”

不知为什么,文森特的心情忽地放松下来,他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放松腰脊靠上了背后柔软的天鹅绒靠枕。他也开始抱着一种游戏玩乐的心态看待和帝国史官的谈话——和这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连女王陛下的旨意都敢拂逆的女巫交谈无异于一场博弈。只是她实在太过自我,完全忽视规则,不按常理出牌只顾自己开心,和这样的对手过招,认真就先输了。

那么,陪她玩乐就好了吧。文森特暗自笑起来,可真是个任性的人啊。

“西斯多利亚卿,如此忤逆女王陛下,您可考虑过会有什么后果?”

“笑话!妾身一族自诺曼征服起,就耗尽心力、一字一句地记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何曾因他人无知至极的指摘改变过已成定局的真实。哪怕杰弗里五世赐予妾身一族世人崇仰的尊荣和地位,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也未曾因这些虚无浮华之伪物听命于任何人。西斯多利亚的荣耀并非受之于君王,而是受之于历史。”

女巫神情里戏谑的光彩突然间完全消失了。文森特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越发困惑面前的大巫女乃至巫族一脉相承的傲慢是从何而来。盛世修史无可厚非,然而金雀花王朝作为一个全盛时代,君主究竟为什么要钦点这支目中无人的巫族作大英帝国世代承袭的史官,杰弗里五世难道不知道,这些巫女其实对他所赐予的荣光嗤之以鼻?

“西斯多利亚卿言下之意是,女王的命令是无知的干预?西斯多利亚卿看来是没有明白——既然生于大英帝国,您的一切皆是女王的恩赐,无上荣光还是一无所有,只是女王一念之间。西斯多利亚家族再怎么傲慢,也得有女王的纵容才能如此。”

“噗……呵呵……”女巫蓦地憋不住笑出了声,她微弯的眼眸盛满了轻蔑和嘲讽,瞳光却比枝形烛台上雀跃的火苗还要妩媚灿烂,“凡多姆海威伯爵,有没有人告诫过您,不要总是把诸如‘女王的恩赐’的言辞挂在嘴边?”

文森特一惊,那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凉水,女巫的笑容寒凉得让他从骨髓到神经都被冻得打了一遍抖。

“女王的恩赐不以性命作担保可是消受不起的——妾身记得前首相大人同您说过吧?您忘记了?”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05 19:29: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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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刺鸟_爱尔兰@蛋白质水解肽链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05 19:29: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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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05 19:30:00 +0800 CST  
Chapter.19王的恩惠
1879年那个铭刻在许多人记忆里的灰色春天,仍有无数秘密埋葬在弥漫着花香的暖风中。在文森特·凡多姆海威拜会过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之后,本该死去的帝国史官踏进了比肯斯菲尔德伯爵的宅邸。

陷在座椅的软垫中闭目养神的老人终于掀起了不满皱纹的眼睑,看见自顾自理了理裙子就在对面坐下的女人,露出了温善的微笑:“我在莱茵河畔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儿,如今我半身腐朽,你却依旧美丽年轻——瑞亚女神一定是睡着了,一个世纪以来都忘记翻转你的沙漏,亲爱的伊薇特。”

“别在妾身面前自称长辈,真是笑话,妾身的年纪都够你再活一辈子了,愚钝的老头儿。”女巫不无轻蔑地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你总是这么尖刻。”老人以怀恋的目光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城市飘着小雨,这让他更加怀念1824年莱茵河东岸宝石一般碧蓝纯净的天空,“伊薇特,不论发生了什么,我始终都没忘记过,你对我说,我不该沉溺于成为律师那样肤浅的梦想,你说我将成为不列颠一代首相——你改变了我的命运。哈哈哈,上帝啊,可想过么,一个个子刚过我腰部的小女孩儿,明明抱着洋娃娃泡在砂糖和香料里的年纪,却改变了我的命运!”

“妾身对洋娃娃没有兴趣。”显然是受够了老人的自说自话,女巫从桌上的水晶果盘里捞起一颗黑加仑砸了过去,企图让他闭嘴,“也不喜欢砂糖!”

“随心所欲地颠覆他人的命运,多么任性、霸道的女孩儿啊。”老人没有理会砸到腿上又被膝盖弹飞的黑加仑,它在地板上滚了一圈,最后消失了在橱柜的背后,“如你所愿,我把一生奉献给了大不列颠,我把一生奉献给了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女王。”

“知足吧,成为大英帝国这座巨大城堡的一块墙砖都是身为臣子的你们无上的光荣吧,得到君王的垂青、征服万千世界难道不是你们毕生的梦想?”女巫慢悠悠地摇着扇子,一边把玩着表皮光滑的黑加仑,“献出精神和生命又如何?在接受王的恩惠的那一刻,就该做好为了这份荣誉万死不辞的准备,哪怕是榨干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然后被当作垃圾随手抛弃——即便是落得这样的结局,也不该有半句怨言才对。”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老人慢吞吞地咕哝,吐字有点儿不清,大抵是累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那么,你在那么早以前,就做好了为一代女王献出生命的准备了吗,伊薇特?噢,你当然早就做好了,就像你料到了我为了挽回在女王心中的地位会不择手段夺去你的性命一样,伊薇特,你早就知晓一切了。”

“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迪斯雷利。就像你接受了王的恩惠,就得献出至死不渝的忠诚,妾身选择了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那么也不得不承受随之而来的一切后果。不仅仅是妾身,历代大巫的性命都是献给国王的礼物——听懂了吗,你这自以为是的蠢货,就凭那点儿低劣的计谋,是夺不走妾身的性命的。”

“噢不不不……亲爱的伊薇特。”老人闻言连连摇头,故意装作记不得的样子,“我想……你似乎总是用另一个词来称呼‘必须付出的代价’?”

对上老人狡猾的眼神,女巫的嘴角浮现一丝会意的笑容,口齿清晰地说出了彼此知晓的答案。

“——‘宿命’。”

女巫离开比肯斯菲尔德伯爵宅邸之前,本杰明·迪斯雷利丢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知道,我从未真正想过要杀死你,我明白你的魂灵属于‘她’——但愿到了那一日,维多利亚女王会赐你一个体面的死法——米尔德里德阁下也是个美人,可惜被绞死的表情实在太可怖了,愿你的美丽和高傲能保持到最后一刻,亲爱的伊薇特。”

女巫扭过头,面无表情地回敬道:“先好好想想自己的墓志铭要怎么写吧,活不过两年的老朽。”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而对于臣民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愈是靠近王,知道的秘密就愈多,得到的荣誉也愈多,一旦失去作用,被抛弃的结局也就愈凄凉。

这么想着,女巫看向文森特的眼神带上了些微怜悯——他让她想起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克劳迪娅·凡多姆海威的早亡用繁星崩落来比拟也一点儿不为过。而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将在1885年的冬天陨落,遇到他的那一刻,女巫就已从死神口中得知了他的终局,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阻止他走向自己的脚步。

一出又一出的悲剧来到她的面前,掠过她的眼底,直至消失。她不曾拯救,因这不是她的职责所在;她从不出言告诫,因她明白命运的悲剧是一个悖论。恰恰是这些注定不得善终的人,一意孤行决不听人劝解,又或许他们早已看穿了最终的宿命,正因如此才这般决绝,义无反顾地奔向那个结局,有如诞生之初就立下了必须奔赴的约定。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本人亦是如此,只不过她从不怜悯自己罢了。

文森特说的不错,的确是君王赐予了西斯多利亚一族世人崇仰的地位,赐予了大巫女们任性妄为的权利,但她们从不把君王的忍让和纵容视为不可多得的恩惠和荣耀,她们早已把信仰和荣光交付给时间和历史——帝国史官从不把自己视作君主的附庸,因此即使被离弃,也没有资格获得任何人的怜悯。

——她们才是时光长河中最为决绝、执拗的一群人,明知在漫漫长路的尽头等候她们的结局是什么,依然义无反顾,一意孤行。没人劝得了她们,因为根本没有人理解,文森特就是其中之一。他低下了头,碎发落下的阴翳在额前微微摇晃。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的话,我的确记得。只是,自我诞生在这片土地起,我的忠诚和景仰就献给了维多利亚女王,直至死去都不会改变。我想,不列颠的每一位子民都是如此,不管有没有这爵位作交换。”

“是啊,可是妾身说话的时候,伯爵分明是动摇了的。”

文森特一时语塞。他无奈地笑起来,高墙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炉火将他冷色的眼眸映照得温暖如春:“您一定是位拥有读取人心魔法的女巫,西斯多利亚卿。”

“伯爵说笑了,这话传出去,妾身可真要被威斯特敏斯特宫那群蠢蠢欲动的侩子手拖出去烧死了。”女巫不以为意地打着哈哈,语气尽是不屑和嘲讽。

“您可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担心的样子。”文森特好整以暇地打趣道,“怪不得比肯斯菲尔德伯爵赞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和女巫交谈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时而傲慢尖刻得堪比泰晤士报专栏最泼辣的时政批评家,时而遏制不住地流露出一股孩童般的俏皮任性。就算是被她言语的利箭射穿血肉,那疼痛也不拖泥带水,爽利得犹如落雪的冬夜灌下一口杜松子酒,灼烫感从喉口一路烧上后脑勺。活着总是无法避免受伤,因此得学会享受疼痛,这不是文森特的人生信条,倒也算得上一条处世哲学,在面对女巫的时候尤其有效。

倘若数个世代后,也有人和如今的他翻开威灵顿公爵的日记一样来搜寻他留下的线索,那么他一定会在日记中写:

所有的美丽、智慧,都要在跨越那份无法触及的绝望和痛苦之后才能有所感知。所赐予的全部希望和爱,必然也伴随着疼痛与无望降临。

“无所不知乃是世人无法克服自身的愚妄而捏造的虚名,无所不能亦是他们难以实现庞大欲望而生出的妄念。”

女巫站了起来,前倾上身右手微抬,向文森特摆出“请”的姿势,随后引着他走向正馆内的藏书区域。她逡巡在林立的书架间,手掌抚过一排排宽度不一的书脊,仰视高处书册的目光饱含深沉的眷恋。“大英图书馆的万卷书典都是从巫族的领地带来的,大部分的副本还留在巫族领地的高塔中,那是西斯多利亚亘古以来代代相传的菁华,一脉相承的智慧便取自于此。”

文森特跟在女巫的身后,犹如进入了书卷垒砌的庞大迷宫,自身渺小得如同浩瀚海洋中的一尾游鱼。这种无言的压迫感是由漫长到人类无法想象的时间铸造出来的,置身其中,只觉面前立着一道隔断生死的大门,背后是经历无数个世纪的风雨后逐渐沉淀的丰盛智慧,和前人缄口不言的绝对秘辛——人类永远无法迈过去,这扇大门一直紧闭着,拒绝他的一切呼唤,而面前的巫女,手握能够打开大门的锁钥,她提起裙子便可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如入无人之境。

“人类一生的路途太过短暂,在妾身眼里不过是回眸的一瞬间。人类穷尽一生奔走在不知通向何方的道路上,而妾身则在高塔和图书馆中度过漫长的光阴,不知疲倦地汲取无穷无尽的知识——历代大巫皆是如此,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就是为智慧而生的。”

她忽然停下来,走近文森特,举起扇子轻轻敲了敲文森特的胸口。

“伯爵,您可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噢,您一定是的,因为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女王自小就是信仰纯净的基督徒,您爱您的女王,想必也爱她的信仰。”

对于女巫的断言,文森特不置可否。不料她退后一步,足跟相错,原地旋转了一圈,深色的裙摆绽放成盛大的花朵,铃声摇曳,妩媚多姿。

“可是伯爵,信仰起于智慧的止步!任何信仰都禁不起智慧一丁点的诘问!”绢纱扇指向了文森特,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箭镞洞穿,一阵抽搐,“人类最大的愚钝便在于此,最伟大的发明也在于此!信仰!你们抛弃了智慧去寻求不朽的精神,你们抛弃了真实去索取虚妄的力量,你们确实做到了!这是你们放弃不可及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所获得的幸福!妾身不得不承认你们,赞颂你们!

“然而,伯爵,您明白了吗,巫族被赋予的天分和寿命并非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巫族如何能成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巫族同样有信仰,但却能抵达人类无法触及的境地。”

女巫提起裙子,微微弯腰,手掌朝上平至头顶,那是巫族表达敬畏和虔诚的姿势。

她的声音明朗得宛似晨钟:“因为‘智慧’就是巫族的‘信仰’。”

女巫开始在书架间狭窄的过道里四下穿梭,跳着轻快的舞蹈,她的身影变得恍惚支离、难以捕捉,翩舞的裙纱时隐时现,仿佛生长于此、四处腾挪的精灵。文森特产生了在天主教小座堂附近的巷道里追逐她时同样的感知。她随时会消失,又无处不在。

“西斯多利亚以智慧和真实为信仰,信奉时间、践行‘最公正的历史’,正如你们侍奉天父,坚信主将保守你们跨越苦难获得幸福,妾身一族亦坚信天赋的智慧是时间和历史守护吾等的证明,真理与真实是吾等穷尽一生追求的最终幸福。”

女巫的身影忽地消失在了眼前,文森特停下了脚步,空气里却还回荡着女巫平缓清透的嗓音。

“既然如此,妾身又何必向人间的君王求取无用的恩惠?在这无穷智慧搭建起来的不列颠图书馆,妾身就是‘王’。”

叮铃一声轻响落地。文森特条件反射似的迅速转过身,女巫碧绿的眸子在黑色扇面的上沿微微弯起,坠落在瞳孔中的光芒让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她的神态高傲而洒脱,宛如在宣示自己广袤领地主权的国王。

不错,她手握万千智慧,她在此独自为王。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5-08-09 12:10:00 +0800 CST  

楼主: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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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5-03-31 00: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1-06 21:05:2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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