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巷笙歌】【原创】阋于墙(古风兄弟)

大多数人都听过暗卫这个称呼,但是对暗卫究竟是做什么的大概都不清楚。
哥哥身边的双胞胎大概是洗衣做饭,煮茶研磨,提书背琴,甚至是“代打”除了保护主子以外无所不做的那种,毕竟哥哥一脸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的样子。
而我,小世子这里大侍女四个,小侍女八个,嬷嬷四个,小厮四个,实在没什么需要我做的,我的任务就是找个合适的地方蹲树上而已。
这里只有一棵桔子树枝繁叶茂又视野良好,我突然窜上去时,发现一个双胞胎已经在树上了。
……
场面有点尴尬。
那个双胞胎不觉得什么,往旁边蹭了蹭,给我留下来一点立足之地。
“敢问尊讳?”两个双胞胎我其实分不清楚,花臣说他们两个大的叫“碌碌”,小的叫“无为”,据说是哥哥取的名字。哥哥不通文墨,仅识得几个字还是我教的,所以起出这样的名字也不怪他。
“无为。”他答。
……
真倒霉,巴掌大的空间,两个双胞胎挑一个,二分之一的几率,还遇到的打过我的那个。
我本来在树上想偷偷睡会的,现在只能在一个及其狭小的空间,和一个只接触过一次,接触的主要内容是被他毒打的人干瞪眼。
其实我有选择的,我可以丝毫不错目的盯着里间,哥哥在喂小世子吃东西,小世子在那里发脾气,哥哥的眼神那么宠溺,那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纵容。
但是和无为尬聊也很让人难受,我已经是个“社交天才”了,毕竟在同一个地方混了七年,称得上我的朋友的却只有许老一个,这已经是难得了,谁知道无为更加天才,我问一个问题他回答一个问题,回答要么是是,要么是否,再就是不知道,绝不肯多说一个字,不然就在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盯得人发毛。
我和他搭讪除了为了缓解尴尬,更重要的是,想问问花臣在哪,花臣帮过我,他违抗哥哥的命令帮我,可惜我没有得到答案。
……
驻府任务的优势是我可以随时回家,毕竟回营里光路程就得多花一个时辰。
四年了,我一直住在那个地方,除了那里我没处可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哥哥站在那棵树前面,月亮在他头上明晃晃的。
那棵小树我四年不曾浇过水,生命力却顽强,仅凭着雨水就长高了一丈二,枝叶葱碧。
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丰姿硕朗,月华落在他墨色长发上,宛如嫡仙。
这一棵小树,如何在我苦苦熬跪的日子中生出第一个嫩叶,我们如何在这树边分享哥哥精心准备的蘑菇汤,我如何在这小树旁教哥哥识字,我们如何期待着这棵小树长大在这树下纳凉言欢,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哥哥知道我来了,毕竟我的脚步如此之重,他没有回头。
他在给我机会,给我悄悄离开的机会,我们的战争或许还很长,他不想在今天,在此时,此刻,难为我。
毕竟现在的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我对他,只有怨怼与憎恨,他对我是厌恶与不耻。
我可以悄悄走。
我可以继续做我的小暗卫,他可以继续做他的大世子。
我懂得,有些时候,人生相见不如不见,再见只会在两个人心头徒增伤痕,他不会给我任何我想要的答案。
可是,我想见他。
即使他抛弃过我,仍然会继续抛弃我。
即使他那样看我,那一刻,用一种我终生难忘的看狗的眼神。
即使他给我的只有“堵上嘴打”加“不必费心”,甚至不愿意以举手之劳救我出苦海。
即使他的怀里已经有了新的小孩撒娇。
我想见他。
与其说那种心情潜藏在我的恨意之下,不如说我的恨意只是它的千万种伪装之一。我可以接受四年等待没有解释也没有结果,我可以接受任何诘责与践踏,我可以接受这世界上所有的辜负,我只是想见他,特别想见。
所以我没有走。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05 19:18:00 +0800 CST  
哥哥知道我没有走,他却仍然站在那里。
他似乎和那树那月融成一幅画,月下仙人图。
我不敢冒昧,原地等候。
初春的天气,白天还是晴空万里的,夜里我却闻到了湿气。
我不知道哥哥要在这里站多久,要和我比耐心的话,我做好了论持久战的准备。
但是只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哥哥动了,从我身边飘过。
我留下来,是我走向哥哥的第一步,哥哥却理都不想理我,直接要走,他不进也罢,居然还退,他是对我彻底失望了吗?
我正在犹豫该怎么办,就听到哥哥命令,“跟着。”
我庆幸哥哥没有进屋,之前提过我不想做任何哥哥要求我做的事,是全方位的,哥哥离开之后,我就特别厌恶打扫房间,屋子里可以说一两年没打扫过了,哥哥现在若是见了那场面估计又会来一次“堵上嘴打”了。
哥哥手里拿了一本书在泡脚,一个双胞胎在旁服侍,按摩哥哥脚周穴位。
我跪的超老实。别笑,跪也可以跪的顶天立地的,不跪的话我估计自己分分钟会挨打。
我是恨着哥哥,怨着哥哥,但是并不代表我特别喜欢挨打。
哥哥看书很认真的样子,烛火闪烁,他的侧脸在发光。
双胞胎回避之后,哥哥盯着我。
我曾经有过一种预感,就是要挨打的预感,这种预感准极了,几乎回回必灵验。而此时,我有了一种哥哥想杀了我的预感。
我曾经无数次乖顺地跪在哥哥面前,哥哥曾经数次酷烈的惩罚过我,但是我从来不曾想此刻一般,那时的哥哥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而已,我是可以逃的,而现在,哥哥弹指之间就能取我性命。他的眼神和冷冽的气势,无一不证明着他的杀意,他要杀了我,就是现在。
恐惧使我手脚发冷,汗毛到竖,我强忍着牙齿打颤的冲动,却无法遏制身体的颤抖有点跪不住。
哥哥靠近了我,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凝住了。
他手一挥,我闭上了双眼,那一瞬间,险些一口气没有提上来。
他把一本书甩到了我的脸上,他刚刚在看的书。
“自己看!”他厉声说。
那是目录里是一张名单,三百三十七人。
我曾经怨过哥哥不听我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见到我的那刻,我脸上是陈侍郎一家四口的血,那小女孩正在我刀下,不是哥哥的那一扇,那女孩就是这目录上的第三百三十八个。
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我认命地放下了那本书。
“给我读!”他说着,手里持着一根铁链。
“一,王阿福,男,三十四,王家村人,务农为业。”我话音刚落,哥哥手里铁链就甩到了我的身上,一链我就被抽倒在地。
我以为他持铁链要绑我,再莫过就是跪铁链,没想到他用铁链要打我。
江湖上用铁链做武器的很多,这个东西根本就是用来杀人,浮屠营即使再怎么看不上人命,也不曾用它做过刑具,这个东西我即使无伤在身也,挨不了几下的,何况我刚刚从水牢中出来不足十二时辰。
我痛的蜷作一团,实在是没有起来的力气。
“起来接着读!”哥哥一脚踢在我腰间。
“哥哥,我错了,易儿错了!”我爬起来抱着他的腿,眼里全是泪水,“求哥哥饶易儿一命,易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哥哥,求你了!”
“呵,现在知错了,当时呢?”他将我踢开,将那本书甩给我,厉声道,“给我读!”
“我错了,我真的错,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哭着求他,不管怎么都不敢翻开那本书。
“现在不敢了?你不是号称手起头落小修罗吗,你手起头落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那哥哥凭什么那样离开我!”
“所以你是在怨我是吗?你怨我有本事来杀我啊,杀些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他怒目视我,双眼通红似乎能喷出火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哥哥……”我哭的喘不上气来。“我太害怕了,哥哥我知错了,我真的不敢了,我害怕哥哥。”
“起来,读。”他平静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说。
我手里捧着那本书,看着哥哥冷漠的眼神,怎么也抹不尽自己的眼泪。
“二,王李氏,女,三十五,王家村人……”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06 01:00:00 +0800 CST  
亲爱的教授:
首先不怪你记不得人名,我自己也记不得,我记不得王府名字,王鸟人名字,特别是记不清兄弟俩几岁了,感觉自己长了个假头
谢谢你和我一起在别的贴吧“卖笑”,逐层点赞,连路人评论都不放过,真的非常感谢你的用心。
谢谢你懂我的“爱与恨可以并存”,因为我觉得这段写的有点生硬。
谢谢你一直在这里,还给我这么棒的长评,让我觉得我的努力有人看见,让我觉得很温暖。
觉得你好温柔啊
以后要早点休息啊,不许大晚上看文,早点起来学习,不要熬夜,不要慌张,你的梦想会实现,所以才要倍加努力啊,我会监督你的
以上 爱你的小火车
(借楼讲一下,这条是回复@北大物理教授-的长评的,因为楼层内回复有字数限制,抱歉占用大家资源啦
其二,我确实很要求大家点赞,除了虚荣外我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这篇文章,我不想让大家,对现在的贴吧失望,我们在一起,对抗的是时代的不公,偏见,与强权。
最后,本文绝对HE,大写的HE,不要怕!)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06 10:27:00 +0800 CST  
“十七公子,醒醒,醒醒!”我是被人吵醒的,醒时一个双胞胎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一个餐盒。
“我这是……”我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而且感觉自己昨天睡得异常踏实。
“十七公子昨晚晕了过去,这是小沂院,少主暂居于此。”
说起来,我跟着哥哥过来的时候,好像有看到一个“沂”字。
我晕过去了吗?
我最先想起的是,哥哥冷漠的眼神,名单,还有那闪着寒光的铁链,以及彻骨的恐惧,其次才是疼痛袭来。
我闻到了药的香气,是哥哥帮我上的药吗?
“小人碌碌,照顾公子起居,公子久未进食加上惊惧忧伤过度才会昏迷,碌碌准备了一些清粥,侍奉公子用膳。”碌碌手捧餐盒高过头顶,恭敬地奉在我床前。
“那个……不必费心……”我试图起来,感觉自己头有点晕。惊惧过度吗?意思是我活活地被哥哥吓晕过去了吗。
碌碌眼疾手快,放下了餐盘,扶我起来,动作之快不过眨眼之间,他有如此武功,却甘心为人奴婢,实在是令我费解。
我说实话,已经太久没有过过这种饭送到床边,有人试毒布菜的生活了,很不适应。
“请公子用药。”碌碌退下餐盘,奉上药碗,旁边还配着甜枣解苦。
从死生一线,到锦衣玉食,地狱天堂转瞬之间而已。
我不禁感叹,人的命数怎么说呢,也不说是否极泰来,福兮祸兮,世事真的无常。
“不必麻烦。”我用完药和甜枣,躺回床上,准备开始惬意地补觉。
“公子,不去上工吗?”碌碌问道。
“啊?”为什么还要上工,上什么工,王府执勤吗?我难道不是又恢复了贵公子的生活吗?
“听闻浮屠营规矩森严,公子还有两柱香的时间就要迟到了。”琭琭答的恭恭敬敬,却让我不寒而栗。
我没有迟到,我只穿了一个袜子,感谢我的轻功底子。
哥哥那天有来小世子这里。我昨天看到他们的时候,还觉得各种艳羡嫉妒,现在看到哥哥,我只是觉得冷汗直冒,彻骨恐惧。我理直气壮过,觉得自己无比委屈无比怨怼,但是面对那本名单,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底气。
无为给我带了一份丰盛午餐。无为和碌碌的区别,我逐渐能分得清了,一般什么苦活累活比如打人啊盯梢啊捏脚啊凡是需要气力的一般是无为出场,其他轻松的类似哄哄小女孩啊,布布菜啊啥的一般都是碌碌。
碌碌身为兄长这般惫懒,难道天下的兄长一般黑吗?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06 13:58:00 +0800 CST  
我是自己去小沂园的。
我用过晚餐哥哥还没有回来,我就跪在那里仔细地看名册,其中只有人命住址等基本信息。
三百三十七,不是简简单单的数字,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会哭会笑,有恩有怨,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和家人争吵,也会为了家人能有一丝丝过活去的机会,而搏命反抗。
“放过孩子,杀我吧!”那是我出的第一次任务,王阿福,一个憨厚的庄稼汉,手里提着这里头颅,脖子还鲜血淋漓。
“齐某上不负君王,下不负百姓,没有王命,绝不就死!”他削掉了我背上的一块肉,死于我齿中的“露齿笑”。
还有那个男孩,十一岁而已,和哥哥初遇我时年龄相当,为了保护妹妹,热血淋了我一身。
他成为我的梦魇中的新的角色,那一丛丛咆哮着的人影,恶狠狠地盯着我看,追逐我,撕咬我,吞噬我。
……
“易易!醒一醒!易易,你怎么了!”我感觉有人在晃我,我看到了哥哥焦急的脸,原来是梦魇啊。
“哥…”哥哥是在关心我吗?
我的“哥哥”两个字尚未说出口,哥哥一记耳光已经落在了我脸上。
“读这种书也能睡着啊。”哥哥的语调是讽刺的。
……
“读吧。”哥哥并不像昨天那样暴怒,声音虽轻却坚定。
哥哥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有药草的香气,穿着一件白色底衣,手持铁链的姿势就像一个督促幼弟读书的温柔兄长。
“二,王李氏,女,三十五,王家村人,务农为业。”我想了想昨天读到哪了,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意料之中的铁链抽来,我提起气,喉间却还是涌起一股血腥之气。
意料之外的“从头来。”三个字。
只是略过了昨天已经读过的一个人而已,这也要从头来吗?
“一、王阿福,男,三十四,王家村人生,务农为业。”我咽下委屈读到。
又是意料中的铁链和“从头来”三个字。
为什么又要从头来,都已经从第一个开始了,还要我怎样?我一时顺不过气来。
哥哥只是想折磨我而已,还读什么书!
“为什么?”我再怎么乖巧的性子也受不了这样践踏。
“你说为什么?”他反问我,居高临下,理所当然。
“所以为什么?”我不甘心,又问了一次。
“你敢抗刑还要问我。”他看着我。
“哥哥要把我活活打死吗?”
他是指我提气的事,如此重的铁链抽在身上我如不稍稍提气,须臾间就会五脏六腑破裂而死,哪里挨得了三百三十七下。
“打死又如何,你这等畜|牲活着有什么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哥哥居然这样想我?
“王爷要他们死,与我何干,哥哥怎么不找王爷算账呢”我失言了。
“你到现在还不知错!”他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我试图解释,哥哥却突然将一粒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嘴里。
“你还知道公平吗?”哥哥朝我走来,然后身影一动,铺天盖地的铁链落下,横横纵纵没有条理地落在我身上。
哥哥居然把铁链当藤条使,我瞬间听到自己骨骼断掉的声音。
哥哥的身影和死神重合。
我心扑通扑通狂跳,我拼命逃,拼命求饶,疯狂地求饶,我不想死,我知错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知错了。哥哥缺置之不理。
我躲在桌下,哥哥铁链抽裂了桌面,我试图往门口逃,哥哥一脚把我踹了回来。
人世间若有真八百万种死法,我想我正在体验被自己的亲哥哥活活打死。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07 01:48:00 +0800 CST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07 13:46:00 +0800 CST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08 09:20:00 +0800 CST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08 18:22:00 +0800 CST  
我睡不着。
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良心的滋味对于罪孽等身的我来说,比子母蛊发作难受多了。
那些哀鸣,鲜血,绝望,黑漆漆的人影,在我一闭眼就铺面而来。
“他如此对你,你何必呢?”我抱着枕头轻手轻脚地摸到哥哥的房间,听到如此深夜里面居然还有人在低声细语。
“打小……我早就习惯了。”哥哥声音很低。
“那你还饮那么多酒?”那声音低声地说,那是我熟悉的声音,却绝不是哥哥的声音。
“就……我……”哥哥声音低的听不清。
“我会回禀主上。”那声音因恼怒大了起来,好像是花臣。
“请便。”是哥哥在回答。
“执迷不悟。”花臣赌气说,“容容,你一直活在梦里!”
“我有我的抉择。”
“我会杀了他。”
“你敢!”哥哥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受到惊吓,手里被子掉在了地上。
“谁!”哥哥的声音,携着一块白玉飞了出来,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
我一时不敢说话,跪在原地,里面一直也没有人追出来。我猜测哥哥心意,将玉留在门口,抱着被子就溜了。
那块白玉,是哥哥带在腰边的白玉,哥哥为什么不用手中扇掷我,为什么不随手取个茶杯什么的,而用这块玉?
这玉他一直配在腰边,从来不曾见他取下过,即使是着睡衣,也挂在身上。他顺手取了这块玉,应该是他已经脱衣就寝了。
他既已就寝,傅花臣在里面干什么吗?
我曾经被鸟人上过一课,让我痛苦了很久很久的一课,这一课因为这一次偷听,又一次回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曾经多么厌恶自己的肮脏,恨不得一天洗十几次澡。
他可是陈容。
他不是洁白无瑕吗?
他的洁白曾经数度逼得我要死要活。
他怎么能做这种龌蹉之事?
傅花臣对待哥哥,和碌碌无为却有不同,他很喜欢在我面前挑哥哥的刺,可见对哥哥居心叵测,哥哥即使执意要龌蹉,为什么要选择他?碌碌无为何等忠心耿耿,哥哥为什么和他们的关系却那么疏远。
我本来就睡不着,偷听带来的困惑和想象,让我更是彻夜难眠。
次日,我脸上明晃晃地带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以及一个红艳艳的玉印,和哥哥一起用早膳,他平时并不和我一起早膳,平常似乎都比我起的早些。
今日这么晚,是因为昨晚累了吗?
碌碌随侍,我埋头吃饭,心有万千困惑,却不敢问。
“嗯?”随着哥哥的一声冷哼,我才发现我和他夹了同一个菜。
“呃…”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道歉,呆在那里。
“以下犯上,打。”他也不理我,直接对碌碌说。
哥哥归来之后还没有这么大早上打过我,毕竟我白天要上工。
我知哥哥是打我昨日偷听,有苦难言,带着三十鞭伤,开启了一天悲悲惨惨的工作。
自由联盟不攻而破,无论花臣再怎么和我示好,我都不再愿意和他说一句话,我不是在意因他我挨打,实在接受不了花臣和哥哥之间的关系。
哥哥待人,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永远带着笑意,春风和煦,却令人无法触及。
哥哥是和善仁慈的,从不曾苛责下人,但也不亲近,他不许碌碌无为与他同桌,必是退下来才轮到碌碌他们。
哥哥为奴时,一直一人生活,他不像我一样遭人厌恶,疏离是哥哥的选择。
如果不是我当时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哥哥也不会和我有任何联系。
哥哥和人世间,本来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如果不是我,哥哥或许永远不染纤尘。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09 13:56:00 +0800 CST  
那个女孩,被碌碌藏在距离王府不远不近地一个小村子,被一对夫妇收养。
碌碌应该是没少给钱,我看到那个人家,被褥衣衫都是崭新的,米缸里是满满地一缸新米。
那个女孩子,也穿着一套新衣,虽然不是她在家里穿的那种小仙女一样的齐胸襦裙,也穿的干干净净的。
作为一个孤儿,她应该算是过的不错。
只是她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呆呆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忘不了的,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尤其是她的哥哥,如何倒在血泊,舍命护她。
我看了她好几次。我睡不着,只要是夜色来袭,我就会陷入那些厉鬼所造就的阴影。我去求过哥哥,几次,想和哥哥睡在一起,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睡得着。但是哥哥不同意,即使我在他门前长跪不起,他也不同意。我只能多排夜班,白天睡会。
在睡不着的深夜,我就在外面游荡。琭琭的藏人地址,并不那么难摸,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离开哥哥太久,也不会让这个女孩再住在自己家附近以免睹物思人,他会找个隐秘之处,最好是个于世无争的农家,所以搜了云伺城附近。
那样深夜,她呆呆的坐在自己床边。
我知道她好不了了,就像我一样。
其实我可以救我们两个,只要一刀下去,她就不用痛苦了,我也不用痛苦了。
我的子母蛊,已经二次发作了,连续三次发作,药石无医,
只要一刀下去,完成我欠着的任务,我就可以获得解药,我的子母蛊已经二次发作了,连续三次发作,药石无医。更重要的是,我就可以封印自己的良知,回到我本来那个安宁又舒适的世界去。
内勤本是保卫工作,我的七星剑却数次出鞘过,面对夜袭的敌人也就罢了,面对挡路的路人,甚至喧哗的孩童,我的剑都曾失控过。那个孩子在我剑下睁大眼睛痛哭的时候,那一顺间,我是想杀他的,杀一个孩子就因为他扰了小世子的雅兴。
我一直觉得我杀人是奉上令,罪不在我,可是我那一瞬间突然明白,我居然真的想杀人,我想要杀人,就是我杀人的本质。
我觉得焦躁,无比焦躁,超越了子母蛊和厉鬼以外的焦躁。我有时会听到我的剑在低鸣,在咆哮,我渴望那种宁静,那种鲜血才能给我带来的宁静。
最初,我是奉营里命令去清洗,本来是机械地去执行任务,但是手起头落那一刻,那种解脱感,呼吸感,轻松感,给了我阴霾时光中唯一的喘息。之后,我想到哥哥的离开,我就痛苦,我是在伤害自己,可是我也杀人。我从来不曾认真地想过,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鲜血让我觉得有掌握感,让我觉得我并不弱小,并不是被人抛弃的那个,让我觉得我能控制住我的生活,让我觉得我强大又有力量。
然后,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我选了外勤,我当时对自己说,外勤出门的机会多,说不定有机会打探到哥哥的消息。
最后,是江湖人称“手起头落小修罗”。能混出这样的名声,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乐在其中。
不然,面对那天的哥哥,我不会那么理直气壮。我不觉得自己错,即使是我身上淋满了一个幼童的血,我当着哥哥的面我都不觉得羞愧。
最可怕的是,我习以为常,习以为事,最后习以为趣都不自知。
我以为我只是武器,我在鲜血中求存。但是不知不觉中,鲜血改变了我,造就了我,让我成为了杀戮本身。
我想要克制自己,我鬼魂缠身,我的良知日日被拷问,我知道错了,我想要金盆洗手,可是我也知道,在我面前,有一条更加容易的路,更加轻松,没有痛苦,只有安宁。
也许从我杀鸟人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注定无法与命运抗衡。
我杀了那个女孩,我会解脱,从鬼魂和子母蛊中双双解脱,哥哥会罚我,却不会真正怪我,我有子母蛊在身,不杀她我就会死,这是我的借口,也是我的护身符,那女孩也会从悲剧的人生中解放,一举三得,一剑三雕。
我坐在女孩床边,盯着她。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0 13:03:00 +0800 CST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0 16:10:00 +0800 CST  
我没有死。
我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天赋奇才,以一己之力,抗过百年无人抗的过的子母蛊。
然后就看到蛇神在我身边。
他问我,“王爷的赦令怎么不在你身上吗?”
“我没有赦令啊。”我一脸糊涂。
我记得我走进蛇神的房间,坦然地说“我是不会杀那个女孩的,但是请给我解药。”
他自然不可能答应,然后我就对蛇神出手了,试图夺一份解药,我不是蛇神对手,我就死了。
他是因为以为我身上有王爷赦令所以才救了我还给我服了解药吗?
“必须要有王爷赦令,才能给你脱籍。”蛇神说完,就要打发我走。
“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赦令,也没有完成任务,延期也绝不会去完成的。”
“知道了,下去吧。”蛇神答。
“蛇神大人,您有权取我性命。”我站在他面前,一副从容赴死的态度。
“我不想杀你,你走吧。”蛇神不想理我。
“不,您凭什么不想杀我,营规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居然这样死皮赖脸地要别人杀了我。我现在不死很尴尬你们懂吗?就是那种我遗产都分配清楚了,遗书已经留了,遗言说完,哭丧都哭过了,箭在弦上,不得不死,不死就不知道怎么下台的那种。
“小少爷,您饶了我吧,我惹不起洛灵公子,求您回去吧。”蛇神就差给我磕头了。
洛灵公子,是哥哥的雅称。
是哥哥来打点过吗?
哥哥来的那一天,甚至是在他王府受封之前。
我们遇到过,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句“不必费心”留我一个人在营里苦苦熬刑。
那天他就已经打点好了吗?
他明明把我的事情当做最紧急之事,最优先处理了,为什么却非要表现出一副毫不关心,任我死活的样子。他还吓唬我,要我为了自己而战斗,而蜕变。
两个月的时间,我一天天愁的要死要活,每天都在杀与不杀那个女孩之间纠结,拔刀自尽的心都有了。
我虽然身体未受什么大伤,但是我的精神,真的遭受巨创,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我真心实意地在死生和道义之间抉择,逼到自己幻相从生,夜不能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哥哥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看我笑话吗?
我飞掠回家,路上还遇到了碌碌,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故意和我一起出门,然后看我笑话。
“你有病啊!”我又羞又恼地踹开哥哥的琴室,哥哥在里面抚琴,他没有抬头看我。
“少主,属下没看住公子,属下马上……”碌碌一把拉住我,就要往外面扯。
“下去。”哥哥看了碌碌一眼,示意碌碌。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提高了音量。提高音量让我觉得安全,甚至让我觉得哥哥会忽视我的那句“你有病啊!”。
哥哥还是不说话,他的琴音甚至没有乱过。
吵架这种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第一句“你有病啊!”是集了我一路的怒气,是何等地气壮山河;第二句“你怎么能这样呢?”虽然气势弱了一点,也是掷地有声;然后我看了一下哥哥的脸色,哥哥面色如常,专注于琴音大有虚室生白,吉祥止止的风范,让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
我气势已尽,想要偷偷溜掉,想要先去处理那个令人尴尬的遗书。
哥哥眼都没抬扇子飞来,打在我的膝窝。
“不闹了?”他三曲结束,站起来,走到了我身边。
“呜呜……啊啊啊……哥哥欺负我啊啊啊啊啊。”我本来乖乖跪在地上悄咪咪地抹眼泪,和哥哥一过来,就哭的和要死要活地,疯狂地嚎。
“别哭了,十四的人了,还哭。”他抬手好像要打我,最后还是无奈地半跪下来抱我。
“我不管……你太欺负……人了……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我要死了……你还不理我……我多么伤心……”
“不伤心啊,乖。”他无奈的拍着我的背,我有哭到崩溃的经历。
“我就伤心,你管不着!”我一边哭一边故意把眼泪鼻涕抹了哥哥一身。
“好,我管不着,行了吧。”哥哥轻轻把我抱起来,抱到床上。
“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我宣布自己的立场。
“好好好,不原谅。”他拍着我的背,安抚我,怕我哭出事情。
“我要王爷的赦令。”我说。
“我不是说了吗,易易你要靠自己。”他无奈地看着我。
“我不管不管!”我再也听不进他那些什么“要斗争”“要独立”“不要选择简单之路”之类的话,我就是要赦令,不给我就我哭。
“行。”哥哥说。哥哥一诺千金,从不失信。
“那我就……”我破涕而笑,“勉强原谅……”
“还勉强,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笑话我,然后说,“这一阵也累了,睡会吧。”
“我不睡……我睡不着……我生气……”我嘴上这样说着,说话声音却越来越小了,我真的神经紧绷太久了,扛不住困意,我睡着了。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0 17:59:00 +0800 CST  
我理解王爷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居然会理解王爷。
哥哥要我和王爷重修父子之好。
王爷没什么意见。
我是他亲儿子,是他对我不起,他自然没什么意见了。
可是我很有意见。
我做不到。
我可以跪在王爷面前,给王爷捶腿递茶,任由王爷各种辱骂责打而面不改色。
但是我绝对不可能再叫王爷一声父王。
不是是个人就配当爹的。
当年王爷宁愿抛弃哥哥,也不肯认我心情,和我此时应该一样吧。
我今日不过是个下位者,尚且无法接受这父子关系,王爷当时身为上位者,就更难接受了,我和王爷的互相厌恶是相通的。
哥哥一开始是好言好语地劝我。大概都是一些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之类的,还有他会陪我之类的承诺。
后来就是通牒,要我去向王爷示和,不然就去小世子那里继续上工。
“我宁愿永远为奴为婢,也不愿意做那种薄情寡义的人的儿子。”我最后不耐烦地说。
“越来越有规矩了。”哥哥冷笑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解释道。从前我们还是王府罪奴的时候,哥哥就曾经因为我言语中辱骂王爷而狠狠掌过我的嘴以至于打烂,我记了七年。
“那是?”他看着我说。
“他对我既无生育之恩,又无养育之情,我绝不可能,再做他世子的。”我眼看到哥哥要打我,须臾之间就起身窜出去好远。哥哥轻功在我之上,不是追不上我,只是哥哥是个自持之人,他往常罚我都要我心悦诚服心甘情愿,自己撑着姿势,我赌他不会为了打我追我,毕竟我就用这招逃过了“你有病啊”这四个带来的惩罚。
“过来。”哥哥站在那里看着我,气极反笑,威压全开。
“我不过去。”我站在那里,虽然不敢在逃,却也不愿意走过去挨打。
我知道哥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也许对王爷,对小世子,对任何鳏寡妇儒,都很有耐心,但是我很清楚,我不在那个名单里的。
我经不起僵持,我知道越僵持情况越差,哥哥甚至不会再说一次“过来”来给我台阶下。
我想逃,我以前害怕自己逃了哥哥不来追然后就永远不要我了,但是现在就怕哥哥非要追一怒之下再把我腿打断。急中生智,我在原地跪下了。
“掌嘴。”他看着我,然后轻飘飘地落下这么一句。
“啪!”我抬手,给自己了一个耳光,七成力下去,我脸皮一阵发烫。
“继续。”哥哥抽了一本书,坐在里间开始看。
“啪!”我又一次抬手,扇在自己右脸上。
我自残过,心口有一次,腿上有很多,都是一击下去,觉得剧痛,同时也觉得痛快。
跪在这掌自己嘴,可完全没有任何痛快可言。
十几个耳光下去,我我俩个脸都肿起来了。
真的很痛,我的脸又热又痛,而且手心也发热发痛。
哥哥不喊停,我不敢停。哥哥读书向来是认真,他说不定现在根本就没有在注意我,他有可能半个时辰都想不起我,那我难道要这样打半个时辰吗?连续打半个时辰,我想都不敢想象那得把我的脸打成什么样,可是我却知道,哥哥是会这样做的人。
以哥哥的视角,哥哥是看不到我的。
我灵机一动,一个巴掌打到了自己大腿上,哥哥貌似没有听出区别。我胆子大起来,开始脸上一下腿上四五下,交替进行,苦中作乐甚至打出了《雨霖铃》的拍子。
我发现哥哥的时候,不知道他已经在门后站了多久。哥哥轻功上佳,我一点都没有听到他的动静。哥哥看着我,似乎还有笑意,我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继续啊。”他说,他声音很平静,却让我不寒而栗。
“我……”我错了这三个字还没有说出来。
哥哥掌风已经到了,第一下我就被扇到趴在地上了。
我摔到地上,连嘴角血都不敢擦,就急忙爬了起来。
“啪啪啪啪啪!”他抬手之间已经是五六下,我跪不稳,在他掌下摇摆如同风暴中无根的浮萍,唇齿间全是血。
哥哥停的那刻,我趴在地上感觉自己完全没了气力。
“滚起来。”哥哥看着我,我不敢拖延,手下用力,支着身体一点点跪好,我按奈不住喉间的腥气,一口鲜血上涌,又被我稍稍咽下去了,眼眶边甚至都有血。
“继续。”哥哥说,云淡风轻,就好像刚才的狂风暴雨不曾发生过。
我当时有点呆,他弯腰温柔地捉起我的右手,按在了我的右脸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啪!”我没什么选择,继续了。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0 23:48:00 +0800 CST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1 13:25:00 +0800 CST  
江湖上许多人称他为“洛灵公子”,传言他惊才艳艳,轻吴在手,天下无敌。
世俗人家普遍称他为“世子殿下”,说他貌比潘安,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有人爱慕他的书道,爱他的铁画银钩,怒猊渴骥,千金求他一字;也有人将与他对弈一局,视为平生幸事。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时得到如此多人的敬爱与赞誉。
世人那样爱他君子之风赞他少年天才我只是觉得虚妄。
哥哥本可以做一个很平常的人,虚名之下,我逐渐的自己觉得不再了解他。
我起的已经在常人极早的了,毕竟我习惯了早起备班,可是我起的时候,哥哥往往早已练过一轮剑用早餐了。
然后哥哥会去给王爷晨昏定省,有时会去看看小世子,此外就是回院练剑。
无论严寒酷暑,繁忙与否,哥哥一天至少练剑三个时辰,多者会练五个时辰,甚至六个时辰都不停。
这不是正常的练法,甚至让我怀疑哥哥走火入魔。
别说练剑,即使万敌当前,性命攸关,血勇当头,我也不见得能持续作战五六个时辰。
我七岁习武,已不算太早,七年修习,加上子母蛊成就,才达到今天的水准。
哥哥习武的时间比我晚,十三岁习武,早就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本应该是泯然众人矣。他习武不过四年,今武功修为远在我之上。
我羡慕哥哥奇遇,但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达到如此成就的。
除了练剑,哥哥有时会在下午练琴,一弹也是一两个时辰起步。稍有闲暇就会看书,会写字,或者坐在那长考。他的烛火是总是一直燃到深夜。
我曾经怨哥哥朝夕相对不与我多说一个字,我都要死了他也不肯陪我消磨时间,觉得哥哥是在刻意冷淡我。
我那时心里只有我一己生死,世界虽大双眼虽睁却只能看得到自己,将事事都归类为与我有利和与我无利,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恩仇。获赦令之后,我从名为“我”的迷雾中走出来,才睁开眼睛,真正的看这个世界,看到真正的哥哥。
那时我就明白了哥哥为什么会在子母蛊上那样处理。
哥哥永不会以我性命为代价,他甚至下定狠心要罚我,还是要备着药。
碌碌跟着我,与其是说为了看我笑话,不如说是怕蛇神反悔保我安全。
那也不仅仅是个考验,甚至不仅仅是惩罚。我在其中思考,在其中经历,在其中面对自己,然后涅槃重生。
即使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没有经过考验,我知道哥哥也会保我。
我是他的亲弟弟。
哥哥从不绝不以及永不会辜负放弃我。
我觉得哥哥陌生,是觉得哥哥的勤奋,已经超过了人类的限度。
哥哥有半生不曾识一字,日日的工作就是洗恭桶,日日对着寂静长空,一言不发,冥思苦想。
现在的他,习武读书,日日夜夜,焚膏继晷,同样是一言不发,冥思苦想。
哥哥的沉默中藏着一件心事。
哥哥说过,要抗争。
他也许过去曾经是为我抗争,为我们抗争。
但是现在,我们什么都有。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绝世武艺,世人所求,除了娇妻美眷,哥哥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是最好的,甚至娇妻美眷也在哥哥唾手可得的范围内。
我不懂哥哥还在日日苛求自己,到底是在抗争什么。
在我刚刚获得浮屠营赦令的那两天,我常常粘着哥哥,他只要不出门干啥我都跟着,他练剑我在旁边吃果子,补觉,他练琴我在旁边瞎捣鼓画画完,他读书我就捧着个书在那呼呼大睡,他睡觉我非要和他一起睡。
可惜好日子没两天,他就开始不许我和他一起睡,我反复申述自己是如何做噩梦,如何睡不着,非要在他身边才能睡着。
他也不理我,任凭我哭天喊地,他不许我进他卧室,让碌碌无为两人值班守我,逮到我就是一阵揍。
后来有一天,哥哥问我今后想做什么。
“继续做世子啊,哥哥是嫡长子以后会承爵,我也会多少分的一些田产铺子,靠着铺子我就够过活了。”我答的时候害怕他觉得我胸无大志。
“不知道你还挺聪明的,就是聪明得有点晚。”哥哥说着自然地笑了一下。
“易儿……不敢耍小聪明。”我不知道哥哥这句话是夸我还是贬我。
“不碍事。”哥哥说。
我还是觉得哥哥是嫌我懒。
于是磨着哥哥教我什么,他给我几本书,让我看。
我不乐意,哥哥就问我想学什么。
我想学武。
弹丸大小的小沂园,不过五个常住者,哥哥武功第一,无为第二,碌碌第三,我武功居然是最后一名,连花臣都打不过,实在是令我恼怒。
“可以,让花臣教你吧。”哥哥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后来我开始带小世子之后,一般是上午和小世子一起读书,下午和花臣习武,虽然有挫折,和王爷,和小世子,一日日闹出新的矛盾,但是我却觉得这样的人生是可以细水长流,安稳平静的。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1 18:49: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我不想死
那天对我来说,是不愉快的。
我搞不懂,白继瑞这个小崽子,明明是我带他多一些,我又耐心又温柔,为什么他对哥哥言听计从敬畏有加,一天天尽给我找事。而且他特别喜欢出卖我,有事没事老喜欢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这个问题,王爷也曾在酒醉时问过我。他说,哥哥也负我良多,也抛弃过我,甚至抛弃了我三次,次次都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他只是抛弃了我一次,还是因为误会。他曾经给我过何等的锦衣玉食和宠溺疼爱,哥哥曾经给我的,连粗茶淡饭都算不上,甚至还有诸多苛责虐待,我明明应该更恨哥哥。
为什么我对哥哥死心塌地,为什么对念一念他的好?
那天我才知道那个“父慈子孝”的游戏,王爷居然是认真的,唯有我是真正的演员。
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直觉的觉得,王爷和哥哥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界限。
我曾经对白继瑞使用怀柔政策,好好读书就给他花臣做的小糕点,不然就不给糕点吃。这招没两天就没用了。白继瑞的人生太过顺遂了,他在物质上的满足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不可能像我小的时候一样为了一个糖葫芦就敢卖了自己的命,物质过分的满足让他陷入某种物欲上的空虚,没有任何食物、玩具能勾的起他的兴趣。
后来我开始采取硬灌策略,具体就是那本书逼他看,不然就啥都不让他干,像哥哥一样逼他罚站。这个时候我才会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小祖宗真的是我的弟弟,他是真的特别能哭,比我小时候还能哭,就坐在那哭,一直不管他就能给你哭到脱水。
最后,我还是沦入了哥哥的套路,我打他了。我是反对打小孩的,我自己深受其害,我真心觉得很多话哥哥只要开口我就会听的,没必要打我。
我自以为下手很轻,屁股上十下,而且我还特别注意要打的均匀,就是吓吓他而已,估计红都没有红。那天他就告我状,我被王爷随意抓了个把柄打了二十大板。大家了解我的,小爷怎么可能被轻易打服呢?
所以次日我又把白继瑞打了一遍,打了二十下。然后他又告我状。我又被罚了四十个板子。
今天是循环的第四天,我带着一腔一定要在今天把白继瑞打服的热血来小世子这边的时候,看到了白继瑞缩着哥哥怀里哭哭啼啼的样子,他的告状是显然成功的,因为我看到哥哥看我的眼神是不悦的。
“哥哥,是因为白继瑞,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读书,我只是管教他而已。”我跟在哥哥后面解释。我一点也不怀疑一到小沂园迎接我的就是手里那些鞭子的无为。
“是吗?”他问我。
“是,就和哥哥管教我一样。”我疯狂点头。
“一样吗?”哥哥又问了我一遍。
“一样…啊…”我的语气不确定了。
“你不是管理。”哥哥停下来看着我的脸,然后认真地说,“是欺凌。”
“这有什么区别?”我未免觉得哥哥有点不讲理。
“自己想吧。”他懒得理我,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忙去了。
无为打人,很有技巧,鞭鞭见血,伤痕依次排列,整整齐齐,毫不交错,而且只伤在皮肉,同样的四十下,无为下手比哥哥好的快的多。让人怀疑他练过。
除了以上一点不愉快以外,那天真的很平常。
我下午没有练武,百无聊奈地趴在床上自己摆银针塔。
由于下午睡过,晚上就睡不着,然后我看到窗外飘过一个身影,难道是有刺客吗?
我职业病发作,然后就追了出去。
那人影一袭青衣,消失在哥哥房间。哥哥没有动静,他是睡着了吗?
关心则乱,我踹开了哥哥的门。
哥哥常常读书的塌上,那个青衣人笑眯眯地看着我,他面前我哥花臣碌碌整整齐齐地跪了一排。
花臣,碌碌还好,我哥赤裸着上身,身上密密麻麻都是血痕。
我不知道该进该退,呆在了那里。
“你是易易吧。”那青衣男子坐在塌上,说“过来坐。”
“我……”坐我是不敢坐的,自然不敢坐那让哥哥跪我的,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跪,也不能因为哥哥跪那我就跪吧。
“主上。”无为奉茶进来,就看到我站在那和程门立雪一样。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2 13:17:00 +0800 CST  
“你……”我的“你是”还没有说过,那青衣人就答了。
“我是君玉川,久仰大名了。”那青衣人微微一笑,仿佛自己才是此间主人。
“舅舅,让易易出去吧。”哥哥说。
“少主大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君玉川虽是笑着的,言辞却不容拒绝。
君玉川居然是哥哥的舅舅,看他年龄绝对二十七八的样子,也就是哥哥娘亲的弟弟吗?
都说外甥似舅,他和哥哥长的却不像。
哥哥的面容虽有些英气,却是男身女相,称不是倾城容貌,眉眼均是极柔和的,哥哥酷肖他的娘亲。
君玉川却英气勃勃,标准的剑眉星目,英武至极。
他应该就是四年前救哥哥出囹圄的人吧。哥哥不曾提起过去的那四年,花臣等人也三缄其口,我有一种预感,今夜我将了解一些事情。
我脑子短路中,不知道该怎么问好。我应该跟着叫“舅舅”吗?可是我和哥哥又不是同母所出。
“在下白继宁,见过君先生。”我不想让哥哥继续尴尬,于是一拜。
君玉川坦然受我一礼,提着朱笔,继续看案上的纸,那是哥哥日常所写的,我误闯的是哥哥被改功课的现场。
原来哥哥一天天在忙这些啊。他十九岁正是求知年龄,本就爱读书,做些功课是应当的。
天知道我为此纠结了多久,我总觉得哥哥背着我在做什么。
哥哥从不敷衍,不用看我都知道哥哥的功课是无虞的。
“少主,最近心真静啊。”可君玉川看的时候,随手一页就是五六个勾红,他看了一会,就发表了这个不负责任的评价。哥哥书道天下无双,千金一字,我合理怀疑君玉川没有审美。
无为手持鞭子侍侧,一个勾红一鞭。无为的鞭子,我受过,出手见血,绝非寻常。我后来才知道无为在洛梨山上是掌刑人之一,他是真的练过打人。
哥哥跪在原地,安安静静地领受着。我最初看到哥哥时,只注意到他背上都是血,靠近看似才发现哥哥身上有旧伤,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纵纵横横,远的可能是三五个月的前的,近的有今天的,有两道刀伤甚至刚结痂。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何地被谁人伤的,是在哥哥出门的时候吗?是王爷吗?这其中有我的杰作吗?
哥哥日常练剑,我完全不觉得他行动凝滞,他与人间保持了太远的距离。
我曾以为哥哥现在的生活是轻松写意的,没想到他却仍受洛梨山掣肘。
“主上,这是少爷最近的行程。”碌碌呈上了一个小册子。碌碌他们要日夜轮班,跟随哥哥,居然是为了监视哥哥。
“醉酒啊,不错,加二十吧。”君玉川随意翻了翻,然后说“还有休闲时间啊,少主好雅兴,加五十吧。”
我记得那个哥哥醉酒的晚上,他驻目逼视碌碌三人,那三人均不敢前。他牵着我的手,带我掠过猎猎夜风,与我在寂静星空下,看烟花寥落。那说不定是哥哥四年来仅有的私人时刻。
我情知此时没有我任何能做的,我的存在,只是让哥哥徒增屈辱。
我想离开,却被碌碌轻轻地按住了。
二三十页阅完,哥哥还是跪在原地。
一百四十一下了。
他在忍耐,我更是在忍耐。
我有一种冲动,我想杀了君玉川。我很久都没有杀人的冲动,即使是白继瑞一天天都快在我头上拉屎了,我心态是稳的。
我知道哥哥受他惩戒是有原因的,君玉川至少对哥哥有半师之恩。
我知道我为什么学武。
可是与我何干。
我数到两百的那刻,放弃了控制,须臾暴起。
正面对抗,我甚至不是花臣对手,我擅长的是暗杀,暗杀最重要的是伪装,忍耐,敏锐,趁人不备,突发制敌。
我齿间针从君玉川的发梢划过,我看到哥哥的一抹衣袖,然后就晕了过去。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2 19:51:00 +0800 CST  
我醒来时,哥哥尚未醒。
哥哥在里间,我睡在哥哥床外间的塌上,花臣在塌那侧打盹。
我起来,去看哥哥。我想起我晕倒之前的事,明白当时拿下我的是哥哥。哥哥躺在那里,面色苍白的简直像鬼一样,我好怕哥哥死了,贴哥哥很近才能感受到他微弱的气息与脉搏。我想看看哥哥的伤,我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想知道在那之前,在那些我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发生过什么。我刚准备掀开哥哥被子,就发现背后有人,是花臣。
“你做什么?”他按住我的手。
“我只是想看看哥哥怎么样?”我问他。
“现在知道操心了,他的情况,只能看命吧。”花臣把我从哥哥床前拉开,语气里有些讽刺,双眼通红,怕是通宵未睡。“拜你所赐,满意了吧。”
“不是有那个胥涅丹吗,活死人生白骨的那个!”我想起那个药,哥哥上次罚我用的药,那个药我用过之后,一觉起来,百病全消,身上连个疤都没有了,那个药呢?为什么不给哥哥服呢?
“凤凰菩提树,十年一开花,一花三颗果,你猜最新的那三颗在哪?”
“那怎么办?”那三颗被我一次性吃了。这样看来,哥哥真的是暴殄天物。
“说了看命,多祈祷吧。少主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遇上你了。”花臣在那吐槽我。“你怎么想的啊?你长脑子了吗?”
“我只是想保护哥哥,那个君先生人呢?”我一时想不起君玉川的名字。该怎么解释我当时热血淋头的冲动,我当时只想保护哥哥,而现在,哥哥显然是受了我牵连。
“主上走了,你难道觉得,你能和主人过招吗?”花臣两个大眼睛里写满了“醒醒吧”两个大字,“求求你管好自己吧。”
“哥哥能打的过他吗?”我问。
“你能想点有用的吗?说起来……”花臣突然起了什么似的问我,“那针,有毒吗?”
“有毒的。”沾之即死,那是我的保命手段。我当时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我明明瞄准了他的眉心,君玉川明明没有动过,不知怎么那一针就射偏了,擦着他的发丝过去了。
“那你还是祈祷少主醒不过来吧。”花臣一脸感慨地说。
哥哥一醒来怕是就要把我打死。
花臣陪我回了我的房间。当时把我睡在哥哥房间,是方便他同时照顾吧。
“啊,我还以为……”我拍拍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在不知道哥哥受伤的事时,遇到过
花臣深夜还在哥哥这里,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觉得他们有奸情,还被哥哥训过。加上花臣行事总是比碌碌他们僭越一些,我一度把花臣当嫂子看,觉得哥哥不肯陪我睡觉,是为了和花臣一起。还在“遗书”中祝他们百年好合。幸好那份遗书没人看过,就被我吃了,不然我再无颜面见他俩了。
现在想起来,他们那天曾经讨论过的“他”,应该是王爷吧。我记得哥哥说什么从小习惯了花臣说要杀了他。那时花臣说要杀的是王爷吧。
我当时在心里把哥哥砸我的那块玉当做他们偷腥的证据,现在看来哥哥那夜虽褪了衣,只在上药吧。
我常常发现花臣深夜还留在哥哥这里,那些夜晚,哥哥都是受伤了吗?那些伤一定很严重哥哥才需要彻夜陪护吧?
“什么?”花臣的大圆脸露出了八卦的表情,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哥哥,所以才常常住在哥哥这。”我舔着脸说。
“我是喜欢他啊。”花臣说,声音朗朗,理所当然。
“我说的是,那种恋人间的喜欢。”我又被迎头重击了。
“我喜欢他。”花臣说着,看了哥哥的房间,那一眼是温柔的,执着的,发光的。
“可他不喜欢我。”花臣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笑,那笑容柔情遣眷却让人心碎,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少主这样的人,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只是我配不上他,我心里清楚。”
“你……不要太伤心啊……说不定……”我不知道还怎么安慰花臣。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伤心的。”花臣反倒安慰我。“你还小,你不懂。”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2 23:04:00 +0800 CST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3 16:08:00 +0800 CST  





楼主 磷磷磷叶石  发布于 2020-02-13 19:28:00 +0800 CST  

楼主:磷磷磷叶石

字数:80963

发表时间:2019-12-18 00: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26 23:51:49 +0800 CST

评论数:215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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