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儿不知，求哥哥教。”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脸说出的这句话。我其实没过脑子。我关注的关键是，我知道自己要挨揍了。之前我还哭着喊着求他揍我，当时觉得他要是肯揍我一下，我肯定会开心死了。
现在情况不同了。
一方面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为啥要揍我，不知道他会下手多狠。
另一方面，我身上带着伤，屁股上青青紫紫的，腿上，背上，多多少少的都带着伤痕，实在是受不了重罚。
“转过去，裤子脱了，十下。”他站在一边说。
“哥哥，给易儿留些面子吧。”我讨饶。脱了的话，太难看了。
我已经学会了回避哥哥洗澡。
哥哥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因为他不喜欢被人同情。
我不愿意哥哥看到我的伤痕，只是我不要被他鄙夷，他觉得是我应得的。
在我险胜回家的那次，我手上缠满着白布，我右手有四个指头几乎都被咬断了，缝着线，夹着木板。
我想让哥哥帮我换药，一方面一个手确实很不方便，另一方面我觉得既然回家了，我不必强忍。
他给我换了药。
但那天我却哭了。
他说，“这不是你的选择吗？”
“这是你应得的。”
他说完，还笑了，鄙夷的笑。
咬我手指的那个人我不是不记恨的，但是恨着恨着我就忘记我为什么恨他了，就不了了之了。
哥哥的那句话，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一个字都没有，刻骨铭心。
被残虐，被惩罚，无论受怎样的伤，怎样的委屈，都是我应得的。
是我自找的。
哥哥就是这样看我的。
他可以接受我们仍然是家人，但是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个“次等”的人了。我的每一个伤痕都证明着我的“卑贱”。
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对他赤城以待。
言语有时比斧钺更伤人。

“啪！”哥哥的树枝毫无怜悯的狠狠地抽上了我的屁股。
“一。”淬不及防的疼痛在我脑海里炸开，我不由得报了个数。他以前曾经要求我报数，后来和他的某些规矩一样都不了了之了。营里挨打是要报数的，不然容易打忘，我形成了报数的习惯。
“啪！”第二下也在同一个地方，我感觉好像是毒虫咬过，默默稳了一下身形。
“啪啪啪啪！”不等我报数，他又狠狠地几下打在了同一个位子。哥哥打人喜欢逮着顺手的地方一直抽，他不换位置的，就是闭眼抽。比起来我觉得营里罚人合理的多，一般是要平均地打，打的平均好的快些。
“二三四五六！”我痛的要死要活，除了因为我屁股上本就都是伤，伤上加伤确实剧痛，还有就是我觉得哥哥打人比别人疼些。同样的东西，到哥哥手里，我总觉得疼着。
“啪啪啪啪！”又是一阵不停歇的抽打。
“七八九十。”我数着。等着下一下。毕竟我没有听话脱裤子，翻个一两倍是正常的事。
但是我什么都没等到。
他停了。
他在收手里的树条。
“还睡懒觉吗？”他开启说教。
他蛮久没有说教过我了，我有点呆呆的。事实上已经很久没人打过我然后给我解释为什么打我了。
我没来得及回答，他又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下，边抽边骂，“我看你就是皮紧了，太阳都照屁股了，还睡，再睡你这屁股别要了。”
盛夏的上午，晴空万里，蝉声喧嚣。
我挨打了，因为睡懒觉。

第十章 我要洗澡
我以为我经历了很多，但是那天开始，我才知道，我从未经历过痛苦。
我记得有一次，哥哥打我的脸，他打我右脸，因为我语言中对王爷不敬，就一直打，不管我怎么哭，怎么求，他不停手，甚至不肯换一边，就一直打我右脸，直到我右脸被打肿，被打烂。
那个时候我确实觉得痛苦过。
我觉得哥哥背叛了我，选择了王爷。
我甚至觉得悲哀。
后来去暗卫营的事，哥哥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我，我那样求他，一日一日地求他，无数次跪在门口跪到晕倒，我冒着那么大的雨，我求他，他怎样都不肯理我。
我是觉得痛苦的，我甚至以为，我体验到了绝望。
到那天，我突然就明白了，那些与真正的痛苦相比，都不算什么。
真正的痛苦，在我打开那本书的时刻，才朝我扑面而来。
我是信任鸟人的。
鸟人是除了哥哥以外，唯一帮过我，关心过我的人。
营里孩子那般针对我，我能挺下来，是因为受了他的点拨，我的习武之路确实比别人更摸到门道一些。
他出任务的时候，我甚至是有些想他的。
那是一本小黄书。
我不是故意要看什么小黄书的，我是来给哥哥买书的。我一个月就二十钱银子，其实本来是准备攒着给哥哥冬天买些炭火的。冬天太冷了，哥哥今年冬天又不能抱着我取暖，所以我想攒钱买些炭火。
哥哥喜欢读书，我虽然尽力在藏书阁抄些书回去，甚至时而不时把抄书的重要性摆在习武之前，但是还是不够。
我期待他脸上的笑容。
他的笑容于我而言，总归是不够的。
正版书很贵的，我想都不敢想，只能看看地摊上的旧书，我想哥哥是不会嫌弃的。
然后我就翻到了那本小黄书。
那是一本配着文字的画册。

我想吐。
我觉得恶心。
我受不了，我吃下过的东西。
所谓的传输真气。
我想洗澡，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肮脏过。
他骗了我。
他为什么要骗我？
他一个八部众之一，为什么要在浮屠营带孩子？
只是因为这里有免费又乖巧的玩具而已。
他喜欢小男孩。
他是个楚牲，仅此而已。
为什么是我？
是因为我本身就散发着恶臭的味道吗？
我是个垃圾。
我居然信任他。
我居然还为他所做的事感激他。
我想吐。
我一直吐，直到自己什么都吐不出来，吐上来的都是胆汁，我还是想吐。
我想死。
我觉得自己恶心。
我是个垃圾。
我太脏了。
为什么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的。
我的罪行。
我的耻辱。
我的肮脏。
哥哥不可能原谅我的。
他是那么爱干净，他几乎是有点洁癖了。
他几乎是洁白无瑕。
他怎么能接受我？
我这个肮脏的**任人宰割的垃圾。
我比靠吃尸体为生的野狗还肮脏。
不对，对哥哥来说，我应该比食尸而生的狗还脏吧。
他在王府刷恭桶，但是恭桶并不使他脏，只是劳动而已，野狗为了存活吃尸体也并不脏。
只有我，唯有我，我最肮脏。
狗都不会和我一样撅着屁股吸别人的鸡.鸡。
我的肮脏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肮脏。
我怎么配做他的弟弟。
陈容的弟弟，怎么能是个比狗还脏的垃圾。
没有未来了。
什么糖葫芦，什么刚刚发芽的小树，什么幸福的生活。
一个像我一样完全肮脏的东西，值得拥有吗？
不存在的。
我不配在这世界上存在。
我想死，我握着刀，刀锋划过我的手腕。
我看到鲜血。
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在小黑屋。
自杀是重罪。
我尝了浮屠二十刑小套餐。
我活了下来。
不是因为滚烫的铁管灼烧喉管那种又剧痛又窒息的痛苦让我不敢死了。
那个让我痛苦，让我很长时间咽喉都是燎泡说不出话也吃不下饭，每次吞咽都痛到心焦，但是也让我解脱，否则我永远无法接受自己曾经含过他的那个东西，我甚至还咽了下去，还是主动的。
也不是几天几夜跪钢板让我反省了什么？我有两次晕倒，倒在钢板上，醒来时发现不只是膝盖，我身上也被戳了好几个血窟窿。
甚至不是两次“加官进爵”让我有了对生的向往。加官进爵，是新纸沾水，一层层盖在人脸上，窒息，让人濒死，然后人就知道活着的好处了。
只是因为，在我醒来的那刻，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事实。
紧那罗，他还活着。
他凭什么还活着？

紧那罗，是我杀的。
他应该没有想过，自己纵横一生，居然会死在一个七岁孩子手里。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孩子。
赤身裸体，伤痕累累，巧笑倩兮，情意绵绵，手无寸铁，完全无害就像一个羔羊一样。
他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开窍的。
他以为果实就是自己成熟了，他以为那夜就是他采摘果实的时候。
他没有任何警惕。
谁会畏惧自己的玩具呢，尤其是这个玩具才七岁，一直是如此的驯服。
那不是什么完美的计划。
一根藏在血肉下的银针，一本周身穴道的书。
他压在我身上狗一样喘息，脑海里大概只有极端的欢愉。
然后他停止了喘息，小脑被一根银针刺穿。
我不是浮屠营武艺最好的，一直都不是，从头到尾，我的武功不过是三流学武者的水平，但是我却是最会杀人的。
他的眼神里甚至没有震惊，涌星穴贯穿，他来不及反应。
他死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我要杀他。
我有时会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他死的那么轻松。
但是后来我就释怀了，因为有一天，我突然就明白了，像他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感受到我的痛苦，他不过是个楚牲，有些东西他永远也不会懂。
然而当下，那一刻，他死在我手里的那一刻，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如果说有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无聊。
我用银针在他小脑搅了一下，以防他没死透，然后把那根针拔了出来。
我起来，穿好自己的衣服。
我会自己寝室去了。
其实我不太介意，别人知道我杀了他。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两个躺在一起。
让我觉得恶心。
我吐了一会，吐着吐着，睡着了。

次日是休息日，上午我们例行课程结束之后，午饭，然后我就回家了。
哥哥在家。
他煮了蘑菇蔬菜汤。
他告诉我他只是是怎么发现菜园里长出了一个小蘑菇，然后怎样给小蘑菇打伞避免它被秋老虎灼伤，早晚给它浇水，等我回来的这天，摘下来给我煮汤喝。
浮屠营的食物怎么说呢，日日药膳，做的水平和猪食还差，但凡稍微做的好些也不至于那么多人天天为吃不下饭挨打。
哥哥做饭虽然材料一般，但是滋味了得，他大概有做饭的天赋。
我没怎么吃。
他在说什么，我有点注意力不集中。
我不是吃不下，虽然喉咙里的燎泡是六七天的事，但是在营里我有好好吃东西，忍着疼吃，不吃就得挨打。
在营里能忍，在家里我当然也能。
哥哥的心意，我怎么会不想尝尝呢？
我就是觉得很恶心。
我想吐，我怕自己一张嘴就吐了，搞得场面很难看。
他吃完了，先进去了。从夏天开始，我们就出来吃饭了，因为我喜欢在外面看我们的小树。
我坐在那。
坐着坐着就哭了。
我不知道还说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已经死了，可是我还是这么脏。为什么我这么恶心。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想死。
我憎恨我的身体。
我无法面对哥哥。
我看他的眼睛，我看到的是肮脏的我。
哥哥出来了。
他说，“跪下，半个小时。”
我有点迷，后知后觉地我才发现，我哭的太投入把饭打翻了，简直是无妄之灾。
他不喜欢浪费粮食，因为我们没什么好浪费的。
半个时辰，与平时不过是小惩大诫。可是现在，几天前，我才在小黑屋跪过，跪丁板，跪了好几天，膝盖上真的是又肿又烂，惨不忍睹。
“哥哥，能不能…”
“一个时辰。”他甚至都没有等我把那句话说。他着实不喜欢我讨价还价。
然后我还是没有动，实在是跪不下去。
我那一瞬间想脱口而出解释。
告诉他，我受伤了，尤其是膝盖喉咙，很痛，很严重。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
告诉他这是由于我用刀子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告诉他，我想死。
告诉他我的绝望。
告诉他我所经历的背叛和侮辱。
告诉他我此刻仍然想死。
“两个时辰。”他说。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无法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
哥哥说过这是我应得的，被那个人奸污，被营里惩处，都是我应得的，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承受。
我终于跪了下去，就贴着饭桌旁边。

人类没什么做不到的事，我顶着剧痛跪了两个时辰，然后还洗了个澡，给自己黑烂的膝盖上了药，快乐雪斐散。
快乐这个词不是开玩笑的。
只有上药的那刻，我才感觉到了解脱。极度的疼痛，让我濒死的剧痛，让我感受到自己在呼吸，觉得解脱，觉得自己摆脱那股恶心的味道。
哥哥已经在床上躺好了。
冬天时，哥哥还会抱着我睡。
那事出了之后，就各自睡了。
他也许是愿意的，和以前一样，给我讲讲故事什么的。
但是我没敢问他。
我怕他拒绝我，难免伤心。
经历过那样敲门，敲到满手是血也敲不开的门，有些要求难免就不敢提了。
我会靠在他身边，自己偷偷的紧紧的贴着他，像个小老鼠一样用头抵着他的背睡，闻着他的气息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我躺下了，和他隔开了一点距离。
我怕他闻到我身上的味道，那种恶心的肮脏的味道。
那腥臭的印在我灵魂上的味道。
洗不掉的肮脏，他的手，他看我的眼神，他把那个东西怼在我脸上，留下的味道。
哥哥应该是感受到了我与往常不同，但他没有说话。
哥哥是不会说话的。
每次我招惹了他，他都不会主动和我说话。除非我死皮赖脸的找他说话。
下午他出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我在哭，但是他没有问我是怎么了，他只是指责我打翻了食物，罚我跪。
可是如果他问了呢？
难道我就真的告诉他，我是怎样***污。
他的弟弟是怎么快乐的含着别人的袅袅怎样饱含感激的吃下别人星臭的静耶。
他的弟弟是一个多么肮脏**的东西。
哥哥会觉得我很恶心，他会让我滚。
哥哥，会厌恶我。
他本就该厌恶我。
我本就肮脏。
我如此肮脏，他如此清白。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我怎么承受的了。
如果他真的以看着垃圾的表情看我，我怎么承受的了。
我肮脏**又卑微，我满是丑陋和伤痕。
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不会痛。
我是有心的，我会难过的。
我想过，会不会有一丝丝机会，千分之一的机会，哥哥会怜惜我，他会安慰我，他会支持我，他会明白我的痛苦，他会抱着我，说没关系，他不觉得我脏。
我不敢冒这个险。
如果那个三个月在外面熬跪对我来说和其他事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我真的知道怕了，我是真的不敢了。

第十一章 我要学习说话的艺术
我睡不着。
我觉得很难受。
鸟人不是今天奸乌我的，我也不是今天发现的，但是我今天尤其觉得难难受。
是因为哥哥在我身边吧。
而且哥哥居然睡着了。
他完全都不关心我啊。
也是，我有什么资格让他关心呢？
我是一个坏孩子，一个脏东西，一个狗都比不上的垃圾。
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死掉呢？
我自己缩起来在墙角悄悄哭，哭了一会又悄悄坐起来哭，哭了一会又偷偷蹭到哥哥背上哭，反正就是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哭。
在我哭的全情投入的时候，哥哥转了过来。
他习惯性地抱住了我。
……
哥哥为什么抱我？
我有点惊喜，有点紧张，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我该干嘛。
我向来睡得死，他又向来起的早，如果不是今天我恰巧失眠亲眼目睹，我是不会相信，哥哥会主动抱抱我。
“哥，我睡不着…”我以为他醒着，哼哼唧唧地说。
“怎么了……不睡觉……”与其说哥哥说，不如说哥哥在梦呓。
他眼睛都没睁，完全没有清醒过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在梦里，本能的情况下，这么温柔。
“哥哥，我伤心。”我压不住自己的哭腔。他明明就不讨厌我，那他为什么白天要那样对我。
“不哭，不哭啊，哥哥在……”他用手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口齿不清，时断时续的安慰道。
他越安慰我越觉得难受，我越想哭，哭声越来越大。
“易易乖啊，哥哥抱，抱抱睡觉啊，不哭不哭。”他轻轻的低声的哄我，就好像本能一样，轻声重复着，重复着。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好像他对我不曾心生芥蒂。
就好像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哥哥坏，欺负我！”
“我哪有…”他大概是被我的土拨鼠尖叫吓醒了，他的语气是无奈的，呆呆的。我感觉到他和自己的困意在作斗争。
“哥哥一点也不关心我！”我得寸进尺。
“哥哥关心，怎么不关心了。”他打了个哈欠，似乎清醒了不少。
“就是不关心！”我说。
“没有啊。”他使劲揉揉了眉心，然后貌似清醒了。
……
醒了。
我把哥哥吵醒了。
哥哥会不会生气啊。
我的勇气瞬间溃散。
“你怎么还不睡觉。”他问。他坐了起来，看似彻底清醒了。
“我睡不着。”我压住哭声弱弱的答。
“为啥睡不着？”
“我…”他一问我就想哭。
因为哥哥欺负我，不爱我，我伤心，所以睡不着。
……
这是人说的话吗？
太羞耻了。
我反正是说不出这种话来。
“我哪有不在乎你？”他问。
我呆住了，他刚刚也不是完全处于睡梦之中，他记得我刚刚说的话。
“就因为今天罚你跪会？”他问我，问着问着又打了个哈欠。
我点头又摇头。有太多的事情发生，我一时真的不知道还说啥。
“你自己受了点伤，就不吃饭，我说你什么了吗，罚你跪会我就不关心你了。”
“可是……”
“行了我错了，明天我给你跪两时辰跪回来行不行小少爷？”
“当然不用！”我知道哥哥不是开玩笑的，他重诺，怕是我一点头他明天一真跪我死的心都有了。
“不用就睡吧。”他说着，又要把我一把搂倒，把我抱在怀里倒头接着睡。
“哥哥，我睡不着。”我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又……怎么了。”他声音很懒，含着哈欠。
“哥哥是不是讨厌我啊？”
“啊……嗯……”他迷迷糊糊地答着。
“呜呜呜啊啊啊啊哥哥讨厌我……”他的“嗯”一出来我就又哭了，果然是厌恶我，我想死。
“哎…不哭，不讨厌，哥哥最喜欢易易了好不好。”他强撑着眼皮，基本上开始胡说八道了。
这肯定是胡说八道，他或许在意过我，但他上次生我气了，肯定不和我好了，怎么可能会最喜欢我。
但是他对我真的变了吗？
他真的一直介意着吗？
我们真的变过吗？
……
我一时觉得特别心塞。
无论他有没有变，无论我们有没有变，我确实伤心了很久呀。
就因为他的一句话，我的伤心就没有价值了吗？
“哥哥发誓！”我最后只能说。
“行，我发誓。”他说。
“哥哥立字据！”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行，明天给你立，现在睡了好不好？”他哄我。
“不好，现在立！”
……
哥哥又坐了起来。他揉着自己的眉头，打了个哈欠，摸掉了自己困出的生理性眼泪。
“不睡是吧？”他问，语调突然很平静。
“我……立了就……”他貌似生气了，我本来想说，立了就睡的，但是我怕了。
“不睡起来上个药吧！”他说。
“我不要！”我拒绝。
“你想挨打！”他威胁我。
“我不要，太疼了！”
“你刚刚自己上就不疼了吗？”
“哥，我错了…”
“大半夜非要和我作对是吧！”
“哥哥不要，真的好疼……”
“不许叫，吵着邻居了！”
“哥…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你不许叫！”
“啪！”
……
我大半夜挨打了。

花开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在哥哥睡梦抱住我的时刻。
就在哥哥口齿不清的哄我的时刻。
在他躺在我旁边，和我一起轻声聊天的时刻。
我感受到了那种痒痒的感觉，芬芳又甜蜜，令人深入骨髓的安宁，有一种轻飘飘暖呼呼的感觉。
花开在心头的感觉。
我的痛苦消失了，我不再介意我所经历的，我感觉到了平和，因为花香是这样的浓郁、芬芳、甜美。
我靠着哥哥，哥哥靠着月亮，月亮看着云朵。
我说，“我杀了一个人。”
我杀了一个人，因为这个人奸荧我。
我本要说这个。
“你说什么？”他问。
他在克制自己，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愤怒和诘责仍然像狂风一样，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是有原因的……”我话未尽，已经被他一个耳光打回肚子里了。
我无法再开口。
我无法在他如此愤怒的情况下，告诉他我受到的伤害，我心里的委屈。
那些只能在最安全的时候展示的脆弱和秘密。
无论如何，我无法展示给这样的哥哥看，我不能在狂风骤雨中打开自己的心门，任由自己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被柔躏被践踏。
那一瞬间，花儿谢了。
花谢的如此迅速，花谢的如此仓惶，花儿不是因为雨打风吹而凋落，是在一瞬间从根上枯萎了腐烂了，发出腐烂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后来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什么不先说，“我被奸荧了。”
为什么不是“我被奸荧了，我把他杀了。”
而是“我杀了一个人，因为他奸荧我。”
一个小小的语序的差异，一生的距离。
我应该多学学说话的艺术。

哥哥，失去了自制。
我记得偷东西那次他揍我很狠，但是他为了避免自己冲动之下伤了我，是次日才罚我的。
他对我虽不算很有耐心，但惩罚只是为了管教我而已。
可是此时的他。
他问了我问题，却没有等我的答案，他就扇了我。
“为什么！”他又问。
然后他又没有等我的答案，又是一个耳光。
我的头被他打到撞到了墙上。
愤怒。
掩藏着他的极端失望的愤怒。
狂风骤雨一样，落在我脸上，身上。
我像是在骤雨中颠簸的一叶扁舟，在他的愤怒中起起伏伏。
一共有两次，我见过他的与人设不同的情绪。
一次他哭，是去年中秋，他烧的很厉害，王爷的酒。
一次他怒，就是今天，狂风暴雨，没有条理的伤害。
他手里一开始没有什么工具，徒手扇我脸，然后捶我，然后踹我，一脚又一脚。
他顺手从旁边拿起一把树条就狠狠地往我身上抽。他往常罚人虽狠，但是最起码是往屁股上抽，而此时，他更本就没有看我，就是不要命的抽我。他手里树条抽断了，捡起旁边的锅铲继续抽我。
他在问我为什么，一遍又一遍。
但是他完全没有给我机会回答。
他从未如此。
我觉得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
我知道有什么正在发生，不是说惨烈的藤条正在狠狠地挥舞这件事，也不是我的背上腿上被抽的流血了的这件事。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对我和他都非常重要的事，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正在发生。
在浮屠营大半年的我其实已经有了能够拦住哥哥的力量，但是我没有抵抗。
寂静的深夜，我连哭都不敢哭。
即使是这样，我阻止不了。
哥哥在放弃我。
在放弃我们。
他从心底里，厌倦了，放弃了。
弦断了。

等他平静下来，我跪在床上。
他坐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哥哥，我刚刚说的是营里模拟实践。”
“就是模拟杀人，武器都是不开锋的。”
“不是真的杀人。”
“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出这样的谎话。
我对哥哥还没有撒过谎。
因为哥哥的信任对我来说很宝贵，所以以前就算是被罚我也不会撒谎的。
他没有说话，这个谎言潜到了他不屑置辩。
“不是说，不杀无辜之人吗，他又不是无辜之人？”我说。
“他伤害了我，侮辱了我……”我不想再说的更详细了，此刻就算我详详细细地剥开自己的伤口，也是枉然了。
“我也伤害了你，我也侮辱了你。”哥哥很平静地开口。
“不一样的！”我急切地说。
“没什么不一样的！”
“哥哥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说。
“那个人也有家人。”他说。
七个字，一点也不算凝练，但是却盖棺定论了。
鸟人也有自己的家人吗？
我杀他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个，我心里只有仇恨和痛苦。我杀完了他，我心里的痛苦一点也没有消失，却又别人背上了新的痛苦。
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父亲的痛苦。
于我而言，鸟人是无论如何都洗不白的恶人，可是也许于某些人来说，他也是温暖安全和幸福的象征。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误的事，否则我不会随口说出“我杀了人”这句话。
营里的无论是日日修行的课程还是每天残酷的斗牛都将一个想法潜移默化地植入了我心底。
杀人是正确的。
杀人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犹豫，就会被杀。
……
这就像王爷带我时，人命于我如同草芥一般轻贱。
我知道错了。
可是下一次，相同的选项放在我面前，我有别的选择吗？
“可是，我不杀他，他就会继续欺辱我。”我的狡辩是苍白的。
但是触动了他。
“对不起。”他居然没有继续指责我。
他为什么不继续指责我。
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是在诚心诚意的道歉。
为了什么？
为了我杀了人吗？
这里他有什么过错呢？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个不懂武功，日日辛勤工作的普通人。
他甚至没有自由，活动范围不过是慎苑这小小的天地。
他并不像别人的哥哥那样优秀强大完美无缺，能够替弟弟处理一切的麻烦。
他是一个普通人，但他已经将他有的一切都给了我。
他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呢？

“我说过，不听我的管教，就不要做我弟弟了。”他说。
这句话，他说过两次。
两次，他都是郑重其事的。
两次，我都惶恐到了心痛。
可是这次他说的时候好平静。
就是那种面对已经结束了的故事，面对过去了的事，才能有的平静。
“并不是，因为你不好。”他说，“是我的问题。”
“哥哥，是我的错！”我急忙打断他。
可是这是没有意义的打断。
“做哥哥的责任，我没有履行。”他的语气甚至没有因为我的打断而变得急躁。
“照顾好自己。”
他站了起来。
他要走。
他如果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走，哥哥，我真的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了，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
我抱住了他的腿。
我跪在他面前。
我疯狂地磕头，磕的额头都是血。
我求他声音如此哀切以至于变得沙哑。
他没有回答。
他在等我松手。
他以为我会像上次一样松手。我是那么乖巧，我从不忤逆他。
那时他在这里。
他只是不肯理我，不肯让我进屋而已。
那是惩罚。
是对我们双方的惩罚。
惩罚我的愚蠢。
惩罚他的失责。
他在这里，本就意味着一切了。
而他现在要走了。
我没有松手。
我死都不会松手的。
他试图挣扎，但是奈何我学了武，他挣扎不脱。
他放弃了挣扎。
那不是屈服。
他是在等待。
等夜过去，等晨曦，等新的一天，新的我必须回到浮屠营的一天。
营里的规矩是两两买断武器的性命，离营不归的武器视为背叛，背叛者的把手会被“清洗”掉。
哥哥就是我的把手。
我如果和他一直相持下去，错过了归营的时间。
营里杀手就会上门提供清洗服务，送我们一起上黄泉。

“你走了，我就死。”我说完，松开了手，没有看他。
我没办法看他的表情，我不用想都知道他是失望的。
我杀了鸟人，不能说是无辜的至少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有猜想到我有隐衷，但他还是失望。
而我此刻的威胁呢？
我有什么隐衷吗？
我有什么不得已吗？
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单纯的卑劣而已。
我也曾经有过纯洁，我也善良过，也天真过，也渴望过纯粹的信赖。
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不配了。
浮屠营都教会了我什么啊。

“陈易？”哥哥叫了下我的名字，坐回床上。
我的威胁起效了。
面对一个人陌生人的离世他都会如此介怀，又何况是我的死生呢。
他不可能放任我死，所以又被束缚了。
谦谦君子，在泛泛小人面前，只能束手就擒。
他责怪自己，没能保护好我，没能管教我，所以才失控。
这不是为他的失控找借口。
与他来说，我做和他做没什么区别。
他是君子无双，可是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的世界非黑即白，突如其来的灰色，让他愤怒失望又惶恐。
他可以继续纯洁，只要他将我杀人的秘密上报王爷，杀人伏法，恩怨两清，他就纯洁依旧。
但是，他不能。
我是他弟弟。
不管为了什么样的正义，他无法将自己双臂庇佑的小小生命推向死亡，这个孩子，自己为他洗过澡，做过饭，抱着他睡觉，给他讲故事。
这个孩子对他来说，与其他人来说，是不同的。
他并非神佛。
他无法一视同仁。
他没有什么选择。
他甚至无法惩罚我。
因为他没有资格。没资格替真正的受害者家属原谅我，原谅他自己。
他的“惩罚”，表象是高高扬起的鞭子，实质上，是轻轻落下的原谅。
他错了，至少他认为自己错了。
哥哥认为自己犯下了无法救赎的错误。
哥哥表现出的是愤怒以及愤怒的消散，而实际上呢，是痛苦，自责，自我厌弃的过程。
王爷都无法让哥哥这样绝望。
在这个意义上说，我素日种种对王爷的嫉恨，都毫无意义。
我没有办法答他。
我跪在他面前。
我觉得讽刺。
我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哥哥，然后又跪在他脚下求他原谅，就好像自己乖巧又无辜。
我有什么资格呢？
我不会像哥哥那样，为陌生人的喜怒和命运而心痛。
如果不是哥哥责问，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对鸟人产生一点愧疚。
现在虽然面对哥哥责问，我也不是真正的悔不当初。
我即使有后悔，也悔在告诉了哥哥。
我的良心很小很小，它只装了哥哥一个人。
而哥哥，他的慈心善心，他的温柔仁慈，是他的枷锁，也是他的藤条，诛心的那种。

后来我才明白这个梦的意思——我宁愿忍受被鸟人奸污的痛苦也不想被哥哥丢掉，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那弦断掉。
……
哥哥在枯萎。
之前他虽不理我，但是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步履坚定，眼神清亮，他回避我的眼睛，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像玉一样莹莹生光。
现在的他是呆滞的，他的视线是不集中的，他的脚步是拖沓的，他也洗衣服，只是洗着洗着会发呆。
他的小菜园荒芜了，秋天了本该是蔬果成熟的季节，但是他不曾采摘也不曾浇水。
他的脸色看上去一次比一次更差，他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憔悴。
失去了理想支持的哥哥是肉眼可见的枯萎，是王爷酷烈的刑罚和冷漠的对待也无法造成的枯萎，是我造成的枯萎。
我还记得我去浮屠营的初衷是为了让我们吃上饭，过上好日子。
而结果显然是我在一步步杀死他。
我每次回去都给菜园浇浇水，然后就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了。
我跪在门口，等他回来，然后继续跪，跪一天一夜，然后回营去。
哥哥没有让我跪过，他甚至没有不准我进屋。
我只是无法面对他。
无法面对我的囚徒，他的枯萎和我是凶手的事实。
我手里有钥匙，只要一松手，他就能获得解放，他就能有锦衣玉食，天伦之乐，快意人生，可是我松不了手。
在他的枯萎面前，我是心痛的，我比任何人都要心痛，我绝对不想要哥哥死掉。
可是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坠落在阿鼻地狱，我太孤独，太寂寞了，我想要哥哥陪我，我不想要和哥哥分开，即使最后的结局是双双湮灭，只要别让我一个人就好。
我就是这样的自私又残忍。

第十二章

身为一个八岁孩子被称为狠厉阴鸷，怪我吗？
应该怪我的。
我不像哥哥那样坚强，我缺了重要的东西，就守不住自己内心的忠贞，我在变成另外的一个人——一个淡漠的冷酷的人。
我甚至有些理解王爷，王爷的残忍和冷漠，因为唯有残忍唯有冷漠我才能不痛苦，我才能活下去——隔离一切感情是身为垃圾的唯一的生存之道。
一个秋天，三个月份，有晴空高照的日子，有秋雨绵绵的日子，有皓月当空的日子，有繁星满天的日子，一百多个日夜，我和哥哥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记得春天的时候，我还会趁哥哥不在，偷偷的趴在哥哥床上，闻着哥哥那令我觉得安慰的味道，偷偷的哭。
可是现在我每次回家，连门也不进，就跪在门外，不吃不喝地跪在那里，跪着跪着睡着，跪着跪着醒来，也有跪着跪着一夜无眠，发愣地看着星空燎燎一看就是一夜。
我也不哭也不闹，说实话我也没资格哭也没资格闹，经历了最初强烈的痛苦和恶心之后，最后我得到的是平静和虚空。
将近快到第四个月的时候，那是我第八次回去，霜降了。
霜的味道很干净，很清甜，那么洁白的颜色，在月光下居然是若隐若现地闪烁着彩色的光。
其实那天，我知道，我到尽头了。
这里就是我的终点。
这跨不过去的墙。
这洗不净的罪恶和肮脏。
无所谓了。
年轻的生命，爱爱恨恨的，尽过力，我做过错的事情，对的事情，我有过愧疚，有过痛苦，然而不再愧疚，不再痛苦。
其实如果我还有哪怕一丝丝人性，我不可能选择死在哥哥的门口——给哥哥留下那样惨痛的记忆。

我醒来的时候，哥哥抱着我。
我躺在那里在思考一个问题，我还活着吗？
我毫不怀疑，我刚刚肯定是死了。
我的心跳停止过，在一片晶莹的霜花中。
我居然没有死。
哥哥救了我。
他发现了我的昏迷，发现了我的心跳停止了。
他救了我，抱着我，温暖我，用自己的体温活活从阎王手中吧我的命夺了回来。
我应该感谢他呀。
我怎么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我感觉自己很奇怪，好像是在梦里，是在最美的那种梦中，却又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
哥哥抱着我，那么用力那么温暖。
他的味道让我想哭。
我却哭不出来。
我的心在发烧，火燎火燎的，我的眼睛却是干涸的刺痛的。
哥哥喂我汤，用勺子。
哥哥以前从来没有喂过我吃的，即使我手受了伤，他也要我自己吃，不然就挨饿，他总要求我自己的事自己做。
哥哥喂我东西，动作好温柔，那汤很热很热，让我的手脚发热，心肺都暖和起来。
我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
我知道哭出来我就好了，可是我做不到。
他去洗碗了。
我知道这是现实，可我宁愿这不是现实。
我知道自己是干涸。
我在调整自己，我希望在他洗碗之后，我能哭出来。
我倒不是想哭出来博哥哥同情，就想变得鲜活一点，活泛一下，变成一个活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和死人一样。
哥哥的汤居然无法温暖我。
在这之前在这之后我都无法相信这件事，哥哥那么美味的汤，居然无法温暖我。
哥哥洗完碗，对我说，“睡吧。”
哥哥主动和我说话，没有给我下驱逐令。
这已经是哥哥的和解了。
我曾经为了求他说一句话，膝盖受了那么重的伤，跪过钉板的膝盖，他一个眼神我说跪就跪，为了他理我一下，他那样打我罚我，我一句怨言都没有。
他的和解对曾经的我来说，就是那么的重要。
可是现在，面对他的和解，我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反应，我张了张嘴，连一句话“好，哥哥”我都说不出来。
我不想忤逆哥哥，不是不敢，就是不想，我躺在他旁边。
我的内在空空如也，我睡在哥哥身边，却不觉得快乐，不觉得安慰，我甚至不觉得任何释然。
我坏掉了。
彻底的坏掉了。

“陈易？”哥哥在叫我。
他好像已经叫了我好几声了。他在问我还冷不冷。
我没有答他。
最初遇见他时我怕过他打我，后来怕他不要我不理我，可是现在，我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了回答他的动机。
确切的说，是没有了做任何事的动机。
他抱我更紧一些。我没有挣脱他，虽然我本来是觉得热的。
后来我又经历了几次冻伤，明白了极度寒冷之后，感觉到的是灼热而不是级寒。
他抱着我的身体，但是我却觉得自己和他离的很远，就好像我自己躲在一个小盒子里一样。
哥哥给我涂药，我看到自己的手指，冻的像并立的一排胡萝卜，觉得有点搞笑，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
至于疼痛吗？我感觉我早就很久没有过不痛的体验了，没有一个不痛的时刻，区别只是哪里疼而已，是尚堪忍受，还是忍得受不了，我拼命忍还是疼得受不了，疼得我脑子一团浆糊。
称不上习惯了疼痛，我只是学会了尽量不要把注意力放在疼痛上。
“易易，你怎么了？”哥哥问我。哥哥并不是迟钝之人，他早就看出了我的异常。
“易易，张嘴。”他说。
我机械地张开了嘴，他看了看，他以为我舌头冻坏了。
我舌头其实没事。
“陈易，给你脸了吗？”
哥哥抬起了手，要打我。大概是耐心用尽，或者觉得我是故意的不言不语。
生于那个时代的我们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做抑郁。
哥哥永远也无法理解，我不是故意惹他生气，我就是没有办法，做不到一些别人看来很简单的事情的，比如说话。
我一动不动，等着藤条上身。
哥哥打我我不怪他，藤条又没有手指快被冻掉疼，而且我心里真的很平静，我谁也不怪，我连鸟人也不怪，我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整个情感系统都被冻成冰了一样。
“易易对不起哥哥错了。”哥哥说。和他反思了很久而认错的语气不同，他的语气很迫切。
“易易你别吓我。”哥哥从来都没有这么慌乱过。
“易易你和哥哥说句话呀，你怎么了？”哥哥抱着我，轻轻地晃我，试图从我嘴里晃出只言片语。
他终于放弃了，呆呆的抱着我坐在那，变得很安静。
他刚刚才面临过弟弟险些冻死在自己门口，又要面对弟弟好像傻了的事实。
他才十二岁而已，命运给他的只有枷锁和新的枷锁。
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在那坐着，他也不哭也不言语。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扶我躺下了。
他抱着我，对我说：
“易易不怕，哥哥保护你。”
“不管发生了任何事，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哥哥不嫌弃你，哥哥最喜欢易易了。”

这两个小孩都姓陈，陈容，陈易。
何容何易都是错字
我不配做亲妈写着写着就忘记了我儿子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