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班级】【原创】漫兴(古风修真师徒)

新短篇,罔上:http://tieba.baidu.com/p/6201425762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7-21 23:16:00 +0800 CST  
沈清风到底是炼神修士,她的声名能传到仙山之上,柳絮也没有多么惊讶。
但是她不敢应这‘高徒’二字。江雪岭上的修士,好像都没有掩饰修为的习惯,罗玉宇修为已至金丹后期,与柳絮这等强结的假丹不同,他一身凛凛剑气,可见是正经金丹剑修。谢玄周身气息更是与大师姐赵孤屿相仿,不过比起凡间界出窍修士,仿佛又有些不同,像出窍而不是出窍。
罗玉宇口中说着师父,却明显是在问柳絮。柳絮眼见着谢遥山没有替她开口的意思,只好应道,“师尊确是七绝沈真君。”
罗玉宇紧接着又问,“那你也是修剑的。”
柳絮干笑两声道,“我原是法修。”
罗玉宇立即就失去了兴趣,倒是排行最末的罗玉楼站了出来,先冲罗玉宇道,“远来是客,哥哥怎么还是一门心思想着比剑呢?”又朝谢遥山抿唇一笑,道,“师父,这位小师妹初来乍到,什么也不熟悉,不如我领她四下里转上一转?”
谢遥山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她不是你师妹,叫谢棋带着转一圈也就是了。你们几个,再没什么事就散了罢,回去好好修炼,准备五年之后的仙山大比。”
几人好像早已习惯了谢遥山的态度,连碰了个软钉子的玉楼都没有气馁,再行一礼后,各自退下了。柳絮直觉中的某一部分告诉她,若是平常时候,谢遥山此时也该自去了,但他非但没有走,还想凡人一般信步闲庭地绕向院门,这就是在等她跟上。于是柳絮不理夏戊隐隐劝阻的目光,抬脚就跟上了。
谢遥山不说话,柳絮就先道,“真君,哪怕江雪岭与七绝往来不甚密切,但你与我师父相交,我怎么就不是师妹了?”
谢遥山道,“你不是不想像我的徒弟,怎么是她的师妹?”
柳絮因笑道,“我是不想真君当我是徒弟,旁人当不当我是师妹,我是不在意的。”
谢遥山脚步一顿,豁然沉声道,“你要注意。”
柳絮笑意不改,随手一揖,赔礼道,“都是我的过错。我原本什么都不该说,只该说,真君的徒弟,真是个个龙章凤姿,羡煞旁人啊。”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7-30 16:07:00 +0800 CST  
柳絮一向是会说话的。这不仅在事,更在人。
和在师门里,与自家人交流不同,谢遥山见面折她一臂,又抬手间能夺她性命,柳絮却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迅速调整过来,可以毫无芥蒂又不卑不亢地与他交谈,且全然不令谢遥山感到不快,这就是一种本事。
是以,就连被谢遥山临时招来的谢棋也不禁感慨。他们自白玉阶下山的一路,他屡屡回头打量柳絮。
柳絮察觉到他的目光,又渐渐发觉他对凡间方物不甚熟悉,心中已经隐隐知道,恐怕谢遥山之前鲜少从外面带人回来,大多数,恐怕在夏戊与妖兽那一关节就尸骨无存了。
柳絮不露声色,一句一句引着谢棋交谈。谢棋是江雪岭上的管事,炼气九层修为,已经是中年面貌,稍稍露了老态。柳絮偶尔有几句提及凡间五国,大部分是在感慨这几天所见之景。健谈随和的年轻女子,总是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更何况,柳絮的容貌,天生不易招致异性的恶感。
他们走到山脚时已过晌午,谢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个幂篱来给柳絮遮阳。看来哪怕在仙山,这六道五行之中,太阳东升西落都是一样的。
柳絮谢过了他的好意,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等繁琐的物什,正如她也不是很喜欢谢棋一路上殷勤又客气地称她为‘仙子’。不过她既然在仙山上,谢棋又已经是一副倾盖如故,恨不得交代出祖宗八代的秘事的模样,她也就随手把幂篱扣上了。
谢棋一边领她入仙城,一边介绍道:
“其实凡间界夏朝的头一位皇帝,不然江雪岭之名也不能流传出去。这城依山而成,就叫江雪城。自从真君开山收徒,是一日比一日热闹了。”
柳絮心下一动,状似平常地道,“我方才随谢真君下了云舟,倒也见了六位师兄师秭。谢真君修为高深,举世难得,他当年开山,想来定是一桩盛事。”
谢棋得意道,“那是。”不必柳絮再问,已说起了当年之事。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7-31 13:02:00 +0800 CST  
28.剑痴
人生而有涯,是以,哪怕是寿数远胜凡人的修士,一天不曾得道超脱,一天就懂得繁衍和传承。
一般修士,稍稍修为有成,练气筑基就开始收徒的,比比皆是。稍好些的仙门里,如段明月,也是结丹开始收记名弟子。像沈清风一样,修为炼神才开山的,反而少见。
谢遥山也是自金丹期开始收徒的。彼时他虽然修为尚未至臻化境,但背靠着有权有势的师尊,又是收开山大弟子,有不少仙城城主慕名送来名帖——三千仙山叫做山,其实却分为近百个并立的仙城,江雪城新建百年有余,算是其中规模最小的一批。
六个弟子中,罗家掌管近二十座仙城,罗玉宇却生在旁支中的旁支。这也正常,头一个徒弟,不好出身太过寒微,却也往往家世并不十分显赫,以免盖过师门。毕竟,时人重长子,开山弟子大部分时候也是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柳絮跟着谢棋逛遍半个江雪城时,红日已经西斜,他们便也顺势返程,此时,谢棋已大致说遍了谢遥山的六个弟子。柳絮一路上听谢棋说话,甚至来不及惊叹江雪城内,多少她此生从未得见之景,她并不是不好奇,只是,仙城是不会跑的,但人的谈兴却会受各方原因影响。谢棋提及的这些事情,或大或小,她不想错过一分一毫。
他们回转城主府——虽然江雪城并不正式成城,当地人还是按惯例称谢遥山为城主——时,谢棋正说到排行最末的小师妹罗玉楼。
“……这个我是知道寿数的,我今年六十六了,我二十岁那年她上山来,不过刚满九岁。我自十五岁起在城主府做事,那时府里虽然也有侍婢,却从不能近各位仙君的身,是罗仙子上山来,才改了这条规矩。说起她……唉,也是小小年纪没了父母,仙城罗家,也就是那些事情,要不是有个亲哥哥在这里,不知道要沦落到哪个地步。可是,罗真人和她也并不亲近。当年罗真人是想劝他妹妹修剑的,要么女孩子,一般修法的也多些,她却一定要跟着真君,一门心思地想要做五行阵修……其实修炼这种事……”
谢棋话未说尽,柳絮已经明白了,罗玉楼恐怕于五行道上并没有多少天赋。
谢棋不好直接议论主家的徒弟天资几何,柳絮便轻巧地替他把话头引开,她感慨道,“我师父、师姐俱是剑修,这位罗真人,倒是一见到我就问起此事。”
谢棋长叹道,“他啊,可当真的是个剑痴!”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1 23:31:00 +0800 CST  
以柳絮对大师姐的了解,哪怕是高阶剑修,往往也有自小养成的、练剑的习惯。更何况,罗玉宇既然能被称为剑痴,柳絮猜测,他一定有专门的演武场,每天会定时练剑。
因此,在柳絮跟着谢棋,头三天游览过江雪城后,她就从自己的住处起,开始探索起偌大的城主府。谢府同七绝谷、百草堂一般,有一整套护山的法阵,柳絮身在其中,只能偶尔看到练气期的侍女仆从来来去去,不过,看来谢遥山是没有安排人服侍她的打算了。柳絮只好自己注意着,不过一般来说,各人的住处往往有专门的法阵,她只要不没头没脑地乱撞,也不会误闯。
仙门之中,剑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迎宾之所,不会设下禁制。柳絮堪堪转了两天,在第三天清晨时分就碰上了正练剑的罗玉宇。罗玉宇练剑时,身边也没有留人——恐怕是怕遭到打扰的缘故。柳絮绕进剑场,他手上招式一顿,收了剑下来见礼。
柳絮微微垂首笑道,“真人一式未完,这种时候,哪怕人来,也不该中途停下吧?”
罗玉宇双眼一亮,问她,“你看得懂?”
柳絮举起右手,给他看指根处磨出的薄茧。她对剑术并不精通,只是赵孤屿逼着她练,而兵器在身上留下的痕迹,对于熟悉的人而言,哪怕再薄再淡,也总是很特别的。
柳絮道,“我这是班门弄斧,但是,师门一门剑修,我总归算是家学渊源。”
说到这里,罗玉宇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沈谷主剑修炼神,擎羊阔剑之名几百年前都能传出凡间,你是她的小弟子,怎么能修法呢?”
柳絮苦笑道,“我是顿悟入道,自然就走了法修的路子。况且,我总是怕练武辛苦,我不修剑,尚且要被我师姐看着学剑法,不知道白挨了多少打呢。”
罗玉宇义愤填膺道,“在这里,我想要旁人盯着我练剑,也不能够!”
柳絮话音一转,道,“这世上像真人这样执着的,又能有几个呢?你是跟着剑谱练得剑罢,我看刚刚那一式如游龙掠水,倒与我在师门中学的一招有些相似。”
要与剑痴熟悉起来,再没有什么比论剑更快的了。罗玉宇当即拔剑道,“我这就再来一遍,你与我细说,是哪一式。”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2 13:08:00 +0800 CST  
修士与凡人剑客不同,以外物入道者皆称剑修,哪怕练刀、枪、拳掌也是一样,入大道之人,最终是追寻道途。到了这种程度,剑招反而完全是次要的了。而且柳絮能学到的,也不可能是什么不外传的高深剑法,所以罗玉宇再出剑时,她并不藏私。
柳絮如实道,“挺刺的那一招,当要再高一些。这原是自剑谱上最规矩的一湿改的,我先时还不理解,后来出外历练,才明白了这是怎样直取命门的杀招。”
柳絮说起出外历练,指的自然是她在灵绝杀妖兽的经历。不过,她至今没有弄明白仙山对妖兽究竟是怎样态度,故而她隐去具体的细节不提。
罗玉宇举剑一试,果然剑招愈发洒脱流畅。他顿时大喜,连连谢过柳絮,又邀她再度论道。这个时候,虽然罗玉楼之前被谢遥山呵斥,他也要坚持改口管柳絮叫师妹了。不过,哪怕柳絮在谢棋面前师兄师姐叫得亲热,当面她还是规规矩矩地称一声罗真人。
江雪首徒罗真人的感激,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直接把分给他的十几个侍婢全部送给柳絮使唤,这让柳絮大松一口气——她多年不曾洗衣,一动手就扯坏了一件精贵的外衫。
她一问才知道,原来自罗玉楼上山来,谢遥山连带之前的徒弟也一人添了若干的男女侍从。但是剑痴大师兄最怕麻烦,身边只用男仆,不用女婢,柳絮见过人后,不禁感慨,可怜了谢遥山一片苦心,和这许多的闭月羞花之貌。当然,在见正经人罗玉宇时,柳絮十分收敛。
有了正主的允准,柳絮得以进入罗玉宇待客的楼阁。那阁楼雕梁画栋,格外精致,可以居高凭窗远眺,看着很不像是罗玉宇的风格。果然,这是谢遥山当年直接转手赐给他的。
罗玉宇与她说起剑道,柳絮大多不懂,不过,罗玉宇也不怎么在意她懂不懂。因为,善辩之人,往往也懂得如何倾听,哪怕十成只明白一两成,察言观色之间,也能隐约看出来罗玉宇真正想强调的是什么。柳絮并不装懂,她只选择性地把自己的疑问问出来,往往正中痒处。
或许她也没有那样知心,但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今万物返归而欲求道……
修行到了最后,总是孤独的。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3 09:04:00 +0800 CST  
29.一界
柳絮搭上了罗玉宇这条线,也就不急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认识了江雪的大师兄,别的徒弟迟早会找上她。果不其然,不到半月功夫,罗玉楼就先行造访。玉楼刚刚筑基不久,柳絮算过她的年龄,在这等师门中,确实是于此道无甚天赋。
玉楼一上来便道,“你不愿意我领你四下游转,怎么又去找我哥哥?”
这个语气听着也不像是之前在谢遥山面前那样热情了,柳絮暗暗好笑,请她入座后道,“罗仙子,当日里是谢真君指来谢棋给我,实在不是我不愿意啊。”
玉楼瞥了一眼一旁上茶的侍女,这自然是罗玉宇遣来的人之一,她拉下脸道,“既然如此,哥哥一心修剑,你不该去招惹他。”
柳絮笑吟吟道,“我不懂仙子的意思。”
玉楼猛地一下拍在身旁的几案上,怒道,“你应该懂!师父能把你安排在下人住的地方,你好歹应该有一些自知之明。”说完,一把将身旁的茶盏扫在地上,也不等柳絮作答,拂袖而去。
毫无城府,柳絮心道,不管是因为对她的轻蔑,还是因为谢遥山驳了她的提议,这样发作出来,真是下下之策。别的不说,罗玉宇虽然把侍女遣给她用,难道他会不知她院里的情况么?
柳絮又想到罗玉宇的性情,发现,他可能真的会不知道,这一对兄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清修,还是天性所致了。
总之,这样一等人,柳絮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在意的,是罗玉宇提及的大道。
柳絮在仙山上待得时间不算久,却足以让她察觉到此地与凡间五国的不同。这不仅仅在仙城之繁华,灵气之充裕,更在一种细微之处,轻轻抚过柳絮心间最敏锐之弦。她每天清晨起身时,这种感觉,虽然仍微不足道,却仿佛自毫末的毫末起渐渐加深。她隐隐地感觉到,这是极其重要之事。
终于,在某一日的下午,她听罗玉宇提到‘结婴’。
“结婴。”柳絮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罗玉宇随口道,“近十年内,我都在寻找结婴的机缘。想二师弟都已经可以冲击元婴中期,我仍然卡在金丹境界,哪怕用剑修难以进阶做借口,也该当惭愧了。”
柳絮看向他道,“金丹之后,当是出窍。”
罗玉宇诧异地道,“怎么,你不知么?”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5 05:49:00 +0800 CST  
柳絮自己或许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但是,她豁然起身,立即道,“真人可否引我往藏书阁一观?”
罗玉宇笑道,“你原是真君之后,要知凡尘事,何必去藏书阁。”随手一招,便从一旁的书架上找来一本表面无题的薄书,递给柳絮。
有道是,一叶障目而不知泰山。柳絮的确不知泰山,事实上,如今的凡间界,可能已经没有人知道泰山了。
因为,在那一场浩劫之中,汤汤天河断,巍巍五岳倾。
柳絮一直在想,说来不过相距数百里,可这仙山之上,为何会与凡间五国有这么大的差别。
原来,殊途本是殊途。
她那天在云舟的书房里读到的,确是凡间界的史书。凡间界,之所以被称作凡间,乃是因为,这如今的五国之地,直到两千余年前,都是没有灵气的。
这样一片凡尘之界,先后历经夏商西周之变、春秋秦末之乱、汉室盛唐之荣。两千年前,唐末烽烟四起时,食不果腹的百姓们依然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尚有未来可期的人祸。
直到天灾降世。
天灾降世。
仙山之界自极南之南而来,界壁破裂,云海倒倾,一路以无匹之势,直直撞上了而今的凡间界大陆之南。两界天道相争,仙山界两处断裂,极东的一块飞出远海,再度几次碎裂,成为今日耸立在东海之东的海外十一仙岛。
极西的一片,直切入凡间界大陆之腹,这一片地方本身群峰耸立,仙镇繁荣,是今日的三千仙山。而两界陆地交接之处,地势突变,土木皱褶,新的山峦连绵拔地而起,突兀峥嵘,仿佛两界争斗后遗留下来的蜈蚣般扭曲狰狞的疤痕。曾经,那里人、兽、禽鸟、鳞甲、草木、妖魔、鬼怪俱绝,是为七绝之谷。
至于凡间界之南,与仙山仍藕断丝连的一片主陆,因为护壁尽碎,全部灵气倒灌而下,进入凡间之界,自此灵力断绝。所以,哪怕灵绝之地处在南方之南,齐国江河纵横,也无法滋润灵绝北三百里干涸龟裂的大地——那里本该是北方的地貌。
得道之人,自有本事,陆续迁居,兀自繁荣。而原本毫无灵气的凡间界,在剧烈的碰撞中,整片大地指天前冲,直撕破了上界之壁,星河倒垂,是为天瀑。在南北两方灵力冲刷之下,山川易位,江河异形。这一界,在一场毫无准备的灾难中,多少年内,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而凡间界的规则本身并不管理修士,哪怕经历了数千年的磨合之后,也不能与高阶修士并存。是以,但凡五国之人,修为金丹圆满之后,再进一步之时,元神自然归去于仙山界天道之下,逸散于肉身九窍之外,不结元婴,反而出窍。再高阶时,同样炼神。
柳絮禁不住去想,这一界之中,最早开始修炼的修士们是什么样的,他们又是怎样在那一片山枯海竭之地,挣出了这等移山填海之能。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6 01:16:00 +0800 CST  
七尺之士,尚不能安居于人下,更何况是整整一界的生灵?
在这旷古难遇的奇缘面前,凡间界既在自新,也在自救。
最早是借着顺天瀑而下的上界之灵,使草木走兽开智修练,诞生了一批只存在于上古神话中的精妖。再后来,便是仙山界扶植的大夏王朝自行分裂,五国落成。时至今日,凡间一界,已经自发地拥有了于修行之人的对策。
所以,柳絮立即想到,她那一日稍行逆天之举,轻易地就引来了天雷。她是仙岛曲近水的亲女,说起来,她还是一半的外界之人。
随即,她想到了更多的事情。沈清风虽倚重剑之力,为什么出手能直直劈落曲近水一个小境界。因为她在凡间五国之内。
而段明月,为什么又能以区区百岁之龄,自辟道统,修至炼神,原来,这不是夸大溢美之词,而是,他的的确确地为天道所钟。
甚至,她明明生在江北,一路漂泊南下落在苏不名手里,还能万中无一地为沈清风所救,还能万中无一地主动出逃,遇见谢遥山……
或许,冥冥之中,原有天定;或许,她在凡间界时,已经应该知道,此非归处。
式微,式微,胡不归?
上仙山半月以来,柳絮第一次感受到,全身经络上下,又有似水非水,忽凉而热的灵气缓缓流转,自发地淌过四体百骸之间。连金丹之中,凡间界的天雷之力,仿佛也要在这等艰难而漫长的拉锯之中,慢慢地萎靡下去。
柳絮心思百转,外界不过盏茶时间。罗玉宇静坐在旁,看见她突然愣怔当场,也并不打扰。
这是顿悟之像。
柳絮金丹转过七七之数,雷弧回收,灵力游走半个小周天。就在此时,她蓦然醒转。
这等良机,千载难逢!
在这骤发的转瞬清明中,她当机立断,逆行经脉,倒转金丹,自封丹田。灵力既退,天雷随即滚出,登时,九窍之内,剧痛如绞,柳絮双手猛收,瞳孔骤缩,猝然呕出一口血来。
神思归位,视线复明,罗玉宇正满面震惊地看着她。
柳絮看向自己的一只右手,刚刚那一下,令她整个小指指甲连根倒翻而起,露出殷殷血肉,鲜血如注,汩汩而出。
在这等锥心之痛中,柳絮异常地清醒冷静,她好像是对着罗玉宇,又好像不是对着他,柳絮微微地笑道:
“言出必信,我是不会修炼的。”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6 20:55:00 +0800 CST  
30.张仪
柳絮等来谢遥山的召见时,她小指上的伤还没有好全。
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召见,毕竟,她跟着侍婢走了稍一会儿就碰见了正主。随后,就是她落后半步,跟着谢遥山前行。
谢遥山的徒弟们各自分院,柳絮只见过罗玉宇院里的全貌。城主府确实极大,柳絮走不多时,迎面走进一片花园。她能感受到,自己约莫是穿过了一层屏障,因为谢府在近山巅处,而凡间界东南地势低洼,柳絮在这里快走,总觉得胸口闷闷的不适,此时,那种滞闷却消失无踪了。
柳絮走在这园子里,并不刻意四顾,也不十分拘谨,这里的草木花卉,也与山上别处不同。又过半晌,谢遥山仍是一路沉默,柳絮先道,“真君,我们还有多久的路程?”
谢遥山脚步一顿,道,“你走累了?”说完,也不等她回答,长袖一翻,柳絮只觉脚下一空,他们已经换了个地方。柳絮落地时脚下不稳,被一道灵力拦腰截住了,虽然不至于趔趄,但却撞得柳絮半边身子隐隐作痛,她强自忍住去揉一揉腰的冲动,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他们在一个四面开阔的楼阁上,谢遥山先问,“最近如何?”
这次的气氛与之前在云舟上,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柳絮试探性地挪高视线,谢遥山瞥她一样,仍是凭栏远眺,并不说话。柳絮心里就有底了,于是她也跟着看向楼阁外的园景,这一座高楼,比之前罗玉宇引她上的一座还要高上许多。
谢遥山问她如何,她便将上山以来的境况,如实地一一说知。她心底并不相信,谢遥山能不知她的近况,倘若真的不知,她又何必放弃顿悟的机缘呢?
待谢遥山听到,柳絮明确地不再修炼后,罗玉楼又几次地来为难她,他蹙眉道,“她既冒犯你,我教仙侍去打她十板子。”
柳絮能感觉到谢遥山此时在看她,她便也转向他道,“真君,疏不间亲。”
柳絮的双眼幽沉黝黑,在与人对视时,才能看到深处两弘清浅沉静的亮光。谢遥山忽然向她伸出一只手来,电光石火之间,柳絮自然会意,递出自己的右手。
谢遥山捏住她小指上最靠前的一个指节,刻意收敛但依旧强势的五行灵气转而覆盖其上。仙山人不修医道,没有肉白骨的本事,却也能令始终盘桓的隐痛瞬间消失无踪。
山上稍显凛冽的寒风经过一层阵法后,变得和煦而轻柔,裹挟着不知名的花草混杂的清香。柳絮感到谢遥山手上的力道略略加重,她将小指微微一动,道,“不行。”
谢遥山的灵力一顿,柳絮第二次就顺利地将右手抽了回来,她因道,“谢真君,现在不行。”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7 21:35:00 +0800 CST  
仙山界的习俗与凡间有些不同,谢遥山不曾在这等事上遭过如此直白的婉拒,一时有些愣怔。他再多看看柳絮,又觉得或许与凡人修士都无干系,而是柳絮本身与众不同。
但凡好颜色,总是需要保养的,哪怕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也总要淡妆浓抹才相宜。在云舟上时,柳絮没有注意过也没有在意过,一朝上了仙山,她立即就恢复了梳妆的习惯。此时她梳起一个倭髻,斜插着几根簪钗。女子讲究三绺梳头、两截穿衣,可是剑修大多简朴,往往不留额发,连带着赵孤屿教导她时,也不允许她蓄刘海。所以,哪怕柳絮并不像出嫁妇人一般将身后的长发尽数绾起,也露出了一段细白的额头。
类似的不怎么明显的矛盾处,在柳絮身上,好像处处可见,又彼此圆融,而她的容颜,在精心的修饰之下,远比灵绝初见时更加引人注目。是以,谢遥山得以心平气和地问一句,“这又是为什么呢?”
柳絮心间漏跳了一拍,手心儿里薄薄沁出一层冷汗,她道,“真君并不信任我。”
谢遥山沉默须臾,柳絮登时就知道,他有些不悦。柳絮天生聪慧却幼年坎坷,得以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的本事。这样的能力,自她为沈清风所救,偃旗息鼓了十来年后,又因谢遥山其人,而前所未有地爆发出来,此时,柳絮屈膝跪在了地上,而后抬头。
谢遥山似乎有些诧异,但是,他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他道,“有非凡之才者,必有非凡之志,柳姑娘,你自断机缘的诚心,我看在眼里。并且,我并不喜欢你的这种试探。你会放弃小利,不过是因为,你有更大的图谋。”
在剧烈的心跳下,柳絮几乎听不清自己说出口的话语,她道,“我绝不敢试探真君。”这样的辩驳太过单薄,在谢遥山骤升的不虞中,她极快地续道,“但是,在罗真人面前,我不能完全地坦诚,就好像,虽然两界之事人人皆知,但您不也没有对他直言,您与大夏天子合作,所谋何事么?”
谢遥山道,“你猜到了。”
柳絮道,“是,我猜到了,我不隐瞒。真君,你看,我不敢试探您,我的所有筹谋,不过是为了见您一面。”
筹码藏在袖里固然好用,但需要时,又何尝不能完全地袒露出来。
为什么两界之事仙山上人人皆知,云舟的藏书房中却没有。这说明谢遥山有顾忌,投鼠而忌器,引起迟疑之事,往往与其真正所图不远。而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什么事,能与谢遥山与夏天子皆有关而于两人皆有利呢?
是凡间一界的修士。
谢遥山也没有料到柳絮会这样直言,柳絮继续道,“开国的君主不信任随其征伐的将领,年老的帝王不信任权重的外戚,初登基的幼帝不信任顾命的老臣。这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有威胁。可是真君,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柳絮跪在地上,头昂得有些酸了,她一字一句道:
“我的性命在你手上。”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8 20:11:00 +0800 CST  
硕人(姜柔荑番外)
献给@橙子柚子橘子🌻和她的长评。

柔荑拜入赵孤屿门下,在柳絮开眼窍的五年中,赵孤屿领她入剑道。
与修法不同,学剑是一定会挨打的。如自己当年一般,赵孤屿在仙树林旁的一片空地上教柔荑剑法,她也不动自己练剑时那柄木鞭,而是另寻了根轻薄的竹戒尺来。柔荑但凡一招错得多了,左手心里就要挨上三下。与教训师妹不同,赵孤屿罚柔荑,手上是收着力的。是以,柔荑练了十来天剑,就觉得师父只是常常不露笑意,面上严肃,实际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
直到柔荑拘泥着齐王宫里教导的,行不摆裙的礼数,连习剑时也觉得迈开步子难堪。赵孤屿提了两次未果,就将她叫进房中,令她脱尽下身衣裳,伏在桌案上,在她两条大腿背后,一边着实打了五戒尺。原来师父真正打人时,能下这样的重手,柔荑整个人都懵了,她疼得四肢发软,就见赵孤屿又执着戒尺怒斥道:
“师父救你,我收你回山,是教你来做闺秀的!”
柔荑这才好像找回了自己的神智,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又忍着不哭出声。赵孤屿看见她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话有些说重了,她搁了戒尺,替柔荑放下卷在腰上的衣裙,又道,“你起步晚,要真是修炼上的事情,差了一分半寸的,我不会这样罚你。可是,这一次,分明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是不是?”
柔荑哭得一抽一抽的,怯怯地点头,赵孤屿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板着脸道,“回话。”
柔荑疼得顾不上难为情,抽抽噎噎地道,“…是……是…我错了,对不起……”
赵孤屿见她一直不动,仍然伏在案上,只好又叫她起来。柔荑这才发现,哪怕衣摆放下来了,她里头的小衣还得自己系上,她登时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衣裳来,又觉得十分窘迫。赵孤屿等她垂首站好了,才开口道,“你受之前那些人的影响,这不是你的过错,可是你一朝入了剑道,后面的路还长着,你要自己想清楚了。”
赵孤屿好言劝她,柔荑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有决堤的趋势,就听师父训道,“以后犯错,都是这样挨打。”立即把她的眼泪又生生吓了回去。
这一遭后,柔荑才知道了赵孤屿的厉害。
不过,柔荑到底是懂事的,熟悉了赵孤屿的性情后,更是很少犯什么需要正经责罚的错误。直到柳絮出关,一行人南下去往百草堂。
与柳絮受段明月赏识,天天往内门跑不同,柔荑既跟着赵孤屿,就要在内院里陪师父应付人情往来。原本段明月辈分极高,一般也不会有人来打扰,赵孤屿关起门来,遣散下人,每天仍是教柔荑练剑。直到赵孤屿产下念安,有名无名的都来道贺,这才避不开了。
这也还是小事,谁知道贺的妇人中竟有一位陈氏,带着自己七八岁的女儿,先说柔荑不该修炼,又隐隐提及赵孤屿生子太晚云云。眼见她还要打听赵孤屿何时能再孕,赵孤屿只当清风拂面,根本不放在眼里,柔荑却要气得七窍生烟。她终究没有柳絮当众掀桌子的果敢,但回去就跟柳絮狠狠地埋怨了一番。
柳絮听得冷笑连连,想了一想便道,“我要教训她,也不用费弹指功夫。”
自柳絮在学堂里帮她出头,柔荑就是很信任她的。于是她便看着柳絮大显神威,不知用了些什么法子招来那陈氏的小女儿,教了两个术法,又在她身上掐了几层法诀。小小孩子,总是新奇的,兴冲冲地就回去给母亲展示。陈氏刚刚嘲讽完柔荑不好好修她的长生道,如何受得了这个刺激,想教训女儿几巴掌,直直打到柳絮的法术上,闹得人仰马翻。
原本柳絮计划得好好的,要这犯了口舌的妇人吃个苦头。谁知陈氏的丈夫是个金丹修士,柳絮当时的术法还是段明月亲手在教,金丹修士听了妻子的哭诉,进内院一看女儿身上法诀的路数,他是能认识的,也就因而吓得魂魄出窍,不顾夜深,长跪在祖师院里请罪。
这要是在白天,段明月也就回头斥上柳絮两句了事,偏偏是在夜里,人到了延寿居,赵孤屿想不知道也不行了。
段明月打发了人,已经是鸡鸣时分,他回房看见赵孤屿已经换好衣裙,就与她说了前因后果,又劝道,“折腾这许久,且先安睡罢。”
赵孤屿沉着脸道,“我早知道这事与师妹脱不了干系,没想到柔荑也敢跟着胡闹。且不必睡,叫人传板子来!”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9 02:35:00 +0800 CST  
段明月最终还是劝住了赵孤屿,使柔荑和柳絮免于了半夜被揪起来挨打的悲惨命运,他说,“你总得让我歇一歇,再避到内院去,你教训女孩子,在外面不合适,我在旁边,更不合适。”
赵孤屿心疼道侣,也就罢了。她也不再休息,索性在床边盘起双腿修炼起来。自那一场变故后,赵孤屿苦修的程度,是段明月都要叹为观止的。他开始还劝上两句,后来也只有叹息,掐起法诀,替她护法。
清晨,柔荑碰上赵孤屿遣来的仆婢时,还没有意识到已经事泄,毕竟赵孤屿与她嫡系师徒,她也本来就每天要去延寿居,但是紧接着她就碰见了临近的院子里出来的苏柳絮。
柳絮看了看旁边的婢子,给柔荑掐诀传音道,“见机行事。”
柔荑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接到一道传音:
“看传话人的脸色,能有什么好事。我们最近又没做什么,收拾那长舌妇算是一件。要是只师姐一个人知道,就算是偶然事发,也查不到你头上。能把你一起叫去,这就是明月先生也知道了,先生都劝不住她……唉!伤药你有吗?”
柔荑不明白,柳絮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等不知来由的沉稳,因为她已经要吓疯了。而这种恐惧,在一绕进师父院里正房,就看见横在堂下的春凳板子后,达到了顶点。她跟着柳絮跪下,听柳絮刚叫了一声师姐,赵孤屿就一掌击在了案上。柔荑浑身一个激灵,听见师父淡声道,“先打二十。”
柳絮上身一抖,向前膝行了两步,哭道,“师姐,我实在听不惯她说你那些话……我认打认罚,可是……可是,内院里这许多的人,师姐为了那等人动板子……”
赵孤屿平静地道,“昨晚明月与我说,让我先不要训话。你若好生受罚讨饶,就是知道错了。你要是猜出了是什么事,开口就为我着想,就是想算计我心软,柳絮,你说是不是?”
苏柳絮的脸绿了。
赵孤屿道,“不想在人前挨打还不容易。”她站起身,柔荑这才发现,师父自下江南以来,少有地穿上了窄袖的衣裳。
赵孤屿理了理右手的袖口,随手向执板的仆妇示意道:
“拿来。”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09 11:22:00 +0800 CST  
赵孤屿拿了板子,遣散了下人,对堂下被吓得跪坐在地上的柳絮道,“站起来。”
百草堂内院里能传来的,自然是专门教训裙钗的闺刑。这板子比手臂还要短上些许,前端打磨得窄而削薄,细细地剖净了,又上了薄薄一层清漆,看着十分轻便小巧。
但是柔荑毕竟入师门五年有余,她非常清楚,在赵孤屿手里,别说是动小板子,就是动巴掌,该疼得不知所以还是会疼得不知所以。赵孤屿并没有让她退下,她只好跪在原地,到了这时,终于低下头,不忍再看。
可惜耳朵是没法闭上的,柔荑听着板子在皮肉上炸开的脆响和师父的训斥声,还没有挨打,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跪在原地,两手冷冰冰的,又觉得脊背上发毛,她想,师父这是要杀鸡儆猴吗?
事实上,赵孤屿是从不杀鸡儆猴的,她把猴杀了,鸡也不会放过。柔荑记不清师父教训了柳絮多少下,只记得柳絮从假哭到真哭,最后外衫都拽不住,抱着赵孤屿的左臂,哭都没有力气哭了,赵孤屿才停了板子,最终训道,“我从前心疼你懂事,如今看来,你是太懂事了,胆敢无法无天起来。师父出游,明月不好教训你,你就忘了天高地厚了,我今天不想听你认错,你自己回去反省。”
赵孤屿从柳絮手里抽出自己的左臂,抽到一半,柳絮连忙双手拽住,抽抽噎噎道,“师姐……柔…柔荑她……”
赵孤屿拨开她的手,“下去。”她这才看向柔荑道,“你跟我进来。”
清风山一门剑修,未免伤了关节,一向没有罚跪的习惯,柔荑入门以来,鲜少有跪这么久的时候,她乍一起身,不免关节疼痛。但,让她看到师父又引她进了卧房,自架上取下一把戒尺后,竟然还是隐隐松了一口气的。脱离了对板子的恐惧,理智回笼,她随即便道,“师父,我错了,是我撺掇小师叔去闹事的,我……她……”她说到一半,又觉得怎么也说不清楚,索性又跪到地上。
赵孤屿叹息一声,抚了抚柔荑额角的鬓发,让她起来,又道,“我那样罚师妹,可是我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清楚,现在我要罚你,你知道是为什么?”
柔荑掐了掐手心儿,道,“我不该……不该去惹事……”
赵孤屿颔首道,“你一朝入道,就要明白,无为而无不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有些事情,你不该做,并不是因为我要你忍气吞声,也不是那些人说的话就不是错的,可是,这种事,你做出来,就乱了你自己的清净,扰了你自己的修行。”
柔荑垂手应是,忽然又没那么怕了,然而,赵孤屿紧接着就令她褪衣,趴在床之外的一张矮榻上。
修行之人,早就不惧寒暑,但当下身的衣物去净,小衣脱到膝弯时,柔荑还是觉得两腿发凉。赵孤屿看她伏好了,就拿起戒尺道,“当年师父教我的规矩,第一,盛怒之下不动尺规,我方才对师妹动手时,还有一些气,现在已经没有了。第二,数目过了二十,你自己来数着,急缓由你来定。我今天罚你三十下,你要记住这个教训。”
柔荑还有些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罚法,她试探性地报了一,身后立即是一声脆响,一片剧痛登时在臀峰上炸开。不过一下,就生生逼出了她强忍半日的泪水。她不报数,赵孤屿果然就不动手,可她终归又不敢一直拖着,只好接着数,数不过五下,柔荑已然体会到了,这是怎样一种额外的折磨。
她数过十,身后已经疼得像无数个小钳子同时掐她一般,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一片红肿。就在这时,她听见有婢女隔着门通报,“夫人,表姑娘还在外面跪着。”
赵孤屿并不理会,可柔荑再报十一,落下的戒尺就明显轻了三分。柔荑也急柳絮,后面报数都快了不少,最后这二十下戒尺,也出奇的好挨起来。
赵孤屿罚过三十,给柔荑取了一小瓶伤药来,就转身出了内室。柔荑也不觉得被冷落,因为,恍恍惚惚间,柔荑再度对柳絮生出了深深的敬佩,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但这位小师叔,真是牢牢地扣紧了她师父的命门。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10 01:24:00 +0800 CST  
谢遥山伸手扶她起身。
柳絮心头倏然一松,就听谢遥山道,“天地君亲师,你跪我,这算什么?”
柳絮清清浅浅地笑道,“这取决于真君当我是什么人。”
谢遥山毕竟老于世故,在柳絮明确的拒绝他一次后,他扶起柳絮,便不失分寸地撤回手来,他道,“那你又想作什么人呢?”
柳絮敛衽长揖道,“秦有五羊大夫,我虽然来到仙山的方式并不愉快,但也想作能为真君效力之人。”
谢遥山不置可否,柳絮又道,“古有举孝廉、投名状,如今请真君恕我妄议,我与真君一论江雪事。”
她抬眼看谢遥山的面色,见他虽然不很欣悦,却也不是十分的扫兴,她心里就有底了。她不必谢遥山接话,随即兀自续道,“谢棋曾与我说过仙山事。真君有旷世之才,可是整日里处理的,是大事、要事。三尺围墙一合,师门之内的事情,不在真君的眼里。我生长的国度,人们常说,男主外而女主内,我本是裙钗女子,眼里看的,自然是这等一亩三分的小事。
“真君的门内,罗真人来自世家旁支,如今更是门庭颓败。而谢真人,是您本家的晚辈,姜真人,更是出身大夏天子王庭。甚至,谢真人明面上的修为,比罗真人还要高。长房居弱,必生乱像,罗真人性情鲁直,自己想不到这些事情,但是,他极易受人挑拨。”
谢遥山不露声色,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柳絮侃侃然道,“不历事不足以展才,我想真君放权下去。”
谢遥山这才明显地不赞同,“郑伯共叔段如何?文帝淮南王如何?萧墙之乱,始于纵容。”
柳絮驳道,“真君的寿命真正能与天地同齐,与凡间的帝王怎么一样?真君若不信我,何妨试我一试,”她抬起头,凛然不惧地直视谢遥山的双眼,“我要罗玉楼的管教之权。”
谢遥山叹道,“这事也有十几年了。”
说完,他静静地凝视着她,柳絮虽不开口,态度已明。她脊背笔直,毫不退让,谢遥山手上一顿,忽而大笑道,“好!柳姑娘,你可真是我之张仪啊!”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10 22:24:00 +0800 CST  
解释一下我过于放飞的思路:
这段的人话版就是,柳絮对谢说,你后院起火了。
谢问她有什么想法,柳说,反正你看这俩迟早要争,你现在放权下去,你掌控这局面,翻不起大风浪来,而且在明面上,大家留一线,也不会撕破脸。
谢遥山说,不行,怕养大下面人心,郑伯克段于鄢,汉文帝时淮南王叛乱都是现成的例子。
柳絮说,老兄你活着呐还怕下一辈搞事,你还不信我眼光吗,要不我断个事给你证明一下,我看玉楼妹妹不错,就她吧。
谢遥山说,这事十几年了,能断早断了,难搞。
柳絮:我不怕。
谢遥山:好!
就这样。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10 23:01:00 +0800 CST  
31.思慕
柳絮一直在想,在她顿悟之后,之前明明已经不怎么看得上她罗玉楼,为什么又几次来找她的麻烦。
在同谢遥山来往数次后,她得以确定自己的猜测。这世上有些事,女子大约天生比男子更为敏锐,她自弃机缘,罗玉宇只是震撼,玉楼却很快猜出,她意在沛公,是想见上谢遥山一面。
原来,年少慕艾。
柳絮其实很能理解她,后来她就曾对谢遥山说,“这实在也是人之天性,我常想,要是我师父是个男子,我肯定天天想他,夜夜想他,梦里都梦见他。”
谢遥山说她,“正是沈谷主把你惯坏了,你才什么都敢说。”
有些心思是藏不住的。当玉楼又一次地找上门来时,柳絮就如是想到。
她十分温和地对来人道,“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
玉楼似乎很诧异,柳絮这之前的面团人儿也是会说话的,她问,“你能把我怎样?”
柳絮有些轻佻地笑道,“我能把你怎么样,你自己都想象不到。”说着,她装似无意地挥退下入。她今天在身边留的人是后来谢遥山指来的,比罗玉宇给她的侍女还要寡言顺从。
玉楼果然就恼了。有道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不在大师姐手下受教十年,是很难培养出如柳絮、柔荑这种做晚辈的敏锐的。
直到玉楼被柳絮徒手按在榻上,可怜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絮单手反折住她的左手,整个压住玉楼的后背,两腿抵住榻牙,凑到她耳边道,“早在我上山那天,你主动要招待我时,我就该觉得异样了。说到底,这等往来待客的事情,本来也不是晚辈该主动揽下的。罗玉楼,你有非分之想,是不是?是不是!”
玉楼的身子僵了一僵,随即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放开!你敢动我,混——”
话到一半,就转成了一声急而猝然的尖叫。
柳絮灵力运转,出体外化成一柄比小臂稍长,一指厚、两指宽的戒尺——她简直太熟悉了,连着几下抽在玉楼身后。玉楼下意识背过空出的右手去挡,柳絮收着力,一下子敲在她手背上。十指连心,玉楼几乎要被这一下逼出泪来,又生生地忍回去。
死要面子活受罪,柳絮十分感慨。她掐了个法诀缚住玉楼的腰背,施施然道,“罗姑娘,这可是你逼我的。”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11 21:32:00 +0800 CST  
与久病成医相类,就是柳絮现在自然而然地就知道,怎样落尺更疼、更刁钻。柳絮捡准了落座处,很疾很重地连续抽打下去,不过三五下,玉楼已经明显的受不住了。她挺背蹬腿,咬牙用力到脖侧的筋络微微凸起,额角沁出的薄汗连成一片。
柳絮停下手来,看她一眼,道,“呀,仙子,你热得紧吗?”说着随手掐了个诀,玉楼周身上下,立马冷得如坠冰窖。这下别说是被惯坏了的小师妹,就是圣贤人也得骂脏话了。柳絮不过教训一下就收了法诀,玉楼好像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修士,两手背在身后使法术对付柳絮。
天下万物,源于五行而归于五行,五行阵修施展出来的起手势,和法修相差无几,攻击的招式却明显更加不露形迹。倘若真正对敌起来,这当是很明显的优势。
可惜玉楼与柳絮修为差得太远了。柳絮随手化解迎面而来的攻势,并不反击,甚至没有加固玉楼身上的束缚,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举重若轻的蔑视。玉楼愈发羞恼,招式更显乱像。柳絮施法都不用了,直接侧身避开,她找准时机,又往玉楼身后抽了两下。
玉楼几乎要疯了,柳絮大概终于厌倦了这种猫捉鼠的游戏,上前擒住玉楼的腕子,翻出手心,清脆地落了三尺。玉楼的左手心儿里眼见着薄薄肿起一层,柳絮道,“我与你好好说话。”
玉楼咬牙切齿,红着眼圈儿挣扎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凭什么来管教我?”
柳絮眉梢一挑,坦荡荡地说,“妹妹啊,我也没有来管教你,我原是在欺负你。”
罗玉楼拜入师门半百年,约莫从未听过这等无赖言论,她于是彻底地崩溃了,甚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一举挣脱了柳絮的术法,又张牙舞爪地扑将上来,仿佛想要活生生把柳絮咬死。
猫捉鼠就变成了躲圈圈,玉楼扑上柳絮的右手,柳絮就扬起左手扇她巴掌;玉楼去拦柳絮的左手,柳絮正好空出一柄戒尺抽在她大腿外侧。她想两边同时拦下,又哪里比得过柳絮的力气。等她总算意识到自己稳输不赢的境地,两手拼命把柳絮一推,恨声道,“我记住了。”
“你最好记住,”柳絮双眼微眯,沉下脸色,终于明白地现出怒容,“因为我们今天还早着呢!”
玉楼色厉内荏地道,“你……你敢不放我!”
柳絮抢步上前,揪住罗玉楼一边胳膊,灵力灌注指尖,哧拉撕了玉楼的下裳。玉楼腰下一凉,又被柳絮一搡,在地上趔趄两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柳絮厉声喝道,“你大可以现在就走!让别人都看看,你是怎么被我罚了戒尺,又光着身子赶出门去的!”
玉楼站在原地,身后发凉又发烫,脸上羞惭又羞窘,转瞬之间,她三步两步扑回榻上,裹住被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12 19:58:00 +0800 CST  
柳絮坐到塌沿边去,拍了拍那团鼓起来的被子,道,“一看就是没挨过打的,这样闷着,伤上积着热,一会儿头就晕了。”
玉楼因从被里钻出个脑袋来,恶声恶气的,一看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柳絮索性先下手为强,一巴掌扇在她身后,道,“想好了再说话。”
玉楼惊呼一声,裹着被子,连拱带爬地朝塌内侧挪去。柳絮看着好笑,于是她就笑了。玉楼恶狠狠地道,“你笑什么!”见柳絮敛了笑意不说话,心里又有点发怵,又实在有些好奇,就异常拙劣地岔开话道,“怎么,你经常挨打么?”
柳絮伸手替她抹面上交错的泪痕,玉楼嫌弃地避开脸,自己也想到了刚才哭得急,于是她扯起柳絮的被子擦脸。见柳絮没有被这等行径刺激道,还十分遗憾。柳絮扯了扯她身上乱作一团的稠被,也就坐在塌沿上道,“你不想说,那就听我与你说。”
玉楼道,“你懂什么!”
柳絮道,“这世上懂你的人再少,我得算一个。我不知仙城这边与凡间有哪些不同,可天地下的父母,怜子总是一样的。”说到这里,她眼底闪烁,顿了一顿,方又续道,“至少,你与罗真人的亲长,是怜惜你们的。你看,琼楼玉宇,从名字上面,往往能看出长辈对下一辈的期待来,这个名字,我想,他们希望你们一世平安喜乐、富贵安康。”
柳絮在沉静下来时,可以清晰地看到两豆火苗般飘忽摇曳的光。玉楼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忽然鼻根发酸,又很不想看了,于是她忍着身后的疼转过身去,闷闷地道,“你知道什么。”
柳絮往塌内移了移,见玉楼也没有避开,又徐徐道,“你自小是双亲宠惯着长大,却又在那么小的年纪上遭逢惊变,举目间并没有一个亲近的人。血脉相连,同宗同姓的近亲,也只想谋夺你的家产,或者觊觎别的东西,他们也是不会关心你的。就在这时,罗真人把你接上江雪岭,谢真君收你为徒,给你一方庇护之所。或者,在你眼里,他远不止一个庇护者。他像九天之上的仙人神祇,一朝下凡,你身边的所有麻烦都离你远去了。他又愿意怜惜你、同情你,在他之前,从没有外人这样关心你,真正知道你双亲早亡,不过是个孤零零的小姑娘而已。”
柳絮看到玉楼整个人轻轻地颤抖,她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玉楼也没有躲开。柳絮说着说着,自己忽然也感到了一点尘封着的、久违的难过。
“他是你惊变时最大而最不可想象的幸运,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又令人向往,所以你哪怕道不在此也要拼命地去跟他修五行,你尊崇他、敬仰他,你觉得,这是思慕。
“可是姑娘,你要听我说。
“我母亲在我五六岁上早逝,我也是被一个男人独身养大。现在回想,他也许也算是活我一命,并且,与谢真君不同,他对我是有企图的。女孩子长大了,知少艾而慕少艾,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情窦初开,觉得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是,你并不懂得自小被人觊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不明白,那种被他盯住,背后一层皮都要蜷缩起来的恐惧;你想都想不到,他想对我做、又能对我做出些什么。
“我说这些,是要现在告诉你,谢真君看着你长大,他要是能对你生出任何的想法,那也不是你的师父了,那是禽(qin)兽。”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13 22:53:00 +0800 CST  
32.知趣
人在静心思考的时候,是很难顾及别的事情的。所以,当耳边压抑着的呜咽渐渐沉寂下去,柳絮就知道,自己的话,玉楼是听进去了。
“情至则心至,我心里清楚,如果我现在让你立刻地放下,就是我不懂事了。不过,你做事的时候,心里要想得多一点。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所以,你在寰宇之内,做事就要想到,将来的自己,和现在的旁人。”
玉楼听得躺不住,往塌里侧缩。柳絮把人圈住,找准臀腿上,隔着被子又拍了几巴掌,是罚她乱拱乱动。玉楼不像开始时那样气盛了,她有点理亏,不满地咕哝道,“你又打我。”
柳絮想到,这样说话,不比一开始那种样子讨人喜欢百倍,但是她不接这话,又道:
“自己的事,留给你自己想;别人的事,我还能说上两句。你的哥哥费劲心思将你接来江雪岭,谢真君又破格把你收入门下,今日之事,正是谢真君十几年地看在眼里——”
玉楼忽然地翻身从塌上坐起了,压在伤处,疼得呲牙咧嘴,她穿鞋上塌,柳絮也只好当没看见了,又听她说:
“师父知道?”
柳絮很想骂她一句,你是不是傻的,但是,她也不想功亏一篑,于是,仍是温声道,“我上江雪岭不满一月,都能看出你的小心思。谢真君与你,不算是朝夕相处,也是嫡亲师徒,多少年来,怎么会不知道呢?恐怕,你生出这等心思没多久,他就有所察觉了。”
破局之道,往往正在局中。甚至,柳絮不是故意说这等话,但在她说完之后,玉楼哭了出来。
柳絮是认得眼泪的,与方才单纯不满发泄的泪水不同,玉楼现在哭,是出于一种茫然的极端的痛苦。她不明细由,因而沉默。
玉楼哭得气短,几乎流干了泪,又上气不接下气地打着哭嗝说,“…师父……师父自收了我,卡在炼神中期…不得进阶……一百年啊!是我……这都是我的过错……”
柳絮来到仙山不久,并不知谢遥山在修行上遇见了瓶颈。她暗道,你师父是何等人物,他修为无进,也不可能是因为你这点小女孩儿的小心思。然而,玉楼如此自责自苦,她就顺水推舟地叹息道:
“罗姑娘,你要懂得知趣。”
玉楼一头扎进柳絮的怀里,放声恸哭。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8-14 18:50:00 +0800 CST  

楼主:潒漾鸯

字数:108640

发表时间:2018-07-10 19:0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0-28 19:44:52 +0800 CST

评论数:205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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