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班级】【原创】漫兴(古风修真师徒)

柳絮耗时近十年,所谋之事自然不止传道一件。不过口述毕竟不能详尽,她也不过简单说来,具体事宜,已刊印成册,录于谷中藏书阁内。
目下,与众弟子息息相关的,只有以下几条。
首先,整理各灵根修士练气体悟,统编成册,交由五国数所书局抄录刻版。
其次,谷内练气修士,各入五国,开设讲坛至少一月,教人练气之法。
最后,募招筑基以上弟子,离谷西行,聚水东流,开凿河渠,改道天河。
七绝位于魏西荒原之西,能赶上闻道盛日的,除了极个别的幸运之人,大多都至少小有家资,有些见识,却也一时摸不清楚柳絮所谋为何。众弟子正切切之际,忽然听到了掐了扩音咒诀的女声:
“多年成规,焉可擅改,你这等修为,又有什么见识?苏柳絮,你仗着谷主的纵容,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其人一身素色,不戴环饰,筑基后期修为,正是伯劳峰出窍真人周长林座下小弟子周鸿。
柳絮面色不改,淡淡道,“殷思南。”
一直隐在人群之中的金丹修士殷思南忽而出手,隔着诸多弟子,一个法诀将周鸿周身灵力封住。眼见此景,一直没有动作的尹宵征也随即出列,遥遥对着柳絮施礼。他身在筑基后期,隐有结丹之像,已连做了五次的新弟子引路大师兄。
柳絮对周鸿道,“既做明事,不惧人言。但有异议,随时可以简书递信与我。但是,我一日掌七绝之令,你对我出言不逊,便是不恭,胆敢妄议谷主,便是不敬。谷规九九,于此如何处罚,有明文记述,我虽掌令,只按明规行事。”
柳絮信手一挥,玄底蛇纹宽袖迎风而展,被法术扩大的声音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尹宵征,传杖!”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13 20:58:00 +0800 CST  
直到执法堂的重杖落在了那看似不可一世的筑基修士身上,各峰弟子才敢相信,苏柳絮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真的烧上了各峰。
四下先是一寂,极快,知道不知现状的,都交头接耳,窃窃起来。柳絮看了一眼被就地按倒的周鸿,随手掐了一个噤声诀。她使这术法,自然不是为了折磨人,而是,周鸿此前自陈,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呼出声。
周鸿是她的人,就像殷思南、尹宵征是她的人一样,他们并不反对她的谷令。
随即,她掐起扩音咒诀道,“请听我一言。
“我敢出谷令,必有缘由。纵天下掌权之人都不屑于与众人,我却不啻一谈。但是,我要先说,我派下五国的,绝不是劳逸。你们但传道统,有受泽而开窍者,炼气期每开一窍积一筹,筑基则再积十筹。兴修水利者,于门派有功者,俱增其筹。每隔一甲子,得筹最多的六人,有上仙山之机。
“江雪峰主谢遥山,炼神后期修为,门下只有弟子六人,况且,但入仙城,其灵气浓郁远胜外门弟子所居之谷,其中机缘,不必我提。”
众人哗然。
“除领事得筹外,西南禄峰将于每年腊月公开售筹二百,具体买卖之法,将与得筹之规一同公布。最后,我今日在此一言,自即日起,至我炼神或寿尽为止,无论男女、老少、天资、修为,但凡得筹上万者,我收他为徒。”
柳絮因掌诸事,算得上十分地荒废修炼,九年以来,不过将修为稳固在筑基中期。不过,她敢当众杖责伯劳峰周鸿,众人如何还敢小视:
她收徒二字,云淡风轻地放出的,乃是惶惶至高之权。
“再来说这成规擅改。”
她目光所过之处,虽无灵压,议论骤停,须臾,周围已近于鸦雀无声。
“数千年前,人们尚且以为,凡人是不可比仙、不可得道的,可是,你们脚下的闻道之峰,如何被削去了封顶!数百年前,人们尚且以为,女人软弱,无缘剑道,可是,炼神剑修沈真君之名,又如何传扬五国!近十年来,哪怕七绝开山,被称作闻道盛日,但仍有人议论,无天降之机,无万贯家私者,终生与道途无缘。
“可是,你们难道没有因年迈体弱而不得横跨荒原的亲朋,难道没有因故错过开山的知交!我一朝令出,你们想到的该是成规吗?不,你们应当想到,你们此去,当怎样的惠泽众生,修道修性修心,在这样的功德之下,又会得到怎样的修行!
“你们纵不信我,但是,在这登仙大道之上,你们难道不信,人定胜天!”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15 08:18:00 +0800 CST  
38.再论
闻道峰传谷令的次日,柳絮下贴邀请金丹以上的各峰峰主,于清风山主院内议事。
这不仅是新掌派的面子,更是沈清风的面子,所以,诸峰主中,除了伯劳峰周长林明言要照顾徒儿杖伤不来外,都欣然应允。
与之前应对外门弟子不同,召集高阶修士,沈清风一定要到场。当然,她也不是很想来,但是柳絮很诚恳地求她。柳絮侍立在师父身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是谷主之徒,却修为居末,坐在沈清风身旁也不合适,陪坐尾席,也不合适,她十分殷勤,“师父喝生茶还是熟茶?”
沈清风道,“喝水。”
柳絮因道,“呀,这可好,师父真体谅我。”
沈清风险没给她逗笑了。
当然,当第一个金丹修士如约而至后,柳絮就收起了这幅谄媚模样。
诸人到齐之后,柳絮走下中堂,抬手对座上一揖,便道,“晚辈初掌诸事,不知体统。师父嫌我行事骄狂,我也想,对晚辈弟子还则罢了,若是等着长辈来问我,就是太不懂事了。所以,我今日冒昧,请诸位掌峰真人来此,正是为了再论此事。”
居于次席的出窍修士樗栎山殷不稂先接口笑道,“苏姑娘有话不妨直说,我等到底也居于谷内多年,沈谷主要是嫌人狂,也就不是沈谷主了。”
这等隐着几分调侃的话,在座也只有他能说上两句。柳絮连连拱手告饶道,“殷真人口下留情,再多说几句,晚辈明天坐不下椅子了。”
几人俱是一乐,原本凝滞的气氛也就此缓和些许。柳絮并不拖延,直入主题:
“我以为,我谷令初出,倘遭议论,便是各位真人以为,此事于七绝、于诸峰无益。”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16 06:05:00 +0800 CST  
“果真如此么?”
柳絮直身立于堂下,四下环视,哪怕偶有与人对视,也并不躲闪。
“先且不说,这世上许多事情,莫说无益,只要无害,便理当去做它。仓颉造字,嫘祖缫丝,莫非只是为了一人的喜乐么?不,正是人生于世,当有立世之德。再有,只提无益,晚辈也实在冤枉。
“诸位真人,也是修行数百年,于大道之上,造诣远胜旁人。可事实上,请恕我直言:凡间五国之内,只知四绝之名。这也实在寻常,正如凡界科举,到了平头百姓口中,也只剩下话本子中的簪花状元郎——他们对抡才大典一无所知,如何能生出‘五十少进士’的慨叹,又如何知道两榜之眼,二甲传胪?他们提起状元郎,也并不知道,于此跻身,真正需要怎样的天赋。
“是以,我欲令天下知之,正是为了令高阶修士得到与其能相匹配的仰慕敬佩。至于威胁诸峰,更是无稽之谈。孝公时变法,改世功世禄作军功爵,可最后秦王扫六合,上位者之上位难到真正被威胁了么?科举初出,诸氏惶惶,可事到如今,却只使得五国王廷更加清明长治。上品之世族,难道又真的沦没了么?贫者之贫,并不真正能凸显富者之富,相反,天下知之而不知,方能显出我等的能为。
“各位前辈大可一想,我出身江北七绝,有幸做师父的嫡亲幼徒,我何必损害诸峰之利呢?相反,此令一出,当五国之人都知悉了修行之难、大道之艰,众位真人将收于彀中的,才是天下有才有志之人的诚心敬慕。”
说完,她再次举手长揖,仍是对着沈清风。
“又有人说,急令骤发,岂不有碍凡间安稳。”
柳絮平视向前,极缓地甩开长袖,目中静而安稳,又坚毅冷然,如巍巍的山岩。
“那么我说,汉武征匈奴,强隋逐五胡,这世上,大乱方能大治。”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18 00:08:00 +0800 CST  
柳絮学会察言观色,远比她学会议事更早。是以,这一日,当十数位掌峰各自离去时,她心里就清楚,此事十九已成。
沈清风最终还是给了她些面子,没有嫌太无趣而中途离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认真地听完了全程。待众人散尽,她才转而打量起柳絮来,柳絮走上前去,她方道,“你在闻道峰上,不是这个说法吧?”
柳絮抬头笑道,“自然不能是。不过,这也不能算我巧言令色,或者蒙骗了谁。古往今来,多少人改制,新令既出,有万万种可能,谁能料得清楚呢?”
说着,不用沈清风再问,她便顺而说起此次新发谷令之事。
多少年来,她先东下江南,再西上仙山,所知所闻,自非常人能及。在七绝谋事九年,她也不止学清楚了谷内诸事,更是在与谷外的修士、凡人们联系。如今凡间格局,至少已有千年,两仙门、两世家与五国王庭默契早成,与大夏天子一方天然站在对立面。大夏想要两界分离,哪怕不知道具体的措施为何,柳絮也能想到,七绝的立场绝不在此。
既然如此,索性釜底抽薪,待仙山道统遍及五国,凡间一界,还有可能彻底与修士分离么?
她又提起周鸿。
柳絮心知她与其师不同心,身为出窍弟子,又有少年人的锐气,是最好的出头鸟。而她有这一步,则是为了求稳:人有守旧厌新之天性,反对之本能,大部分的人,却并不懂得怎样从已有的反对去芜存菁,再加入新的反对。
她一桩一件,徐徐说出自己的筹谋。某些程度上,其实仍有她新入七绝时的影子,却远比当年那个卑怯又谨小慎微的女孩光明坦荡,而因为这样的坦荡,沈清风得以看到她双目中的,灼灼而灿然的光彩。
“柳絮。”
柳絮话音稍顿,看向师父。
沈清风的眼底,因洞悉而澄明,又因洞悉而深沉晦暗,她定定地凝睇着自己的幼徒,神情中依稀竟有一种平和哀然的悲悯,她说:
“丫头,我寿元将尽。”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18 21:00:00 +0800 CST  
陆⑧呜呜洞9陆要发,《群》号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18 23:35:00 +0800 CST  
39.霹雳
春雷骤掣。
柳絮自记事以来,流离多于安定,几十年来,在生死之间学会了怎样应对突袭的意外。
可是,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意外,不当是这样的意外!
沈清风看见,柳絮整个人砸跪地上,毫无顾忌地放声痛哭。不,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撕心裂肺的喊叫。她双手掩面,渐渐地弯下腰身,整个人匍匐蜷跪在地上,眼泪这才从指缝间倒滚涌出。
哪怕沈清风早有预料,也不禁动容。
她叹息道,“凡不超脱者,皆有寿尽时。柳絮,我鬓间华发早生,早在几百年前,就注定是不能登临闻召、结羽飞升的了。你当年初见我时,不也是看到了的么?”
柳絮哭得像是要把五脏绞成汁水,沈清风终于还是上去扶她,却突兀地被她一把抱住。柳絮入门时已经懂事,与她这样主动的亲近是从来没有的。沈清风一时感慨,也就揽她入怀,很不熟练地顺了顺背。柳絮整个人吊在师父身上,从肩哭到襟,又从襟哭到肩。沈清风一直容忍着她,直到她穿着几层衣服都好像能感觉到徒弟的眼泪鼻涕往自己身上糊,她终于忍不住笑骂道,“小泼妇,适可而止,这可是老子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她随口一句,没想到真的止住了徒儿的哭声。柳絮彷如乍见霹雳般的一愣,恍惚间又想起很久远的事情。她的嗓子刚刚被喊破了,因为嚎啕得过于用力,停下哭声后还在一抽一抽的打嗝。她屏住呼吸,强行停住抽噎,胸腔里又因刚刚的痛哭而返起浓咸的血气。她的确不哭了,却全身紧绷,情绪崩到极致,全身都簌簌得颤栗起来。
她哑着嗓子,喉舌间是扯絮般的气音,她几乎是咬着牙关说道:
“凭什么,凭什么呢?你早知如此,为什么当年要收我,为什么不让我死在苏不名的手上。”
沈清风环抱她的两臂仿佛一僵,柳絮仍在发抖。生平第一次,她痛恨自己的敏锐。因为这样的敏,她失去了愚钝的福,而无法理所当然地去想:沈清风总共也没有与她相处多长时间、教过她多久,不过只是一个有些善心的长辈。
不,她太清楚,太清楚沈清风给了她怎样的恩,因为过于的清楚,而过于的痛苦。她甚至心里绝望地明白,她说出这样刻薄尖酸如利刃的话,真正想要刺向的是自我的肺肝。
早知如此,哪怕当年一身修为废尽,她也绝不出走,绝不下江南。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20 05:13:00 +0800 CST  
新短篇,小登科:http://tieba.baidu.com/p/6265503856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21 21:48:00 +0800 CST  
以及,我的lofter,漫兴全文都挪上去了,鉴于贴吧吞得七零八落……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21 22:05:00 +0800 CST  
沈清风想抽出手臂,欲替她清理糊了一脸的涕泪。
就这么一个动作,令柳絮以为她恼怒要走。她忽而尖叫一声,极其用力地拽住沈清风的衣袍,好像这样就能把师父留住一样。沈清风尚不曾开口,她已一连串地道:
“你何不让我懵懂的死呢,你收我来,正是为了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从头到尾,你并不将我当徒弟,你从来就没有将我当成徒弟过!”
话未说完,她浑身一轻,刹那间已被沈清风拎到了内室的床上,沈清风压着她的腰背,脸色明显得沉下来,“柳絮,你想好了再说话。”
柳絮看见眼前的枕头,就想把头埋进去。沈清风并不想多洗一个枕头,于是把枕头抢出来,扔去她够不到的地方。
柳絮脸上一空,沈清风这才发现失策,拆褥子岂不比换枕头还麻烦。柳絮却突然的冷静下来,慢慢地攥紧双拳,目视着床的里侧,一字一句道,“难道不是么?师父,你的亲亲徒弟,我的大师姐,她还不知道吧?不要说什么心志更坚的鬼话,归根结底,你是心疼她的,却不心疼我,你收我入门,根本是为了成全她!”
话音刚落,身后不出所料的一疼。沈清风怒道,“苏柳絮,你是不是不挨打就不会好好说话!”
柳絮又要发疯,忽而在沈清风手下一阵挣扎,沈清风骂她,她要喊得比师父还大声:
“不是么!不是么!我入门来究竟见过你几面,你教过我几次,我闹事出走师父是清风拂面!既然如此,收什么徒弟,为什么不干脆找一个管家!”
沈清风放弃了跟徒弟比嗓门,抬起手就揍人。何谓聪明之至,便是柳絮故意想着要说刻薄话的时候,就真的能一举把沈清风气到。沈清风常年练剑,手上又不留力,不过三五下就能打得柳絮痛叫出声。
柳絮在仙山上日日娇养着,路都很少自己走了,耐打能力大大下降,更禁不住沈清风这样毫不留情面的教训。她伸手想挡,被一巴掌抽在手上,疼得要再冒出眼泪来,她像翻身,背后又被死死地按住,越挣扎身后巴掌落得越狠。终于从理不直气也状气焰滔天,生生被疼得弱小无助又可怜,捶着床凄苦地叫,“师父——!”
沈清风这才放开她,随手脱了今天为了议事特意穿上的广袖长袍扔在床上,看着柳絮终于有些惊慌的眼神冷笑道:
“你不是嫌我不跟你算出走的账么,我看我今天不打断你一条腿,你是不知道师父疼你。”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29 08:55:00 +0800 CST  
柳絮倒也想做那一等悍不畏打的勇士,可怨生小道,本来就是一时的气话,在她自己心里都立不住脚,怎么还能支撑她跟真动了怒的沈清风怄气。况且,哪怕真的立得住脚,沈清风几巴掌下来,也摇摇欲坠了。
她穿着鞋袜,就准备往床里侧躲。这等稚童行径,沈清风连诀都懒得掐,直接拽着脚踝拉到床沿,按住了就打。柳絮疼得要拆床,又听沈清风沉声道,“再敢胡闹,就给我/滚/去拿戒尺来!”
柳絮浑身一抖,默默地在床下摆正腿跪好了,上身被压在床沿上,她开口道,“师父——”
沈清风抬手就是一巴掌,“闭嘴。”
柳絮也就不说话了。沈清风一壁动手,一壁斥她,“这么多年下来,如今你来说后悔入我门墙,你是想刺谁的心,又能顺谁的意!你如今处在这个位置上,我不信你不知道言出如山,道理都明白,就是跟我赌气!”
柳絮身后疼得发麻,沈清风说到赌气两字,手上仿佛又重几分。柳絮已经不想去揣测沈清风有多少力气了,恐怕她疼晕过去,师父的气力也不能耗去十一。柳絮感到十分绝望,终于从某个时刻开始放任自流,发出杀鸡一般的惨叫。沈清风魔音贯耳,到底打不下去了,随手把徒弟一推,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柳絮身上疼得像泼了滚油一般,看见沈清风坐下,在地上跪着,又委委屈屈地蹭到她腿上埋起脸。沈清风也没有再推她,她看着自己的幼徒,叹息道,“千方百计的,要讨这一顿打。”
柳絮这一番折腾的两鬓散乱,沈清风见了,索性替她卸了束发的玉簪。沈清风也不再多言,揉了揉柳絮汗湿又蓬乱的黑发。
柳絮感受到这一个动作,双肩随即耸动起来,不一会儿,又把师父的衣摆哭湿了一片。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01 12:55:00 +0800 CST  
40.长生
“你说什么?!”
赵孤屿倏然在室内站起,面上泪痕犹在。这已是这短短盏茶时候,她第二次如此明显的失态了。虽如此,她尚且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管是沈清风的寿命,还是柳絮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一字一句说出的筹谋。
柳絮平静地道,“我说,我想要师姐助我。”
她既掌七绝之权,最方便的,便是向外通讯,可以完全地避开沈清风。
“谢棋是江雪城主府的管事,又曾承我之情。江雪岭上,随处可见的禁制阵盘,却天生的不容于凡间界,不然凡间之内,也不能没有一个五行阵修。师父修为虽深,一来对你我向来没有防备,二来,别有洞天灵气之充裕,足以埋下阵盘后保有禁制法阵之效力数月不散。师姐你,回谷又会得这样恰到好处——数月以来,我几番与仙山联系,尚且犹豫不决。可是如今,天时地利,尽收囊中,师姐,何不可为?”
赵孤屿震惊之后,渐渐想通了整件事的始末。不知多少年之内,她竟然又一次的心虚难言,两手发凉。
在赵孤屿面色几变的映衬之下,直身而立的柳絮显得格外地沉然冷静,她直直看向赵孤屿的两眼,丝毫不意她因思绪纷纷而不去与她对视,她道:
“师姐,你已有出窍中期修为,师父但入阵中,三息之内,师姐催动一身灵力,改道师父周身精气流转,刹那之间,师父便必须自弃剑、法,全身修为改入长生之道。师姐,一朝事成,至少至少,师父将多出三百年的寿元。”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02 06:46:00 +0800 CST  
赵孤屿身为沈清风的嫡传弟子,自小以来,沈清风对她的影响,形似师徒,更像母女。她不仅清楚沈清风的性情,师父的很多观点,她更是毫不犹豫的赞同的,她稍稍回神,当即便道,“不行。”
柳絮并没有十分惊讶,她道,“师姐,请听我一言。”
赵孤屿坐回座上,蹙眉道,“你不必说了。师父是何等样人,她一生光明坦荡,哪怕是为了寿元,也不能行此小道,做这等委曲求全之事!”
柳絮垂眸静默。赵孤屿说完了话,兀自阖目调息,一幅万事不挂耳的模样。柳絮等她从激愤中平息过来,方抬眼看向赵孤屿轻阖的眼睑,她问,“敢问师姐,今岁骨龄几何?”
赵孤屿不答,柳絮兀自道,“师姐在我入清风山时出窍,不过百岁上下,想来,如今最多也不过一百五十岁,不然,也不能有天资卓绝之称。那师姐知不知道,师父究竟活过了多少年岁呢?”
赵孤屿隐隐感觉到柳絮在说什么,因而无法继续沉默,她答,“在收我入门之前不久,师父方庆过千岁的寿诞。”
柳絮道,“修真之人,大致是逢一甲子大庆,我在仙山之上掌事之时,曾接过某炼神真君庆一千八百岁大寿的帖子。江雪城主谢遥山,于炼神中期时已过了一千二百岁,可是,他新近突破,从未想过身后事,不过正当壮年而已。”
赵孤屿没有睁开眼睛,一只右手却蓦然紧攥。
柳絮笑了一笑,平静地续下去,又带着几分漠然的悲恸与自嘲,“师父与我说,‘凡不超脱者,皆有寿尽时’。师姐比我修为更深,离师父的境界更近,为什么我与师姐说起的时候,你还会惊讶呢?因为,师姐恐怕也没想到,因为,不该如此。
“师父为了我们,几次心绪激荡,大喜大悲。我直到上仙山之后,方才知道,世上师父教徒弟,大部分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呢?因为这对修行无利,这甚至对寿元有害。师姐,你自小被师父纳于羽翼之下,不能不知道,师父在你小时为取仙果踏遍五国的事迹,不能不清楚,在段真君一事后,师父耗了怎样的心血,甚至,师父生生以百年修为助念安开窍,这等逆天之行,念安身上没有不好,那么,对于师父而言,这是怎样的损耗。
“还有我,我强引天雷、命悬一线、兀自出走,我机关算尽,没有想过师父为我费了多少心神,是这世上第一等的不孝之人。”
柳絮看着赵孤屿,泪水无声地滚落。
“你凭什么心怀坦荡呢?师姐,这是我们的罪过。”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03 09:24:00 +0800 CST  
柳絮看见赵孤屿攥紧双拳,两臂轻颤,心知这不是说话的时候。室内静寂良久,赵孤屿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底是极力控制过的浅红色,她道,“师父待我的恩情,我此生也不能偿还得尽。”
柳絮自袖中扯出手帕,平淡地抹去两颊上残余的泪水。她复又续道,“师姐,在我仍在苏不名手下的时候,我没有想过我二十岁之后会是怎么样的,我当时,并不相信,我能活到那个年岁。
“可事实呢?我如今年过半百,在凡人间已是做祖辈的高寿,而我在师门里,仍然是弟子、是师妹、是晚辈,大道漫漫,我的道途才刚刚起始。师姐驳我斥我,说三百年,不应当、不值得,可是,细细一想,三百年真的有乍一听的那么短么?
“四十年之内,我站在这里,从无知稚童、懵懂晚辈,到掌一派之事,金丹结而又碎,两次踏入筑基中期。师姐修至出窍,不过百年韶光。百草段真君,自辟道统,修为炼神,也不到二百年。三百年,谁知道三百年能做什么呢?师姐如今觉得我在大话空谈,可是你细细地想一想,段真君所修为何?是黄老之术。二百年之内,已能生融灵根、逆生白骨,再给他倍于此的时间……师姐,你相不相信你的道侣,相不相信这世上茫茫机缘,相不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大师姐,师父华发早生,恐怕早有迟暮之思。比我入门更早,甚至比你入门更早。师父不想三百年后的事情,我们就不当想么?我们受恩承恩,难道就真的只是惶惶应承?须知禽鸟尚思反哺,一味的顺,就是孝么?”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04 08:02:00 +0800 CST  
41.雷霆
柳絮心里清楚,哪怕她真正劝服了大师姐,这件事也成败未知。按理说,这样的事情,本该当机立断,可她催逼得紧了,赵孤屿必生疑心。
急不得,缓不得,她必须给赵孤屿时间去踌躇迟疑,令她以为,真正没有出路了。
中途,赵孤屿尝试给百草堂写信,均被柳絮暗中截下。赵孤屿频频往外发信,柳絮已觉不好,待赵孤屿试图向外传音,柳絮索性彻底撂开手去。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知,此事十九不成。
赵孤屿到底还是没有在沈清风面前瞒下这件事。
自柳絮得知寿元之事后,沈清风就很少离谷了。赵孤屿回谷归宁,早晚能见到师父,恍惚间好似回到幼时。
一日晨间。
赵孤屿替沈清风顺发。沈清风早已不再用着掩饰的法术,一头顺直的长发已是白多黑少。赵孤屿梳着梳着,忽而开口道,“师父。”
沈清风应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赵孤屿却不答,反而又唤,“师父。”
沈清风觉察不对,转身接过赵孤屿手里的木梳放在桌上。赵孤屿连着叫了几声师父,眼眶已经红了。
沈清风叹道,“你知道了。”
倘若换做柳絮在此,一定立即痛哭,在激烈的情绪之下,掩饰住一切不自然的神色。可是,赵孤屿长至这等岁数,一不会装,二不会演。沈清风看见她的神色,忽然间生了疑,问道,“你怎么了?”
赵孤屿再长一百岁,也不会在沈清风面前撒谎,她本身心虚,一时间,只是垂首不言。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05 22:53:00 +0800 CST  
沈清风见她不答,忽而换了个问题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孤屿暗暗松了口气,这一问好答,她道,“师妹说的。”
沈清风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柳絮并非不了解赵孤屿,若无图谋,她是最不该外传此事的人。她看着赵孤屿心虚的模样,平淡地道,“你有事瞒我。”
赵孤屿心下一惊,低声又道,“师父……”
沈清风又道,“与我的寿元有关,还与你那个聪明过头的师妹有关,阿屿,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君子之约,现在我在问你。为什么要频频试图联系百草段明月?”
赵孤屿稍稍迟疑,沈清风一手不轻不重地击在案上,稍稍扬声道,“还不说?”
她本来猜测是谷权、新令之事,如今看来,仿佛还要更严重一些。
赵孤屿一只手攥得骨节发疼,终于缓缓地道,“师妹……我们,想请师父弃去剑、法两道,灵力转入长生道增寿。”
沈清风站起身子,目凝寒霜,“请我。”
赵孤屿道,“别有洞天内,布有困锁、引灵之阵——”
沈清风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震惊之下,这一掌下意识地收着力道。赵孤屿面上一疼,却只是微微发红,她随即跪了下去,十指发颤,不敢说了。
沈清风压下火气,坐回椅上,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首徒道,“继续。”
赵孤屿闭了闭双眼,说已是说了,要再说下去,也比之前容易。甚至,她在师父面前坦白,竟然有一种久违的轻松之感。
沈清风静静地听了,并没有立时发作,好似十分平静,她道,“好本事,抬起头来。”
赵孤屿甫一抬头,右脸上便又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07 06:0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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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09 11:47:00 +0800 CST  
柳絮在处理门派内事之时,接到了沈清风的传召。她既掌谷权,虽未结丹,也在谷内拨有单独的一峰处理事物。她一拨自己身上的玉牌,眼前一转,便回到了清风山上,随即换下衣裳,往师父院里走去。
赵孤屿跪在庭下。
柳絮脚下一顿,无声地叹息,随即也原地跪下,对着正房紧闭的门扉稽首行礼。
正门豁然洞开。柳絮跨过门槛,又在房内解簪跪下。沈清风端坐主位,先开口道,
“七绝令呢,传仗来。”
柳絮一言不发地照做。执法弟子上清风山,为表尊重,向来只能传送到半山腰处,而后徒步上山。是以,长杖一时到不了庭上。柳絮看着面前的一小块地面,忽然很重地叩首下去,那声音沉闷而响,几下过后她的额头已青红地紫肿起来。沈清风本来遏制着怒气,这时也终于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清风修至炼神多年,五国众人,又一向不像仙山修士一般常常威压外放。可今时今日,她早已习惯于内敛的周身灵气,因为这难抑的怒火逸于躯干九窍之外,其形难辨,其势疾如罡风,锐如利剑。柳絮跪在原处,她修为太低,通身灵力也被带着开始发狂作乱,其实她在谢遥山身边多年,还能受到灵压影响,可见沈清风怒意之盛。
然而她只是跪着,并不躬身,也并不抬头,她道:
“师父,九死不悔。”
沈清风五指一扬,面前几案骤然侧翻而倒,在地上生生摔成两截,砸出轰然巨响。柳絮总算怕得一抖,又听见沈清风道:
“苏柳絮,你以为我打不死你?”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16 21:11:00 +0800 CST  
42.重杖
江北七绝,群峰并立,各峰诸事自理。相比于百草堂内外门的愆厅,七绝的执法堂鲜少真正在内门弟子头上施为。
是以,相比于百草内门的戒尺、藤条,内院责罚闺秀的竹篾、小板子,七绝执法的重杖多做象征意义,用得远不如百草堂频繁。而因为少用,这不止何种木料劈成磨就的长杖,显得格外的厚重可怖,正是为了令人望之生怯。
其实,责打高阶弟子,何尝不是苦差,轻之不得,重之不得。此次上清风山的共有两名执法弟子:长杖沉重,立起来高抵胸口,所以要两名弟子,每隔十杖交替责罚。此时这两名弟子互相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始——他们拜见沈清风后,也没有听到吩咐。
反倒是柳絮瞥了他们一样,干脆利落地自封修为。再奇诡的木料,也不能无视修士护体的灵气。她就着跪姿,平平地伏在了地上。沈清风这才施令命他们动手。
沈清风不曾定下数目,但两名执法弟子多少还是有点眼色,知道不是问话的时候。执杖的那一人便挥起木杖打下去。
修士无需御寒,柳絮又一向讲究,上身的都是轻软削薄如云的锦缎,一杖下来,也像云雾一般挡不住疼。长杖一头扁平,执法弟子站在左侧,因为柳絮趴在地上,为了使责罚落在实处,板子一旦打下,着力的一端必定是责在另一侧的臀峰上。柳絮挨了不到五下,着力处已疼得入骨入髓,下一板落下时直接惨叫出声。
前二十杖,一向不会见血,但隔着轻薄的衣裙,想也能想见她身后是怎样的惨状。她疼得屈起十指去抠地板,又觉得十分不妥,强忍着将两手交握在一起。十下杖完,柳絮疼得冷汗淋漓。她方才解簪待罪,此时耳侧披散的乌发已尽数汗湿,贴在两颊左右。
是时,一旁垂首静候的另一位弟子沉默地接过木杖,绕去右侧,置板,施杖。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19 11:41:00 +0800 CST  
第十一杖,着力点换至另外一侧。在中间换人执杖的短短的间歇之中,本近趋麻木的皮肉缓缓复苏,又在这一杖之下被骤然奔袭而至的疼痛尖啸着唤醒。柳絮牙关紧咬,呼痛之声不似哭喊而出,倒似是被那木杖,一下一下地从胸腔深处催逼出来的。不知何时,她胸中虽无喜悲,面上也因这等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布满了狰狞的泪水。
七绝的重杖,赵孤屿当年以剑修之身,沈清风也不过罚了二十。事实上,但凡传仗,多是以五杖、十杖居多,真正需要换人的时候都是少数,更别提罚过二十。是以,再十杖完,执杖的弟子收回木杖,一旁的弟子也拿不定主意,都去看沈清风的脸色。
沈清风道,“没力气了,就再换两个人来。”
二人哪敢应声,连忙交替长杖,第一人复又站回左侧,仓促中一杖挥下,杖头触地,砸出一声沉闷可怖的巨响。柳絮本来神思昏昏,也因这响动悚然一惊,倏尔回神,颈侧沁出密密细细的冷汗。
又三杖。有鲜血缓缓洇出鹅黄的裙摆。三十杖后,她由腰至股的一截衣裙,已看不出原本鲜嫩的本色了。痛至极点,柳絮甚至感受到沉郁的困意,黑而重地从四周强压下来。长杖停了一阵,她勾了勾右手的小指,两臂的知觉渐渐回笼,疼是不会停的,她这时才感到身后的一片衣料湿乎乎的难受。
她看见沈清风的衣摆。
沈清风惯穿玄色,与她当年在小院里,在苏不名的虐打下看到的,是同一种样式的玄。她俯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扯住沈清风的衣摆,手肘撑着身子往前蹭去一寸。
沈清风终是向前迈了一步。
柳絮狠咬舌尖,将藏于掌心袖内的法阵一把拍在了沈清风的脚背上。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24 13:12:00 +0800 CST  

楼主:潒漾鸯

字数:108640

发表时间:2018-07-10 19:0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0-28 19:44:5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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