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两个人的世界，自从有了横霜，一下子变成了三个人的世界。
白子画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多了横霜，有什么不习惯，横霜可是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剑灵，寸步不离他身边已有一千多年了，如今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而已，横霜还是他的横霜。
然他心中唯一顾忌的是横霜对待小骨的态度，似乎不太友善，但不过也就是有点小嫉妒而已，毕竟是相伴了千年贴身佩剑，有点小心思也在情理之中，顺其自然，等和小骨相处久了，自然就和睦了，所以白子画并不太介意。
既然主人白子画都不介意，那横霜就更不会，也不敢介意。但从横霜有了自己的意识存在……那就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静，没有一点声音，没有光，不害怕，不恐惧，也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感觉，什么都没有，只有清醒的意识。他的意识唯一的波动，来自于他的主人长留上仙白子画，只是他的这位主子一千年来，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红尘看客，清冷孤傲地俯视着人间百态，淡漠地记录下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没有参杂一丝情感，却又能清晰准确地辨别对错是非，然后，义无反顾去做自己认为应该去做的事情，从来不计较得与失，利与弊。千年如一日，在不知不觉中渡过，主人与他心意相通，彼此相伴，从来都不觉得孤独，主人就是横霜的天下，就是横霜的全世界，总以为可以永远如此简简单单，相伴到天荒地老。
一直到某一天……她出现了，黑白分明的世界，突然有了颜色，一切简单的事情，也从此变得复杂起来。
主人破除前尘，收了个徒弟，不仅是个女的，还是自己的生死劫，从那一刻开始，横霜就开始有点犯迷糊。正如檀凡上仙说的，实在搞不清楚主人这是在给自己找乐子呢？还是在找麻烦？而同时，主人和他也越来也生分，即便是单独面对自己，主人也不愿敞开心扉。身为剑灵的他，曾小心翼翼试图乘主人虚弱沉梦时，探查一下的心事，主人立即惊觉，居然一狠心，切断了他的一切感知，让他如坠迷雾，被无尽的恐惧包裹，从此再也不敢越过雷池半步......
这谜团直到世尊魔言往主人身上洒了几滴绝情池水……那一夜，横霜痴痴地看着主人手臂上越来越明显，暗红色狰狞的疤痕，一切终于明了，原来是爱上那丫头了！
爱！到底什么是爱？难道那丫头天天给主人梳头、洗衣、做饭、打扫绝情殿，就让主人爱上她了？如果是这样，那有何难，这些事，从此都由横霜干了！

自从有了横霜，丫鬟、小厮、跟班、护卫、全让他一人承担了，花千骨觉得生活的幸福指数直线上升。
以前还是师徒时，虽然他们也天天见面，除了吃饭、闲聊、和指导督促她修炼，每天最多也就相处一两个时辰，她还是有大把的自由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钻研菜谱、调制香料、画画练字或是雕琢些小玩意儿。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名正言顺成了夫妻，又值新婚燕尔，无时不刻不腻在一起，连一点空闲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从早到晚，围着师父一个人团团转，在他耳边不停地叽叽喳喳，师父也不觉得烦。反而，她若是在厨房里呆得稍微久一点，师父就无聊地找来了，顾不得自身洁癖，非要帮忙。师父做事就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一个最简单的炒鸡蛋，他能用上四五个盘子，七八个勺子，嗨！师父大人不知，洗洗刷刷比做菜还费时间，好在如今有了横霜。
来日方长，白子画静下心来准备好好授艺，不强求宝贝徒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棋艺是他的最爱，当然满心希望心爱的人儿，可以经常陪他下下棋。可是花千骨的记忆年纪虽然已经超过一万岁，但是她身体上的年龄仍停留在少女时代，智力也大致停留在那个时期。如此妙龄的小徒弟，就算读背了七绝谱中的所有棋谱，和得道千年的师父大人下棋，十个八个花千骨加在一起也休想赢。为了督促宝贝徒弟专研棋艺，师父特意每次都下点彩，结果小徒弟怎么玩都是输，让了数子还是不行，输了还总是被欺负，这种感觉让花千骨实在太憋屈了。
横霜横空出世，冷若冰霜，目空一切，形容举止刻意模仿师父，身上还带着师父独有的气息。花千骨笑了，一扫近日阴霾，小脸笑得若星河绽辉，一直想要个小徒弟来欺负，幽若太可爱，太贴心了，舍不得。横霜，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横霜突然发现花千骨那清丽无俦的小脸下，其实有一颗非常记仇的心。自从那个清晨，一时莽撞敲了他们的门之后，横霜就被吩咐每天天没亮就等着晨曦来临时，收集花瓣上最清纯的露珠，用青花瓷瓮收集好，埋在青松树下。接着马不停蹄购买新鲜瓜果蔬菜、猎取野味山珍、洒扫庭院、修筑篱笆、栽花种草、疏通水池……一天下来，没有一刻空闲。做这些事，横霜还并不觉得委屈，主人白子画下山历练的时候，横霜一路相随，都看在眼里，主人他事必躬亲，从来不辞辛苦。可是让他受不了的是，花千骨越来越过份，发现他负重可达千斤，从此每次搬家，都让他把所有桌椅板凳、枕席床褥，乃至用惯了的锅碗瓢盆都背上。
“我是仙剑，不是牛车！”
是可忍孰不可忍。
“师父说过负重飞行，可以更快提升速度。”
说这句话，花千骨其实也不太确定，师父的确曾经让她负重锻炼体力，大概对横霜也一样有效吧。
“负重修炼，那是修仙入门功课，我横霜已经修炼千年，速度早已达到极限，不是我夸口，论速度，六界之中，没有一把仙剑可以与我相比！”
横霜傲然昂首，无与伦比的自信。
“好像杀姐姐的火凤比你快多了。”
花千骨轻飘飘的一句，横霜脸色一变，恨得咬牙切齿，却敢怒不敢言，火凤本是上古神兽，迅如闪电，横霜只是把仙剑，就算再修炼一千年也比不上火凤。
白子画对他们俩孩子般的斗气胡闹，看在眼里却笑而不理，既不干涉，也不偏袒，听之任之。对待横霜，白子画还是有足够的信心，贴身佩带千年，虽桀骜不驯，但心思单纯，现在他正在闹脾气，还是让小骨去给他点教训，如同断念一样，降服之后就好了。

第七十一章



三人一行在外游历了大半个月才回到绝情殿，掌门尊上白子画一回来就投身文山卷海，日以继夜，处理完最紧要事务，就将掌门印信暂交于儒尊笙箫默，自己去了后山闭关修炼。
横霜把自己挂在绝情殿外的一株桃花树上，无精打采地晃荡着两条长腿，这是主人第一次闭关没有带他，却带了流光琴在身边。不就是神器吗？有什么了不起，真有本事也凝聚成形给大家看看，哼！要是个窈窕淑女，尊上准能把你放英灵殿，当牌位供起来，再也不碰了！
“横霜！”花千骨在树下轻快地叫唤他。
“夫人，什么事？”
横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却又不敢不听她的吩咐，主人闭关虽然会暂时关闭六识，对外界一切不闻不问，除非长留警钟长鸣才能惊动他，可闭关前主人给他横霜下的命令，居然是一切听夫人吩咐。
“横霜，你乖乖守着绝情殿，我要去一趟销魂殿，唔，晚上就不回来了。”
这次，花千骨丝毫不以为忤，师父闭关居然没让横霜护法，连她也觉得意外，何况是横霜，突然被主人冷落，心情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销魂殿？小骨夫人，你又是去偷吃吧？”
横霜眯起眼来，不由得更加妒火中烧。好几次看见花千骨从销魂殿回来，砸吧着小嘴，打着饱嗝，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一定是幽若做了好多好吃的，孝敬她这个师父了。
“你还说呢，今年亥殿开支减半，只提供蔬菜瓜果，还限量，横霜，你都不饿吗？”
一回到长留，别的都好，就是吃得太清淡了，白子画还特意嘱咐他们，当与长留普通弟子同甘共苦，不许在绝情殿另开小灶，害得她只好偷偷去销魂殿打牙祭。
“夫人，你是在问横霜饿不饿吗？我可从来就没吃饱过！”
横霜终于发出了心底的呜咽，主人本来就爱吃素，再说有小骨夫人陪着他，青菜豆腐都成了美味佳肴，可怜的横霜只好跟着他们天天斋戒。天地良心，横霜觉得自己再不吃点油水，肚子都要生锈了。
“这样啊！横霜，你跑得快，何不悄悄下山去买一头肥羊回来？今天晚上烛龙来销魂殿探望阿离姑娘，我想做月建酥饺和弥海的烤全羊请他们，顺便我们也打打牙祭。”
幽若的食材还是从天山带回来的，眼看着快告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然而整个长留能瞒过莲尊的法眼，来去无踪无影的，除了尊上白子画，唯有横霜。
“烤全羊！”
横霜双眼一亮，银灰色的眼瞳晶莹剔透，发出宝石般闪耀的光芒。自从凝聚成人形后，他只吃过肉丝，还没见过肉片长什么样呢。
幸福，怎么可以一下子来的那么快！

销魂殿一角，竹篱精舍，池边青青柳。
不一会儿，横霜果然弄回来一头肥羊，四蹄朝天捆绑在支起的火架子上，花千骨用桃木枝把肥羊撑开，往羊肚子里放上各色干果蜜饯，烛龙帮手涂抹酱料蜂蜜，幽若和阿离两个则在一旁打开一坛桃花酿配上果汁、冰块、鲜奶，调和成风味独特的各色果酒。
不消一个时辰，把整个肥羊烤成金黄色，果香肉香飘逸，令人流涎不止。
“我先尝一尝，好了没有。”
横霜手持弯刀，迫不及待从羊腿上切了一大块下来，先是小口小口咬着，越嚼越有味，顾不得油脂烫手，将一整块塞进嘴里，持刀换了个地方，又切下一大块。
“横霜，你别忙着自己吃，熟了没有啊？”
幽若急了，拉着他的雪白衣袖，使劲拽。横霜甩甩袖子，拿起第二块来品尝，这次吃得很斯文，速度却一点也不减，边吃边评价道：
“刚才那块腿肉有点硬，还要再烤一会，这块羊肋烤得正好，外面焦脆，里面酥软，但靠骨头地方还有点血，不知道对不对你们的胃口，反正我挺喜欢的。”
然后一点都不客气，又切下三块，盘腿坐下，自顾自吃起来。花千骨和幽若小师徒俩对视一眼，看来横霜喜欢六分熟的羊排，照着他吃肉的速度，这只羊别想烤熟再吃了。立即围着火堆坐定，亲自动手切下一块块带点血丝的肉块，放在火丝网上，撒上点芝麻、胡椒、孜然、香草，翻烤熟透了，就着特制的酸梅蜜酱，斟酒共酌。
烛龙和花千骨在建月就相处熟了，知道她性子洒脱随和，不以为异，阿离却深为罕事，远远端着酒杯看着他们，不肯靠过来，烛龙就笑着问她。
“阿离，你不吃吗？”
“你们这是茹毛饮血啊！”
阿离也入乡随俗，改了月建圣女的生活习惯，不再一味吃斋，美味的东海小鱼干和海带玉贝汤，是她的最爱，可是吃肉，而且还是带血的肉，看着就反胃。
“傻瓜，我们烤熟了吃的，来！尝尝，很好吃的。”
烛龙亲自烤了一块，切成小块，装在冰盘上，用银叉子叉上递给她。
阿离接过来尝了一口，果然好吃，就围坐过来，亲自动手烧烤。
五人吃得正欢，突然背后一阵清风，竹林哗啦啦一片。
“你们可真会找地方享受啊，吃好东西，居然都不叫我们。”
说话间，青萝和火夕这一对欢喜冤家，联袂而至。
“一早就想到你们了，可是你们今天一整天和儒尊、莲尊呆在一起议事，我没机会邀请你们。”
幽若笑着举起油乎乎的双手，使劲挪了挪，才腾出个位子来，青萝和火夕咋咋呼呼地挤了进来，搓着双手，从铁丝网上抓了一块肉，肉上的油脂还在“吱吱”冒泡，俩人烫得龇牙咧嘴，一边扇这风，一边大嚼大咽，满口叫好不绝。
青萝接过花千骨递来的果酒，喝了一口，甘甜冰爽，回味无穷，从心底里哈出一口仙气来，笑道：
“千骨啊，尊上一闭关，你倒得空玩了，可怜我们师父好几天愁眉苦脸，你在他的销魂殿烤羊请客，却不请他，事后若让他知道了……”
花千骨使劲朝着青萝摆手，解释道：
“不是不想请他，是我不敢请他，儒尊现在是代掌门，长留八千弟子，都仰仗他一人，当然要以身作则，不能跟我们没大没小的混在一起玩，这是我师父说的。”
火夕“扑哧”一声笑出来，哈着腰笑道：“千骨，你没搞错吧，我师父一直就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全长留，全仙界都知道，早就见怪不怪了。没大没小，不许贪玩，尊上应该说的是你吧，你现在可涨一辈了，如今我们都是你的晚辈呢，尊上夫人。”
幽若大声欢呼起来：“涨一辈，好啊！那么说，我以后不用叫你们俩师叔了，对吧！青萝姐姐，火夕哥哥。”
“幽若，别胡闹！”
花千骨笑着呵斥，心里却甜甜的，看来大家都挺接受她的新身份，没有丝毫疏离之感。
横霜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突然开口道：“你们别高兴得太早，没准是尊上跟着小骨夫人，降一辈呢，长留一千年，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的。”
花千骨愕然瞪大了眼睛，降一辈，自己倒无所谓，这让师父情何以堪：
“不会吧，横霜，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横霜洋洋得意地道：
“我猜的，尊上闭关从来都是在绝情殿塔室，这回却去了后山禁地，一定是后山的老祖宗们又给他小鞋穿了，准没好事，尊上怕你担心，才故意说是闭关。”
花千骨略一思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踌躇半晌，一口将杯中酒饮干，皱眉道：“长留的老祖宗，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我就那么讨他们的厌吗？”
横霜“哧溜”一刀，切下整条羊腿，拿在手上一片片细割，慢条斯理地道：“老祖宗们怎么会不喜欢你，他们简直爱死你了，没你，拿什么去要挟咱们尊上啊。”
花千骨直愣愣地瞪着火堆，看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横霜，你该回绝情殿去了！”
横霜站起来舔了舔嘴唇，脸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开了花，终于报复成功。
而与此同时，在座的其他几位，很有默契地低下头来，吃肉喝酒，一声不吭。花千骨是他们的好朋友，帮朋友的忙，就算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但横霜清绝傲然，身上还隐隐带着掌门尊上的气息，自然而然对他们产生威压，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嗨，算了，这是绝情殿家务事，外人还是少听，少说，少插手的好。
横霜吃饱喝足，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回头看着发呆的花千骨，问道：
“小骨夫人，我该住哪个房间？”
花千骨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绝情殿那么多房间，你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横霜“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那我就住回原来的房间好了。”
花千骨听着觉得不是味儿，皱起眉来，略一思索，回过神来急道：
“回来横霜，你哪有什么原来的房间，那是师父的房间。”
“那也是我的房间，你和尊上不是搬到别院去了吗，房间反正空着。”
横霜据理力争。
“师父的房间，我可做不得主，你还是另选一间。”
师父的房间，横霜你可休想再进去，这事含糊不得，得趁早划好道道。
“那我就住你原来的那间好了，里面家具用品齐全，省去再添置的麻烦。”
退而求其次，这个房间也不错，是绝情殿最精致漂亮的，里面有不少名贵香料和珍稀摆设，主人也喜欢经常光顾那里，流连不去。
“我的房间里全是些女孩子用的东西，脂粉味太重，你不合适。”
有没有搞错，想要我的房间，师父连幽若都不让住，给你？休想！
“那你说吧，哪间？”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不想给就算了，大不了继续睡你们房间外的桃树枝。
“你……”花千骨低头思索片刻道：“你住剑阁吧！”
“剑阁？”
“对啊，剑阁才是你原来的房间。”
俩俩相视凝望，针尖对麦芒，无声硝烟，时起时灭。
哼！一千年了，主人一直都只是和我横霜在一起，更衣、沐浴、休息从来都不回避我，主人身上的每一根汗毛我都看过。好你个花千骨，居然趁我没有凝聚成形，霸占我的卧榻，还不容我在一旁酣睡。
横霜，剑阁里上千把仙剑，还挂着蒙尘呢，你就该想想自己有多幸运，当了长留上仙白子画的贴身佩剑。得陇望蜀，不知足是吧，那就让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第七十二章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云雾袅绕的绝情殿上空，白子画一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顺着贴在前额上的头发慢慢流下来。
“小骨！”
身边的小人儿蜷成一团，睡得正香，白子画这才放下心来，举目四望，侧耳倾听，窗外树阴婆娑，微风拂柳，一片祥和安宁，可刚才那声音……白子画皱起眉来，拍了拍依旧酣睡的花千骨，小声道：
“小骨，好像紫上做噩梦了，咱们去看看她吧。”
花千骨呜咽着发出不满的抱怨，扯起被子捂住脑袋：“她一晚上要闹几次才够啊，一会儿饿了，一会儿渴了，师父，你让她哭哭就好了，小孩子不能太宠溺了。”翻了身，蒙头继续睡。
“醒醒！”白子画捏着她的小鼻子，摇醒她笑道：“你还好意思说紫上，你自己刚来绝情殿的时候，难道不是夜夜惊梦，闹着非要师父陪你才肯睡。”
“那不一样吗？”
“的确不一样，你那是都十六了，紫上才多大。快起来！”
白子画扯开被子硬拉起她来，花千骨扭扭捏捏，死蛇懒散赖在床上，就是不肯，这个小冤家，白天闹了不够，晚上还要来折腾。
为了重阳节回花莲村祭祖，白子画提前三天，接了紫上回绝情殿小住，花千骨开心极了。可哪里知道，没开心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这小紫上只要在父尊白子画面前，那是个乖巧绝伦，人见人爱，可是只要一离开白子画的视线，那可真叫梦魇般难缠。
首先遭殃的就是后院的那对冰莲，好不容易今年又冒出两颗花骨朵儿，被那双小小手一捏一揉，顿时香消玉殒。接着，就是小骨头送给师父的那颗桃花树，被她荡秋千荡断了半边枝干，师父栽培了几十年的药材……提前出土，断肠花……断了肠。
花千骨一整天气喘吁吁跟在她后面收拾残局，气都没法打一处出了，还好紫上有点忌惮父尊白子画，他的卧房书房都没敢擅自进去，可是花千骨的房间又大又漂亮，正好玩大闹天宫，衣柜里的衣服都被扯了出来，发饰散落一地，最最可恶的是，花千骨珍藏得严严密密的画卷……全不见了！
“冤孽啊！你真的是我和师父的孩子吗？你这都像谁去了？”
静夜心魔，紫上喘息了很久，才稍稍中梦魇的恐怖中恢复过来，慢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夜明珠的光线非常柔和，将这间华丽的卧室照的更加美仑美奂。房间设计非常精致巧妙，且童趣十足，大概是考虑到她是个女孩子，房间的色调选了粉红色，还特意用珊瑚和贝壳给她搭了一间娃娃房，里面有精工雕刻的数十个各种形状的木偶娃娃，无数的小衣服、小首饰、小床、小被……
紫上觉得简直讨厌极了！是谁那么无聊，想出这些东西来玩。但她一早就被告之，这是父尊白子画在人间游历时，从各地一点点收集来。紫上苦了苦脸，只好极力控制住把它们几脚踏碎，踢出房间的冲动，再努力装出很喜欢的样子。
房间虽美，却空旷得让她感到窒息，梦魇中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似乎有黑影藏匿角落里，随时会扑出来吞噬她，惊慌失措的醒来，却什么也没有。紫上转头看着枕边的漂亮木偶，临睡前她哭哭啼啼拉着娘亲撒娇不放，父尊却把个娃娃放在她枕边，愤然抓起来，“咣当”一声，厌恶地扔得远远的。
“怎么了，紫上。”白子画一进门，差点踩到地上的木偶娃娃，弯腰亲自捡了起来。后面紧随而来的花千骨，一脸疲倦睡眼朦胧，看着床上活灵活现的小紫上，眼皮更重了，头也更痛了。这一夜，连着三次刚睡下就被吵醒，任谁就不会有好脾气，奇怪，师父怎么一点也不生气，果然是第一次当父亲，爱得深切。
“爹爹，我一个人害怕。”
紫上平时说话都不是这么奶声奶气，唯有见了父尊白子画，她才突然变小了，表现出与她年龄相符的童真来。
“哦……”白子画转头看了看花千骨，花千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只要师父同意她睡觉，睡哪里都无所谓，白子画心疼地搂着她一起坐在床边。
“紫上。”白子画把木偶娃娃塞进她怀里，紫上嘟起小嘴来，却又不敢不抱，只好搂着娃娃又躺了下来。白子画替她掖了掖被子，柔声安慰道：“这里是绝情殿，除了我们一家人，任何神仙妖魔鬼怪都无法进来，你放心睡吧。”
“爹爹，可我还是害怕！在仁心仙府，都是我师父陪着我睡的。”
紫上眨巴着会说话的大眼，神情好不可怜，白子画为难地皱起眉来，回头看了看花千骨，她正站在一边打盹，恍若不闻。不由莞尔一笑，低头思索片刻，才笑道：
“那好吧，我让横霜来陪你。”

金秋重阳，层林尽染，片片枫叶深浅不一，铺成厚厚锦茵。
枫林深处的清溪边上，扎着三个小小的帐篷。帐前燃着一堆熊熊篝火，火上正烤着一只肥硕的野兔。横霜悠闲地坐在火旁，心情舒畅地用树枝叉起一串蘑菇、野浆果，接着烤野兔滴下来的油脂，慢慢转动着。同时灵敏的耳朵竖起来，一动不动地听着附近小溪里的水声，小紫上趴在溪边徒手抓鱼，正玩的不亦乐乎。嘿，亏得他横霜是可以不吃不喝不睡的剑灵，不然还真经不起这小祖宗不休止的折腾，现在总算是安静片刻，该小溪里鱼儿倒霉了。
这一趟下山，横霜一直想要随行，求了好几次，都被白子画一口拒绝。只因一入凡间就无法御剑，白子画担心横霜刚凝聚成型，心性还不稳定，所以尽量让他少接触红尘花花世界。
正当横霜心栓郁闷之际，老天见怜，火凤驮着倾国倾城的七杀圣君杀阡陌，声势浩大地驾临长留，远远还跟着一群提壶担酒的魔兵妖将。有备而来，且来的名正言顺，长留二尊想拦都拦不住，只要让他直入绝情殿。
白子画平生第一次感到头大，重阳祭祖，那不过是他想接紫上回绝情殿小聚的借口，真要祭祖那还有清明、七月鬼节、先祖的冥诞、忌辰……或不拘何时何地，点上三注清香，都可聊表孝心。杀阡陌他怎么就这么快知道消息？看来长留还是有不少七杀奸细，回头一定要仔细盘查，一并清除。
但再怎么不情愿，祭祖大事居然没有通知这位有名有分的圣君“女婿”，白子画自己也觉得理亏，无可奈何点头同意了。只是不许任何魔兵擅入凡间，唯默许圣君杀阡陌一人随行，杀阡陌却也不傻，非要带上他的火凤同行，要不然三言两语不和，打不过，跑至少跑得掉。
可火凤的速度……魔君大人满意，上仙大人可不满意。于是乎，上仙大人为了提防“女婿”突然魔性大发，祭祖变抢亲，而自己身边又多了个宝贝女儿，分身乏术，只好带上横霜沿途负责照顾紫上。
秋风习习，绿露凝碧，片片红叶飘落，横霜凝指成刃，把烤兔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方肉，放在一个雕刻了华丽的大银盘上，点缀上紫葡萄、无花果、烤蘑菇、松茸饼，再从帐蓬里抽出一大块地毯，把银盘子放在中间，用蕉叶覆盖，四周点缀斑斓花草。
千年相处，横霜对长留上仙衣食住行的喜好，可以说了如指掌，那是精致到极点的简单。别看白子画凡事都尽量亲力亲为，其实并非是他低调简朴，而是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当然，小骨和横霜除外。
晚餐刚摆好，一阵轻风掠过，火凤从天而降，第一个赶到。
“横霜，兔肉烤好了！”
火凤煽动了几下翅膀，嗅了嗅，真香啊！小尖嘴忍不住掀开蕉叶，探出凤爪抓了一块，想先尝尝。
“火凤，尊上和小骨夫人还没回来呢？”
兔肉刚到爪，横霜毫不客气地“啪”拉着火凤的尾巴，一把拉开她。
“你……你敢拉我尾巴，我……的漂亮的尾羽，啊……你看，你看，都被你捏皱了。”
火凤吃疼退开，一边尖声尖气怪叫，一边回头用尖尖凤嘴，不停地梳理华丽尾羽。
“不许偷吃！”
横霜厉声呵斥，虽然他是第一次和火凤对话，但毕竟相识千年，你追我逐不下百余回，彼此有几斤几两都一清二楚，火凤唯一的长处就是快如闪电，若是真的动手，那是一招即倒。
“偷吃”火凤抖了抖翎毛，凤爪一扬，把到手的兔肉“噗通”丢进了小河里。“我可是最高贵的凤族，你没听说过，凤飞千里，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七杀殿里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堆山积海，我连看都不看一眼，会稀罕你的兔肉。”
横霜冷冷“哼”了一声，道：“那你们主仆今晚就别吃了，只有一只小兔子，我们自己都还不够呢？”
火凤傲然昂起头来，道：“只要是我想要吃的，我们圣君上刀山，下火海都会给我去弄来，这不今晚我突然想要吃南海竹林新鲜的琅玕果，圣君她亲自去替我采摘了呢。”
横霜斜睨了她一眼，一脸不屑，说什么大话，怎么会是坐骑高卧休息，主人鞍前马后伺候，乾坤倒置。
火凤无聊地绕着篝火踱来踱去，香味如此诱人，但是豪言壮语已经说出来了，怎么也放不下高傲的姿态，咽了咽口水，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直叫，去了这么久，圣君怎么还不回来？一团小小风暴正在修长的凤目间凝聚。
轰！刺眼的白色光芒照亮了大半树林，强光过后，一双如春葱般白嫩的纤手，兰花般展开，托着几十个淡黑色的奇异果实，其上有柔和的光泽在缓缓流动。
“火凤，让你等久了，饿了吧？”
一代圣君杀阡陌，檀口微张，气吐如兰，一头无风飞扬的长发徐徐落下，化成一幅如镜的黑绸，披挂身上。
“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火凤扑扇着羽翅，飞到杀阡陌肩膀上，从他手中迫不及待地取食，杀阡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呵护备至。刚才匆匆赶回来，弄得声音太大，惊醒了梦中人，一旁的白色小帐篷微微晃开一条细缝，睡足了美容觉的绯夜剑，晃晃悠悠靠了过来，一道道银色的波纹，向主人嘤嘤传递心语。
“绯夜，你的身子光嫩得象剥了壳的鸡蛋，都能滴出水来，那灰纹是树阴，不是暗斑，我用火眼金睛看了，真的不是。”
“……”
“好吧，好吧，呆会儿我给你敷上剑膜，你睡足一夜，明早再泡个牛奶浴就好了。”
“……”
“好的，一定不会忘了加玫瑰油和迷铃香，还有东海珍珠粉，放心吧！”
“我也要”吃饱喝足的火凤拍拍翅膀，跳了下来，娇声娇气地道：“圣君，你好久没有给我梳理羽毛了。”
“好久吗？昨天不是才梳过，我梳理你的羽毛，可比我自己的头发还勤快。”
“圣君，你一睡几十年，单春秋总是毛手毛脚的，我都被他扯掉不少羽毛，还有啊，圣君你看我的尾毛，刚才横霜他……”
吃你块兔肉都不肯，那么小气，整你没商量！
“横霜，你敢欺负我的火凤！”
这还得了，白子画欺负我也就算了，连他的剑都敢欺负我的宝贝火凤。
“我没有！”
女人就是麻烦，当初我大概是昏了头，居然想修女体，幸好主人及时阻止。
“你还敢狡辩，火凤的四根尾羽，中间一根明显不一样，哇，这里还有个爪印，不是你还有谁？横霜，你敢伸出手来，让我比比看。”
臭小子，你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还嘴硬。
“哼，就轻轻拉了一下，也算欺负，下次等我拔光你的毛，让你知道什么叫欺负。”
横霜傲慢地站了起来，懒得这个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死搅蛮缠。
“牙尖嘴利，白子画的傲慢你倒学得十足，不知道他的本事你学了几成。”
杀阡陌双目骤开，整个树林立刻镀上了一层妖艳的紫色！
“你……”
不待横霜反应过来，杀阡陌突然无声长啸，丝丝缕缕淡紫色的火焰炸成了一团团的烟雾，将横霜团团围困。
横霜全身笼罩在紫焰中苦苦相抗，以前还是佩剑时，占着主人问鼎天下的实力优势，从未将任何仙魔妖怪放在眼里，自以为纵观天下名剑，除了悯生剑，也就菲夜养精蓄锐后，才配和他一较高下。如今他由剑灵而凝聚成型，失去了主人的得天独厚的仙力支持，到底实力高下如何，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直没有底，第一战却遇到九重天大圆满魔界圣君。
初战怎可败退，横霜咬紧牙关不肯低头，意欲以死相抗，身上的衣服已经一一爆裂，光滑如玉的肌肤也开始出现龟裂……

第七十三章

紫焰越燃越旺，已经有火舌舔到了横霜的脸上，横霜开始颤抖，似乎已经忍受不住紫焰的灼烧，脸上满是痛苦神色。
“主人，主人，救我！救我！”横霜咬紧牙关死也不肯求饶，而他心里的念波，却在时时刻刻呼唤白子画，这也是他拼命挺下去的唯一信念。
“啊……哈哈哈”妖异而狂傲的笑声，一声声响彻云霄，突然嘎然止住，不为别的，而是杀阡陌忽一转念，笑口开得太大，容易生鱼尾纹，一甩长袖，改为掩口窃笑。
“绯夜，绯夜，你快来看啊，横霜他现在连我一个眼神都抵不住，你以后乖乖的跟着我就好了，别老想着跟那臭小子学坏。”
闪烁的紫焰映得横霜如玉的面庞忽明忽暗，既羞又恼，但还有自知之明，没有恼羞成怒。什么就做别跟着那臭小子学坏？难道千年修道，好不容易凝聚成人形，在一代圣君眼里是学坏了？
“横霜，坚持住！圣君跟我打赌呢，你要是坚持过一炷香，我就赢了。” 绯夜用无声的剑语，很不仗义地给自己主人打对台。
横霜闻言一口鲜血，绯夜不说还好，一说打输赢，这下他可真怒了。活见鬼，你们主仆几个拿我打赌玩！自己以命相搏，万一玩完了，圣君赢！侥幸活下来，绯夜赢！但无论他横霜的是死是活，火凤都算是出了口恶气！
命悬一线，而横霜的心中却一片空明，以他的天性骄傲，至死都不会忘记自己是谁的剑，是谁的人，他只知道长留上仙白子画，如果面对同样的处境，是绝对不会就此屈服。咬牙顶住重重威压，硬是挺直了腰板，生有何欢，死又何哀。
火凤伏在杀阡陌华丽裙裾的阴影里，先是幸灾乐祸地干笑，慢慢目光中闪烁出一丝不忍，等到横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唇色开始发青，火凤终于忍不住开口：
“圣君，你可不可以把遮天伞打开？我实在是受你的那些紫光啊！虽然照一会儿可以润泽羽毛，可照的时间长了，很容易掉毛的。”
“这是凡间，不能随便打开神器，惊动了那些猫猫狗狗，跑来多管闲事，该多扫兴。”
“圣君，那你别用那么强的光，晃得我眼睛疼。”
“火凤，这小子皮厚骨头硬，你忍耐一下。”
“横霜加油！加油！”
“绯夜你住嘴！”
“圣君，我的眼睛受不了，都流泪了。”
“你们俩个安静，不要吵！”
杀阡陌急了！一千年前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初次和白子画交手时，他们都还是孩子，功力尚浅，却血气方刚，招招拼劲全力。而正当杀得难解难分之际，魔界的圣女、他的师妹紫熏和无垢他们站在一旁观战，却片刻也不肯安静，叽叽喳喳和无垢讨人他的剑法，不但让他分心，还把他将出未出的招式都说了出来。结果……那就是他鼻青脸肿，回魔界修养的好几月才恢复，越想越不服气，就去向师父魔界老圣君那儿，狠狠告了紫熏一状，再然后……就是全天下都知道，紫熏义无反顾叛离七杀，和白子画他们五上仙义结金兰。
自从紫熏跟了白子画他们后，杀阡陌并没觉得有何不好，一开始还是挺高兴的，少了一个讨厌的师妹，整天在他面前臭美。但慢慢地，慢慢地，杀阡陌觉察出紫熏的好来，护肤膏、面霜、香料，一直都是紫熏亲自调制的，气味优雅独特，令人难忘。而紫熏在印染和刺绣方面的才艺，竟也不输与天庭的织女仙子，目光还很独到，做出的衣服不仅的款式新颖且合乎各人气质。虽然他们师兄们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可是少了紫熏，自己的肤色保养，衣着排场一日不如一日，而与此同时，白子画却越来越光采夺目，飘逸出尘。
白子画！你先是拐走我的师妹紫熏，还跟我硬抢“小不点”，逼着我娶你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儿，如今，难道你还想利用横霜，再来骗走我的火凤和绯夜！你休想！
“时间到了！”
火凤扑扇着翅膀，大声欢呼，仿佛完全忘记了，这场纠纷本来就是她小动口舌挑起的。
“唉！”
横霜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了，长叹一声，软软地瘫了下来。终于挺过来了，连生命都已经透支了的疲劳，袭遍全身。
“啵！”
杀阡陌却并未收势，眸光凌厉如刀，风雷隐隐劈向横霜裸露在外的胸膛，匀称而白皙的肌肉，线条如钢丝拧成般坚韧，眸光过处留下一道暗色红痕，五章六腑顿时翻江倒海一般，横霜闷哼了一声，晕了过去。
“横霜！”
“……”
火凤和绯夜飞快地冲上去，不顾一切抱住他颓然倒下的身躯，焦虑、惊呼、尖叫、咒骂、抚慰，混乱成一片，凡是女人慌乱时能做出来的事，他们俩一样都没落下。
“你们俩个干什么？没搞错吧，横霜是敌人，敌人知不知道，你们俩个当他情人啊？”
杀阡陌这下可真怒了，眸光流转出妖异的光芒，肃杀之气冲天而起，右手轻轻横空挥过，喝道：
“你们闪开！”
绯夜支起横霜，跨上火凤，飞快的闪到半空，和他们的圣君，保持住安全距离，准备随时开溜。
“你们想干嘛？”
杀阡陌傻眼了，静静地看着他几百年来，千般呵护，万般宠爱的两个宝贝，火凤和绯夜也在空中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无声的答复：
“不是我们想干嘛？是圣君您想干嘛？”
谁也没有注意到，空中何时出现了一滴银色的水滴，静静地浮在空中，只在横霜缓缓倒下之际，那个水滴无声无息飞落下来，贴着他胸口上的伤痕，如同有了生命般，蠕动着，膨胀着，迅速地变大。不多时，一件极精致、繁复的冰甲，流转着柔和的银光覆盖了横霜的全身，胸口伤痕已经全部弥合消失，灼烧着他五脏六腑的紫焰也被驱逐得干干净净，瞬息之间，冰甲再次变成水滴的透明状，然后完全融入横霜的体内。
“白子画。”
夜空上，长留上仙白子画一身素色长袍，凌空而立。微微挑起的双眉、修直挺俏的鼻子还是棱角分明的唇，都如冰雕玉琢一般精致，清傲出尘中带着一丝艳丽，还透着无尽的威严与冰冷淡漠。

横霜依旧昏迷不醒，火凤和绯夜在白子画的点头默许下，把先他扶进帐篷内安顿下来，帐篷外只剩下俩位孤高绝傲的主人，凛然相对……
“杀阡陌，你想干什么？”
白子画脸上虽然淡淡的，口气却不留丝毫情面，其实也没有情面可言，这名分上的“翁婿”关系，只要维持到小骨突破四重天，不再受咒语影响，自然而然就会一笔勾销。
“没什么，只是跟横霜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他现在这么弱，我只是瞪了他一眼，就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真是对不起了，啊哈哈……”
杀阡陌掩袖狂笑不止，柔发流水般垂在双肩，少了横霜，白子画的实力至少降一成，而他们之间本来就之差那么一点点，那么现在这一点点优势可能在自己这边了，怎不让他从心底里笑出声来。
白子画耐心等他笑声过后，才冷冷地道：
“杀阡陌，你闹够了没有？没错，横霜曾经是我的随身佩剑，助我斩妖除魔，但现在他已经修炼成一位堂堂正正的人，是我长留一名外门弟子，我白子画身为长留掌门，当尽守护长留弟子之责，今夜一定会为他讨个公道。”
白子画虽口口声声说着讨回公道，却泰然矗立，不动如山。杀阡陌冷冷一笑，身影一隐一现，瞬间退后数百米，保持一击之距，他表面虽张狂傲慢，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如果仙魔双方修为、武功、力量、速度、技巧等都相当的话，七杀殿魔功妖魔破虽然耗损巨大，但它的杀伤力比长留正气浩荡的仙家剑术，要高出一线。所以明知修为略逊白字画一个境界，杀阡陌还是敢屡屡挑战他，运气好时，还能赢那么一两回。
如今，杀阡陌已探知，横霜目前非常虚弱，力量还不及自己手下随便一个魔将，速度也较仙剑时慢了不少……而绯夜磨剑十年，尚未出鞘一试……
天时、地利、人和！
抱着从未有过的必胜之心，杀阡陌突然仰天长笑，惊天动地中的笑声中，水袖飘舞带着漫天的烈风，一个径达百米、闪动着淡淡紫色光华的光球，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白子画袭来。
“九重天妖魔破！”
白子画轻轻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却也不敢怠慢，左手前伸，转眼之间在身前凝成了一个超过十米的巨大蓝色光盾。
他一直小心封锁自己突破十重天的消息，怕只怕仙界各派中有些不安分的人，会因此而有恃无恐，小觑的妖魔的实力，轻易挑起仙魔大战，破坏岌岌可危的六界平衡格局。天山一场闹局，白子画力消宝鼎，震惮住群魔，以为魔界自少会消停一会，没想到杀阡陌这么快就敢出现在长留山绝情殿。如今看来，杀阡陌虽然头脑简单，修炼的天赋似乎并不在当年五上仙之下，刚拉开些境界差距，被他短时间内提升武技，紧追了上来。
“绯夜，绯夜，该出战了！”
杀阡陌那一片纯金色的识海中，呼唤一声高过一声，唯一的一把绯红色晶莹剔透的宝剑，居中高悬，任你千呼万唤，聪耳不闻，纹丝不动。
只有风仍在呼啸着。
一阵强风袭过，杀阡陌一头华丽而浓厚的黑发，忽然随风飘扬，人也似风筝一般，随即被风吹走，向后漂移了数十丈，才在风中停稳住了身体，黑发再一次笔直垂下，璀璨的魔力光球渐渐黯淡下来，消散在夜空之中。
夜风中，白子画和杀阡陌仍在对峙着，但谁都不再动手了。
天地之间的仙魔灵力是有限的，他们两位巅峰的存在，为了无谓的争斗，无休无止的抽取天地灵力，现在已经处在不稳定状态的天地灵脉，会提前枯竭，届时天地六界就会真的一起毁灭了。
“白子画，看在小不点的份上，我不和你打了 !”
杀阡陌恨恨地看着白子画。
这一回，他明显觉得自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就差那么一点，就攻破白子画面前那一道光盾防线。绯夜！你这脾气也耍得太不是时候！算了，算了，说她一句，又不知道几个月不理我。
可每一次看到白子画那双宁定而深邃的眼眸，杀阡陌心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吗？为什么每次都感觉只差那么一点点！可就是无法突破那一点点？
“杀阡陌，我和小骨只是想带紫上会花莲村走走看看，先祖神灵若在，心纯则灵，你乃是一代魔界圣君，祭不祭祖，其实并不重要。”
对于白子画的这一场奚落，若是换了往日，杀阡陌早就反唇相讥，或是勃然大怒，可是这一回，他居然丝毫不以为意，伸出白的近乎透明的手，轻轻地拈起一缕黑发，指尖无聊地打起发圈圈，缓缓笑道：
“白子画，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不为别的，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紫上……”
白子画不待他出口，就清喝了一声：
“紫上是我的女儿，有我在，无须你来空劳牵挂！”
杀阡陌“噗哧”一声，笑得花枝乱颤，掩口笑道：
“白子画，你以为我是在担心你那鬼精灵的女儿？我是担心小不点！你那些话骗骗小不点还可以，何必在我面前故弄玄虚，单春秋都告诉我了，说实在的，白子画！我也真服了你了，居然没有一出生就掐死她。”
白子画眼皮一跳，心猛地一揪，紫上难道真的是他？白子画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就在发现小骨凝聚仙根后，他就悄悄去了趟万卷阁，查阅过所有关于蓝浆朱果的记载，当看到“偷天换日”时，脑海中就跳过一个白色俊朗的身影。心中存了一万个侥幸，“不会真的是他吧？”，偏偏就是他。
“杀阡陌，我不想和你说这些。”
白子画怫然不悦，扭过头去。
“自欺欺人，好吧好吧，我不说这些，直接说重点！”
计谋是单春秋定的，到底要干什么他也懒得问，他只是觉得那个小紫上，留在小不点身边一定不会有好事。
“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我还没说，你怎么……”
“……”
沉默。
“白子画，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还犹豫什么？你把紫上……”
“你休想！杀阡陌，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白子画冷眼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拂袖而去，入帐查看横霜的伤势。
“你……”
杀阡陌整个傻眼了，他一向很任性，我行我素，少有心机，虽然他的确不爱用脑子，但他不傻。
仙界的仙人一般对血缘关系都是非常淡漠的，悠久漫长的生命中，偶尔红尘一度，不小心留下子嗣，便会开枝散叶，遍布仙凡各地。其中除非是仙姿卓越，有望成材的，才会受到父母关注，大多都是随波逐流，自生自灭。
紫上身份既然明了，那白子画和她，哪来的父女情深，各怀鬼胎吧，他们想干什么呀？

第七十四章



半年前尚且孤苦无依的小紫上，在无垢宫内受够了仙门显贵子弟的欺凌，突然风云一变，身世揭晓，原来她是六界至尊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女儿。虽然她也怀疑过，实力问鼎天下的父尊大人，怎么会让自己唯一的骨肉流落成孤儿？但是在眼下这个拼爹的仙界，小小年纪的她立即就明白，长留上仙四个字带给她的是非同一般的显赫尊贵。
仙府内外，天庭上下，凡玉趾所及，无不留下无穷后患，有一次玩火还差点烧了南天门，惊动了玉帝，然念她年幼，略加薄斥，只是把当日值日功曹、星宿贬斥严惩。从此之后，天庭诸仙见了她都是退避三舍，生怕一不小心被这“小魔君”缠上，不死也得褪层皮。包括那位被她闹出得有点神经质的师父云华仙子，除了时不时拿她爹爹吓唬吓唬她，实在没有其他方法，只好放养。
乐极生悲，逍遥快活的好日子突然被打断，父尊大人突然接她回长留，说是去祭什么祖。紫上的小脑瓜子滴溜溜一阵乱转，暂时抛开一边的身世之谜又萦绕了回来。
出生后，我只记得有个奶奶，是不是他们生下我之后，把我给扔了，为什么？相认之后，虽然父尊大人很尽父职，一边严加管教，同时也极力宠爱呵护，但为何总觉得他这么做并非出于天然骨肉亲情，而是想弥补些什么？父尊深藏不露，娘亲却没有丝毫心机，可……虽说她是我娘亲，我怎么觉得她比我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闯下弥天大祸，父尊为了遮掩漫天非议，舍不得娘亲受委屈，就逼着不满一岁的我去和什么魔界圣君成亲。
再说是我的那位圣君夫婿，我怎么看都觉得他那双媚眼，总是盯着娘亲转圈，醉翁之意也太明显了，连横霜都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要教训教训这位圣君，可爹爹却为何至始至终隐忍退让，他们之间必定有鬼？
九州天下，只见过坑爹的，没见过这么坑自己女儿的！
太多的为什么？让她无比聪慧、精于计算的小脑袋，一时也有点晕乎，借着溪边戏水，一个人静悄悄地慢慢梳理头绪。
入夜时分，淡淡的月光静悄悄地洒落在枫林中，烤肉的香味浓郁而诱人，紫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溪水，突然感觉到背后多了点什么。每每猛一回头，却空无一物，闭目用神识仔细搜索，方圆百里无半点生命气息，刚放松下来，再次睁开眼睛，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倒映出一个鬼魅般的人影。
紫上腾身而起，小小身子紧绷如弦，握起小拳头，厉声怒喝：
“你是谁？想干什么？告诉你，我爹可是长留上仙白子画！”
说实在的，她也不想动不动就拿爹爹的名号来压人，如果可以，她更愿意用自己的拳头。可惜她的粉嫩小拳，如果没有父尊白子画的问鼎天下实力背书，还没有凡间随便哪一家的榔头硬。
“你叫紫上吧！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见过的。”
出现在紫上面前的，是单春秋那张哭笑不得的脸，“我爹可是长留上仙白子画！”东方兄，你要是知道你上一世的杀父仇人，成了你这一世的生身父亲，真不知道，你会不会选择一头撞死，从新投胎算了。
“我记得你，你是魔界的人，你是……”
天山一幕，仙魔两界的名宿大妖差不多都到场了，紫上记得魔界有那么一位，胆敢跳出来当众和父尊大人叫板。只是当时人头攒动，她只是隐约见过一面，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但也不太确定。
“七杀殿左护法单春秋。”
真是那位魔界二号风云人物……紫上立即警觉，天哪，拼爹没用！刚欲转身逃跑，忽然一只手如从虚无中出现，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了过去。
紫上被拎小鸡一般提了起来，咬着牙恨道：“单春秋你敢欺负我！……等我爹来了，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单春秋五指就握住了紫上的咽喉，强迫她张开嘴，同时一粒朱褐色丹药径直滚入腹中。紫上只觉得全身上下针刺般痛，不知不觉昏厥了过去，但抓着单春秋衣服的小手却死也不肯松。
单春秋将她轻轻放在地上，顺着她的小手脱下外套，替她盖在身上，暗自摇了摇头，叹道：
“东方兄，虽然我也觉得让你回复前世记忆，对你来说有点残忍。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既然托付了我，我又收了你的钱，只好照你自己安排的去做了，今后你好自为之！”

夜已降临，风中开始带有丝丝寒意，树林里也变得阴冷幽暗。浸人的寒意中，三顶雪白的小帐篷围着一堆熊熊篝火，杀阡陌斜依着一棵小树，持杯独酌，白子画负手而立，若有所思，地毡上伏着一个娇小玲珑的紫上，正捧着一盘烤兔肉，双手齐下，大块朵硕。
夜静、人美、景幽，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卷，可若是细看，其实一点也不和谐，他们三个谁都没有看着谁，反而尽量避开对方的目光。
“白子画，小不点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杀阡陌也尝过几块兔肉，味道不错，但想着小不点，就没放开胃口吃，眼看着一大盘子去了大半，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先送她回花莲村去了，我们一行人一起入村太过显眼，会惊扰村民，就在这里露宿一宿。”
白子画本是回来接紫上和横霜的，就让杀阡陌主仆三个在此露宿，如今只好改变主意，女儿还是留在此地，那么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只顾自己快乐，只得陪他们留了下来。
“白子画，明天就要祭祖了是吗？到底有些什么规矩，你不如现在就和我们说说。”
杀阡陌饶有兴趣地追问，他本来只是被单春秋怂恿着来配合他凑个热闹的，顺便看看“小不点”过得可好，至于祭祖，他其实有点嫌麻烦，不如事先打听一下，不好玩就不玩了，早点回七杀殿去。
白子画有了片刻犹豫，然后缓慢地道来：“小骨已经先去准备了，你们既然来了，明天就一起过去，到那里自然就会明白。”他这话是对着杀阡陌说，深邃的眼眸却是盯着紫上。
正在低头猛吃的小紫上，突然停了下来，双眼骤然一亮，缓缓抬头迎上了白子画锐利如剑的眸光。
“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忍无可忍，总算是吼出了憋闷了很久的话。紫上自从服下朱丹从昏迷中醒来，一些古老的知识和信息便开始浮现，那是早就深藏在她血脉中的知识，直到这一刻才开始出现，便随着的是无数次异朽阁主的轮回记忆，通晓阴阳，熟谙天地玄机，却逃不出每一世，短短二十五岁的生命之轮。历经无数次人间沧桑，难免造成他凉薄的天性，看淡所有的情爱恩怨，然而在他最近的一世轮回，东方彧卿有幸亦或是不幸，拥有一个对他无比宠爱的父亲东方洛，自幼丧母，他父兼母职，呵护照顾无微不至，为了救自己的命，不惜一切，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父爱如山，春晖难忘！
“紫上！”
白子画厉声怒喝，他知道异朽阁的能耐，每一次轮回都有办法恢复以前的记忆。但是紫上不同，她天生仙胎，即使恢复前世记忆，也就是多知道些红尘故事而已，本体依旧是他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女儿。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东方洛的儿子东方彧卿。”
刹那之间，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愤怒充斥了紫上的心，上一世的爹爹待他如珠似宝，为救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这一世的爹爹……娘胎里只让呆了几个时辰，就把她狠心打下来，害得她先天不足，永远都无法长大。
“哈，太好了，白子画，你女儿不认你了，我和她的婚事是不是就自动取消了，那祭什么鬼……。”
杀阡陌很不是时机地插了一句进来。
“杀阡陌，你给我闭嘴！”白子画冷冷瞪了一眼杀阡陌，眸光中的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杀阡陌打了个寒颤，杀阡陌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但总算逼着收住了继续说些不中听的话。
然后，转身对着怒目而视的紫上，他深吸了口气，压制住起伏不定的心潮，然而看着小紫上的眼神却开始有点迷茫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不认他做父亲，他……他……又何尝想要这么一个女儿，不过就是逃不过的责任而已，还有内心的一份歉疚。
唯有一声长叹：
“紫上你记好了，东方彧卿只是你前世的一个记忆，你永远都是我白子画的女儿，与异朽阁再无瓜葛，我一定会好好养你教你，让你步入正途，做个无愧于天地的……人。”差点脱口而出“大丈夫”，幸好及时刹住。

紫上痴痴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听着听着突然眼泪夺眶而出：
“哇……哇……难道要我永远都是这副三寸丁的鬼样子，与其如此，那我还不如去死，再投胎算了。”
白子画黯然神伤，叹了口气，缓步上前，在紫上面前蹲了下来。异朽阁也未必全知全识，也许她知道很多幸密之事，却对仙界的一些常识却很陌生，需耐心讲解一番。
“紫上，你这回不是走的六道轮回，而是从玉台轮回境投胎，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自己选择了我做你的父亲。你下定决心放下前尘往事，用你得天独厚的“偷天换日”之技，为小骨留下仙根，使她得以重塑仙身，对此我欣慰不已。然对你的亏欠，我内心一直耿耿于怀，小骨也是，她虽然从未提起过你，可我也知道她背地里为你不停地流泪。我们本以为你已经重回玉台轮回境，却没想到你得到金莲夫人的帮助，仙胎成型，那么一切都注定了，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脉，你我父女情缘，再难磨灭。”
“那……就是说，我死不了了，是吗？”紫上的小脸上神情变幻，他世代都是凡人，对仙家之事只是了解，却从未想过自己一生下来就是仙人，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让她一时彻底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杀阡陌一向讨厌白子画，但从来都不讨厌东方彧卿，至少去蛮荒救小不点的那一次合作，见过东方彧卿不惜一切的勇气，所以这次他也很有义气地站出来，给小紫上补上一课：
“仙人怎么会死不了，你们仙人的身体脆弱得很，远不及我们妖魔天生体魄强健，寿命悠久漫长。只是你们仙人死了不叫死，叫坐化，说白了其实就是灰飞烟灭。白子画不就曾经中过卜元鼎的毒，差点死了，多亏了小不点搜集十方神器，才……唉，白子画，说起这件事我还是要生你的气，小不点当初可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那么狠心……”
“杀阡陌，这些事跟你永远都说不通，我不想再解释，只是小骨是我的夫人，以后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少管！”
白子画双眉紧锁，冷眼相待，杀阡陌“哼”了一声，从心底里又吼出一句“无情无义的家伙。”
他俩争锋相对之际，小紫上用力抓着头发，痛苦纠结着喃喃自语：
“玉台轮回境，我记得是归西王母直接管辖，与我异朽阁毫无瓜葛，而且最近几百年都没有使用过一次，只应开启玉台轮回境所耗费的资源庞大，眼下仙界各门各派包括天庭都入不敷出，我怎么会……？难道是……？”
突然，她重重地砸了一下脑袋，豁然开朗：
“不用玉台轮回境也可以，哪吒不就是投错了胎，我记得他削肉剔骨还给父母，然后保持灵魂不灭……用仙藕重塑躯体。”
杀阡陌掩袖一笑双眼，闪耀着紫色光芒，直接了当地当头一泼冷水：
“削肉剔骨有什么用，那个哪吒到现在不还是李靖的儿子，只不过是多背负个不孝的骂名而已。”
“哇……哇……”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惊起林间宿鸟齐飞，惨烈得如同真的让她削肉剔骨，连月儿都暂时躲进云层。
“紫上……”
白子画皱起眉来，一脸无奈，现在也不能端着父亲的架子威吓她，可又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想安慰安慰她，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犹豫了半天，直到她哭得声嘶力竭，白子画才伸出去的手去，大概是想抱抱她，可是不知道怎的，从来没有抱过小孩的上仙大人，更像是在拎小狗，拎了起来之后就左顾右盼，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
“白子画，给我吧！”
杀阡陌媚眼如丝，笑得花枝乱颤，一个小娃娃就把白子画收拾得束手无策，看来除了美貌，他杀阡陌又多了一项超越长留上仙的本领。他毕竟是亲手带大过流夏，对付小孩子的哭闹还是有一手。
白子画刚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紫上在他手上猛地一挣扎，扭脱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然后就地打滚，一边放声大哭：
“不要，我谁也不要，你们走开，走开！”

回复 有兰在幽谷 :来来，亲一个

回复 九叶草D :雾里看花

第七十五章

第二天，白子画一早赶回花莲村，花千骨等了他一夜，一见面，就牵衣顿足抱怨：“你说接了紫上就回来，我特意做了一大锅桃花羹等你们，这一夜害我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不管，我要你把这一锅全部喝完。”
“好好，是我不对，让你一夜未眠。”白子画心疼地搂着她，一起在木桌边坐了下来，接过花千骨递来的瓷碗，浅浅喝了一口，又放了下来。一路过来，他已经想清楚该怎么办了，在他自己看来，东方彧卿已是故去之人，前世恩怨已烟消云散，今世的紫上是他白子画的女儿，他当克尽父职，养育她，教导她，为必要苛求她成材，但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无愧于天地。但这件事……他的宝贝小骨可能会犯迷糊，把紫上当东方来看待，那……小骨那颗感恩又多情的心……
“小骨，我要和你说件事。”白子画顿了顿，脸色略显不安，事到临头还真有点尴尬，幽幽地叹了口气，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道来。
“怎么会这样？”花千骨惊得合不拢口来，东方！紫上！相差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哭闹了一夜的小紫上，天色微明，才悠悠睡去，一路马车颠簸未醒。马车在村口外嘎然止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紫上的小鼻子立刻动啊动的，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爬下了马车，蹒跚着脚步便不自觉地循着香气传来的方向走去。
茅屋草舍矮小简陋，但里面所有物什一应俱全，靠墙的竹柜中累着满满的书籍，窗前菱花妆匣井然有序，廊下小泥炉上正炖着一锅粥，热气腾腾，浓香四溢。
紫上一眼就看到呆坐在那里的花千骨，怔怔地盯着火炉出神。“骨头！”紫上眼中瞬间溢满欢喜，一个纵身就扑了上去，双手勾着她的脖子，用力想往她怀里蹭。
花千骨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这一声“骨头”，娇柔细弱，心猛地一震，热泪夺眶而出，激动地双手抚唇而泣，这一刻，思念如潮涌来。“东方已经复活，糖宝，你在哪里？”
四肢突然悬空，后颈已经被人轻轻提起，白子画把她从花千骨身上摘了下来，安放在自己身边：“先过来吃点东西吧，这桃花羹可是在火上炖了一夜。”
花千骨这才收泪，仔细盯着紫上，从头到脚细看，脑海中那儒雅俊朗的书生，怎么变成这么一个顽皮捣蛋的小讨厌，狐疑地问道：“东方！你是东方？”
被白子画轻轻一提，紫上突然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散了架，心里虽然不服气，但出自本能的敬畏，只得脖子一缩，乖乖坐在白子画身边，怯生生地道：“骨头，是我，你认不出我了吗？”
花千骨瞪大了眼睛：“太不可思议了，可是你现在是我的女儿，只是……只是拥有东方的记忆而已，我还是你的娘亲，对吧？”
“骨头，不是的！”紫上一声呜咽：“我是东方，只是被禁锢在这个小小的身躯里。再说，你我并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的仙胎又都是托体于紫浆朱果，本是同根所生，所以我们应该是……”
“好了，先吃东西吧，桃花羹都快凉了。”花千骨断然打断她的话，好不容易从小徒弟变成师母大人，现在师父的女儿和自己仙胎同根，形同兄妹，这不无形中又把她降了一辈，此事就此罢了，再也别提了。
旋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唉，东方，你一定知道糖宝在哪里吧？”
“糖……宝！”小家伙明显有些心虚，低头一勺一勺猛喝羹汤，就是不答话。
花千骨伸手摸摸她的头，浅浅一笑道：“好吃吗？慢点，锅里还有呢。”她眼里满是怜爱，东方一直想吃自己做的东西，直至今日，才如愿以偿。
白子画看在眼里，微微皱眉，却又不便说什么，犹豫片刻，暗下决心，索性大方些，对着花千骨点头略示意，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让她们畅怀一叙。
白子画一走，在坐的两位都松了口气，少了拘束之感，花千骨嘻嘻一笑凑了上去，伸手在紫上头上敲了一记，道：“东方，我问你话呢？别装傻！我知道你们异朽阁不做无本买卖，回答问题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说吧，什么代价？只要能复活糖宝，我会尽我所有。”
紫上头上挨了一记，翻了个白眼，脸色顿时黑下来，自从恢复记忆以来，打击连连。在她的前世记忆里，东方可是为了“骨头”五识俱丧，不得好死，同时也换回了“骨头”的承诺，愿意跟他远走天涯，双宿双飞。虽然造化弄人，最终让白子画捡了便宜，但紫上一直坚信，东方在“骨头”心目中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为了“糖宝”，你敢跟白子画恩断义绝，你愿意不惜所有复活她……原来在你心目中，我东方还不及小小灵虫。
“快说啊！”花千骨又是急切地用肘碰了她一下。
“糖宝是我们异朽阁的灵虫，复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代价……骨头，你真的无所不惜？”紫上故意拖上了嗓音，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当然，尽我所有，无所不惜！”花千骨明眸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心狂跳不已，东方惨死眼前，虽然让她痛彻肝肠，但她也知道异朽阁自然会安排他转世投胎，只是不知道是否有缘相见。但是糖宝却不一样，灵虫没有灵魂，死了就化成一股灵气，消散在天地间，糖宝之死就成了她心中永恒的伤痛。
“赔上白子画也无所谓？”
紫上双手托着小下巴，饶有兴味地望着花千骨，眯起眼来，不怀好意地看她如何应对。

“东方，你瞎说些什么？”
花千骨脸上的笑容一僵，沉下脸来，一下子失了神。在神和仙的境界内，外貌体形都是可以随心所欲而变化，唯有印刻在灵魂深处的气质风骨不变。花千骨闭上眼睛，用心去体会，虽然对师父的判断不疑有错，但内心深处一时还是无法完全接受，眼前的小人儿，真是就是师父说的那一个吗？
前世的东方温润如玉的外表下，一颗玲珑剔透心中，满满是对五上仙的滔天恨意，心机深沉，偏激执着，但也可见他当初父子情深。今世的紫上，虽顽劣不堪，心思却还单纯，只是……她虽亲近自己，对父亲却毫无亲昵之感，背地里还直呼其名。即使是昔日的东方，人前人后都是“尊上”或是“上仙”相称，该有的礼数丝毫不差，紫上怎么天生忤逆不孝？
“骨头，开个玩笑而已？怎么就当真了！”看到花千骨陷入沉思，没了反应，紫上举起手中小勺子，伸到她鼻尖前摇了摇，花千骨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紫上叹了口气，继续调侃道：
“骨头，看你紧张的，我知道白子画是你最重要的人，我、你的傻姐姐还有糖宝，根本没法跟白子画比，骨头你舍得天下也舍不得伤他一根汗毛。”
话锋一百八十度转弯，听得花千骨又是一愣，等回过味来，被调笑了，笑着使劲在她小胳膊上拧了一下，嗔道：“又胡说八道，快说正经事！”紫上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脸上嬉笑如常，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仿佛千斤巨石压着，透不过气来。
“死东方，快把你知道的都如实招来，如果你再敢骗我，小心我打你！”
花千骨凝气举掌作势，面露狰狞以示警告，紫上故意吓得抱着头，怪叫起来：“骨头，你可真有良心！我可是为了你才落得如此下场，你不能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落井下石。”
花千骨“啪”的一巴掌，拍在她的小脑袋，笑道：
“当师父的孩子，你就觉得那么委屈吗？东方，你本来就是东华上仙一手带大，待他如同义父，师父是东华上仙的师弟，有他来当你父亲，并没有什么不妥啊。师父他已经跟我说过了，前世恩怨，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就让它随风而去。从今往后，你只是他长留上仙的女儿紫上，他会好好疼爱你，教你做人，育你成才，以弥补你前世的幼年丧父之痛。”
紫上刚把碗底朝天，满满一大口桃花羹，一时气叉，呛出了大半来，
咳了半天，才捂着嘴，一脸古怪地道：“骨头，你难道觉得我就这个三寸丁，不男不女的样子，很好玩是吗？”
花千骨忍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东方，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师父说过，只要你修炼到五重天以上，就可以按照心意长大，改变相貌，甚至改变性别都不是问题。”
紫上冷笑了一声，一瞥嘴道：“五重天！骨头，你还是那么幼稚，仙界的修仙者，十有八九就止步在四重天，终身难有寸进。”
花千骨豪爽地推了她一把，笑道：“东方，有师父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连我这样仙资平庸的弟子，师父不是一样教得很好，才修炼了短短两年，我觉得再过一阵子，就该去闭关突破四重天了。”
紫上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心里唯有苦笑。两年就突破四重天，天知道，白子画用了多少天材地宝，耗费多少心血，给她固本培元，估计天天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福气的，白子画爱她，当然五所不惜，可自己……白子画一定会待他，如同长留八千弟子，一视同仁，别无二致！
“骨头，白子画他为了你，连固守千年的原则都抛到脑后，我心里……其实……是很替你高兴的。只要……你开心，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不用担心我。”
花千骨欣慰地点了点头：“东方，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如今杀姐姐苏醒、你也转世投胎、长留莲城都已步入正轨。我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糖宝，她跟你们不一样，她只是一条灵虫……”
紫上红粉粉的小脸突然稚气全消，透出睿智和洞悉世事的超凡神采。眼珠子一转，一脸认真地问道：
“骨头，复活糖宝的事，你之前没有问过白子画吗？”
花千骨又给她盛了一碗桃花羹，叹了口气道：
“我当然问过师父，他告诉我说，糖宝只是我的一滴血幻化的灵虫，没有灵魂，死了……就还原成我的一滴血，随风消散，师父他让我忘了糖宝。可是，有些事，有些人，已经印在了心上，怎能忘记。多年朝夕相处，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笑打闹，我们还一起给你写信……”说到此处，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紫上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桃花羹，闻着甜香酥柔，可吃到口里，味道却全变了，变得酸酸涩涩，难以下咽。爬起身来，站到了凳子上，小手攀着她的肩，轻轻替她拭去腮边的泪珠儿，花千骨勉强笑了笑，慢慢伸出手，和她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双手紧紧相握，紫上一脸幸福地舔了舔小嘴，沉默了半响，才道：
“骨头，如果你真的如此思念糖宝，我可以帮你再……”
“不，不！”
花千骨连连摇头，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有些人，宁可在心中留下遗憾、伤痛，也不要被替代。
“那……”紫上为难地抓了抓小脑瓜子，“骨头，我劝你也不要太过执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数，顺应天时才是生存之道，强行逆天改命，只会引来意料不到的劫难。”
花千骨皱眉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一直觉得，糖宝她……并不仅仅是一条灵虫，说不上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她就如同你我一样，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她有血有肉，知道爱，也懂得恨，她怎么会没有灵魂……东方，你说如果我们用天水滴，试着替糖宝招魂怎么样？”
“骨头，你是说……招魂！糖宝根本没有灵魂，还有，招魂那可是仙界禁术！被白子画知道了，他不会饶过你的。”紫上睁大了眼睛，吓了一跳，急忙劝道：“骨头，糖宝她如果在天有灵，也不愿意你为了她，再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下不可弥补的过失。”
“为了糖宝，我愿意瞒着师父赌一把！糖宝如果真的没有灵魂，那就算了，反正试一试，对谁也没有什么损失，万一她有灵魂呢？东方，你一定要帮我！”花千骨紧张地抓着她的胳膊不放，无论什么不可实现的难题，东方从来都没有让她失望过。
紫上一个机灵，浑身一颤，使劲甩脱她的手，叫到：“骨头，这一回，我说什么都不会帮你干傻事，你若要执意为之，我这就去告诉你师父，他一定会阻止你的。”
紫上挣扎着要跑出去，忽然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道绞力，越绞越紧，力大到足以在钢铁扭成麻花。
“骨头，骨头，放开我，啊呀呀，这样好痛的！”
饶是她皮糙肉厚，天生体魄强健，但毕竟修炼时日尚短，手上这一握之力，她若不是用尽力气抵抗，手骨可能就会受损。
“死东方，你还敢骗我！我一提给糖宝招魂，就把你吓成这样，糖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紫上疼得龇牙咧嘴，哇哇直叫，花千骨心头一痛，手上松了松，被紫上挣脱出来，拔腿往外跑。花千骨一个箭步追了上去，一下子拎住耳朵，把她提了回来。
“骨头，骨头，别！有话好好说！”
紫上被拧着耳朵扭了回来，捂着半边脸，痛的哇哇直叫。花千骨一把把门关上，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荆条，咬牙发狠道：
“跪下，我要审问你！”
白子画早就暗示过她，糖宝不是一般的灵虫，要把她当一个人来看待，当时她还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糖宝是人还是虫，都是她的孩子、好姐妹，没什么差别。后来竹染对她直言相告，糖宝可能是东方的一缕魂魄所寄，她听了半信半疑。如今仔细想来，东方死后，糖宝就变成了无主的灵虫，只知道整日哭闹着找“爹爹、娘亲”，闹得落十一坐立不安，不得已答应她去蜀国王宫借了离尘珠来，炸开云宫结界。原来，真正的糖宝早已跟东方一起死了，灵魂合二为一，云宫前被霓漫天所杀的，只是糖宝的虫体，却害得落十一糊里糊涂痴恋一生。
“骨头，骨头……”
紫上绕着桌子，四处躲闪，一边不停地作揖讨饶。
“死东方、臭糖宝，你要报杀父之仇，利用我去害师傅，但你也给了我接近师父的机会，恩怨是非一笔勾销。但你为什么要去欺负落十一，多么老实的一个孩子，被你勾去了三魂六魄，到死都不明不白！”
想起可怜的落十一，花千骨简直有掐死东方的冲动，满腔愤怒，不由分说手起杖落，追着紫上，一顿暴打。

庭院内花木葱翠青绿，围着一圈柴垣，景色秀丽，别有一番农家风味。池塘边的凉亭内，白子画正扶着横霜，盘膝相对而坐，双掌相抵，静心运功疗伤。杀阡陌傲立一旁，对着自己的两个宝贝怒目而视，孔雀羽扇几乎直接按到了火凤的小脑袋上。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横霜现在是水晶玻璃人儿一个，轻易不要去碰他，弄坏了人家要你赔的。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听，我们七杀殿要什么有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稀罕人家的什么破战甲呢。”
火凤耷拉着脑袋，嘴上还是嘀嘀咕咕，不服气。澜天战甲披上身，那才叫一个威武神俊，不过是想试穿一下吗？谁知道澜天战甲正在给横霜疗伤，牵一线，动全身，一脱他战甲，他就伤**裂，血流不止。
杀阡陌一生自傲容貌、财富、权势天下第一，尤其在白子画面前，即使承认武功略逊一筹，不过这是暂时的，从来都没有真正服过输。没想到自己千娇百宠的宝贝，眼皮子这么浅，居然对白子画不要了的旧战甲，垂涎三尺，怒其不争！怒其不争啊！
“火凤，你是不是还不服气，好！我看把你今后别回七杀了，就跟着白子画去长留算了，都时候要人有人，要衣服有衣服。”
火凤还没来得及答话，菲夜连蹦带跳地冒出来，欢叫起来：
“我也要去！”
杀阡陌正气得不打一处来，横霜被白子画浓厚的真气一疏导，悠悠醒来，一听这些话，气急之下，翻了个白眼，又晕了过去。
“你们别吵了！”
白子画忍不住发话，他没留意他们主仆几个说的话，只是忧心横霜的伤势，嫌他们在一旁鼓噪。突然房内传来鸡飞狗跳的打斗声，白子画长长叹了口气，真是没一处让他省心。
杀阡陌正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一把按住正欲起身的白子画，道：
“你安心照顾横霜，我去看看！”
瞧着一旁把横霜玩得死去活来，还一脸无辜相的火凤和菲夜，实在不放心把横霜单独留给她们。白子画只得点了点头，继续给横霜运功疗伤。
茅屋内的两人，风驰电掣般追逐跳跃，时不时轰然撞在一起，房中杯碟器皿突然全部粉碎，桌椅板凳无一例外的缺胳膊少腿，四脚朝天，东倒西歪。
紫上身体强悍直追上古妖魔，花千骨本体柔弱，修炼又全靠白子画悉心疏导，体力、耐力，根本无法和紫上相比。短短时间的缠斗，就把她的体力耗得干干净净，胸膛起伏，剧烈喘息。
转眼间砰砰声中，紫上故意慢一拍，硬吃下花千骨几记不痛不痒的攻击，在没有运功抵抗之下，伤口立即红肿，高高隆起，十分狰狞恐怖。花千骨面露不忍之色，虽然还很生气，却没有再追着打了，紫上可怜巴巴地低头哭泣，手臂上几道显眼的青紫瘀伤，晃得花千骨眼睛刺痛刺痛。
本以为差不多这样就算过关了，就在这时，两人之间忽然多了一条一丈长的银色细鞭，缓缓飘过。
杀阡陌斜依在门口，看了片刻，突然眉开眼笑：“你们继续好了！我只是来帮你们设个结界，白子画正在替横霜运功疗伤，免得吵到他。小不点啊，你手上那根木材，握久了容易生老茧，换姐姐这根鞭子，细软轻便。”
花千骨和紫上的视线同时盯在了这条银色细鞭上，看着它悠悠落在花千骨的手上，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无比诡异。
花千骨提起纤长精致却同时充满诡异的细鞭，轻轻一挥，然而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这鞭明明甩在花千骨身边的空气中，居然发出的是清脆着肉声，登时让她吃了一惊，怎么感觉跟抽实在某人身上一样？
花千骨皱起眉来，有点不信邪，随手又是刷刷几下，紫上此刻的表情精彩之极，鞭子没有打在她身上，感觉根本就不痛不痒，可是每一鞭下来，她都觉得抽在自己的灵魂深处，仿佛一步步推着她，进地狱深渊。
眼看着又一鞭就要甩出去，只听一声惊呼，紫上已经连滚带爬飞闪了出去，怪叫道：“骨头，不要啊！这是驯龙鞭！！”

第七十六章
入夜之后，流萤飞转，倦鸟归林。
喧闹一日，最后以三株清香，坟前祭扫一番，简简单单完成了祭祖仪式后，杀阡陌带着火凤、菲夜两个，就不辞而别。
茅屋内只有一室两床，横霜和紫上，双双负伤，各据了一床，由白子画亲自照顾，不许任何人靠近。横霜受的是外伤，虽然气血两虚，安安静静休息一夜，料无大碍。反而是紫上……不仅脸色苍白，气息也有些虚浮，连仙基都有一丝不稳迹象。
小骨，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手？
等他们双双熟睡后，白子画缓步出房，轻轻扣上门，看见花千骨正坐在院子里一座紫藤花架下，不停地喝着茶，显得心神不宁。
来到她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了一下。水煮得有点过，水温过高，把茶叶的清香毁去了大半，一杯上好的雨前香茗，已和最普通的农家春茶差不多，不喝也罢。
放下茶杯，柔声问道：“小骨，你有心事？”
花千骨叹了口气，说：“是，关于紫上的身世。”她简单地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白子画皱了皱眉，却没加以评述，只问：“那你如何打算？”
花千骨默然片刻，道：“师父，让她总这样顽劣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还是把她送回仁心天府，让她师父云华仙子对她严加管教。”
白子画紧抿着唇，摇头叹道：“唉！我正想跟你说这事，云华最近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我本想把紫上接回绝情殿，和我们一起住，如今看来……她是恨了我，又怕了你！”
花千骨秀眉微蹙，紧紧握住白子画的手，无声地安慰着。随即豁然开朗，一扬眉道：“师父，我有办法了，咱们送她去古林密境如何？给她拜上两百个师父，不愁没人管她？”
白子画闻言沉吟不语，良久才搓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道：“古林密境虽好，只是紫上太过顽劣，让她生活这富贵温柔乡中，我担心她会更加娇纵，不服管教？养不教、父之过，小骨，我想亲自带紫上一起回失落之地去游历一番，让她看看人间疾苦，民生凋敝之状，也许可以帮她解开心结，放下所有的过往恩怨。”

每个人的回忆其实都是有选择的记忆，有些人对于过去的有些事，有些人，会涤荡所有的苦难，只留下温情。而另一些人则会自动抹杀掉曾有的欢乐，唯剩下仇恨。
万幸，上仙大人的宝贝小骨正好是前者，而不幸的是，女儿紫上却是后者。对此，修道千年的长留上仙并不太介意，坦然处之，所谓的万丈红尘，本来就是这种祸福相依、五味掺杂的生活，既来之，则安之！
一行四人在花莲村待了两天，等横霜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时，白子画便命他先带紫上回绝情殿去。而自己则和花千骨迤逦绕道一一拜访了蜀山、韶白门、太白门等仙界的名门大派，毕竟天山比武招亲之事，表面上巧妙掩盖过去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本来就是他们夫妻争吵闹出来的事，未免仙界谣言四起，长留上仙只好硬着头皮，亲自登门拜访，就算是赔了礼。
一向孤高清傲目无下尘，屹立九天之上的长留上仙，突然携夫人花千骨仙驾降临，各大仙门顿觉蓬荜生辉，倾巢而出，列队恭迎，烹羊宰牛竭诚款待。
在接下来的近半个月内，白子画几乎每天换一个地方，见上形形色色不下百余人，或叙友盟长存、或晓警谕告诫、或示威严武力，但大多还是寒暄几句。略有闲暇，他便埋头书案，批阅青鸟送来的大批长留和莲城卷宗，大到六界运势、天庭仙谕、妖魔动向……小到长留内部事务，包括弟子历练、武器打造、医药栽培、古籍修订林林总总，不下数百项之多。
一天忙下来，到晚上白子画不得一刻空闲，歌舞场、管弦乐、天上人间各色游戏，往往通宵欢宴到天明。
若是以前的长留上仙，最讨厌这些应酬，一定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推辞不去。可如今的长留上仙，大概是成亲之后，多了些烟火气，既然专程为了赔礼来的，更何况那些歌舞都是为了迎接他特意安排，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去坐在上面。
这下可苦了花千骨，原本想得美美的，夫妻双双出游，没想到却成了咫尺天涯。以前他们还是师徒时，她还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同师父一起出席各种场合，如今成了白子画的夫人，反而处处要回避。只应夫荣妻贵、封妻荫子这些仙界权贵惯用的伎俩，原来却是历代长留掌门尊上最忌讳之事，难怪从第一代掌门开始，就立下了绝情断义的戒律。

白子画此次微服出巡，本想稍稍安抚一下仙界各派，因为接下来的失落之地之行，此去少则三个月，多则一两年不定。如今仙界，天庭势微，长留已成砥柱之势，如果长留上仙长期不露面，难免谣言四起，引起不必要的纷争，让有心之人浑水摸鱼。
不想，消息一径传开，正值百年一遇的天庭仙职轮迁之季，各路神仙倾巢而出，纷沓而至，沿途相随，声势浩大堪比天帝巡幸。长留和莲城两边都赶紧派遣得力弟子前来，名义上是听候差遣，其实就是来约束他，免得由着他一人任性妄为。当年他白子画就是仗着自己武功六界第一，单枪匹马去黄泉洞救人，结果中了卜元鼎的毒，差点灰飞烟灭。世上若少了长留上仙白子画，不仅长留危在旦夕，仙界也会随即大乱，届时还不知道几家称王、几家称霸。
太白门，祥云笼罩，车水马龙，被围得水泄不通。
白子画被足足折腾了一整天，从四更天起，接见天庭来使、批阅紧要公文、会晤来访的仙友，中间还夹缠着为仙界运势担忧，为各派之间明争暗斗烦恼，妖魔势力膨胀隐患不断。
坐在大殿议事时，他还是神采飞扬，运筹帷幄，傲视天下。等到众人散去，一个人静下来，才觉得纷繁忧扰，缓步踱回寝殿，心中又不免思潮澎湃。
一时想起长留收支不稳，一时又想起莲城的商路递减，又念及金莲夫人年事已高，转思长留后山一群祖宗，喋喋不休对他诉说自幼的养育栽培之恩，所为不就是十重天的功法，真是可笑可叹，忽而又想起蜀国来报，皇帝孟玄朗宠溺二皇子，有废长立幼之意……明知不妥，但人间事，仙界不该涉足……可现在不及时纠错，等酿成人间浩劫，仙界也无法独善其身。
低着头一路蹙眉寻思，走进房内，只见小徒弟歪着身子躺在美人榻上，手里玩弄着一枝带露的附子花，异常美丽可爱。一股清凉淡雅的香味，扑鼻而来，白子画顿觉心神一振，所有烦恼一下子去了九霄云外，脸上慢慢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花千骨却嘟起小嘴，背过身去并不理睬他。因为说过一起用晚膳，还点了名要几道清淡小菜，她悉心准备了一天，等到酉时上灯了还不见人影。晚了也就罢了，都不知道派人回来知会一声，就让她这么干等着，越想越觉得委屈。
白子画满脸歉意地挨着她坐下，推她道：“起来啊！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看看可喜欢。”说着，从取出一套十几本精致的画册，放在她膝上。
花千骨不好意思再装生气，却又心有不甘，无精打采地随手翻开，“众神传记！”惊呼一声，腾地坐起身来，从头一页页翻看起来。这些都是神界覆灭后，神界古籍大多被毁或被禁，难得流传下来，讲述的都是些荒诞离奇的上古传说，并不涉及六界辛密，所以未被列为禁书。
白子画笑问道：“喜欢吗？”这是太白门的珍藏孤本，今日太白掌门将它夹杂在一大堆各色礼物里呈献给他，都被拒绝了，唯将此画册留了下来，不过讲明只是借阅几日。
花千骨点了点头，越看越喜欢，里面好多故事她只是依稀记得一点，时间人物都有点颠三倒四，如今从头仔细阅读，不觉入了迷，只管出神。
画册“啪”地被无情合上，白子画笑着硬拉她起来：“咱们先用膳吧，这些画册留着给你一个人时慢慢观赏。”
是夜，皓月当空，万物清幽，甚是迷人，正是把酒寻欢的良辰。
晚膳端了上来，四样小菜，鲜嫩清爽，脆皮糖醋王瓜、上汤豌豆苗、木耳里脊肉、香椿拌豆腐，就着一锅小米白果粥，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抱有负荆之意，白子画破例添了一次粥，把几道小菜全部吃完，花千骨这才回嗔作喜。
用过膳后，两两相偎赏月，白子画轻抚着她如瀑秀发，月华映衬下，浓艳招人，更显妩媚可爱。今夜，他还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些人，现在竟有点走不动了。
车架已经备好，门外等候的弟子不敢催促，只好轻声咳嗽提醒。
花千骨听见了，仰起头来，紧张地问道：“今晚你还要出去吗？”
白子画替她拢了拢垂落的鬓发，心有不忍，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你先睡吧！我去去就回。有一些事，如果我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就一定会尽力去做，如果我做不到，再也不会勉强逞能去做。所以小骨，你放心！我要守护这天下，也要保护好我自己，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照顾你，是不是。”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加上一句“还有我们的孩子。”
一番话体贴入微，花千骨脸上泛出红晕，不敢再耍小孩子脾气，一言不发，把头埋到他怀子，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很快入睡了。
轻轻抱她上床就寝，盖上被子，看着她天真的睡颜，如此可怜可爱，目光竟无法再移开，叹了口气，暗中传出一道谕旨，让门外的弟子散去，今夜不再出门。
夜朦胧，月朦胧，不负香衾，共你缠绵！
仙界夫妻其实很少同居一处，牛郎织女一年一度，已经是很频繁了，大多夫妻如同玉帝和王母，只有几百年一次的蟠桃盛会上才相见。
长留上仙如此儿女情长，眷恋闺阁，消息不胫而走，一夜又传遍了仙门各派。外面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把他传得如何如何，白子画也顾不得了，反正他时时刻刻都想抱着心爱的人儿，一刻也离不开她。

画画其实挺会哄小骨的，当墨冰时送生日礼物、递包子，中毒的时候骗她去采断肠草，七杀殿里下厨做碗桃花羹……这位上仙只是面冷，话少，做得事温情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