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接电视剧结尾，画骨峰，花千骨苏醒回来，居然发现自己......修不成仙了。

第一章 画骨峰
画骨峰上岩石和洞窟密布，不适农耕，人迹罕至，两人一起动手，不久，小小竹屋拔地而起。竹屋四周围了一道柴垣，庭院绿意遍布，花木扶疏。夕阳西下，吹来习习凉风，处处虫声悠扬，流萤飞转，一派良宵美景。
夜凉如水，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廊上疏疏郎朗点着松明，廊下是星光萤火潋艳的一池清泉，两人在檐下席地而坐，长留上仙白子画轻轻抚摩这瀑布般的秀发，光洁如玉，柔顺幽香，小徒弟则小鸟依人般温顺的窝在他身边。
“师父，你看流星，啊，太快了，小骨来不及许愿。”小嘴立即嘟了起来。
“你有什么愿望，直接告诉师父不就行了。”
转过头来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徒弟还热衷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怎么就是长不大。
“小骨的愿望是明天可以下山去玩。”
“不许胡闹！”白子画顿时声色俱厉，一把推开她，除了玩，就是吃，修炼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来这师道尊严不可废。
自从花千骨身体复原后，白子画就开始教他修仙，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太过放养，有失管教，这一回他日夜亲自督导，细心呵护，让他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徒弟居然叛逆，顽皮不堪还倔强不听话，稍微对她严厉些，豆大的眼泪招呼都不打一个，瀮然而下。
“师父……”
花千骨委屈地瞪大了眼睛。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白子画默然皱眉看着她，眼泪夺眶欲出，无奈叹了口气，大概是对过去的愧疚，她的眼泪成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拍拍她的头，柔声安慰，突然发现她一向红润可爱的脸色，今夜看起来苍白了些，这几日四处游历，为了避免和凡人接触，只选人烟稀少之地，餐风宿露，一定是累坏了她。
“小骨，先进去休息吧。”
小徒弟打了个哈欠，身子软软地往他身上一靠，就懒得再动弹。
“师父，再等一会，小骨想对流星许完愿再去睡。”
眼睛都累得眯成一条缝了，还扭着不肯去睡，绝情殿的小徒弟，可说是千依百顺，师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如今的徒弟，越来越……？白子画心底默默自责，娇宠必忤逆。
轻轻以指弹向她的额际，“今夜不会再有流星，好了，师父陪你一起进去。”
“好吧……”花千骨嘟囔一声，一手捂着额，嘴上答应了，身子却浑身乏力，一动也不想动。白子画轻叹一声，挪了挪身子，把她横抱起来，沉寂了千年，他的生命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这一切，当然全都归功于这个怀里的小人儿。
轻轻放她到床上，总算是睡着了，凝视着她的娇憨可爱的容颜，多年来他总是紧张她的身体是否恢复，习惯在她睡着的时候仔细查看。只是在这么看着她时，他总觉得眼前的人儿比起绝情殿时有些不同，少了点拘谨腼腆，多了些活泼洒脱，也许过去太过压抑情感，现在的小骨才是真正的小骨。
“一百二十八。”
白子画刚掩门出去，花千骨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心中默默数着，从师父送她进来到出去，今夜一百二十八，昨夜是一百五十，前天晚上是一百七十七……，天然无俦的脸庞布满了疑窦，师父怎么对我越来越冷淡？难道他察觉什么了吗？她为心头不停扩张的阴影心惊不已，师父一心想让她早日成仙，如果让他知道……？
悯生剑刺入腹中的感觉，夜夜兜悬于她梦中，叫她食不安稳，寝不安枕。
她不恨他，但是，她怕……好害怕……再次失去他！

三个月过去，此时正是初秋残夏，南国偶有朔风肆虐，画骨峰上早已设下结界，四季温润如春，凉爽适意。
早已传授了一篇口诀给小徒弟，叮嘱她依诀而行，每日运功两次，朝采日精，晚吸月华。白子画抬头望望天际，一轮红日初升，霞光四射，已是破晓时分，晨光洒然而落，竹屋内却寂静一片。轻轻叹息一声，若小徒弟果然依诀勤修苦练，即便资质再普通，三个月下来也当有所小成，至少长些精力，怎么还是日日早睡晚起。
画骨峰，竹屋绣榻之上，一床锦被把花千骨连头带脑遮盖起来。就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夜明珠之光，强打起精神，翻过一页七绝谱，困意阵阵上涌，没支撑过两页，就差点一头趴下睡过去。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闻了闻瓶中花露的清香，片刻后，一丝凉意从心头化开，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耳目也为之一清。
整整三个月，无任如何呼吸吐纳，就是没有丝毫仙灵之气入体，即使是没有仙资的凡人也不会仙途无缘至此，长此下去，师父迟早会察觉有异。一旦让他知道自己不小心恢复的记忆，不仅仅是短短几十年花千骨的记忆，而是从神界覆灭至今，近万年的记忆。届时，师父又会如何看待自己？修不成仙倒也罢了，师父可以帮着打通仙脉，或是给她服用些驻颜长生的仙丹灵药，可万一变成了神……师父眼下的温柔体贴只怕瞬间会冰冻三尺……。
想到此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体内的血液奔腾而上，脑袋“嗡”的一下，像是要爆裂开来。
“小骨，起来了吗？”竹门外传来师父轻柔淡然的声音。
“哦，师父，我在梳洗。”
把整个脑袋都浸入脸盆，水好凉，浸润在冷水中的脑袋一点点失去帜热，絮乱的思绪也跟着沉淀下来。
三月时光并非虚度，花千骨白日跟着师父修炼，竟夜躲在被窝里专研这本七绝谱，每夜只睡一个时辰不到。七绝谱通篇翻看下来，终于找到几篇关于神的记录，只是这些篇章已被列为禁书，需要得到师父的掌门宫羽，才可以解开封印。
怎么办？到底该如何拿到师父的掌门宫羽，又不被师父发现。
天曦方明，晨雾淡淡，夜间狂风大作，画骨峰上，放眼望去，花枝横折，缤纷满地。
白子画正临窗眺望，满目玉碎般零落的草露，游历凡间刻意幻化了容颜，却掩不住飘逸出尘的风华，如塘中青莲，清新优雅。
风动帘起，苦熬了一夜的花千骨恍如从梦境中走来，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贪婪地嗅了嗅，整个人才一下子清醒过来，睡意全消。廊下的茶水泥炉上，炭火正旺，铁架子上挂了一个小银锅，锅里正嘟嘟冒着热气。每日清晨，白子画亲自去峰顶采集来十几种山珍野果，近一个时辰文火慢煮成粥，让人闻之食指大动。
一日之计在于晨，花千骨忙不迭地把所有的口水都吞回腹里，皱起眉来。
“师父，早，今天又是甜粥？”
“小骨，画骨峰上只有这些食材，你先将就吃一些。”
白子画拿起银匙在锅里拌了拌，盛出一小碗递给她，花千骨接在手里，一脸勉强地小口小口吃着。看着小徒弟黛眉微蹙，黯然神伤的样子，白子画担心不已，难道身体还没恢复？还是几个月来逼她修炼逼得太紧了？
“小骨，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全身上下仔细查看，并无不妥之处，白子画在一旁凝神盯了她半响，待她放下碗筷，立即拉过她的右腕诊起脉来。脉象正常，没有病，也没有伤痛，难道是小徒弟有心事？
“小骨，你可能是累了，今天不妨休息一天，想去哪里走走，告诉师父好吗？”
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小徒弟，怎能不了解，只此一招，防病祛邪，屡试不爽！
“不必了师父，修炼贵在坚持不懈，小骨仙资那么差，更当以勤补拙。”
朝夕相伴多年，师父的脾气弟子怎能不了解，彼此彼此！
白子画冰沉的脸，终于云开雾散，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眉梢笑意融融，柔声道：
“休息一天无妨，小骨，师父陪着你去天山好不好？看看那里的雪莲成熟了没有，采摘一些回来给你做粥。”
“好啊！小骨最喜欢天山的天池温泉，群山环抱之中，有着远离尘世的静谧。”眼睛不经意地瞟过他腰间洁白得几乎透明的宫羽，花千骨身体不自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计上心来，额上却渗出了清澈透明的细汗。

第二章 天池温泉
“噗通”一声清冽的落水声，自烟雾袅绕的温泉池边响起，不过多久，又恢复了静谧。
迎着凌冽寒风的吹拂，浸泡在温泉湖水中的长留上仙，如同天山雪峰恒古不变的脸上，渐渐显现出凝重。 小徒弟像鱼儿般悄无声息游到他身旁，猛地探出水面，欢快地叫了声“师父”。浸了水后的衣服紧贴着纤柔合度的小小身子，出乎意料的婀娜妩媚，在湿透的长发衬托下，原本就欺霜赛雪的肌肤显得更加白皙。
“小骨，你过界了！”淡淡然的语气中带着不出所料的无奈，天山温泉中有个湖心小岛，师徒俩以此为界，泾渭分明。
“师父，你怎么……”花千骨蓦然睁大眼，师父大人对自己果真是防范甚严，连泡温泉都穿戴整齐，怪不得她沿着方圆三百里的天池温泉，绕了五圈都没找到他脱下的衣物。
“小骨，不要在此顽皮胡闹！”白子画微微皱起眉来轻斥。在花千骨失忆虚弱之时，白子画也因悔恨心痛，迷失了心神，整个人如同紧绷的弦，时时抱着她耳鬓厮磨，甚至无所顾忌地同塌而眠。如今，俩人的心智都已康复，为长久计，小骨需要尽快凝聚仙身，所以刻意保持距离，以免太过儿女情长，修炼道心时容易走火入魔。
“师父，你看，这方圆几百里渺无人烟，你还把小骨孤零零一个人隔这么远，你就不怕小骨被天池湖底水怪吃了。”
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略带薄怒的双眸，心里却万分委屈，师父对自己真是越来越严厉了。
“小骨，你的仙身尚未凝聚，所以看不见池底另有天地，为师早已用神识查探清楚，天池深处共有十多位火属性功法的修仙者，其中一位的修为居然已经接近飞升，凡间散修缺乏资源和修仙心法，能有如此成就实属不易，你不要在此顽皮胡闹，惊扰了他人修炼。”
“师父，原来这里真的有水怪！”花千骨吓了一跳，不经意双手怀抱胸前，天哪，原来这里有外人啊！
“凡间适合修炼的地方越来越稀少，只要是仙灵地脉所在，已定会人仙或妖修在此修筑洞府，凡间传闻天池水底有水怪，大概是某位妖修的真身，不小心被凡人看到，一传十，十传百，世人心生恐惧，便再也不敢来此天池温泉。”
看着她吓得小脸煞白，差点忍俊不住，轻声安慰道：
“小骨别怕，师父的结界，没那么容易看穿”
“那师父你还……”哦，原来师父穿戴整齐，防的不是别人，反而是小骨！难道徒弟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又转念一想，自己偷偷潜凫过来，一心只想寻找师父脱下的衣服，却也难免会被误会另有的企图？想到此处，小脸泛起一片红霞，幸好有温泉水雾遮掩。
“师父你......你就这么不相信小骨。”平静的池面上激起的一朵小小水花，一滴晶莹水珠悄然而落，悄然间，又一滴水珠掉落。这一次是真伤心了！
“怎么了小骨”这……这又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又来了，嗨！“小骨想玩什么，师父陪你就是了。”小徒弟修成仙之前，为了尽量让她保持清心寡欲，心无旁骛，除了修炼之外，白子画甚少陪她游戏玩耍，不过偶尔破例一次也无妨。
“不过，不许用法术，也不要动用身上有灵力的东西。”小徒弟爱热闹，总要玩得疯狂才尽兴，师父却喜欢清静，更不愿接触陌生人，他们师徒在此嬉戏片刻，只要不动用法术和灵器，应该不会被池底的那些修仙者察觉到。
“师父答应了。”泪珠儿还挂在颊边，嘴角眉梢却已笑得花开四月。
这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师父看得心旌一荡，暗暗摇头苦笑不已，眼前的可人儿，真的是他那个天生无泪、性格坚韧的宝贝徒弟吗？是不是她把前半生哭不出来的眼泪，都积蓄到了后半生还给他，强忍着揽她入怀的冲动，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原来师父的一言一行，牵动着徒弟的喜怒哀乐，师父在她心中还是那么重要！总是悬着的心中终于可以放下，他们师徒从此永不分离，至于将来如何，待小骨得到成仙，顺其自然即可，两情若得长久，又何须海誓山盟这些俗套。
花千骨看着师父腰间的宫羽两眼放光，低头思索起来，玩什么才能把师父的宫羽玩到手呢？平时每日里，师父把她修炼的功课排得满满的，督促甚严，不可稍有懈怠，偶尔闹着想玩一会，结果，不是陪着师父劳心费神的对弈，就是师父手把手教她练字弹琴，原来琴棋书画就是师父心目中的闲暇游戏。但是玩这些，她十个花千骨也赢不了师父，武功招数又都是他教的，总不能比做菜吧？可是，师父大人每天熬的粥，香甜可口，百吃不腻，似乎厨艺也很不错。师父只是不爱做这些繁杂琐事，他只要有心去做，只怕天下还没有一件事难得倒他，这么摊上这么一个师父，真不好玩！
天山雪岭，白雪茫茫，天池近旁却秀木繁茂，水天一色，湖水清澈见底，池底有一层厚厚的雪白细沙，几条三寸长银色透明的鱼儿穿梭在紫红色的温泉水草中间。
“师父，这里怎么还有鱼？”
“小骨，这不是普通鱼类，这是灵力滋养的飞鱼，幼小的时候在温泉里存活，长大后鱼鳃处会长出两个小翅膀，可以像鸟儿一样在水面上飞。”
“好神奇，师父我们比赛钓鱼好吗？不许用法术，还要蒙上眼睛。”
花千骨取出怀中的手绢，近前一步正想给师父蒙上，白子画撇过头去阻止她，伸手接过手绢，笑道：“师父会关闭六识，不过小骨，你要是蒙上了眼睛，只怕连鱼儿上了钩都发现不了？”
花千骨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所以小骨不会蒙上眼睛，这才公平吗。”
看着她笑脸吟吟的娇俏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近几个月来，小徒弟一直心神恍惚，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没想到出来玩了一天，就明媚开朗起来。
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徒弟，怎么可以不爱修仙，只喜欢吃喝玩乐，这……小骨以前也贪吃爱玩，但修炼起来也是很认真刻苦，现在她怎么……不想修仙了？不管她高不高兴，愿不愿意，一定要狠下心来逼她成仙！

水波缓缓荡漾，他的鱼钩在水中与她的相逢，轻轻一触，又荡开来。光可鉴人的池面映出了她绰约姿容，双手托腮，愁容可掬。
“师父，我要和你换鱼竿。”
小心思一直在师父腰间打转，转眼他已经钓到了三条，自己还是两手空空。
“输了就耍赖。”
你这都跟谁学的？下一句话刚到嘴边，生生又咽了回去，这一回小徒弟除了他这个师父，一个外人都没有接触过，可怪不得别人。
放下手中的鱼竿，任她挑选，站起身来负手眺望天际，突然间彤云密布乌云压天，湖面上漆黑一团，刺骨寒风夹杂着雪粒子吹袭而来。花千骨忍不住“阿嚏”，猛地一哆嗦，白子画倾身舒臂一搂，揽紧了她的纤腰，拉开外衫将她藏在胸前，紧紧裹住她。
“小骨，变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师父，别忘带上鱼，今晚我们吃烤鱼。”
俩人相拥着刚躲进一个雪洞，电闪雷轰接连而至，大雨夹着风雪倾盆而下。
“师父，这天气好古怪，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雷阵雨加暴风雪，老天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
“是池底的修士在修炼法术，牵动天象异变，过会就好了。”
枯枝堆起熊熊篝火，花千骨取出两套衣服，各自换上，将湿衣驾到火上烤干。白子画只穿一件中衣，把长衫披在小徒弟身上，顺手将解下的腰带挂在一边。
花千骨用树枝叉起飞鱼，中间夹了几个采摘来的雪莲，放在火上烤起来。
白子画捻起一枚雪莲，道：“不知道这雪莲的味道，比起冰莲如何？”
花千骨微觉脸红，斜睨了他一眼：“师父，你越来越像师叔了。”
提起笙箫默，白子画神情一穆，忍不住叹了口气。
放眼天下，如今乱象四起，仙界凋零，妖魔蠢蠢欲动，笙箫默以代掌门的身份独自一人支撑长留，早已捉襟见肘，每次来探望他们，哀告述苦的样子，连小骨在一旁都看得可怜，帮着求了好几次情，这个笙箫默……。
思及此事，白子画拿起腰带上的宫羽，在手上摩挲着，到底是把掌门宫羽正式传给笙箫默，和小骨两人避世隐居，还是再回长留主持大局，自己心中也一直犹豫不决。师兄不在了，小师弟又疏懒成性，九阁长老和十殿掌事大都年事已高，门中事务皆由后辈年轻弟子代管，这些年长留不知是什么样子？
“师父，即使没有宫羽，师叔这代掌门不是一直做得好好的，师父为何执意要把宫羽传给师叔。”花千骨两眼盯着宫羽不放，差点没忍住，直接开口跟师父要。
“小骨，清虚道长的六界全书你可还记得，各派的宫羽属性不一，长留的宫羽乃是天地间第一神鸟凤凰的翎毛。这枚宫羽不仅是长留掌门信物，它还可以开启六界之内的任何禁制结界。”
“师父，那么天人绝地的蛮荒世界，也可以用宫羽来去自如吗？”花千骨心中一直个疑惑，当初东方和杀姐姐想方设法营救她出蛮荒，师父却亲手封了蛮荒密径，难道师父真的想让自己永远流放蛮荒？
“当然可以。只是，当时师父已辞去了掌门之位，宫羽暂交师兄魔严掌管。”说到此处，白子画略带愧疚地揽她入怀，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还有，师父修炼水属性法术，在蛮荒世界，师父担心自己根本照顾不了小骨，反而要连累小骨来照顾师父。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提及不堪的往事，忍不住将她搂得更贴近自己，揉了揉她瘦小的肩膀，如此柔弱单薄，却让她流放蛮荒多年，受尽折磨。然而，再多的理由，其实都是自欺欺人，说到底还是自己爱得太懦弱，不敢承认，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堂堂正正地去呵护自己心爱之人。
从今往后，他一定要好好将她珍藏起来，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地笑着，甜甜地叫着他，黏在他身边，他们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练剑，一块儿读书，一块儿依偎，相伴到永远……
“小骨，你想长留吗？”
在人间游历，总有诸多不便之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之地，早已被人捷足先登，缺乏仙灵之气滋养，小骨修仙的速度会很慢。回到长留绝情殿，虽然会招惹些外界的流言蜚语，自己一人顶下就是了，长留有师弟、幽若、火夕……，小骨有人陪伴一同修炼，可能会收敛些顽皮习性。
“绝情殿……”
她也梦想有一天可以回到绝情殿，但是，以何身份回去呢？长留掌门需绝情断义，他们就只能以师徒名义相处，可是，总有一天，大家会发现，长留上仙唯一的徒弟，是个一辈子修不了仙的落魄之神！到时候，即使师父顾及多年情意，长留其他人会怎么看，还有仙界上上下下又会如何议论纷纷……
“小骨，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花千骨皱起眉来，正要开口解释，白子画却神色一凝，伸出一指按住她的唇，不让她出声。
半响之后，只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在洞外响起：
“鱼儿都快烤焦了，你们不吃给我好了。”
此时此刻冒然闯入，真是大煞风景，白子画无奈地摇了摇头，匆匆收回碰触到她唇上的指尖，起身准备出去看看，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眼角的余光中，他在她眼中瞧见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

第三章 火岳童子
天山诸脉皆艳阳高照，霞光雪影，绚丽夺目，唯有天池温泉处阴云聚集，遥遥望去，颇显诡异。
茫茫雪地中现出一个三尺高的矮胖身影，形容古怪，三分像人七分似龟，穿了一身火红的道服，足踏云履，背上负着个朱红漆的大葫芦，冉冉而来。快到雪洞边时，腾身而起，落在了白子画身旁。刚显露了一下身手道法，在常人眼里，已是道法精湛，出神入化，来人也甚是自得，昂首挺胸抱拳粗粗一礼：
“吾乃天山火影洞火岳大仙，敢问道友尊号。”这位火岳大仙是闻着飞鱼的香味找到此处，飞鱼乃是灵兽，非凡人可以捕获，心中猜测对方可能是一位路过的散仙，凡间修道者各有界域，不喜被人打扰，故而怒气冲冲，前来兴师问罪。近前一看见，白子画虽掩去仙资容貌，然其超凡出尘的气质，含威不露的气势，让这位大仙顿时灭了三分气焰，只得以平辈礼相待。
白子画淡淡打量了一眼火岳大仙，筋骨疏松，资质平庸，练的是些三流道法不说，还走入了歧途，幸好他的本体是万年玄龟，寿数绵长，修炼至今才隐约有了飞升之势，也算难道。
微微还了一礼：“我们师徒在此避雨，雨过天晴后即刻离去，打扰之处望请见谅。”看这位大仙大鼻子不停煽动，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猴急模样，正想转身入洞，将烤熟的飞鱼给他一条。
白子画话音刚落，火岳大仙突然身躯一颤，脑中一声轰鸣，这声音清越超俗，却含巍巍气息，令他心旌动摇、不能自己，眼前之人散发的若有还无，充斥天地的气势竟是如此熟悉，刹那间无数画面纵横来去，一个白衣如新雪的天人之资，映入脑海。
“你是……子画上仙？”
这回轮到白子画一惊，他已经幻化容颜，除了非常亲近熟悉他的人，这天下还无人凭法力认得出他，而眼前这位火岳大仙虽然略略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
“你是……”叫他子画上仙，那只能是他结拜五上仙的亲近之人。
火岳大仙矮胖的身躯，突然重重地跪下，磕头如捣蒜，泪如雨下。
“子画上仙当然不会记得我。当年紫熏上仙还在熏香阁的时候，我还是个未变形的小玄龟。好在我小龟记性比较好用，记住了上仙的声音，今日才能认出您来！紫熏上仙不在了，我们香薰阁的花草灵宠枯的枯，死的死！呜呜呜……”
这一番诉苦，听得白子画头皮一炸，隐约记得紫熏当年的确养过一只玄龟，但那是为了取龟壳入鼎炼香，这只小龟能逃过此劫，自行修炼得道，还幻化成型，也算是一场意想不到的造化。
“起来，起来吧。”不想提及往事，对不起仙逝的紫熏，也免得伤了小龟的心。
“都怪我照料不周，熏香阁里还有人吗？”紫熏没有其他亲人，她仙逝之后，熏香阁后继无人，自然该由他这位结拜兄长负责照料，可这几年他一心照顾小徒弟，说来惭愧，熏香阁几乎连想都没有想起过。
“原来还有几位侍女姐姐照顾那些花花草草，现在可能都离开了，小龟就是一位姐姐临走的时候带到人间，教了我一些道法，让我在天池自行修炼。”
“哦，她们应该是投入其他门派了，火岳……”
“小龟道号火岳童子。”这只玄龟好歹也有几千岁，但在长留上仙面前，能做个童子已是三生有幸。
“火岳童子，我可以帮你投入仙界门派，若有师父指引，再加上合适的道术心法，你的修炼也可有所精进。”修仙除了资质和勤修苦练，其实仙缘才是最重要的。
“子画上仙，求您带我回长留吧！”火岳童子跪地磕头不起，这玄龟毕竟熏香阁多年，深知仙家机缘难得，如果能得到上仙指点一二，好过跟个庸师苦修一世。
白子画正想跟他解释，长留不收留妖修，想推荐他去太白门下，突然心头一悸，眼前如雾里看花，迷茫一片，双眉一蹙，暗中运算天机，却看不出些吉凶端倪。“小骨！”白子画猛然惊觉，转身疾步回洞，火岳童子也自动起身跟了进去。
雪洞内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一道火柱至篝火上升腾而起，道道强光自雪洞内透射出来，直通天际，头顶的天空一阵扭曲，云层如水波般慢慢散去，中间出现一个漆黑的空洞。
“师父……啊！”花千骨的身形被一道强光给打散，失声叫了出来。
“小骨，不要！”白子画怒咤一声，急忙双掌结印，七色光芒腾舞空中，上下翻卷，如咆哮巨龙般挟滔天之气，意欲强行封印那道强光。
“师父……救我！”那是花千骨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强光笼罩下，她整个人化作虚影，不断地被那道强光吸入，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一直的坠落，一直往下，直到失去意识。
天地间骤然一暗，充盈于耳的风声、啸声、惊呼声，骤然消寂。
再抬头，已雨过天青，朗日悬空，雪洞内的瞬间惊涛骇浪，恰如流水，过不留痕。
小骨呢？
已经熄灭的篝火边，七绝谱摊开在那一页，失落之地-----神界废墟。
白子画合上书页，离开雪洞，仰望着浩渺无垠的天空，一颗心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几乎停止了跳动。

第四章 失落之地
浑浑噩噩不知飘浮了多久，意识才总算凝聚回来一点，于是乎一丝灵智重行照亮了神识。
“我这是……在哪？”
尽管花千骨已能够感觉得周围的情形，但一切仍如在云里雾里，模模糊糊的只能看清一点轮廓。意识如沉在水底，每一下跳跃都十分滞涩，一下下都刺痛了她，每被刺一次，她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流失了一分，周围的景物也模糊了一分。
一团灰色模糊的影子在她眼前晃动，只见一张干裂的大嘴在她眼前一张一合，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努力想睁大眼，却无法看清眼前的人，此地光线太强，且闷热无比，脑袋晕糊成一片。
只见那团灰影伸手探了探她的额，随着一股难闻的体臭袭来，花千骨再度陷入昏迷……
“醒醒，快醒来，这可怎么是好，队长马上要来分派水食，你要是继续昏迷就没你的份了。”
近一个月高烧不退，意识不清，幸好有好心的同囚奴隶，每天给她强灌点汤水，才侥幸存活下来。原来，她被行走在沙漠上的商队所救，现在她是属于这个商队的财产，和要贩卖的奴隶关在一起，准备运到附近城里去卖。
盐碱沙地坚硬如铁，飞沙遮天蔽日，整个商队都被蒙在这一片黄尘之中，十几个人挤在连翻身都困难的小小囚笼里，颠沛流离。
“要多久才可以到城里？”才一开口，风中的沙粒呛得她咳了起来。
“快了，风沙不太大的话，再过三个月就可以到最近的月建城了。”同囚的奴隶教她用头巾遮住口鼻说话。
花千骨颓然倒下：“神界废墟，花千骨，你以为回到了神界，你却忘了这里只是废墟，也就是另一个蛮荒绝地。师父，你一定要原谅小骨，小骨以后再也不淘气了。唔唔……”
绝情殿上空似泼了墨般，浓重的密云盘旋不散，一如这殿中之人此刻的心情。自东海上吹袭而来的强风，不分日夜地拍击着海湾，长留上仙负手矗立于露风岩上，如丝般的青丝，在风中不住地飘扬。突然举袖轻舞，低垂于绝情殿上的密云，闪过数道白亮的闪电，海面上激起一道漩涡，扶摇而上直抵云端，急速旋转成一条摇曳不定的水龙，以飞快的速度朝露风岩扑来。渐近他身边，水龙霎时化为水柱坠落，如大雨般滂然落下。雨幕犹如密不可穿的水帘，刺骨冰凉的海水笼罩了他全身，三个月过去了，小骨依旧音讯全无，心乱如麻，唯有如此才略略平抚他心中的烦躁不安。即使是六界至尊，失了宫羽，如何前去失落之地，他也束手无策。
同门修道千年，还从未见过师兄生那么大的气，笙箫默心急如焚地绝情殿内踱来踱去。
“师兄，我知道你生气，但事已至此，你总得想办法先把千骨找回来。”
“这都是她咎由自取，等她回来，我一定要按门规重重处罚。”
笙箫默愣愣地看着师兄一副冰冷决绝模样，暗中摇头叹气，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心里很担心，嘴上就是不依不饶，千骨只怕是被你这幅样子给吓跑的吧。
“三个月了，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千骨的武功不知恢复了几成？”
失落之地原本是神界的一处荒漠，居住的都是神族和人、妖、仙生下的混血后代。神族以血统为尊，不愿承认这些芜杂的子嗣，悉数被放逐于荒漠，任其自生自灭。神界顷刻覆灭，这块荒漠却侥幸逃过一劫，只是和六界从此失去了联系。一万多年过去，这些混血神裔世代繁衍，身上的神性越来越稀薄，大概已同凡人无异，花千骨只要恢复了几层武功，在失落之地，应该自保有余。

每当夕阳西下时，他都会独自一人站在露风岩最顶端，俯瞰着千山万水，待夕日坠落于海天相交之际，世界一切皆归于黑暗。携着花香的夜风，在吹过露风岩时，吹扬起他身后如瀑的长发，千丝万缕，任它纷乱缠绕，再也无心打理。那时，他总有一种错觉，小徒弟就在自己身后，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角，就如同当年一样，甜甜地对他说：“师父，别怕，以后小骨会一直陪着师父”。
天上雪洞内，当看到七绝谱那一页--失落之地神界废墟，心思澄明如他便已了然在胸，为何小徒弟自恢复记忆之后，一直 对自己若即若离，时而撒娇亲昵，时而惶恐恍惚，原来她……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你是怕师父会再次伤害你吗？难道你师父就一点信心都没有吗？
片刻也不愿耽搁，瞬息万里赶回长留藏经楼禁地，不眠不休查阅所有神界传说和诸神典故，好弄清楚这覆灭了万年的神究竟还有何玄虚，为何不见容于这片天地。
长留藏经楼对神界的藏书不多，且书中所载的神族事迹，灵异变化，眩人耳目，光怪陆离，但神界究竟是何模样，书中一字也无。这也难怪，这些书都是神界覆灭之后，后人依据传闻记录，穿凿附会以讹传讹，又哪能真正窥得神界秘奥？
“难道除了等待，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三个月了，小骨她是不愿意回来，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回不来了？”萦绕心头的疑问，如千万只虫蚁时时刻刻啃噬着他，片刻都不得安宁。
跟着长留上仙回来的那只小玄龟火岳童子，已经把知道的前因后果跟笙箫默描绘了一遍，原来是师兄的宝贝徒弟丢了。一开始，笙箫默也未将此时放在心上，毕竟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师兄一向不喜外人置喙。可是，时间越拖越久，师兄也越来越焦虑，为今之计，唯有天下藏书最丰的万卷阁，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神界的消息。
“师兄，万卷阁阁主无袖仙子，想让你亲自去见她。”做师弟的已经仁至义尽跑过一趟了，可是人家就是不给长留代掌门面子，非要长留上仙亲自去。
“无袖……”白子画神情一愕，他早就想到了万卷阁，只是万卷阁自从檀凡仙逝之后，继任的阁主乃檀凡的师姐无袖仙子，为了檀凡之死，对他一直心有成见，这才让师弟代他前去，怎么……。
“师兄，这回你一定要听我一句劝，无袖仙子若是要和你比武，你一定要输，而且要输得一点都不带假的。”
“嗯。”
点头应允，只要能找回小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商队又行走了一个月，进入茫茫戈壁，放眼望去满是浮尘粗砂，一如既往的荒凉、孤寂，灰黑色盐碱地上龟裂处处，大的裂隙足有数百里长，几十里宽，下方则是茫茫一片的黑暗，深不见底。而那些或大或小，或宽或窄的裂缝中时不时会升腾起大片黑雾，一出地方便开始向四方扩展，逐渐弥散在广袤大地上，使这片本就风沙弥漫的世界更加的昏暗了几分。
终于有一天，天大亮时月建城出现在眼前，花千骨看到前方高高矗立的城墙，城垛后冒着几处黑烟，泛着血光的天空被染黑了一大片。总算可以走出囚笼喘口气了，还未来得及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商队负责看护奴隶的队长已经凶神恶煞地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吼道：“磨蹭什么，快走！”
城里的街道很狭窄，零乱不堪，一队人被带到一个用土墙围起来的大院中间，而花千骨和几个年轻矫健的奴隶一起被分开带到了一间小房间里。
花千骨小声地问身边一个黑壮的大汉：“大哥哥，你是人还是妖，怎么还有尾巴？”。黑大汉不耐烦地说了一个她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名字“息族”，小心翼翼想继续问他，什么是息族，队长走了过来，冲着她大声喝问：“你，叫什么名字，籍贯？”
花千骨想了想只说了名字，其他的就算是失忆了。队长看了看她脑门上的伤，点了点头，不觉她所言有虚，也就没有追问，递了个馒头给她：“快吃吧，马上要出发了。”
“去哪儿？”
“去你们华族的集市。”
花千骨隐约猜测，失落之地，神和妖的后代是息族，而神和人的后代是华族，不知道有没有神和仙的后代？

月建城原来并不是一座城，而是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城，星罗棋盘般散布在整片沙漠绿洲地带，主城则位居绿洲中央的水源之地。队长带着几个华族奴隶，坐上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一路向西，穿过一片水草地带，又走了三天，眼前一亮，大道两旁的树木萌发出嫩绿，沿途都是精耕细作的土地，远处广袤的草原上，牛羊成群，骏马奔腾。耕地的尽头处是低矮的小山丘，小山丘那边已经看得到白石堆砌的城墙，想必是此行的目的地月建城主城所在。
失落之地的夜空，无月、无星、无光。
城门还没打开，一队人在城外一泓泉水边露宿，虽然累得浑身酸痛，花千骨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睁着满是血丝的大眼，呆呆看着那片漆黑的夜空。身上穿的是粗麻衣物，与所有奴隶穿的一模一样，那她原来穿的衣服呢？宫羽和宫铃怎么会不见？队长看似凶狠傲慢，一路来对她却特别照顾，很爽快地告诉了她，在沙漠里发现昏迷不醒的她，浑身是伤，几乎一丝不挂，大概是被经常出没于那一带的强盗发现，早已将她洗劫一空，若不是商队碰巧经过搭救，可能早就葬身黄沙底下化作枯骨。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师父……！
那一天，她只是想借师父的宫羽，偷偷看一眼七绝谱中的神界禁文，没想到在一阵强光下失去了意识，于是就到了失落之地，遗失了宫羽和宫铃，还落得如此下场。仔细回想一下，一定是师父的宫羽无意间破除了失落之地的结界，将她带来此地，只要找回宫羽就可以回到人界。可是一想到回到人界，面对师父大人的雷霆震怒，心里又是一阵纠结，日日夜夜想着师父，盼着师父，若师父现在真的出现在眼前，她又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永远不要让他找到才好！
酷热难耐的日头终于落下，夜晚上竟是寒气逼人，城门上的火把映射下来淡黄色的光芒，队长眯起眼来，看着辗转反侧的花千骨，虽然满面风尘，衣衫褴褛，却依旧亭亭玉立，不失风仪，心中猜测大概是某位蒙难贵族女子，月建神宫正好急需侍女，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西玄山，万卷阁。
从清晨直到月落西山，长留上仙纹丝不动站在万卷阁摘星楼下，等候无袖仙子的莲驾，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没有丝毫不耐之色，摘星楼上的冰封严霜终于悄然融化。
“有劳尊上久候，请上来吧。”
缓步拾阶而上，摘星楼内一眼望去，一排排、一列列的书架全无尽头，不计其数。楼名摘星，顾名思义四壁井然却并无楼顶，抬首望去，皓月繁星，历历在目。书架皆由玄水檀木制成，历万年而不朽，书架间弥漫着淡淡云雾，奇树仙草如繁霞匝地，灵禽雀鸟似天然妙乐。书林花海间，无袖仙子翩然而下，素服道袍，红颜白发，只用一根荆钗挽成一髻，手持一把拂尘，温润如玉的脸庞，却不见当年如师如姐的温和亲善，取而代之的是物是人非的淡漠疏离。
“阁主。”躬身一礼，时光荏苒一别数十年，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尊上，不敢当，请进！”昔日五上仙结拜金兰，立志斩妖除魔，集聚一堂杯觥交欢，何等逍遥快乐，往事如烟难再追忆。
“尊上，万卷阁的历代规矩如此，过了贫道这一关才可入阁，万望见谅。”
“请阁主赐教！”
站在摘星楼下等候时，长留上仙一直在反复琢磨，笙箫默为何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输？万卷阁历代的规矩，非本阁弟子借阅阁中书籍，必须要打赢万卷阁中的守护弟子？长流上仙驾临，守阁弟子自然回避，由阁主无袖仙子亲自迎接。不打赢她，如何借阅书籍？如何去失落之地找回小骨？

第五章 有启无止
此时，皓月高悬，薄云若沙。从摘星楼遥遥望去，可见星辉点点，繁华如梦，空中不时有流辉划过，留下淡淡尾迹。
万卷阁中修养精深的音乐名家集聚一堂，室内铺垫褥茵矮几，放置各种秘藏的珍贵弦琴，无袖仙子取出紫玉银筝，淡淡一笑道：“尊上，合奏一曲如何？”
白子画淡然颌首应允，乐战输赢只在彼此本心，不伤及长留和万卷阁的名誉，正和心意，正要取琴，无袖仙子却伸手阻止道：
“贫道粗陋浅技，鼓噪之音，怎配得上尊上的伏羲琴，此处有鄙阁先辈收藏的弦琴，但请尊上随意取用，不吝赐教。”
白子画知她心意，若取出神器来一战决胜负，也未免太胜之不武，输了便输了，令寻它法即可，不折手段取胜，岂是长留上仙所为。
“多谢阁主，如非对敌，子画怎会轻动神器。”
说着从虚鼎中取出一把乌桐古琴，即不是珍品亦非名器，乃是刚从画骨峰下的古镇中买来，给小骨的日常练习之琴。长留上仙从容调整弦线，试弹一曲，音色如练，悦耳畅情，无袖仙子不由得皱起眉来，乐战最忌用情，而他方才的琴音中却悄然透出一丝忧虑，大概又是为了他那个闻名天下的妖神徒弟，嗨，一饮一啄，莫非天意弄人，长留上仙既然有了牵挂之心，今日就胜负那就难料了。
无袖仙子不再多虑，十指挥动，银筝铿锵凄厉，犹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响彻云霄，阁内弟子忙凝神运功，屏思震慑心神，唯恐稍有不慎，被筝扰动心弦，走火入魔。
白子画盘膝坐下，闭目聆听片刻，才缓缓拨动琴弦，琴音孤高岑寂，如皓月疏风，雍容平淡，旁听者游思缥缈，方才被银筝所激起的动荡之心，不知何时已悄然化去。
琴筝缠斗良久，不分上下，然白子画气度悠闲，而无袖仙子两颊微红，头上更有蒸蒸热气冒出，筝声陡然渐急，无袖仙子座下的大弟子旷师，举萧就唇，蓦然娟声细细，一缕箫声混入筝声，或若虚堂凝雪，或若草阁流春，此起彼伏，此进彼退，攻守有秩。
眼前这对师徒，筝萧和鸣，深谙攻伐解御之法门，默契无间丝毫不留破绽，一时间群峰互峙，海水崩折，林木幽冥，百鸟哀号。白子画不禁想起自己的小徒弟，黯然神伤，抚琴凝弦驻音，片刻后两手应弦，如鸾凤和鸣，从万籁俱寂中冷然音生，疏台寥廓，有一种安闲自如之景象，尽是潇洒不群之天趣，天然之妙犹若水滴荷心。听者早已如醉如痴，仿佛亲见一冰雪丽人从古淡琴声中走来，琴调声淡，渐入渊原，而心志悠然弥坚。
无袖仙子与弟子旷师，同时心头一震，筝萧之声顿缓，躁气竟雪，竞心无存，琴音清亮不染纤毫浊气，指下扫尽炎嚣，弦上恰存贞洁，令人心骨俱冷，雄霸之心荡然无存。
夜色已深，清幽爽人，梅花洁白无瑕，香气随风而入，弥漫四处，阁内乐声转而渐欲入微，声若抽茧，意存幽邃，如轩昂勇士敌场归来，昵哝尔汝细语，一曲已终。
“尊上，意境深邃，气度高洁，贫道佩服，甘拜下风。你要的东西，已经备好，请！”
琴音已将心志表达，多劝无益，昔日五上仙，唯留下这一尊，这可是师弟檀凡唯一留在世上的亲人，可他却若执意要去失落之地，即便以上仙的修为，那也是九死一生，我又当如何阻止他才好？
失落之地，月建城。
呼吸着早晨清澈的空气，队长带领他们来到城门跟前，月建主城共有六个城门，城内有几处泉水，水质清澄，其味甘甜，源源不断，形成溪流贯穿全城，滋润着整片月建绿洲。城内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整齐，街道两旁的招牌和匾额等皆是用汉写成的，再次看到熟悉的文字使花千骨恍惚感到自己又回来到了人间。安置了随队的息族奴隶，神宫的大门要待午后才开，队长便带着花千骨在大街上徜徉，花千骨留心观察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息族的人大多穿着粗麻衣服，强壮精悍，看上去还有点凶暴和愚昧无知，而华族衣着朴素干净、语言习俗与人间无异，只是看上去有些矜持自豪，自视不凡。
有了蛮荒世界的经历，花千骨很快就熟悉了这个失落之地，比起蛮荒世界，这里还算是个很有次序的地方，华族为尊，息族为卑，而水这生命的源泉，则完全依赖神宫里的圣女司雨，圣女的法力大小决定了这块绿洲的面积，绿洲之外就是寸草不生的荒漠，但荒漠中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居住，一些不愿在绿洲为奴的息族，就出没与荒漠之中，以打劫过往的商队为生。
另外，花千骨还得到了一个兴奋不已的消息，原来神和仙的后代居住在遥远的古林密境里，那里不许任何华族和息族靠近，所以万年以来，已经没有人知道密境所在。
人生既然有了一线曙光，一股希望从花千骨心中熊熊燃起，对眼下的困境，也就没有太过在意，经历过蛮荒世界生死考验，再加上神界覆灭家破国亡的惨绝人寰记忆，一点劳苦伤痛又算得了什么，神和仙原来是可以在一起的，自古就有！师父，师父……你怎么还不来找小骨！小骨好想你！你是不是不要小骨了，唔唔……

三个月，花千骨终于如愿以偿洗了澡，还换上一身干净的布衫，成了月建神宫的一名低级侍女，从偏门来到神宫后院。一进后院就是一个大水池，池水清澈见底，附近散布着一些小木屋，房屋周围栽满了枝繁叶茂的树木。
“千骨，你以后就住在这里。”说话的是刚和商队队长讨价还价买下她的麻姑姑，五十上下的年纪，一脸肃穆，好像从来都不会笑。
花千骨大致一望，木屋内桌椅床几齐全，只是蛛网四处，尘灰布满，打扫一下倒也算是个井然有序居所。
“麻姑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吗？”十几间小屋门户紧闭，不见一个人影。
“这里是下级侍女的房间，她们现在都在宫里服役，你先负责打扫院子，浇灌花草，等你熟悉了宫里的规矩，我再带你入宫。”麻姑姑利索地吩咐完，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只留下花千骨一个呆在杂草丛生，一片萧条的庭院内。
从花莲村到长留山，再到绝情殿，花千骨一直都是自己打扫房间洗衣做饭，本来以为当个低级侍女也不过就是这些家务事，然而现实总是比想象的残酷。
从东方发白，就起床挑水烧汤，打扫房间，除草修枝，这庭院内住着的十几位前辈侍女，都可以随便使唤她，端茶递水，梳头洗衣……一直到月挂南枝，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这些倒还难不倒花千骨，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一日三餐，馒头就咸菜，神宫中所有的侍女都是一样膳食，怪不得个个苗条婀娜。夜晚，浑身酸痛，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写个大字仰躺在木榻上，饥肠辘辘想着师父煮的甜粥，天池边的烤飞鱼、芙蓉玉带汤、天机白露羹……日复一日，一晃过了六个月……算算来到失落之地也有十个月了，师父大人怎么还没来？
长留仙山，绝情殿。
“师兄，这真的是无袖仙子亲手给你的？”
笙箫默已经在一旁看了好久，犹豫了好久才开口。
“嗯。”
白子画微蹙着眉，修长的手指饱蘸狼毫，笔下生风，正在临摹法阵草图，勾画所需的材料。
“师兄，你……是不是赢了她？”笙箫默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白子画手中的笔顿了顿，又继续埋头整理，不赢如何拿到去失落之地的法阵。
“师兄，你不觉得，这阵眼的材料……？”笙箫默暗自叹气：你是赢了人家才会得到如此繁琐的法阵。其实万卷阁内镇阁之宝玄黄通天犀角，便有破界之功效，虽然不如长留宫羽来去自如，但一定比这法阵要简便。你若输了，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不定无袖仙子就借了玄黄通天犀角与你，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不提也罢。
此次倒是笙箫默误会了无袖仙子，玄黄通天犀角虽有破界之功效，但来无踪去无影，之间危机重重，法阵虽然繁琐且消耗巨大，却是通往失落之地最为稳妥的方法。
这下白子画彻底放下了笔，沉眸凝思，初看法阵图时，他也吃了一惊，此阵以东海为阵基，汇聚天下之水，气势恢宏，构思精妙，即便是长留护山结界也甘败下风。只是这五处阵眼需要金木水火土五行九天之气，方可开启法阵。放眼天下，除了水属性的长留上仙，其他四处……？白子画天性清高孤傲，与仙界众仙大多点头之交，笙箫默生性疏懒贪玩，结交的更是同道中人，师兄弟三人，唯有大师兄魔言世事练达，熟谙经济之道，如今……
“火岳童子现在何处？”金、木、土三处阵眼，白子画已经有了代替之物，只是这火……
“他执意要留在长留，我让他去亥殿帮忙，当个杂役弟子。”笙箫默已经大致猜出师兄的用意，心里不仅担心，虽然火岳童子是万年玄龟的本体，但是他火属性修为尚浅，万一压不住阵眼，师兄危……。
“师弟，请你让他来我殿中，另外我要闭关一段时日。”
“师兄是要帮他打通玄关？”万年玄龟果然是秉天露地脉而生的灵兽，火岳童子执意留下做个杂役弟子，原来是在此等候仙缘。
“只能如此，我先去准备一下。”
心意已决，不再多言，白子画平静地看了笙箫默一眼，转身头也不回进入塔室，绝情殿外漫天桃花随风飘入，塔室木门缓缓关闭，顿时，绝情殿再次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静谧。
笙箫默抬起头来，桃枝累累垂落，幽香四溢。这辈子，他只有两个师兄，为何老天一个都不给长留留下？不给他留下？千骨！师叔求求你，快回来吧！

亲们，新年快乐！

第六章 上仙降临
时光如飞，耗时半年多，通往失落之地的法阵终现雏形，长留上仙不愿意为了一己之私，耗费长留过多的资源，法阵所用的材料一再精简。长留山下、东海之滨，白子画展开如玄水般至清至纯的神识，将方圆千里之海面，设下结界牢牢罩住。此刻，自身的安危早已置之度外，长留上仙心中最担心唯有这法阵启动后，六界壁障一开，立生千里劫云，其威力比起天劫只强不弱，届时山峦欲倾，天地将合，不知以一己之力是否能控制得住，一旦仙力竭尽，结界突破引来天灾，只怕东海沿岸生灵涂炭。
海面一片死寂，灵智已开的海族早已远遁它域，辽阔的海底坑连成沟，沟扩成壑，线线相连，自空中俯瞰，则可见一个巨大的复杂法阵熠熠生辉。前后不过半年功夫，法阵已经完成，金木火土四处阵眼，各守东西南北，白子画居中而立，广袖挥舞，向天一指，一道绚烂无比的蓝光直射天际。
突然，风云突变，无数黑云自海天相接处一排排升起，缓缓向海岸线上压来，天地黯然，法阵之内风起云涌，浊浪滚滚，白子画迎风而立，如瀑墨发在风中猎猎飞扬，法阵内流转的光华越来越盛，而他双瞳中的光芒亦逐渐深邃。一时间，电闪雷鸣，飓风骤起，恶浪滔天，海啸滚滚而至，响彻霄汉，东海沿岸渔民从未见过如此天象，惊慌失措，哭叫哀号着狂奔逃逸。
法阵尚缺一护法之人，可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替长留上仙护法？白子画的心像是被撕裂开般疼痛，握紧了拳，将法力缓缓收回，转眼间，风势渐弱，雨亦疏稀，继而闪出些星光。星辉之下，白子画双眉微蹙，紧闭着双眸，脑海中回想这那娇俏的身影，从背后偷偷瞧着他，黏在他身边欢快地跑来跑去，那声声呼唤“师父救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子画。”
白子画猛然回神，在纷落的雨幕中定眼一看，这世上对他直呼其名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存在了，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她来了。
月建神宫，后院。
六个月的下等侍女生涯终于熬出了头，并非花千骨提升等级，虽然她干活卖力且嘴甜讨人喜欢，但是下等侍女永远都是下等侍女，月建神宫没有晋级制度。命运的改变，乃是麻姑姑又招来了一批六个新的下等侍女，花千骨成了前辈，自然不用再伺候其她侍女，只要干完自己份内的活，得空还可以和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天，谈谈心。
又到了午餐时间，众侍女围坐在水池边，麻姑姑给每人分发了一个馒头和一小撮咸菜。花千骨就着咸菜，小口小口地啃着手里的馒头，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谨言慎行，免得被人怀疑自己并出生于月建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是六个月味同爵蜡的生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久久萦绕于胸的疑问。
“神宫里难道除了馒头和咸菜，就没有别的可吃的东西吗？”来了半年，碰巧遇到了几个大节庆子，虽然得到了几套新衣，伙食却没有丝毫改善。
“有馒头吃你还不知足吗？进了神宫再也不愁吃不愁穿，这是天大的福气，千骨，你还想要什么？”相处久了，麻姑姑比刚见面时和善多了，人老了就爱唠叨，对千骨几乎有问必答。
“对啊，我们吃的可是白面馒头，宫外普通华族人家都吃不起，只能吃硬的转头一样的糙米窝窝。”边上一个侍女随声附和，看来她在入宫前一定吃了不少糙米窝窝，才会如此乐天知命。
“可是我明明看到神宫外面牛马成群，难道都是养着当风景看看的吗？”花千骨更疑惑了，神宫难道不是月建城最重要的地方，怎么可以吃得这么寒酸。
“千骨，你是说吃肉吗？”麻姑姑瞪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一个怪物。
“是啊，肉至少这馒头咸菜好吃。”花千骨回答得有点心虚，因为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她看。
“千骨，你吃过肉？失落之地自古以来，花族食斋，息族吃肉，你到底从何而来？”侍女领班犀利的眼神横扫过来，月建城有时会混进一些盗匪的奸细，这个花千骨看上去像个华族，难道是肉食的息族？
“千骨被盗匪洗劫的时候受了伤，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她自己也不知道出生何地。”麻姑姑马上出来打圆场，这姑娘毕竟是自己买来的，怎容他人质疑。
“那让我们看看你身上的神印？”侍女领班还是不依不饶，万一她手下出了一个奸细，会被连累一起受罚，一想到被赶出神宫回到那个肮脏狭小、缺吃少穿的家，浑身上下都一哆嗦。
“神印？”花千骨当然记得，每位神的额头都有独特血脉标志，在妖神之力的激发下，她的额头上也曾显现出一个妖艳的紫金色印记，但是后来被师父给封印了。
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麻姑姑暗暗皱眉，当初买她的时候看着她脸蛋清秀，气度不俗，想当然以为是华族，竟忘了验看神印了。
“看就看吗，怕什么，千骨怎么可能是息族，你们看她浑身上下哪里有妖气。”一边笑着解释，一边拉过花千骨的手臂，撸起她的袖子来，玉臂光洁如玉，毫无瑕疵。
“没有神印！”众侍女立即像是见了鬼一样，倏地一声，都远远地躲开。

凡是月建城内每个华族孩子一出生，无任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要先送到月建神宫，由长老撒上圣水，打上神印。九成九的婴孩，神印皆为白色，即为普通华族凡人，万中选一神印显现红色，那就是有神性潜质的儿童，一旦发现，立即迎入神宫，不入俗世，被视为灵童悉心抚养。而灵童中资质上佳者，习得司云布雨之神术，便会成为神宫圣女，地位超然，乃月建城真正说一不二的主宰。
万年成规铁律，人人皆知，唯有花千骨不知。不出意料，两个侍卫立即将她投入的神宫监狱，石砌的牢房，铁制的囚栏，唯有个恰容一人躬身通过的小门，这让她想起了长留天牢。木门当啷一声锁上的刹那，一股阴幽潮湿的霉味弥漫四周，花千骨摸着黑找到的墙角蹲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一双粲若星辰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小脑袋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有神之身，没那么容易死。
心中一直挂念着找回宫羽回到六间，但茫茫沙漠，盗匪如蚁，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寻找。唯有出人头地，依靠月建神宫的势力，才有一线希望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月建神宫等级深严，接受完礼仪训练的花千骨，依旧被困在后宫杂院内当下等侍女，份内的活依旧是洒扫浇花，能够到地方最远就是高等侍女居住的桂院，神宫中的长老、灵童、更别说万众瞩目的圣女，下级侍女根本没有资格见到。
恢复了万年记忆的她，再不是当年娇憨而懵懂的小女孩，怎甘心俯首听命被禁锢于下等侍女的牢笼，等着师父来搭救。凭借妖神之力，她可以让蛮荒一统，月建城既然以司云布雨的圣女为尊，那么拥有纯正的神之身的她，只要神力可以冲破封印释放一成……仅仅一成……不要说司云布雨这类最粗浅的神术，就是翻江倒海也等闲视之。一旦月建城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派遣军队去沙漠扫荡劫匪，找回宫羽又有何难？
然而，一旦成了神，她就再也回不去了，六界虽大，却容不下任何一尊神！
一万年，她都是胡里胡涂的活着，日复一日地虚掷岁月，默默回味数十年朝夕相处的师徒缘分，一点一滴凝聚的涓涓情意，汇成潺潺涧溪。最难忘醉卧云宫意乱情迷的刹那，他痴迷的眼眸、轻颤的低喘、炙热的怀抱，缠绵悱恻的情愫，绻绻沈酣如醇酒，一滴沾唇，品咂出酽酽的孤寂和眷恋，那一瞬身与心交融、短暂却真实，相拥、相吻。，
雷电交作的凄冷月夜，结满了蜘蛛网的阴森地牢里，不远处一道紫雾冉冉凝聚、升腾而起，花草触及，怆然凋谢，一道幽蓝的强光投射下来，花千骨陡然睁大双眸，袭面而来的是一股清冷孤傲的熟悉气息，纤长的青黛色眉睫下，如漆双瞳跳跃着欢快的光芒。
“师父，你终于来了！”
嘴角牵出一缕来自灵魂深处的雀跃，回归六界才是她唯一的牵挂和心愿，那里是师父的家，也是自己的家。
距离地牢仅数百米之遥的神宫内殿，人头攒动，仙风道骨的长老、端庄雅丽的高级侍女，布衣素净的下级侍女，不拘尊卑贵贱，集聚一堂。日暮之时，突然天降紫雷，雷声愈来愈响，一声惊天霹雳，裹挟着一团天火，正好落在神宫的圣女寝殿圣灵台，神宫引以为傲的上古圣灵护宫大阵如同虚设，天火毫无阻碍穿过大阵，落地时一阵地动山摇，矗立万年不朽圣灵台名不虚传，仅微微摇晃了几下，圣灵宫之外大片侍女们的宫室却未能幸免，一时间，灰土纷飞，瓦砾弥漫，骚乱杂沓，呼天号泣，比及雷声相差无几。
天地一片漆黑，惊乱之中，唯有神宫执事大长老镇定自若，进退有度，指挥宫内上下汲水扑火，从瓦砾间救人，好在并未造成太大灾祸，只是不少侍女因宫室倒塌而受伤。
“出什么事了？”这个奇异的夜，裹着漫天飞舞的雷火，一抹修长的身影，缓步来到圣灵台外白玉栏杆处。
“圣女大人，您受惊了，内宫可有什么异样？”神宫万年来的成规，圣女需常年居住圣灵台内殿，除了灵童和诸位长老，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
“没事，我只是出来看看火势如何，是否需要降些雨帮助灭火。”一阵寒风拂过脸颊，虽已亲眼所见，却还是很难相信，区区一团紫韵天火，居然有如此威力，数百间宫室毁于一夕。
“圣女大人，火势已经控制住，请您回内殿休息。”大长老生以拳拳赤子之心，殷切恳请圣女回宫，在他眼里，哪怕月建城毁在眼前，圣女大人也应该永居神圣的内殿，不履凡尘一步。
“嗯。”虽有难言之隐，可是眼下天火过处，一副劫后余生的惨况，不便再添事端，不愿多言，应声允诺，转身推开沉重的梓桐木宫门，悄然隐身而去。
一片瓦砾狼藉中，神宫众侍女第一次看到圣女真容，犹如冥空中的夜明珠，璀璨夺目，令人心驰神往，竟忘却了自身的狼狈不堪，满脸欢欣鼓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不免心神凄凄，帐然若失，肯不得再来一团天火才好。
转眼间，云开雾散，一轮明月高悬，神宫圣灵台内殿，亭台楼阁，假山花木，构造巧妙，景致静美，自不待言。内室布置更是别具一格，堂皇富丽，绚烂多彩中不失闺阁雅趣。夜空明镜如洗，一切均已沉寂，唯有高台凉风送来阵阵寒意。圣女轻轻扳过侧躺在锦榻上的那人，他随天火而至，跌落在庭前的花木间昏迷不醒，四周寸草不存。一道月光悄然入室，他正好醒来，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正凝视着她，如静夜花开，春江月升。朦胧月华笼罩之下，静谧美丽得像一副画，又像一场让人不忍触碰的梦，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出尘绝艳之人！
“我……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一开口，玉碎了一地。

自己给自己顶贴，都找不到了！

第七章 师徒相会
东海上空，漫天火雨纷飞，电光错乱间，金蛇狂舞、雷龙肆虐，一个白色身影在紫色光幕笼罩下，锐不可察瞬间破空而去。覆盖了千里海面的法阵，光芒随之一暗，法阵内东南西北中，五处阵眼之上，百丈光芒亦瞬息而下，整个悬浮半空的法阵慢慢沉入海底，光焰暗淡却并未熄灭。
“成功了！”笙箫默仰望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破壁处黑洞瞬息合拢，天衣无缝一碧如洗，空中唯留下一道浅色残影尾迹。
“但愿尊上此去，果真能会如期归来，也不枉我垂暮古稀之人，亲自给他护法压阵。”金莲夫人手拄了根盘曲如虬的龙头拐杖，紫金檀木雕刻的龙头上，颤巍巍地含着一朵五色金莲，莲心处的五颗莲子却只剩下一颗，另外四颗被安放在法阵东南西北四个阵眼处，或激风，或生云，或吐雾，或成电，运转自如各生异像。
“难道金莲夫人对我师兄的能力还有存疑？他既然答应了会带千骨回来，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办到。”
“好，那就好。”金莲夫人佝偻着干枯的身躯，“嘿嘿”干笑了两声：“我这五色金莲，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成熟。我莲城历代城主，不惜耗费巨资，收集天地灵力，悉心栽培近万年才结了这五颗五行金莲子。莲城虽然富可敌国，可这五颗金莲子，就是全城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都抵不上一颗莲子珍贵。”
笙箫默拿出袖中折扇轻轻摇着，连声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心中却苦不堪言。在师兄面前，老太太拉着他的手，“子画，子画，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泪眼婆娑，仿佛看到了亲孙子无垢上仙复活，他在一旁也陪着感慨万千。可师兄前脚刚走，老太太一转头就喊着“尊上”，照着长留的掌门的身份，跟他来讨价还价。什么价值连城、又耗费万年，能在你老人家龙头拐杖上当装饰品，必定是珍稀却无用的东西，只是机缘巧合，合上了这法阵所需的五行之源，便物以稀为贵，坐地起价。仙界传闻金莲夫人最擅理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也终于明白为何莲城可以富可敌国，而长留却总是入不敷支。
“火岳童子，他怎么！”笙箫默正苦思对策，西方火位上，火岳童子周身笼罩着淡淡的红色火焰，正盘膝调息真气，突然身子一歪，无声无息躺了下来。
笙箫默飞身来到他身旁， “咔”的一声，龟甲应声而裂，裂纹纵横交错，龟甲裂纹处，竟慢慢地涌出丝丝鲜血。鲜血越涌越多，慢慢将整片龟甲染红，还在身下洇出一大团的血痕。
金莲夫人随后赶到，身法灵动，丝毫不显老迈。
“他没事吧？”才千把岁的小毛仙，也敢在我面前玩顾左右而言其他，
笙箫默替他把过脉象，又输了些真气给他。
“无妨，他的道行尚浅，强行催动真元，元气透支太多。”你这晕得真是时候，回去一定记你一功。
火岳童子自从被长留上仙打通玄关，再配以仙丹灵药稳定境界后，功力大增隐显真人法相，只是他修炼的道法太不入流，比不上长留仙术纯净如一，是以真气运转凝滞，无法通融，十成中往往要让费四成。
“先带他回去修养，百日之内，不可再运功了，这里我老太婆先替你看着。”
说着金莲夫人从怀中取出一瓶仙丹。
笙箫默以为是疗伤丹药，正要伸手去接，她老人家却一仰头，全都倒进了自己口中，然后大模大样、气定神闲地坐在火位阵眼上，盘膝宁神调息 。眼睁睁看着金莲夫人，将火位阵眼处散逸出来的真气和火岳童子万年玄龟灵血，悉数吸纳体内炼化金丹，一滴都不肯让费，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
“夫人今日劳累了，何不就在长留贪婪殿住下，一同静候师兄回来。”心念一动，狐狸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好。”金莲夫人重重哼了一声，我就跟定你了，你笙箫默那点花花肠子，还瞒得过我老太婆，等你师兄回来，我花费的金莲子就成了宵夜，吃了、化了、再也吐不出来了！
“夫人请！”笙箫默眉头一扬，眼眸中流转着戏谑，唇畔渐渐绽开一抹诡谲的笑靥。
月建城，圣灵台。
圣女俯下身来，轻声问道：“尊驾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从何而来？”
榻上之人环视一周，绣帷锦幕，幽静雅致却疏离陌生，不由得怔怔发呆，只是他无论如何用力去回想，也只想得起那漫天的紫色雷电与熊熊烈火，到处都是跳动的火焰。
圣女也不催促，只是在旁静等着，来自于他身上那股与天地契合，漠视一切的冰冷淡漠，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仙人！古林密境！答案呼之欲出。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这圣灵台没有别的好处，却难道清静，最适合养伤，等你的伤好了，自然就会想起来。”
早已用神识探查过，他外表虽然毫发未损，其实全身筋脉絮乱，如万马奔腾，幸好及时给他服下定神丹，昏睡了一夜才恢复神智，只是一时失忆并无大碍。
“多谢……”不知该如何称呼。
“叫我阿离就好了。”这是她在神宫当灵童时的名字，自从成了圣女，几百年都没再用过。
“多谢阿离姑娘好意，但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虽然脑袋还是迷迷糊糊，但心里总觉得有事要办，且刻不容缓。
“那你可记得是什么要事？”阿离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我……”一边苦思冥想，一边挣扎着从锦榻上撑起身子，“我要找一个人和一样东西。虽然还想不起来，寻找的人是谁？但我觉得她就在附近，不远处。”
突然灵台如同被针刺了一般，揪心的剧痛袭来，苍白了脸色，万缕青丝柔柔垂落，涔涔冷汗粘湿了额前的发，清越如水的澹澹眸波里，是入骨的坚韧和傲气。
上前一步本想扶他坐下，伸出的手，却被他抿唇蹙眉的模样，生生僵在了半空，记得古籍记载的仙，都是姿容除尘飘逸，性格清岸孤傲，对他身份的猜测，心中更确定了几分。
“放心，只要你找的人在这月建城内，我一定可以帮你找到。”不记得自己，却记得要找的人，那人对你该是多么重要！
临窗负手而立，眺望月建城景，神宫在山丘上居中矗立，土墙木屋一圈圈围绕着盘旋而建，城中的居民，人妖混杂，目力所及，是一望无垠的沙海，沙海中的沙丘像波浪一样的起伏不平，商队的驼铃声阵阵传来，充满奇情异趣。
“这是什么地方。”如此好奇而陌生的感觉，一定是平时从未到过的地方。
“这里是失落之地，这座城叫月建城，方圆千里的荒漠内，还有天际城、云霄城和冥月城。”
“请问，千里之外，是何所在？”这几个城名都很陌生。
“月建的商队只在千里之内行走，再远的地方，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古籍记载，荒漠之外有个古林密境，繁花如锦，四级常春，是上古神和仙人的后代居住的地方，但没有人真正到过那里，一直以为那只是个美丽传说。”阿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想看出他脸上丝毫的变化。
“仙人。”他默默在口中反复念了几边，阿离心中一阵狂喜，他果然来自传说中的古林密境。
“圣女大人！”月台上传来一个温和可亲的声音，此刻，传到阿离耳里却噪杂无比。
伸出一指按在自己的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大长老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古板守旧，若是让他知道，圣女寝宫内居然有个男人，真不知道他会怎样，也许会气死或者是吓死。
“大长老，何事？”语气顿时变得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
“禀告圣女大人，神宫的商队里正好有毛毡帐篷，今早已经送来五十顶，下午会再送五十顶，宫室未修缮之前，神宫侍女暂时以帐篷，权作安身之所。”
“如此甚好，辛苦了，若没有其它事情，你下去休息吧。”心里却默念着：宫中俗务，不必每日来禀报，你做好就好了。
“属下还有一事禀奏。”隔着纱帘，从上往下看去，大长老人如其声，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何事？”声音中带出了不耐烦。
“昨日神宫后院的管事来报，杂院中有个叫花千骨的侍女，身上居然没有神印，属下已经将她关了起来，请圣女大人裁夺。”
“先赶她出宫为奴，一旦发现她要逃走，就立即处死。”这种小事依宫规执行就好，又来问我。
“不要。”急促却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到圣女耳边。
转头看他，面上虽冰沉似水，全然无波，深邃的眼眸却烁烁光芒明灭不定。一听到花！千！骨！三个字，他心中便如潮翻涌，为什么会这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阿离冲着他微微一笑，难道花千骨就是你要找的人？
沉思片刻，脑海迷茫，一无所获，凭直觉还是点了点头。
“先把那个叫……什么来着”
“花千骨。”
“先把花千骨带到这里来，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进我神宫来当奸细。”

奇怪！在电脑上各章都在，手机里却显示删贴？

这次玩火上身，责罚一定难免，花千骨在牢房里编排了一夜，该如何求师父原谅？偷掌门宫羽固然是错，但毕竟只有她一人遭罪，没有危及他人，师父应该会原谅吧？但是……东方为了救她出蛮荒，代价是五识尽伤，不得好死，那师父来失落之地救她，不知……呜呜……师父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辗转反侧一宿未眠，东方发白时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被几个侍卫叫醒，二话不说带到了神宫内廷长老院。
大长老本以为圣女大人只是百无聊赖，一时好奇，只想隔着帘子远远看上眼这可疑之人，没想到片刻之后，鸾鸟传来圣女手谕，要在圣灵台亲自面见花千骨，月建神宫一万年，都没有出现过下等侍女直接面见圣女大人的先例。为了此事，执事大长老和诸位长老议了一早上，圣女旨意不可违背，万年宫规不可轻废，一番争论后，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之策。让花千骨穿上月建神宫的灵童的服饰，等觐见完毕，脱下了衣服，再按神宫惯例处置，从哪里来的，还是回哪里去。
半梦半醒间，花千骨木偶一般由着几位侍女替她换下身上的旧衣，沐浴梳洗完毕，再一层层套上五件颜色由浅到深丝质内衣、厚厚的的红色菱形抹胸、垂领广袖绣着蔓草浮纹的丝绸上衣、再系上秋青色波浪花纹的腰带、后背腰间的紫绫褶裙，裙裾拖曳及地、最后披上象征神宫灵童身份的华丽礼服。
“好了吗?”虽然是隆冬季节，花千骨还是急的浑身冒汗，月建神宫处处古意盎然，上层的服饰更是墨守古风，如此繁琐不合时宜的大礼服，即使神界尚存时，也只会在最隆重的场合才穿。
“花千骨，你以为圣女大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觐见的吗？”负责教导觐见礼仪的侍女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接着长篇累牍，宣讲走路、问安、答话、告退等诸般礼仪细节。
一个的小侍女替她送来了一份精致的午餐，雕花檀木漆盘上有十几个盖着盖子的青花白瓷碗，饿了一夜的花千骨顿时心花怒放，忧愁烦恼全都抛到脑后。打开盖子一看，花千骨却有种见了鬼感觉，月建神宫的上层对穿着打扮的执念如此之深，可以把细致繁琐做到极致，却一点都不讲究吃，腌萝卜、酸豆角、白豆腐、酱豆芽、……配上一盘做成各种花鸟形状的小馒头。原来神宫灵童吃的也是馒头咸菜！
“让我自己来吧。”一位年老的侍女正要给她画眉，花千骨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身边的几位侍女化的还是万年前神界流行的吊眉妆、黑齿妆、点翠妆……真要被那样装扮起来，不知道师父还认不认得出眼前的小徒弟。
“由她，不过快点。”侍女长点头同意，继续照本宣科，礼仪不可废，但也不能让圣女大人久等。

穿过大片瓦砾废墟，终于来到圣灵台，青松拂簷，玉栏绕砌，一片庄严肃穆富丽堂皇之象。
圣女扬起一手，重重帘幕降下，将随行而来的众长老阻隔在帘外。
“你们都先下去。”微偏着螓首，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这四目相对、旁若无人的一对璧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四周寂寥无声。圣女合上了眼，掌心交叠在起伏不定的胸口，凝神聚气，他们身上有着如此相近的气息，毫无疑问，他必定是为了她而来，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盼相见，又怕相见。
浅画峨眉，轻点绛唇，青丝绾结成简单的发髻，光洁前额几绺秀发垂落，映得转盼的明眸格外秀丽，熠熠神采夺人心神。大半年的清汤寡水，原来圆圆润润的下颔，渐渐消瘦变尖，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
“师父，你不要不理小骨，小骨知道错了。”花千骨芳唇微启轻声哀求，跟了他那么多年，师父的脾气她又怎会不了解，若是雷霆震怒，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可怕的是一片死寂，那是真的生气了。
“小……骨。”凝眸看着她流光溢彩的朱唇、泪光滢滢的星眸，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虽然暂时失去了记忆，却并未丧失才智，终于找到了一个认识自己的人，那一切都好办了。
“师父，你终于肯认小骨了！”顾不得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圣女大人，扑到师父怀里嚎啕大哭，把这大半年的焦虑、思念和辛苦，都化作泪水，畅意倾泻。
“别哭，小骨，不要哭了。”轻抚着她的秀发安慰，白子画略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但是心里却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失而复得的欣喜。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来自她身上的一切都让他觉惬意舒畅，更有久别重逢的庆幸。
“起来，快起来，都是师父不好，让你受苦了。”伸手扶她起来，平淡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宠溺，心疼地看着苍白消瘦的小脸，抚摸着小小手上干粗活磨出的老茧，强忍着揽她入怀的冲动，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愧疚，又是从何而来？是不是之前遇到了什么危险，没有照顾好小徒弟，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
“师父，对不起，小骨把宫羽弄丢了。”拉着师父的手就是不肯起来，因为又想起这事，不如把过错一次过全招了，要罚就一起罚，免得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宫羽？”白子画皱了皱眉，想起此行的确还有样东西要寻找，原是宫羽。“起来吧，小骨，身外之物，不必太在意，师父怎会怪你。”柔声安慰着，一边仔细查看宝贝徒弟可有丝毫损伤，宫羽，宫羽又是什么东西？丢了就丢了吧，徒弟一切安好就好！
“师父，你怎么了？”花千骨怔怔地看着他，师父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不染纤尘，清傲艳美，眉宇间流淌着缱绻爱意，似水柔情，让她心悸不已。
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师父的神情总是淡淡的，爱恨嗔怨皆深藏心底，含而不露，他这是怎么了，宫羽可是长留掌门信物，怎么能说是身外之物？连对错是非都不管不问，就这样让她轻松过关，他真的还是师父，白子画上仙吗？
“你们是师徒？”被完全忽视一旁的圣女大人，忍不住插进话。
刚听到花千骨叫“师父”时，心一阵莫名的狂跳，看着看着，越看越不像。十指相扣的师徒俩，旁若无人般将离情别绪娓娓道来，时而焦虑苦恼，时而会心莞尔，如此默契而谐美的旋律，岂是师徒之情谱写的出？师徒？圣女大人我也是由师父教出来的，师徒如父子，上下尊卑，泾渭分明，你们这对师徒，看上去倒有几分像，听上去也有几分像，可是这水乳交融，难舍难分的神情……莫非你们古林密境的仙人，都是师徒配对成婚的吗？

第八章 醋海生波
月色清幽碧微，圣灵台外暮烟笼罩，朦胧迷离，池畔树影斑驳，虽是隆冬季节，虯枝橫逸的松樹，依然嫩绿明丽，周围一片沉寂。
“圣女大人，他是我师父白子画上仙，我不会认错的。”
心心念念着自己师徒重逢，完全忽视了为了他们不顾一切、侠义相助的圣女大人，花千骨心中十分自责。当了神宫大半年的侍女，花千骨已大致了解圣女的生涯，生生世世孤独一人，居住在圣灵台的帘幕后面，除了司云布雨，还要管理月建城的日常俗务。真是个可怜的人儿！花千骨在心里感慨着，还是个难得好心的人，救了师父，还安排他们师徒相会，冲着这份恩情，已经远远足够让花千骨对她掏心掏肺、肝胆相照。
“白子画！”白子画低头呢喃着这熟悉的名字，将它暗记心中。
“上仙！”
圣女则几乎惊呼出声，万万没有料到，他不但是仙而是位于众仙之巅的上仙，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益发不可遏制。
“那你们为什么来月建城？”一万年来，仙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古林密境，应为在失落之地的荒漠中，仙人的生存能力还不如凡人。
“都怪小骨不好，一时贪玩闯了祸，误打误撞来到这里，我师父是为了找我回去才来的。”花千骨如实答复，白子画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是小徒弟淘气，不是自己这个师父照顾不周，嗯，先记下，等回去再好好教训教训！
“小骨，既然为师已经找到你，那我们回去吧！阿离姑娘，叨扰之处，还望见谅。”听到自己名字，一些过往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心中激起惊涛骇浪，那个人真的是他自己？安定下紊乱的心绪，重将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处，茫茫荒漠，万里风沙，与脑海中断断续续出现的碧海蓝天，繁花簇锦，落英缤纷的景致相去太远，此非吾家，不宜久留！
“太好了，师父，我们回去！”借着破云而出的月光，凝睇师父的双眸，坚定而炙热，徘徊不定的心绪立刻被绵绵乡思替代，彼此的心思一目了然，毫无隔阂。
“敢问，你们……怎么回去？”抑制不住狂跳的心，古林密境！喂！两位，拜托带上我吧！求求你们了，住在富丽堂皇的圣灵台三百多年，看似位高权重，尊贵无比，实则万事身不由己，好比关在金丝鸟笼的鸟儿，如此痛苦的生涯，只有历代神宫圣女在天之灵知道。
怎么回去？
这一问，师徒俩茫然相对，久久无言。
师父，你是怎么来的？花千骨怯生生地开口想问，却发现师父眼中闪过一阵冰寒锐意，令人不敢逼视，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明白过来，师父……师父原来是失忆了，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师父，没关系，只要……”找到宫羽就万事大吉，有师父在，不怕宫羽跑到天涯海角。
“小骨，师父明白。”不愿她冒冒失失地说出宫羽，白子画扬起一手打断了她，即使失去了记忆，心思依旧澄明，前因后果略一推敲，早已猜出宫羽必定是回去的紧要之物。
“上仙降临弊城，是我月建的荣幸，如有任何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望勿见外。”没有我圣女帮你们，只怕你们走出圣灵台一步，就会被侍卫万箭穿心。
“不……必……”本能对于陌生的人和地方，感到淡漠和疏离，一心只想尽快离开，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啊！”陡然睁大双眸，袭面一股如刀似剑的罡风，纤长的眉睫惶悸颤栗，萁张开烟云般墨发，精致无暇的五官因锥心痛楚而扭曲。
“师父，你怎么了？”花千骨惊慌失措，赶紧扶他坐下，白子画脸色惨白，倔强地紧抿了唇，一言不发。
圣女阿离翻手拿出一粒火红色的朱丹，递道白子画唇边，他却微微一怔，陌生的丹药！身子不自然地向后退避。“服下！”这是月建神宫的至宝，总共就那么几颗，你还不识好歹，心中一怒，语气中不仅带出了几分惯用的命令语气。
“小骨，我们……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哪怕大限将至，也不要这嗟来之食，白子画愤然拂袖起身，脚下却虚浮无力，大半个身子靠在娇小柔弱的小徒弟身上。
“师父，是定神丹。”花千骨一把拿过圣女阿离手中的朱丹，放在鼻下闻了闻，毫不犹豫塞进师父口中，白子画略一皱眉，还是吞了下去，一股丝丝暖意游走于狂乱奔走的经脉间，顺气凝神，顷刻间，痛楚全消。
“多谢。”师父谢得实在有点勉强。
“不必。”圣女答得没有丝毫情感。
好一个白子画上仙，定神丹在我手中，你看着就像毒药似的，到了你徒弟手中就成了蜜糖。哼！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你想不报答报答我就一走了之？
休想！

一轮皎月当空，圣灵台高入云霄，静静沐浴在月华之下，几盏昏暗的青铜油灯悬于柱上，两壁垂下巨幅鲛绡，灯火映在画壁雕梁上，半明半暗反射出迷离光晕，雾状的云朵拂过玉砌的楼栏，人间仙境比起九天宫阙亦毫不逊色。庭内花草繁茂，红叶竞秀，经霜增艳，阁内帷幕重设，锦绣遍地，装饰华艳，美则美已，只是太过玲珑精致，曲廊环绕却只隔出一间起居室。
定神丹，顾名思义，具有安定心神的功效，在小徒弟软语娇言的劝慰下，师父才勉强留下来，在唯一的一张沉香木绣榻上酣然入睡，剩下的两个，一个无法离开，另一个不愿意离开，只好临窗对月，共话古今沧桑，坐等天明。
亿万年，神、仙、妖、魔、鬼和人共同生存于这片天地。神族不死不灭，神性与生俱来无需修炼，日月天地万物生长皆为神恩，享受着上天所赐的无上恩泽荣宠，统治六界，俯傲大地，奴隶众生。仙则是凡人中能自识者，或以安神养性,或以炼天悟道，久经磨砺，旷劫不坏，修成长生不老之仙身。天道浩淼，永无止尽，仙人即使修得仙身，仍会不断完善功法，夺造化之能，练就天地人合、超然物外的心境。
经过数万年的繁衍生息，驻足不前之神与坚韧苦修的仙之间，鸿沟愈来愈大，彼此皆容不下对方，神高傲地凌驾众仙之上，强索豪夺，取尽锱铢，仙则日益强大无视于神，创建天庭，吞并八方，于是终于爆发了神与仙的两界之战。界域之战引来了灭界之劫，神界瞬间寂灭，诸神的荣耀亦随之化为灰烬，消失殆尽。
花千骨平静地听完神界覆灭史，神界覆灭的时候，她只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幼神，神格尚未健全，才逃过一劫。记忆深处是一座燃烧的城市，苍炎从天而将，四周都是熊熊烈火，大片大片华美的宫室殿堂轰然倒塌，诸神大多目瞪口呆，呆呆立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苍炎落在头上，顷刻化为灰烬，没有惨叫，没有哭喊，甚至没有柱断砖落的声音，便在这奇异的寂静中，神界覆灭。
刹那间只觉得心中一阵阵撕裂般的痛，一滴晶莹泪珠悄然而落，抬头仰望皓月临空，将泪珠偷偷拭去。天地有寿，生生不息，缅怀已失去，珍惜眼前拥有，一切顺其自然，这才是生存之道。
“当初神界为何把自己的子嗣放逐到这片荒漠？这里滴水不存，每年都需要用神性催化成乌云，布下甘霖滋润草木生长，但是神性在繁衍中代代递减，总有一日会消失殆尽，届时，失落之地也难逃覆灭的命运”花千骨咬着手指头，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圣女阿离耸了耸肩，表示大家都在担心，但是没办法。
“神，全都是些自私狂傲、淫靡奢侈、不负责任的家伙，他们即受不了美色的诱惑，又耻于承认血统不纯的子嗣，才会对我们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那……你恨他们吗？”花千骨问得很心虚，自私狂傲、淫靡奢侈、不负责任、难道神在他们的后代眼里是如此不堪吗？要不要让她知道自己就是最后一个神？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在让她知道之前，还是先打听一下，这里的孝道教育如何？
“千骨，你说的他们，指的是神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毕竟是他们生育的，恨倒也说不上，但是爱也不会有。神嫌弃我们的血统不够纯正，不配立足神界，而我们又何尝想留在神界这片废墟里等死，就是应为身上多了这讨厌的神性，才不被仙界、人界和妖界所接纳。我从这圣灵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城里每家每户的生活，他们忙碌如蚁，日耕夜织，劳作不息，尚不得温饱。整个月建城，没有一个人过得轻松自在，就算是我，贵为圣女，那又如何，为了保持神性不外泄，不得不在这圣灵台上孤寂的渡过一生。”阿离激动得声音发颤，无法克制一身的寒栗，同样的处境，换了谁都会被逼疯。
“但是阿离，你的神性也终究会消耗殆尽，到那时，你就不再是圣女，不用一个人孤单单的住在这圣灵台上，你替月建城司云布雨多年，劳苦功高，届时就可以放下一切，过上自己的生活。”
圣女阿离摊开手来，掌心凝聚出一朵淡红色的神印，苦笑道：“神印的血色代表我的神性，它的颜色已经很淡，会越来越淡，等到淡得如同一张白纸，我也就再也不是神宫的圣女。是啊，我也巴不得快点放下这个担子，师父传位给我已经三百多年了，我已经是月建神宫在位最长的一位圣女。但是月建城的历代圣女，从来没有一个是活着离开圣灵台，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等到那一天来临，就是知道也没用了。”
“阿离，不用担心，等我师父醒了，他一定会替你想个好办法。”花千骨暗自庆幸，没有冒冒失失地暴露出神的身份，想到永生永世被囚禁在这巴掌大的金丝鸟笼里，顿顿咸菜馒头的生涯，不寒而栗，麻烦事还是等师父来解决，自己乖乖做回他身边什么都不懂的小徒弟就好了。
“千骨，你师父……贵庚？我看他应该不超过一千岁吧！”圣女阿离压低了声音，一边偷偷向寝宫内殿瞟去，里面悄无声息，这才放心问出心中的疑惑：“上古之时，的确有一些神通广大的大仙，法力远超诸神，但是他还如此稚龄，若是神界尚存之时，这个年龄只能当个神侍仙童，他怎么就成了上仙？”来自花千骨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略带着沧桑古意，但是她师父身上却是浓郁的清新出尘之气，师徒俩十分神似，但气韵却截然不同。
“阿离，你也太小看我师父了，他二十二岁就得道成仙，未满百岁已登上上仙之位，我师父不仅武功造诣登峰造极，臻至化境，更皆精通琴棋书画、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甚至权谋利智、经济兵略亦无一不晓，无一不精……”花千骨说得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师父的仙资、师父的风采，用任何语言来描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可是失落之地虽然是神界废墟，却仍然保留了神界对于仙、妖、魔的法力制约，你师父所有的仙力都被这界域法则压制，目前他已与凡人无异。”
若非亲眼所见，真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一对师徒，难道真是天意！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一眼就认出定神丹的小徒弟，身上绝对拥有神性，而她那出尘飘逸、风华绝世的上仙师父，虽然孤傲不容易亲近，却是个真诚且值得信赖的人，她第一次从心底笑出声来，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
夜凉如水，晚风习习，片片树叶飘落，深浅不一。
花千骨来到榻前，心疼地看着和衣而眠的白子画，修眉紧锁，额角细细的冷汗，粘湿了鬓发。在睡梦中师父也不得片刻安宁，小骨又让你担心了，现在说对不起，一切都于事无补，师父失了记忆，又不可使用任何仙术，这里对他太危险，要想办法尽快离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