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侯门客·文】《爱他明月好》

(一)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时至岁末,又到了弟子聚于堂的日子。伏念掌门率一行人亲自到了竹屋外请荀老夫子,荀夫子却嫌天寒地冻,不愿出去。伏念掌门又请示夫子能否让学生们进竹屋,他正要回话,我朝他连连摇摇头恳求他不要答应。

荀夫子稍一愣怔,一边盯着我一边朝门外道:“你们回去吧,我清净惯了。”

“那我们便先退下了。”伏念掌门领头对着紧闭的木门躬身行礼,儒家弟子们也纷纷躬身。

我心下微微松口气,隔着竹帘间的缝隙偷瞥他们,弟子们尚未散去,不知张良同伏念掌门说了什么,伏念掌门本背对竹屋要走,竟又转过身来道:“子澈你出来,师叔喜清净,莫打扰到他。”

我心下一沉再次向荀夫子投去求助的目光,他很是好奇地打量我几眼,还是伸出了援手:“无妨,有她作陪下棋,也算解闷。”

“是。”伏念掌门应答了一声,遂率弟子回去了。

“三师公?”走了几步子明转过头纳闷地叫了一声。

“你们先走,我随后便到。”张良此言一出,他们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我却没缘由地慌乱起来,

子明同子羽嘀咕了几句便走了,张良遂朝竹屋走来,他每近一步我心跳愈快,观望四周又退无所退,只能装作不动声色地跪立在原地,静候时机。

“你好像不是很乐意见到子房。”荀夫子斜眼瞥了瞥门口,一捋长须。

我尚未回答张良已然走进屋中,省下了我同荀夫子解释的麻烦。我趁他朝荀夫子行礼的空隙起身告辞:“既三师公来同荀夫子下棋,子澈便先回去了。”

“回哪里去?”荀夫子却不再遂我的意,叫住了我,“子澈不喜与太多人待在一块我不曾逼你,如今你可是连三人都嫌烦了?”

“弟子不敢!”我听他言带恼意,赶紧躬身垂首。

“师叔误会了。阿澈她性急憋不住话,恐师叔与子房下棋时做不到观棋不语会惹师叔不悦。”张良跪立于荀夫子面前,伸手从棋盏间抓了一小棋子笑道,“师叔欲猜它是单是双?”

荀夫子看了张良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慢悠悠道:“双。”

张良将手心里的棋子倒扣于棋盘上,两枚两枚拨算,共拨了四对。张良略微沮丧地一耸肩,将盛有黑子的棋盏推予荀夫子:“夫子又占了先机。”

荀夫子这才脸露些许笑意,接过棋盏一边提子一边道:“子房当加紧提高棋技,与子明小友一战,莫让别人轻视了我们儒家。”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26 19:01:00 +0800 CST  
(二)纵横捭阖 聚散流沙

李斯叔叔如期所至,他志在必得地命令我们摘下斗篷,我却忽想起伏念掌门让公孙先生以真面目示人的后果,一时乐由心生强忍着笑。

“阿澈?”无繇师兄低声提醒我。

我用了几分定力好不容易把笑憋回去,张良却又突然笑出声。我便再也忍不住,越发低了头浑身都在抖。

“……”无繇师兄很是无语地叹了口气,弃我们不管。

荀夫子率先摘了兜帽,我们也纷纷随他。便见李斯叔叔面色惊愕,混杂着恼怒与沮丧。但他调整得很快,片刻间便藏好了表情,强笑着与荀夫子问好。荀夫子言辞激烈挑衅他,他也不敢回话,倒也算是尊师重道。

张良等李斯叔叔被骂得差不多了,这才向前一步,接过话不卑不亢一番忽悠,李斯叔叔虽一脸狐疑却也无话可说,只得挥手让侍卫们退下。

他走时有意往我这看了一眼,我被他看得几分心虚忐忑,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张良察觉后不动声色转过身朝我走来。他看似入席,实则挡在了李斯叔叔与我之间,斩断了我们的视线接触。我便再看不到李斯叔叔的表情,只听到他与荀夫子告辞离去了。

“阿澈若不想,便不必看他。”待他走后,张良同我道。

“他是相国。”

“那子房换种说法,阿澈愿看相国,岂料被子房挡了看不到。”

“……”我心下叹服,“澈受教。”

他浅浅一笑提壶斟茶,我正拿起筷箸盘算着要率先夹哪道菜,便听他说:“这便受教了?子房都还没开始教你。”

“哦?”若在平时他愿同我细说他的锦囊妙计我一定侧耳恭听,但眼下珍馐在前,我的心思被勾到了那上边,哪还静得下心听他说话,只随随意意敷衍了一句。

大概是我表现得太心不在焉让他看穿,张良伸手取走了我的筷子,似笑非笑道:“请借前箸以筹之。”

于是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儒家的子慕子游子思一堆弟子夹走了我心悦的各项菜肴,而我的筷子还在张良手里。我一时没了耐性,不等他授业解惑便把筷箸夺了回来,一边夹了一块清蒸鳜鱼,一边为我的行径正言:“去甚去奢,虚心实腹。”

张良虽未阻我,却道出一句“五味令人口爽”,害我被呛得一阵猛咳。无繇师兄见状以为我被鱼刺卡住了喉咙,赶紧倒了茶递予我,一面叮嘱我吃慢些,一面低声训张良道:“食则不语,吃鱼时更该如是。”

“谨诺。”张良点头认错,在无繇师兄坐回原位的空隙亦提筷夹了片鱼肉至我碗中,笑吟吟观察我的反应。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27 16:49:00 +0800 CST  
我知他心怀鬼胎,若同他发火便是正中他下怀,于是也笑眯眯地将那鲜鱼夹入嘴中,细细咀嚼后吐出刺来。

“你倒是不跟鱼记仇。”他激将不成,懒懒转过头去。

“岂能因噎废食?”我顿了顿话音一转,点破他的言外之意,“至于与子房结下的梁子,该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完我便往他碗里塞了一片生姜,诚恳又真切地慰问他:“来,驱寒。”

张良不语,默默将那块姜从碗里拨了出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房知错了吧?”我循循善诱。

话音刚落我便被张良踩了一脚。他这一脚踩得并不重,甚至可谓一点我足面而已。但毕竟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居然趁我不备同我玩阴招,还是让我大为惊怒。我正欲发作,忽见荀夫子正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那样子怕是已经盯上我们多时。我当即闭嘴低头,老老实实夹菜吃饭,吃着吃着却忽而一阵心酸,这里的鱼怎么也比不上水云间的好吃。

待我用余光见荀老夫子转开了视线,才微微松口气以手肘轻轻撞了撞张良,压低了声问他:“我们还有没有闲时回水云间?”

“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阿澈过些日子再思考这问题不迟。”

“……”

待弟子们用膳后,便相邀作伴,出了客栈沿路返回庄内。张良却情愿对着案前一堆残羹冷炙,也不愿出门。无繇师兄瞧出了端倪,也留了下来,待见客栈内再无别人,便问他:“你又要去哪里啊?”

“师兄勿担心,子房翌日清晨定能回来。”张良离席起身,无繇师兄遂不再说什么,步出客栈同弟子们一起回去了。

我亦站起身,迈了几步随他。走到门口,他却朝我摇了摇头。

“夜黑风高,花前月下,子房要去私会公孙先生吗?”他不让我跟着,又要偷偷摸摸背着我做事。我心有几分不悦,便调侃他。

“莫要胡说啦。”张良摇摇头,眉尾却禁不住下弯。

“那我为什么不能同去?”

他因此问题微微笑了笑,但还是坚持己见:“此行凶险,阿澈还是不要跟来为妙。”

不等我提出质疑,他又匆匆补充道:“子房此行意在让纵横联手。然墨家与流沙之间仇恨太深,能否化解亦说不准。真要是打起来,混战一片,阿澈剑术再高超,也难免受伤。”

“子房不怕受伤吗?”我虽不吃张良奉承那套,但他说得真挚,我闻言依旧有几分被说动,语气便软了下来。

“怕。”他倒是毫不羞于掩饰,“但今夜之转机会影响到天下格局,子房必须去。”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27 16:50:00 +0800 CST  
我知张良是决绝之人,他一旦做了决定,就连伏念掌门都拖不住,更何况我?再劝无用,索性不再白费口舌 。

“行吧,那阿澈送子房一程。若途中碰到些许拦路人,也能替你省几分力气。”他并未反对,却也没爽快答应,算是牵强的默许。我跟在他身后朝桑海城外的方向走,恐他反悔便故意与他攀谈转移他的思绪,“流沙有哪些人?”

“卫庄,白凤,赤练。”张良抬手撑了撑额,“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听到这三人名字时我不免一颤,想起了之前那个一剑把我胳膊震酸了七天的黑衣人,以及方才下山之时看到的赤蛇,还有那根诡异的羽毛……心底当即认同张良所说的不好对付并非言过其词。

“子房打算怎么对付他们?”我虽未见过白凤与赤练,但万分清楚卫庄的剑术邪佞而煞气,张良怕是招架不住他十个回合。擒不住卫庄,又谈何拿下整个流沙?

“子房不同他们打。”张良看穿我所想,断然一语,而后甚是委屈地叹口气,“子房打不过…”

形势严峻,可他那踌躇难办的模样实在罕见,因而格外好笑,我便压抑不住,偏过头低声笑起来。

“阿澈竟还笑得出来。那如果子房告诉你,逍遥前辈也被卷入此事当中呢?”

我脸上笑容顿僵,惊愕地皱眉看他:“逍遥前辈?!道家都受牵连了吗?那瑶瑶呢?瑶瑶也有危险吗?”

“道家弟子尚在水云间待命,应该无碍。”张良沉吟片刻幽幽道,“若是纵横两家,子房有三分把握说服他们摒弃前嫌;若是流沙与墨家,子房有三分把握让他们止戈为武;若是纵横、流沙、墨家、道家一齐出现,子房便有十分把握……”

“说服他们?”

“他们会针锋相对、摩拳擦掌、互不相让、各说各话、答非所问、一片混乱。”他不间断一连串说完后,微微喘了口气。

“……诸子百家真是可爱。”

“子房真是可怜。”他喃喃一叹,抬手示意我不必再跟,独自向前走去。

张良步履坚定,却是孑然一身。不过须臾便没入一片迷雾之中,再看不见了。

我不知要等他多久,却不愿在他未归来时前独身回小圣贤庄。退不能退,进不能进,只能停在原地傻等。兴许是我素来少有等人的经历,他刚走片刻我便焦虑不安起来,经不住胡思乱想,若这帮人打起来张良会站在哪边?

这是个不需要太多思考就能得出结论的问题。二者不可得兼,张良宁可与卫庄反目成仇也会选择道墨家两家。

乱我心神的是接踵而至的问题。若流沙和墨家打起来,谁胜谁负?流沙胜了会不会杀光败者,抓了荆天明那小孩回咸阳宫?父王若要杀他我该不该插手相劝?

我忽然明晰了李斯叔叔这一借刀杀人之策有多精妙。卫庄手握流沙,盖聂是天下第一的剑圣,他们都是过于强大,威胁到了秦国的存在。与其全力围剿盖聂和墨家,不如诱哄卫庄带流沙追杀他们,然后作壁上观,着他们自相残杀。待其中一人倒下,再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掉已然伤了元气的另一个。

而张良欲做之事便是平息这场争斗,就像荀夫子说的那样,他压根就不在乎纵横之间谁赢谁输,他只求衡一字,也就是,让他们不起争斗,遂无输赢之分。

我忽想起了鬼谷的另外两位,张仪苏秦亦曾是让人万分头疼的人物,先祖们不敢不听他们的游说,却又生怕压错筹码信错了人。

今夜若张良失败,纵横之间便有一者灭亡,无论倒下的是谁,李斯叔叔必会伺机而动灭杀另一方。若张良成功,纵横、流沙、墨、道、儒家便会冰释前嫌共同对抗秦国。

他成他败,天下格局都将大变。

我思绪渐渐清明,忽闻连天号角声起,片刻后一队兵马冲破迷雾疾驰而来。我心下讶异欲寻掩护处,还未找到便闻“嗖”的一声,我下意识躬身闪躲,一冷箭于我头顶飞过,钉在了我后边的树梢上。

“来者何人,竟敢阻我行军!”持弓人一声厉喝,又是引弓搭箭对准我的方向,待马蹄带起的扬尘渐渐散去后,他顿时睁大眼,一把丢了弓,翻身跃下马单膝跪地道,“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朝殿下放箭,臣死罪。”

“不知者无罪,蒙叔叔快请起!”我急步上前双手扶起了他,“阿澈闻集结号忽响,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国疆受侵,十万火急。”蒙恬面露愧色,“恕末将无法陪殿下叙旧了。”

“国事要紧,蒙叔叔无须自责,快去吧。来日相见,再谈往事不迟。”我好声安抚了他,蒙恬便朝我抱抱拳回到马上,带军疾驰而去。

他麾下兵马至我身前自然而然分成两道,仿佛江流石不转。前锋过去后,尾翼紧跟着逐渐没过我,我迎着他们站立不动,突然觉手心一痒,倏忽再看已多了一簇粉白色的小花,猝然回头见一三兄朝我招了招手。

我又惊又喜又是惴惴不安,百感交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也只能同他招了招手,待大军绝尘而去后握着那簇花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扫过,我手中已空空如也。便闻一油腔滑调:“车姑娘在发什么呆?是不是在担心我呀?”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27 16:51:00 +0800 CST  
我抬首望去,看到了咧着嘴笑的盗跖正玩转着那簇花,于他身后站着一行人,墨家在左,流沙在右,张良不出意料地站在中间,不快不慢朝这走来。

“小爷我之前可从未把流沙那伙人放在眼里,也不曾想过会有与他们联手的一天。直到今夜才明白,诸子百家打了那么久不握手言和今儿却歇战,说到底还是因为……”盗跖摸着下巴,以眼神示意张良。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我心间冒出一句话,忍不住说了出来。

“哈哈哈哈,这句话我喜欢。”盗跖笑眯了眼将花递还予我,“不过嘛,我有一句更妙的,你听不听?”

“哦?敢请赐教?”

“你真是太配合了,少有人愿意听我说话的!”他略表惊奇,继而转转眼道,“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他一番胡说八道曲解了这话本来的意思,却平添一番乐趣。我心下叹服,拍了拍他的肩:“盗跖兄可寻名家公孙比比言辞机巧,阿澈所见,你未必会吃亏。”

“这便是那个你们都见过,唯独我没见过的姑娘吗?”说话间一赤红色的身影倾步上前,她身姿婀娜媚眼如丝,是个不可方物极具吸引力的美人。

……就是腰间盘着的那条蛇有些令人望而却步。

“我也没见过。”另一位接了她的话,我侧脸看过去,见得一个身上挂满羽毛肩上还停了一只小鸟的人。

我闪念一过,继而顿悟,这便是赤练白凤,和他们的兽禽。又不免叹息,若是瑶瑶,定会怀揣一串烤鱼务实出场,哪会同他们这般花里胡哨。

“师哥亦见过她吗?”卫庄忽而发语。

“见过。”盖聂点点头,未多加解释。

我顿时心下惶恐,天知道张良侃侃而谈瞎扯了什么让他们放下了血海深仇,如此和睦地交谈。

不行不行不行。他们的交谈太过平和,若他们齐心协力来对付秦国,谁还抗得住他们?我必须寻机让他们结些梁子,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法断了这一联盟,也得让他们彼此猜忌信不过对方。

张良欲效苏秦合纵,我当仿张仪连横。

我一阵冥思苦想,计上心来,便关切地朝盖聂道:“盖先生,碧血玉叶花可还无恙?”

如我所料,一时间流沙墨家两派人脸色都僵了,只有逍遥先生与世独立面色从容。

所料之外,张良不守规则,径直伸手把我嘴给捂了。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27 16:52:00 +0800 CST  
(三)洵美且异 美人之贻

至此,我每日便以挑拨离间为己任,并逐渐悟出门道来,稍加整理,可总结出五诫如下:

其一,不需以言语激盖聂。因为就算你千言万语一通说,把流沙墨家之间的旧账从头到尾替他梳理一遍,他也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其二,以言语激卫庄时必须有盖聂和张良在场。卫庄出剑太快又极意动气,一怒之下二话不说就抡鲨齿砍你,若非凌虚木剑同时架住他,难免身首异处。

其三,端木蓉三字有奇效,若密语一般,一旦念及,众人色变。盗跖会瞪盖聂,盖聂会瞪卫庄,紧接着盗跖幡然醒悟一般,和盖聂一起瞪卫庄,卫庄会瞪盖聂,瞪完后拔剑的拔剑,抓瞬飞轮的抓瞬飞轮。

然后张良会硬生生挤到他们中间,以三寸不烂之舌一阵游说,安抚下双方后转头以秋后算账的眼神瞪你。此招有趣却不宜多用,毕竟张良的忍耐有底线,真的招惹到他得不偿失。

其四,赤练姑娘看似狠厉不易亲近,却也有弱点。挑衅她与墨家的关系,只需断章取义,添油加醋告诉她墨家如何非议卫庄,赤练便会毫不客气把墨家人数落一遍,奇妙的是她言辞毒辣却不显粗鄙,直切要害戳人痛处的水平几乎能与张良平分秋色。墨家人莫名其妙被她损后,往往不会解释,当即与她辩驳起来,两方越吵越凶不需多时便剑拔弩张。即便盖聂在场,代表墨家稍加解释,赤练也不听解释,只冷笑一声,面若冰霜堪比飞雪玉花带来之寒。

她是一招好棋,虽然可以带来斐然成效,却也不能频频同她汇报。一旦她起疑你居心叵测,便会千娇百媚施“火魅术”于你身上,你便会神智模糊,迷迷茫茫听她诱哄对她所说之话笃信不疑。

自我不明不白受她骗过,自此坚信张良是终南山的狐狸变成的,能在月圆之夜变回原形。遂缠着张良旁敲侧击让他演示给我看看。他闻言愕然,抬手触我额,问我醉否?发烧否?有疾在膏肓否?见我振振有词的模样,他先是匪夷所思,而后了然叹气,同赤练讨了解药给我,并威胁我再这般不老实,便让赤练姑娘诱我相信伏念掌门是女扮男装。

……可叹我无人证物证,空口无凭没法到伏念掌门那告他的状。

其五,喊白凤的凤凰鸽子,它会气到掉羽毛,收集一捧后送给墨家人,白凤就会朝他们丢羽刃。此计浑然天成,唯一的问题是那只神鸟羽毛渐渐稀疏,我良心略有不安。

我将观察到的东西纷纷记录在竹册,遥寄赠予瑶瑶,一来望她将来碰上这些人,能够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二来亦望她知道我并未忘记她。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28 19:26:00 +0800 CST  
居然是这么个原因。她这论断用在别人身上我或许还不信服,用来解释盖聂我却半点怀疑也没有。我于心下一叹,同她道了谢,只是有些闷闷不乐我送出去的那三对白璧没派上任何用场,卫庄小人收我赠礼还这般羞辱我。

“阿澈是后悔把美玉赠出去了?”忽闻张良声音,我吓得花容失色往后缩,他只眉眼轻柔看我,“你真是甚没骨气,方才掉下去时救命都喊不出口,只懂声嘶力竭喊子房。”

我顿觉脸上有火在烧,恼羞成怒也顾不上害怕,咬牙松了抱着凤凰的手,勉勉强强站起身拔荧惑要削他。他坦荡荡毫无惧色站在原地躲都不躲,我明知他只不过借了张良的形,再三扬高了剑却做不到把剑挥下去。

我曾以为伤害张良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只要拥有比他更快的速度,更高的剑法,更敏锐的洞察力,我就能毫无悬念地击败他。可早在在水云间三场比剑后那场加试结束后,我便知我太高看了自己。

击败张良的方法不是没有,事实上逍遥先生都明晃晃说了出来,一曰绝仁,二曰弃义。我口口声声说我愿随道法视仁义信如浮云,但这三个字却无一不束缚得我夜不能寐。

要一统六国,就要舍弃仁慈。要围剿叛逆,就要出卖朋友。要达到目的,就要牺牲誓言。

是荀夫子在我饥寒交迫时,不忌讳我秦国人的身份收我回庄,而设局送我出宫门的却是我最亲近的人。李斯叔叔不择手段追杀叛逆,而所谓的叛逆又伤害过了谁?我曾答应瑶瑶会陪她待到张良回水云间找我,却因听闻桑海变动毅然决然背弃了我的誓言。张良却能做到说在便不弃,说等便不离。

平心而论我并不希望他们待我好,他们在乱我心魄。又或者我本就心术不正,是他们一点一点引我走上正道。

见我长久未反应,那人影一变又恢复了原样,嗤笑着问我:“下不了手啦?”

我没答话,只收剑回鞘,就如当年在道门面对张良时一样行云流水。

“麟儿,你闹够了没有。”赤练姑娘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几分歉意地伸手拉我,将我带到了地面上。

我偷瞄赤练一眼,心下有几分莫名的愉悦。果然女孩子还是爱礼物的嘛。

岂料那蛇蝎美人拉着我的手腕漾出妩媚一笑:“闹够了就轮我了。”

“子房救——”

“别喊了,子房没空救你了。”赤练托着下巴笑着看我,“儒家讲究不偏不倚公平公正,那你同我说说,你这三对白璧究竟是送给谁的?”

“……”他们有四个人。我心凉了半截,只恐她下一刻便朝我施幻术让我从此笃信伏念掌门是女扮男装……

我倒吸口凉气,沉吟片刻后抬眸看她,成竹在胸答道:“当然都是送给赤练姐姐的。”

她微一怔神,继而扬唇笑起来,妖冶美艳。待笑累了她的四指慢慢从我手腕上滑下,饶过了我。

见识了流沙都是一群什么丧心病狂的人,我便无兴趣以身涉险。当晚用膳时张良不知被什么事耽搁了未来,我痛改前非再不跟他抢着坐在纵横两家之间,我选择坐在角落。

盗跖见了觉得奇怪,凑过来问我怎么不到大桌上去。我勉强朝他挤出一笑:“这里安全。”

“那儿很危险吗?”他吊高了眉毛。

我都还来不及提醒他居安思危,他已一屁股坐在了流沙与墨家的交界处,卫庄与盖聂之间。

“……这是张子房的位置。”盖聂好意救他,盗跖却听不懂言外之意,只说张良同他关系如此好,一定不会介意。

他也就撑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端着碗筷坐到了我旁边。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忍不住嘲他一句。

“哈哈哈哈”盗跖干笑几声摆摆手,“子房的位置嘛,不敢占不敢占。”

言罢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哎呀糟糕,我忘了与子房有约!”

说完急匆匆夺门而出,我拦他不及没能问清是何事,手里把玩着三尊白璧的赤练轻咳一声,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久闻丁掌柜厨艺高超,说不定过些日子便能尝到他做的菜了。”

我眼前一亮侧脸看向她,她却低着首摩挲那白璧并不看我。

所以说,女孩子还是喜欢礼物的嘛。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28 19:27:00 +0800 CST  
(四)不我以归 忧心有忡

三月十八,盗跖被章邯叔叔逮进了噬牙狱。

三月十八,我将噬牙狱的地图构造画出来,交予了张良,他略有迟疑,最后并没问我如何知道的。

三月十九,张良说服纵横联手去噬牙狱救人。

三月十九,赤练同雪女一言不合吵着吵着打了起来。张良尚在小圣贤庄授课,我越俎代庖试图劝架,硬生生挤到她们中间想阻住她们,却因她们收手不及被赤练姑娘的火魅术和雪女姑娘奏出的白雪同时击中。

三月十九,我坠入幻境。真真假假,虚虚妄妄,分辨不清。如处炼狱,如处寒渊。

三月廿日,我神智慢慢清醒,视线却看不明晰。模糊见得个灰色的人影长舒口气。我支撑着要坐起,却被逍遥掌门一按肩膀压了回去。他慢悠悠命我躺着歇息,别浪费了他输予我的真气。

彼时我根本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便问逍遥老头。他幸灾乐祸吟诵一句:“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

我都没力气瞪他了,细细回想半天,这才慢慢记起昨日劝架不成,阴差阳错受了火魅术和白雪的夹击。我心下几分委屈却也松口气,终于知晓我经历的那些不过一场噩梦。

“子澈小友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逍遥掌门递给我一块手帕,一脸好奇,“上半夜你哭个不停,喊得撕心裂肺的。下半夜又浑身发抖虚汗不止。”

“瞎说。”我说完却的确察觉到后背冰凉,再一瞥枕头竟真的全湿了。铁证在前,我没法否认便有些赧然。

“是蒙受了不白之冤,记起了国恨家仇,看到了离别之苦?”他饶有兴致地怂恿我说。

“逍遥掌门这么好奇,可以叫赤练姑娘和雪女姑娘让您亲临一下。”我斜着眼瞥他。

“哈哈哈哈”他捋捋胡子笑道,“每个人害怕的事情都是不一样的。老朽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只是好奇子澈会见到什么,没有鱼的水云间?”

我闻言一乐,心里的郁结消了,感觉精气神皆有所恢复,便趁他不备跳下床溜了出去。逍遥子也没再执意拦我,只跟在我后边慢慢走了出来。

“你可算醒啦。”盗跖眼尖,第一个见到我。他本倒挂在树上,一个侧翻敏捷地跳了下来朝我走来,“车姑娘真是太爱哭了,凭谁说都不听。一哭就是一时辰,哭得声音哑了也不停。唉,不就是一个噬牙狱嘛,你也不用这样担心我”

我闻言羞恼我狼狈的模样被这么多人看见,便使力推了他一把:“谁关心你死活。”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30 20:14:00 +0800 CST  
“岂敢。说子房翻墙翻得非同凡响的是盗跖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当即把盗跖给卖了。

“子房自然比不上盗王之王身手矫健。”张良虽嘴上这么说,我却听得出他语调里的一丝不自在。

盗跖要完。我心下一阵得意,又因在门外站累了,遂背靠着门倚坐在地上,同他侃谈:“子房昨日不在据点,错过了一场好戏。”

“哦?是何好戏?”他尾音上扬,声音似乎离我近了些。

说话间我只觉得木门微微一动,没费多少时间我便明了他也席地坐下了,与我背靠着同一扇门。

“你不是被罚面壁吗?”

“子房正面着壁呢。”

“……我可以把这个教给子思子游他们吗?”

“不可以。”他一定摇了头,又引着木门轻微一晃,“阿澈速说,到底是何好戏啊?”

“赤练姑娘和雪女姑***战。”我由衷喃喃,引了他的话,“真的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答非所问、一片混乱。”

张良笑道:“愿闻其详。”

我便将他不在时我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通。

卫庄和盖聂去噬牙狱救丁掌柜和盗跖时,赤练便显得坐立不安起来。她于屋内从左踱到右,又从右踱到左,很有前些日子我向儒家弟子炫耀有螃蟹吃的风采。但我踱步踱了三趟也就完了,赤练姑娘一踱便是半时辰不带停,看那样子他们不回来她便不歇脚的架势。

“赤练姑娘心有牵挂,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可雪女姑娘却冷不丁一句,让她别晃悠了,踱也是白费力气。赤练姑娘大概心里本就不好受,被雪女姑娘这么一说当即就翻了脸,冷笑一声说什么,她至少有人可等。这一句话出来那真是不得了,雪女姑娘红了眼二话不说拿出箫来,赤练姑娘不甘示弱也拔了练剑。”

“红莲殿下说话确实心急了些。”张良喟叹一声。

“红莲殿下?”我一怔有些莫名的忐忑,“子房是在说赤练姑娘吗?”

“都是过去事了。赤练不喜别人称呼她红莲,子房一不小心说了,阿澈莫在她面前提起,惹她不悦。”

“嗯……”我迟疑应了一句,没告诉他我关心的并非红莲,而是殿下二字。

卫庄自韩国来是毫无悬念之事,再加上张良又称她殿下。以此推之,这个一路追随他的赤练便极有可能是韩国的公主。

我心下忽对她生出一阵愧疚与怜惜起来,那丝情绪太过复杂,不容我明察便已转瞬即逝。

“阿澈还是好奇吗?”估计是我忙于沉思久未说话,张良误以为我还在纠结,做出了妥协,“这是很以前的故事了。若有闲时,子房可以说给阿澈听。”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30 20:15:00 +0800 CST  
“好啊。”我点点头,也忘了他压根看不见,“子房。”

“嗯?”

“雪女姑娘本是拒人千里之外之人,平时也鲜少说话。依阿澈看,并不像是会因见不得别人踱步就寻事的人,她竟然率先针对赤练姑娘,真是好奇怪啊。”

“兴许是她看着赤练,想起了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我越发好奇,坐直了身子。

“墨家雪女与高渐离的往事,子房去机关城时曾听逍遥掌门提起些许。这两个人自相识起便历经了许多劫数,好不容易解开了心结,却未能相守多时。自高先生闻荆卿刺杀秦王失败,便精心筹备,只求为他的挚友报仇。”

“所以那个收押秦宫瞎了眼的琴师是雪女姑娘的——”我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之前倍感困惑的事,也因太过震惊忘了遮掩一三兄秘密透露予我的信息。

张良沉默片刻,他必然把我所说的话听了去,但他并未作什么反应,也没追问我是从何听得的消息,就如他对我知晓噬牙狱构造一样,不闻不问。

他不问,我心虚却也没法同他解释,只能软下语气恳求他:“子房莫要疑澈。”

他倏尔轻笑一声短短两字念得极慢,诺我道:“不疑。”

张良言出必行,我遂渐渐放下心来。为缓解气氛故意挑衅他道:“既卫庄先生与盖聂先生救回了丁掌柜,那阿澈便要重操旧业煽动他们自相残杀了。”

“阿澈果然心怀不轨。”张良笑叹一声,也并未同我生气,只委婉劝我道,“待时候到了,他们鬼谷自然会自相残杀,何须你多此一举?”

“这要等到何年何月。”我连连摇头长长叹息,“他们根本就不像会自相残杀的样子啊。”

“何以见得?”张良颇为不解。

“子房,我平时唤你什么?”

“……子房?”他略有停顿,似乎怀疑我在诈他。

“是了。我高兴时唤你什么?”

“三师公。”

“正是。我生气时又怎么喊你?”

“直呼子房名姓。”

“没错。”我再次给予肯定,“可纵横两位,且不论盖先生脾气好喜怒不形于色,便看喜怒形于色的卫先生平时喊盖先生什么?”

“师哥。”

“高兴时喊他什么?”

“师哥。”

“生气时喊他什么?”

“师哥。”

“子房发现问题否?”我不待他答便告诉了他我的预判,“若无外人煽风点火,他们根本打不起来。”

张良半晌没答话,好久才喃喃回我一句:“良受教。”

我闻言有些飘飘然,心情大好遂转过头隔着门缝问他:“子房这一关要关几天?需不需阿澈去同荀夫子求求情?”

“求什么情?”张良尚未答我话,我便听到了伏念掌门的声音自我背后幽幽响起。

我心下大骇默默转过头去,脚下发软只能僵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门前。

伏念掌门一声叹息,所幸他没深究,把我也扔屋子里面壁,只摆摆手示意我让到一边。我便找回了些许气力,强撑着站起来,也不顾腿脚发麻,乖乖闪开了。

伏念掌门走上前开了门,我偷瞄一眼,张良已端端正正站好,正面对着墙壁似在认认真真地自省,丝毫看不出来方才他曾坐在地上。

“出去吧。”

张良闻言转过身,恭恭敬敬朝伏念掌门行了一礼,走出门口时才问:“掌门师兄,可是有客人要来小圣贤庄了?”

我正心下惊讶难不成张良又用什么高瞻远瞩的方法拉了他的亲友来当救兵,谁料伏念掌门点了点头,平静道出的名字竟是我的亲故:

“公子扶苏莅临。”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30 20:15:00 +0800 CST  
(五)遥不可期 大梦初晓

扶苏哥哥的造访很是突然,仓促之间伏念掌门来不及筹备,只请了十二名乐师以颂国风。

那日儒家上下所有人都到了门口迎接王师,众生纷纷施以跪礼,我亦跟着跪于地上,偷偷以余光上瞄,见扶苏哥哥仪表堂堂立于前,威仪之风顿显,我心下便有几分骄傲,再无意一瞥,忽见张良仍僵立在我右前方。

他仍没有下跪,依旧挺着脊梁。

我冷汗都出来了,但于此情境我又不可能开口提醒他,只能屏气凝神见机行事。张良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恰好能看见他袖摆下四指慢慢屈起,嵌入了手心。似乎想抓住什么,最后却无力地松开。

然后他一屈膝,垂首跪下了。

那绝不是心悦诚服的一跪,反倒像是一种将欲进之必先退之的妥协。

我虽松了口气但心底仍是百感交集,呼吸都乱了节奏,面上却只能强撑着做出波澜不惊的模样。

扶苏哥哥挥挥手让儒家弟子们起了身,歌者颂者退至两侧,伏念掌门引着他自正门进庄门。扶苏哥哥并不急着跟着走,恬然扫视一遍人群,目光于我脸上掠过时浅浅笑了一下,又瞬间正了色,步履稳健迈进了庄门。

我心惶然,只觉得自己无力应对这一场面,遂同无繇师兄告病请辞。严格上说我的身份算不上是小圣贤庄的弟子,而是荀夫子的侍读。无繇师兄知我不喜接见外人,因而平日来了尊贵的客人,他也不为难我,只钦点几名机灵的弟子招待宾客。可今日来的毕竟是国卿,他便犯了难,踌躇半天也不敢答应我。

伏念掌门顾着领路,自没空理会我们跟在后边的人。滑天下之大稽,最后竟是张良一句“阿澈若身体不适,先去休息”赦了我。

“子房!”向来与世无争的无繇师兄也为此皱了眉,低声提醒他,“这次来的客人是公子扶苏,儒家所有弟子都该出席。”

“阿澈你回去休息。公子扶苏学识渊博,当知民为贵的道理。”张良没再说下去,但不妨让听的人明白后半句是人尽皆知的社稷次之,君为轻。

无繇师兄有几分急了,但估计是怕闹出动静,也不敢斥责他,只好朝我使眼色道:“退下吧退下吧。”

我不敢久留,疾疾然转了个方向与儒生们背道而行。

“唉?子澈你要去哪里啊?”子慕那个缺心眼的小子没事找事竟还堂而皇之大声问出来。

我不知他这一问是否被扶苏哥哥听到了,只能随机应变朗声答:“如厕!”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31 22:28:00 +0800 CST  
子慕一瞬间红了脸,唯唯诺诺乖乖为我腾了道,我这才摆脱了人群,一路向竹园狂奔,唯剩我独身一人时,才稍微平复了心绪。

我跌坐在水塘旁大口大口地喘气,却是越喘越急。我方恨当时没好好学习逍遥掌门所授的吐纳之术。以前他总说专注一呼一吸御好了气,辟谷便不再是难事。可惜我压根不愿接受辟谷这一自我折磨,只觉得捞一条鱼比学会御气省事得多,如今心神起伏难定却便懊悔起来。

水里映着茂林修竹天光云影,适而清风拂面,为我拭去些许浮躁。我顿觉清爽,却又疑那风来得不明不白有些诡异,蓦然回首,便见一道骨仙风的女子手持拂尘,身姿曼妙,遗世独立站在竹园门口。

她身着一广袖水纹裙,发丝全白,却长着一张少女的容颜,生着一副柔和眉眼,眸中带着的冷意却又似千年霜雪。

我强撑着站起身,躬身朝她行礼道:“谢姑娘。”

“谢我作何。”她抿了抿唇,“假风以用罢了。”

她这人衣着古怪,说话也阴阳怪气,什么时候不出现,非得在扶苏哥哥造访儒家时到这来,便不大可能是巧合。我不由地猜她来意,要么是寻机以见扶苏哥哥,要么是哪方不明不白的势力坐观玄机。

可她那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又不像是会不辞万里前来看戏的人,因而她来见扶苏哥哥的可能大些。我心里掂量几分,开口求证道:“客人们皆在会客厅,姑娘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子澈可为你带路。”

“客人们皆在会客厅,你又在这做什么呢。”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虽不是真的盘问我,却也噎得我一时不能语。

“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他们还有两场剑要比,谁与谁比都未决定,我何必急匆匆了去。”

我不知她在说什么,心里不免起了戒备:“比什么剑?”

“晓梦受扶苏公子所邀,来小圣贤庄以剑论道,共有三局比试。”她顿了顿微微扬唇道,“客随主便,谁与谁对战可由你们儒家人挑。”

我闻她自报姓名时,已是瞠目结舌。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三局两胜以剑论道,更是五雷轰顶脚一软差点又跌坐回去。我极勉强地站稳了身子,再度躬身行礼:“子澈有眼不识泰山,晓梦大师前来,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晓梦轻蔑一笑道,“若你连礼也失了,还能剩什么?”

她那咄咄逼人的样子让我背后阵阵发寒,一时想起了逍遥掌门曾同瑶瑶和我讲过这个恐怖的天宗掌门。

据他描述,若来日不幸碰上了晓梦,就该以对鬼神一样的态度,敬而远之。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31 22:28:00 +0800 CST  
那时瑶瑶和我一边烤鱼一边撒盐,只当他在讲鬼故事,谁也没功夫理他。逍遥掌门无可奈何,憋了难受便抓了张良讲道家内部天宗与人宗的斗争。

张良很给逍遥掌门面子,频频点头,时不时赞成,等逍遥子一吐为快,问他有何疑问时,张良默然半晌转过头问我们鱼熟了吗。气得逍遥老头吹胡子瞪眼,委屈兮兮地轻抚雪霁,很是悲凉地自言自语:“可传何人?可传何人?”

张良默默抱紧了凌虚,我默默抱紧了荧惑,瑶瑶抱紧了钓竿。

逍遥子长吁短叹,跺了跺脚甩袖要往竹屋里走,“咚”的一声直直撞上了桃树,仰躺在地。

“都第几次啦。”瑶瑶见怪不怪,叹息一声为他敷了块方巾,“掌门不出户知天下,走路还是要看路的啊。”

即便如此,由于逍遥老头的渲染,晓梦二字在张良和我心里留下了一定阴影。

毕竟她八岁就已击败了道家天宗除掌门赤松子以外的六位天宗长老,而后又被已五十年不收徒的北冥子收为关门弟子。

有这一履历真不是开玩笑的。辈分比伏念掌门高且不说,若她性善,那还可救助苍生,若她不仁,百姓于她眼中便成了刍狗。

瑶瑶却不以为然,只当晓梦是庄生梦到的蝴蝶,同为渺渺天地过客而已。逍遥掌门欣慰夸瑶瑶觉悟甚高,夸后又愁眉苦脸叮嘱她,蝴蝶虽小,切莫轻视。

逍遥掌门劝归劝,瑶瑶是否听进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见我神思游走久未答话,晓梦形影忽变。她本离我十尺之距,闪忽之间已到了我跟前。

“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见我大为惊异,她只慢慢吟出一句,伸出手来一转腕,一朵娇嫩的桃花于她手心慢慢现出,“水云间有人托我将此物转交予你。”

“瑶瑶吗?”我眼前一亮,径直将那花取了过来,“烦劳大师相告,她过得可还好?”

“足下不必挂念了。”她收回了手,神色凉薄。

“想必晓梦前辈看破红尘,不屑情谊之事。”我小心翼翼将那花收好,忍着不发作,只赔着笑。

“七情六欲,倒也不是说绝便能绝,说断便能断。”她漠然摇摇头,“只是及她无身,汝有何患?”

我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一时间脊背发凉,克制不住脸色变幻,颤声问她:“你说什么?”

她面无表情的脸这才露了些许好笑的神色,只用那睥睨的神情瞧我:“前恭后倨,这便是你们儒家待客之道吗?”

“澈只身一人,代表不了儒家。”我勉强尽了责撇清与儒家的关系,只怕我接下来的言语冲撞到她给儒家惹上麻烦,“澈愚钝,望前辈说清楚。”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31 22:29:00 +0800 CST  
我忽而迷茫,有些分辨不清黑白是非起来。如果荆轲、高渐离像我恨晓梦一样恨父王,他们的行刺又有何以厚非?这恩恩怨怨纠缠不休,又岂容外人只言片语评说对错?

我在竹榻上躺好后,荀夫子便回到了隔壁的屋子里。而后便有埙声传来,那乐哀转幽冷,虽未化我忧愁,却也使我心境慢慢平静下来。

他一曲未毕,那出门寻人的小童已气喘吁吁地跑回,将竹门一开,恭迎了剑圣进来。盖聂进屋后小童便要掩门,怎知后边竟跟着卫庄,一手扼了他手腕,皮笑肉不笑道:“儒家欢迎师哥,不欢迎卫某吗?”

小童被卫庄一掐一吓,再是训练有素亦是害怕,眼眶一红便要哭出来。盖聂只瞪他一眼,见卫庄没有悔改的意思,也懒得再与他废话,一掌向他手腕袭去。卫庄这才缩手背于身后,趁小童愣怔之际强行闯入屋,环顾四周后,毫不见外地走过来,坐在床尾,扯了一个十分难看不能算得上是笑的笑看我:“怎么就你们儒家那么事多?”

我是经受过齐鲁三杰恐吓的人,倒没被他吓哭,只怔怔地听一阵诡异的“噼里啪啦”,而后“哗啦”一声,我身下竹榻断成了两截。

卫庄坐的那截塌了。

估计在他的武学生涯里卫庄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瞬间之内做不出反应,起身不及于是坐到了一堆竹片之间,只黑着脸抿紧嘴不说话。

我心本冰雪积层,见此幕却如沐春风,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然后鲨齿便来了。妖风扫面,我却习以为常避也不避,那剑至我眼前时被一木剑耐心挑开。

“小庄,我们是受荀况先生所托来救人,而非伤人。”虽然荀夫子只邀了盖聂,但我没敢挑他的刺。

卫庄毫不退让:“她侮辱了鬼谷,侮辱了纵横。”

盖聂沉默半晌,几经犹豫又开口道:“可…你坐塌了人家的床。”

卫庄脸色又黑几分,我听鲨齿与那木剑已咯吱作响,唯恐那木剑断了,赶紧插了一句:“这竹榻本就不行,不配予卫先生坐。澈有伤在身无法下榻,委屈卫先生站一会儿了。”

卫庄这才脸色稍霁,收了剑不动声色地站起:“这才像句人话。”

盖聂几分无语,只伸手向我欲探我的脉:“盖某闻荀况先生说姑娘受了内伤。”

我默默地缩回了手:“男女授受不亲。”

盖聂神色有几分尴尬,他手一僵缩了回去,低声一句失礼,只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尚未说,荀夫子的小童终于缓过神来,神色忧伤盯着地上一片狼藉,没好气地批评我:“都什么时候了还男女授受不亲,人家盖先生一身正气,你倒是扭扭捏捏,怕啥?”

卫庄坐我榻,我床塌掉一半尚能将就着睡。他要是真在屋里挥剑,竹屋塌了我上哪睡去?

我心下喟叹,只斜睨那小童一眼,骂他:“竖子不可与谋。”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3-31 22:30:00 +0800 CST  
“啊呀,赤松子是阁下师兄?!”少女惊呼一声捂住了嘴,“难不成你就是那个人挡杀人的天宗掌门晓梦?”

来客闻言脸上的冰雪消融些许,嘴角微微翘道:“怎么?逍遥老儿是这样同你介绍我的?”

“岂止。”少女歪着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然后才摆正了身子喃喃道,“久仰大名。”

“你让开吧。”晓梦微微颔首,“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少女闻言脸色白了几分,往后退了几步就要让开,退至道口时却忽又定住身子不退了,挡在正中央直面来人。

晓梦微微眯了眼道:“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说话间拂尘微扬,平息的风声再度呼呼作响,刮起一片叶子疾速蹭过那少女的面颊,顿时刮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少女痛得皱了眉,却以手背一抹脸,昂首朗声答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晓梦闻言面露赞许之色,收了拂尘耐心劝道:“天地草木不曾有情,你又何必舍身相护?”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少女摇摇头指了指身后桃林笑道,“有好多棵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呢。我看着它们破土发芽,从小苗长成小树,又从小树长成参天大树,心里喜欢它们,当然要守着它们。”

晓梦沉吟半晌道:“若我就此退去,足下可会告知逍遥老儿?”

少女一怔,斟酌片刻点头道:“是在下职责所在。”

晓梦微叹口气,神色有些凝重:“你可谓近道之人,我不想杀你,却也不能容你同逍遥老儿通风报信。你只有两条活路可走,其一,你自行解开封印,出人宗投天宗,将这桃林毁了。其二,我将你的记忆抹去,放逐你于天地之间。”

少女仔细思量片刻后沉默不语地转了身,踮起脚尖折了一枝花下来,轻抚掉乱叶后细细挑了良久,最后择出其中一朵桃花,小心翼翼托放在手心上,朝晓梦走去。

“跟着逍遥子时不时得辟谷又没前途,还时不时有人上道门找麻烦。”少女抱怨一番,幽幽一叹,“可他是我师父,他教了我这么多道理,我若背弃他,他会难过的吧。”

“那你便要选第二条路了?”

“不。”少女摇摇头道,“虽说浮生一梦而已,忘我是得道之境。尘世纷扰,还是很有趣的,我可放不下。我选第三条。”

“第三条?”

“不就是一死嘛,死与生有何差别?不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而已。你有命在身,我也有命在身,我不记恨你。”少女将手中桃花往前一递,“若足下执意要破这封印毁这桃花林,请许我留存一朵,为我转赠儒家的子澈姑娘。至于我嘛,我不走了,我与它们同生,便当与它们同灭。”

晓梦稍一迟疑,将那桃花接了过来。喟叹一声,手中拂尘不过一扬,刹那间有一道阴影自末端涌出,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所到之处草木枯槁。少女背过身向小径走去,随意寻了棵树,从袖袋里拿出了那块白玉,紧攥于手上。这才慢悠悠坐下身背倚树干,神色从容望向逼仄过来的千丝万缕墨色。

那黑色不费吹灰之力掠过了她,她连同着手中紧握的那株桃枝一起,刹那之间失了色,天地寂静无声。

我心下大恸,声嘶力竭喊她姓名,瑶瑶似乎捕捉到了风声,偏过头神情恍惚地朝我的方向微微一笑,便入了那墨色画卷,定格不动了。


——终南卷(完)——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1 17:57:00 +0800 CST  
她就是个悲剧人物吧…无论选哪条路。可能唯一的解法就是秦不要攻韩,可如果是这样她和子房就不可能见面。那就不是结局悲剧是没有结局了。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2 09:21:00 +0800 CST  
(一)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

季夏三月,腐草为萤,点点散布在小池旁,群曜如星。纱窗外人影微动,细细一看,是袭白衣。

“公子扶苏?他怎么会来这?”盖聂警惕地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扶苏哥哥突然造访小圣贤庄,一定有他的的理由,可他屏退侍卫随从独自寻到竹园来,便是要见我了。可他们一纵一横尚在我屋中,盖聂好意替我隐瞒身份,我断不能什么都不解释便出去迎接,引起卫庄怀疑。若他知我为秦国公主,少不得让流沙往我身上施各种刑罚,置我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嬴政派三百秦兵抓不住师哥,所以这回派扶苏来游说了。”卫庄撑着下巴,“软硬兼施,真是无君不奸。”

“……”盖聂略带歉意地看我一眼,找了个十分清奇的角度训卫庄,“只闻无商不奸,不曾闻无君不奸。既身处儒门圣地,小庄不可胡乱造词,在读书人的地方造次。”

“师哥,小圣贤庄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是什么?我怎么会在自己的地盘造次?”

盖聂遂不再言语。这倒不能怪他,比剑盖聂能赢卫庄,比奸我便不指望他了。

鬼谷子的言辞之术应该很是厉害。否则怎能教出张仪苏秦口若悬河游说六国?怎能教出盖聂卫庄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思至此,我突发奇想:“贵门鬼谷先生如果和名家的公孙先生吵起来,谁会赢谁会输?”

他们皆一愣,盖聂不卑不亢回答了我的问题:“师父应该不愿与公孙先生有口舌之争。”

“师哥说得不错。”卫庄沉吟片刻,少有地认同点头,“师父他老人家会直接放玄虎咬她。”

盖聂眼角微跳看了他一眼,卫庄毫无愧色,一副我不过实话实说你奈我何的模样。

即便是夏季,夜间果然还是会有些冷。我背后抖了抖,起身道:“公子扶苏夜游竹园,若澈不出去迎接,既失礼仪,也难免引他怀疑。两位在屋内好生歇着,澈去会会他便回。”

“站住。”卫庄一声喝住我,把我魂都给吓散了。我以为他看出了什么端倪,胆战心惊面色凝重地僵住脚步,盖聂也神情警戒手放在了木剑的剑柄上。谁料他向前探了探身子,睥睨着那碗粥道,“这红豆是哪里买的?”

“……”我心下长舒口气,“不清楚,是丁掌柜送来的。”

“比鬼谷的好吃。”他自言自语,语调听起来有些幽怨怅然。

我不免怀疑卫庄的头发就是这样白的。这家伙尖酸刻薄,每天怨天尤人,连红豆都要比个高低,头发不白才见了鬼了。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2 11:48:00 +0800 CST  
我不知卫庄这话能怎么接,也不觉得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于是不再理会他,径直出了竹屋,走向扶苏哥哥。

他本背对着我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汪池水,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便回过首,脸上浮现了笑意,自然而然伸了手将我搂了过去:“这几年漂泊在外,实在委屈阿澈了。”

我双手环着他的腰,低埋着首用力摇头。

“受谁欺负了?”扶苏哥哥轻拍着我的背,“同为兄说说看。”

我于心底里过了一遍这些年待我不善的人选,顺带替他们排了个序。名列前三的分别是,张良,卫庄,伏念掌门。

伏念掌门是秉持家法,我心服口服。卫庄算是误伤,我无话可说。张良欺我太甚,不可开脱。可我思虑再三,最终却咬牙切齿中挤出了与我不过一面之缘的人的名字:“晓梦。”

“晓梦?”扶苏哥哥诧异地松了手,退开些身子追问道,“她如何欺负你了?”

一提这事我便难免想起瑶瑶,心下伤悲。更难以在短时间里同他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只能略施春秋笔法,略去起因结果,只同扶苏哥哥道:“她打我了。”

他闻言咋舌,脸上顿起阴霾:“我闻晓梦大师造诣颇高,是得道之人,才邀她同访儒家。她为何同你动起手来?”

“阿澈怎么知道?”我只摇摇头隐瞒去事实,“兴许是她步至竹园时看见我,怀疑我是墨家人,便来试探?可她话也不问清楚上来就打我,王兄要为阿澈做主。”

“嗯。若真是如此,为兄会同她一说。”

“一说怎会够?!”我欺身上前抓紧了他的衣袖道,“我要她五马分尸,挂在城墙上示众。”

扶苏哥哥闻言拧了眉道:“你都是同谁学的这些刑罚?儒家竟教了阿澈这些东西?”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赤练者善谈血流成河,近卫庄者善谈心狠手辣。

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情急之下我只能舍鱼保熊掌,面露愧色道:“一三兄教我的。”

扶苏哥哥听我提到一三兄,顿时脸若云销雨霁,笑骂我道:“他好歹也是王翦将军的世子,阿澈当好好称呼他姓名,怎能这样没大没小的?”

“他不介意的。扶苏哥哥有此闲情替他抱不平,都没有空替阿澈一雪前耻吗?”我继续怂恿撺掇他,“那个晓梦,走路一步三晃,自命清高,不把人放在眼里,秦国何必留她?”

“阿澈真有那么讨厌她?”扶苏哥哥哑然失笑道,“她虽心高气傲,若能为秦国所用,也不失为一枚好棋。”

“只怕她目中无人,秦国控不住她。”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2 11:48:00 +0800 CST  
“许久未见,阿澈挑拨离间的功夫倒是增进不少。”扶苏哥哥微微一笑。

感谢纵横。我心默念一句,认认真真道:“扶苏哥哥明察,我想她死。”

“阿澈须得说个所以然来,为兄才有可能考虑。”他摇摇头,试探着问。

我沉默半晌最终妥协道:“她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扶苏哥哥闻言一怔,抬手想安慰我,我却往后一躲避开了他的手。

“阿澈。”他神色有几分哀痛与凝重,“你可知你这模样,让为兄想起一个人。”

我没答话。

扶苏哥哥长嗟一声喃喃道:“你像极了高渐离刺杀父王时的模样。”

我还是没有说话,我不知能说什么,我只能看着他。

“第一次刺杀,高渐离失了手,父王爱惜他的才华,不顾百官劝谏,没有杀他,只将他的眼睛熏瞎。数月前他竟又以琴掷向父王,这次父王便再难饶他不死了。”扶苏哥哥顿了顿,凝视着我慢慢道,“他们问他为何屡屡刺秦死不悔改,他不辩解也不求饶,只说父王杀了他最好的朋友。”

说到这扶苏哥哥叹了口气道:“阿澈还记得你与为兄说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吗?你是女子,即便与晓梦有再大的过节,也当止戈为武。”

扶苏哥哥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不管原因为何,他是不会为了我去寻晓梦麻烦的。我心下沮丧,但知劝他无用,便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你是秦国的公主。”他缓缓说道,“你必须为秦国牺牲比常人更多的东西。”

扶苏哥哥说的不错。我不该反驳这句话的,可我还是没能学会动心忍性,我只冷眼看着他:“我也是瑶瑶的朋友。”

扶苏哥哥拧了眉欲开口,我摇摇头止住他:“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棋子一样被牺牲掉。王兄你懂不懂?”

“那阿澈又懂不懂,即便为兄杀掉晓梦,也换不回你的朋友了?”他正了色道,“我们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我木木望着扶苏哥哥,只觉心下悲戚。他依旧是渭水畔时的他,白衣翩翩温润风雅,纵是一别经年,眉眼也未有太大变化。可他在我眼里到底陌生许多,再不是当年宠着我的王兄。我不知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亦迷茫到底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

又或许我们都变了,世道逼着我们长大,并开玩笑一般让我们变成自己曾经不屑曾经鄙夷的模样。

扶苏哥哥要走的是君王之道,而这条道注定孤家寡人众叛亲离。我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难过,只能默默期许若来日他君临天下,至少把我当个能说话的人。

他久不说话,面有神伤之色。我见之不忍,于是开口将话题一转:“王兄今日突访小圣贤庄,是为何而来?”

扶苏哥哥缓缓回过神,意有所指道:“为兄是没法从你这知道什么与墨家、儒家有关的端倪了吧。”

我稍一迟疑坦然答:“墨家我不清楚,儒家确实没有做什么。”

他却一撇嘴甚是不屑我的包庇:“哼,你可知藏书阁里的书依旧有各国文字?”

他说得这般明确,我否认便是明目张胆的撒谎了。我不能否认,只朝他耸肩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小圣贤庄不教弟子们学六国文字,之后抓了六国细作通信的文书,谁知道他们密谋什么?”

扶苏哥哥微微扬眉,笑叹一声:“为兄本以为儒家是些老实人,来时还恐再见阿澈时,你已再无灵气。现在看来是为兄多虑了。你在儒家待得竟越来越强词夺理油嘴滑舌起来?”

我摇摇头道:“那能怪我吗?是李相国带公孙先生来小圣贤庄的。我是跟她学的,王兄要怪就怪她去。”

扶苏哥哥再忍不住哂笑一声:“你啊,离张子房远一点。”

“……”我呆呆地看着扶苏哥哥,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扶苏哥哥却若有所思地眯了眼道:“……真是他教你的?”

我这才回过神,反应过来他不过是诈我而已。当即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是阿澈无师自通。”

扶苏哥哥并未理我的辩解,只兀自一笑夸我道:“学的不错。”

我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了,却也纳闷扶苏哥哥怎就知道张良口齿伶俐了。张良向来是观之为谦谦君子,近之才知他比寻常君子欠打了那么一些。

单从这点上说他似乎和盖聂有些不谋而合。盖聂也是观之为不食人间烟火之辈,近之才知他不仅会劈柴生火,还会熬粥削木剑。

奇哉怪也,张良怎么就和卫庄成了好友呢?

“呃…子房他做了什么事,让王兄刮目相看了?”我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阿澈不是该叫他三师公吗?”扶苏哥哥不答反问,“你平时也是这么叫他的?”

我左思右想憋出一句:“子房不过就比我早入了小圣贤庄而已,岂能让他在辈分上占我便宜?”

我并没有骗扶苏哥哥,这的确是我刚开始拒绝与其他弟子一样喊张良三师公的原因。可到了后来,不知怎的事情好像就有些变了味。待我心悦诚服愿以三师公称他时,张良反倒听不习惯了。他听着别扭我说着也奇怪,索性还是以子房唤他。

“你倒是注重身份。”扶苏哥哥露了笑意,“今日他与六剑奴以剑论道,以一敌六,意气风发。”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2 11:49:00 +0800 CST  
赵高的六剑奴。我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再把持不住,惶惶然大喊出来:“什么?!”

“阿澈这么激动做什么?”扶苏哥哥觉得奇怪,“今儒家与秦国的客人们一一过招,三局两胜。客随主便,为兄让他们自选对手,儒家倒是精明,亦知田忌赛马的道理。张子房挑了六剑奴,颜无繇对战胜七,伏念则同晓梦大师比试。”

“张良他受伤了吗?”

“阿澈你倒是颇为仁厚,不问胜负,不问输赢,只问人是否受伤。”扶苏哥哥顿了顿揶揄我道,“不对,只问一人是否受伤。”

“王兄!”我当即恼了,却顿觉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喊他我也别无他法。

“好啦,不同你闹了。”扶苏哥哥微微笑道,“张子房没事,仅是受了一点点皮外伤。倒是六剑奴被他唇枪舌剑噎得七窍生烟。”

“是子房了。”我顿时眉开眼笑拍手称快,“那他可是为儒家赢下一局?”

“阿澈啊阿澈,你的胳膊究竟往哪里拐?”扶苏哥哥连连摇头道,“若以剑论道,他一人岂能对抗六剑奴?张子房偷换概念,硬生生将以剑论道扭成了以道论剑,王兄未判他输,已给足了他面子。”

“王兄未墨守成规,可谓明判。”我笑嘻嘻地恭维他,抱着他的胳膊晃了又晃以示亲昵。

“还需你来教我?”扶苏哥哥斜睨我一眼,意味深长笑道,“为兄来访小圣贤庄时,阿澈不看马车,不看秦卒,心不在焉只看着张子房,你当为兄瞎了不成?”

“……”我被他笑得有些不知所措,仓皇之间也就现用了从张良那偷师来的无耻计俩,伸手把他嘴给捂了,“哪里哪里,澈权当王兄哑了而已。”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2 11:49:00 +0800 CST  

楼主:桃花流年梦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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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03-11 01: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07 23:04:3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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