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侯门客·文】《爱他明月好》

“是…”子慕唯唯诺诺点头,鼓起勇气道,“弟子有三疑。其一,自她入小圣贤庄后,桑海动荡不停,李斯扶苏赵高全来了,弟子以为这与她有脱不开的干系。其二,她初来时趾高气扬对谁都爱答不理,对三师公尤其极不尊重,从水云间回来后却前倨后恭判若两人……弟子怀疑其中有诈。其三,虽那秦国将军用一纸婚令劝走了赵高,却又不娶子澈,反倒请掌门留他于庄,弟子愚钝,实在不知他们在玩什么名堂——心下难免有猜忌。”

“桑海动乱非因子澈而起。墨家机关城为流沙所破,逃窜桑海,李斯才闻讯追来。扶苏来访小圣贤庄,居心叵测,然与子澈应该没有太大关系,否则他何不于那时指名道姓直接赐下婚约?至于他与子澈是何关系,子房暂时还不清楚。至于你说的为何子澈待子房前倨后恭,嗯……”

张良被卡住了。我心下好笑,越发聚精会神侧耳倾听他会做何解释。

“不对啊。子澈待子房一直不恭,何来前倨后恭之 说?你们没听她依旧是以字唤我,从不知叫我三师公。没大没小很不像话是不是?”

“……”子慕愣愣点头,子游则低头偷笑。

“其三,这婚约之事不过权宜之计,旨在劝退中车府令,既是权宜之计,过时自然作废。若是子澈真的嫁予王将军,那才有所可疑。”

“原是这样……”子慕沉思片刻,同张良作揖道,“弟子不才,谢三师公指点。”

“兵法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无确凿证据,切不可猜忌同门,于大敌临近前自乱阵脚。若被人趁乱施予反间,后果不堪设想。”

“是。”子慕乖顺点点头,犹疑几许试探着问道,三师公就如此信任她吗?”

张良凝神片刻摇了摇头道:“子房不信她,却也不疑她。”

“这是什么意思?”不仅是子慕,连我也好奇起来。

“意思是,若子澈有意犯错,子房不会自欺欺人她是无意做错事。若她无意犯错,子房也不会不分黑白便责怪她有意为之。”

“弟子受教。”子慕与子游不约而同叹服一声。

“你们为何如此迟不歇息到这儿来?”

“回三师公,是因为今夜落雪声大,弟子辗转反侧睡得不安生,又恐吵到同僚索性出门散心。子游浅眠,弟子不小心吵醒了他,这才相邀一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九曲回廊来了。”

“回廊飘雪,倒也是非同凡响之景。”张良揶揄一句,闻此用词,子慕子游皆忍不住欢笑起来。

“你们慢慢赏吧,我先走啦。”逮住弟子夜半不睡觉张良居然也不管不劝,只同他们摆摆手,掠过他们的方向朝廊桥的另一边走来。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16 11:52:00 +0800 CST  
(五)折心沐火 执炬迎风


荀夫子走的那天雪停了。

他离开得很安静,远不符合他平日里的不羁张扬。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物定会在撒手人寰前把儒家弟子召集到榻前挨个训过一遍才算完。

夫子的小童第一个发现老师仙逝,伏在榻上嚎啕大哭,哽咽不成声。其音悲怆哀转久绝,响彻整个小圣贤庄。

儒家弟子们闻讯纷纷披麻戴孝,聚于竹园,人人泣涕如雨。伏念掌门强忍悲痛主持事宜。因竹屋狭小容不下那么多人,便只留了几个弟子守灵,遣了其余人先回学生寮休息。他本不愿让我一介女流之辈留下来,但兴许是见我心意坚决,终究没有逐我走。

我心怅然若失,彷徨悲哀,却哭不出来,只知道跪在地上木木然望着夫子。他双眼闭阖,神情安详,与寻常时候睡着一模一样,也难怪小童会如此心下不甘,一遍又一遍地去拉他的手催他醒来。

也只有这时静静看他,才能注意到夫子比我初来儒家之时苍老许多。灰白的双鬓已然色若霜雪,长须上最后一缕墨色于何时悄然褪去我竟也毫不知情。明明我时常向他请安,偏偏我就是看不到年岁流转。

于竹屋跪了一夜后,弟子们接二连三退去。请辞去时小童把我与张良留了下来,他哭了一天一夜已很难再发出声音,只默默领我们去了侧室,拖出一大个箱子后推给了张良。张良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撕开封条,抬起了箱匣。

小童从箱里搬出两盏棋,递予了张良:“夫子那么爱下棋,却总舍不得用这白玉盏,说是要留给子房。你把这棋盏拿去后,一定要常用它练习喔。”

“子房谨诺。”张良伸了双手将那棋盏接过,认真的模样仿佛在接圣旨。

我心下愈发难受得紧,小童又用袖抹了抹眼睛,声音沙哑道:“这是老师留给阿澈的。”

我一怔神,转眼再看他时便见他手里捧了一只趾高气扬的鲤鱼灯笼。只需一眼我便认出它是早些年丁掌柜扎给我的,那时我喜欢它喜欢得不行,却因当众受辱不愿再玩它,丢也不知丢哪去了,未曾想夫子竟替我将它收拣了起来。

一时记忆横流侵袭而上,悲从心起,我便再忍不住有泪夺眶。

“夫子这么疼你,你却只在被掌门训诫时才来找他说话。”小童愤愤不平,语有幽怨。

我被他说得又愧又悔,只抱紧了那灯笼,泪落得更凶了。

“你不要哭啦!”小童没好气地命令我,自己却噎了一下又开始抽泣,“夫子不在了,没人让我们擦眼泪了。”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17 12:35:00 +0800 CST  
他定不知道他的无意之言对我来说却是字字扎心,句句让我痛入三分。我便六神无主,便无措仓皇,只能言听计从用袖将泪拭去,落荒而逃一般出竹屋,才喘上一口气。

等我回过些神再去看张良时,发现他虽眼角微红却始终未落下一滴泪,只低垂着首将两盏棋抱在胸前。我已自顾无暇,见他这副模样更不知可以从何劝起,索性守中不言,暗暗攥紧属于我的灯笼。

怎么可能哀而不伤?!

怎么可能绝情弃义?!

怎么可能淡看生死?!

怎么可能鼓盆而歌?!

挣脱不开的悲伤与突如其来的愤怒交相杂糅将我吞噬,也只有于那一刻我才幡然明白为何父皇不惜万金亦要苦求长生之术。帝王将相也好,士商工民也罢,于沧海横流间不过渺渺一粟而已。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假的。永以为好也是假的。长生才能无死别,才可能永相好。若人不可长生,区区蜉蝣之躯,凭什么许下沧海桑田的誓言?到头来人唯一能履行的诺言不过是以死来践的抱柱之盟。

悲怆之极,我挥别张良速速回屋,将那早已不亮的鲤鱼灯笼高高挂到梁上,把门掩实后才敢颓然滑坐于地痛哭出声。

接连几日皆是张良来唤我,他将餐食放在门口我却没心情吃。他不劝不怨,只默默将餐食撤了去又换上新的,一来二去我心中有愧,隔着门请他莫再送了,可他不肯听。我没办法,便只好开了门将盒子收下,胡乱塞了几口又将食盒还予他。张良轻叹口气道:“阿澈你吃的比辟谷时还少。”

明明是悲伤的时刻,可听张良说话我总觉得好笑,于是我便有些怪他,恐他太早将我拽离这悲楚,是对荀夫子的一种背叛不敬。我神色肃穆斥他莫开玩笑,张良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将食盒又塞了回来,微有笑意道:“嗟呼,来食。”

我气急败坏要甩门,他却一手强撑着门,神色认真道:“阿澈你想一想,怎么做才能让夫子高兴。”

我一愣神他便将门推开了些,一边同我说:“该不该好好吃饭?该不该好好和同门好好相处?该不该好养一些?”

我不知所答,张良顿了片刻柔声道:“子房初来小圣贤庄时,夫子便是这样循循善诱的。不好好吃饭,就去喝药。不好好和同门相处,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好养,就……”

“就?”

“就多交束脩。”

我忍不住笑了:“是夫子了。”

“是啊。”张良点首附和,将食盒递到我面前,“师叔是通透的人,阿澈开心一些,他不会怪你的。”

我深藏的心思为张良一言道破,惊异之余还是佯装不知他在说什么,顺从地又从食盒里拿了片糖塞嘴里,果然比先前的甜了一些。我心下些许释然,又从盒里拿了一片糖递予张良,他犹豫拧眉,刚开口欲拒,我已抢了先机:“子房该不该好养一些?”

他一怔,笑着把糖片接了过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便问他:“子房之前说的,吃糖容易醒是什么意思?”

“原来阿澈还记得。”他语调有些许嘲讽,也有些许赞赏,混合在一起我便有些揣摩不透他的意思,“子房少时喜糖,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里也常常吃到,可每每才举起筷箸,就醒了。醒时一切成空,难免郁结,索性就不吃了呗。”

“因为这样子房便同糖较劲了?”听此缘由,我不觉莞尔,“那依子房的意思,若你不吃,梦便不会醒了?”

“多半如是。”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拿了片糖予他:“那趁这次子房还没醒,多吃些。”

张良愀然变色竟不敢接我手中的糖,仔细打量我片刻后脸色苍白道:“胡闹。”

言罢夺了食盒愤然走了,留我又是忐忑又是莫名其妙。幸在用膳时间他又重新出现,将满满的食盒递给我,颇为正经地交代:“二师兄叮嘱你多吃些。”

我便笑他说话越来越像伏念掌门,张良耸耸肩以“彼此”二字反唇相讥。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17 12:36:00 +0800 CST  
兴许正如张良所说,故人去不归,活下来的人除了一边缅怀一边前行外,没有别的选择。他看得通透,行事也果断,短短几天里便协助伏念掌门将丧事办得妥妥当当。

期间墨家派盗跖偷偷前来吊唁一回,道家的逍遥老头未曾露面,倒是赤松子与晓梦登门寄以慰问。这不太符合常理,我疑他们居心叵测,张良却敢断言这两位前辈并非坏人,让我无须多虑。张良向来有他的道理,且道家天宗人宗究竟是何纷争我还知之甚少,再加上之前赤松先生曾与逍遥子赠雪景一场,我虽恨极晓梦,却因也只能暂且放下成见把他们当来客接待了。流沙音信稀少,但他们本就是行走于天地的刺客杀手,也无须奢求他们对小圣贤庄的遭遇施舍丝毫怜悯。

儒家孤苦无依的时刻,即是被下手的最好时机。闻荀夫子仙逝,赵高奉李斯命前来吊唁,只是他不仅带来了瓜果牛羊,带来了罗网甲兵,还请来了王翦将军。老将军不怒自威,只一抬手,一三兄麾下的士卒纷纷放下矛戈,侧开道迎接他们。

挡在藏书阁前的儒家弟子们如草木一般被轻而易举地推开,个性刚烈更被撞倒在地。张良与我俨然拔了剑,守着最后的阵地。

赵高指了指矗立着的楼台振振有词:“藏书阁藏六国之书,乱秦法度,该烧。”

言罢他将燃着的火把递给了王翦将军:“王将军,这一功便让令郎来立吧。”

王翦将军接了那火把朝一三兄招了招手,一三兄却沉默着不过去。王将军有些恼怒,厉声呵斥催促他过去,一三兄便将那火炬接到手中。他一步一步走向藏书阁,走到我面前时停了下来,歪了歪头问我:“阿澈不会让开的,是吧?”

我摇摇头,他便咧嘴一笑:“那我扔啦!”

说完猝然回身,攘臂而扔,那火炬便迎风而去,眼看就要直中赵高,却被横空而出的真刚剑削去半截,惨兮兮落在地上,火也灭了。

“孽子!”王翦将军大为震怒,拍马提剑就来捉一三兄,兴许是他老当益壮,兴许是一三兄没躲,仅眨眼的功夫王翦将军便将一三兄逮了,要拎他上马却没能把他拎起来,只气鼓鼓丢了一圈绳子给他,“自己捆了手脚乞罪!”

一三兄老实地将手脚绕了几圈,一边朝赵高道,看的却是我:“抱歉,中车府令我没扔中,没能立功。”

赵高抿了抿嘴没理会他,抬了抬手一名影密卫便携炬而过,轻巧登上了藏书阁,阁顶慢慢起了红光,他也未能再出来。赵高并不感讶异,只了然道:“想必伏念掌门正在藏书阁吧。”

我本以为赵高是故意信口开河以乱人心,不料藏书阁渐渐坍塌时无繇师兄从中步出,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说法。我愕然欲冲进楼里,无繇师兄却一把拽住我,他一句解释也不同我说,只是不放我进去。

“儒门掌门殉儒门之宗,倒也说得过去。”赵高挥挥手,六剑奴便阵列在前,“不知这一次,哪位欲与他们以剑论道?”

“儒家张良,请赐教。”

我尚未反应过来,凌虚俨然毕露锋芒,直逼断水。六剑奴未料到张良竟敢率起攻之,有刹那间的愣怔,便是在这短暂的一刻,张良形如御风,已过五人,可惜挥剑之时断水回过神来,疾疾后仰,凌虚的剑面便贴着他的面颊扫了过去,未中要害,只将他的脸划破一道血痕。

断水抬手蹭了蹭脸上的血迹,冷笑一声亦亮了剑。六剑奴紧跟着纷纷拔剑前来,不过三招而已,张良的凌虚已便被挑落至三尺之外。他全身是伤,半膝跪于地身子微晃,正艰难地支撑着不倒下去,六把剑默契异常地向他心间刺去。

这哪里是论道?这是屠杀!他们要杀张良?他们怎么可以杀张良?!我方寸大乱,阻止不及只能把荧惑掷了出去。

六剑竖刺,一剑横挡,那一扫六合的剑虽承了六剑,却因吃不住力,剑面先是露了一丝纹路,继而铮地断成了两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其余六柄剑却安然无恙地回到他们的主人手里。

我有片刻怔然,只能强迫自己集中思绪稳步朝张良走去。我伸手想扶他,他却没能撑到我走过去,膝一软便俯下身失去了知觉。他晕得太是时候,害我都没法捡起荧惑在他面前晃一晃,得意洋洋地跟他炫耀,张子房你看,这就叫荧惑守心。

可是他晕了,我就没法炫耀,我没法炫耀,就只能对着断了的荧惑发呆,发呆着发呆着我便又开始哭。大敌在前,士气为重,这么哭实在太不争气太丢人了,可一想到荧惑断了,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我难过得连看荧惑都不敢看了,便把它们按回剑柄,假装它还很好的样子,站起来去把一旁的凌虚捡了起来。我用袖子替它擦了擦蒙在上边的一层土,发现有一颗嵌在上边的红石不知道被震到哪里去了。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握紧了凌虚面向六人:“儒家子澈,请赐教。”

赵高的笑声打破了天地之间片刻的寂静。他拍了拍掌,也不知是在赞赏还是在讽刺我:“殿下好义气,但臣如何敢冒犯殿下?”

说着他给了六剑奴一记眼神,他们便心领神会,率着秦军将剑架在了其余儒家弟子脖间。

“殿下还是与中车府令回宫吧。”王翦将军见之有几分不忍。开口劝道。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17 12:37:00 +0800 CST  
眼见子游子思还有荀夫子的小童全被利刃架了脖子我便难免心急动摇,却又不甘心就此为他胁迫,正僵持之际忽有一剑飞来,钉我前方阻我示弱。

望剑所来方向,有人闲庭信步掠过兵马至局中。

“是你。”我微微睁大眼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不知他是正是邪,意图为何。

他却摆摆手,毫不客气地开价:“一千金保一条命,姑娘要保谁?”

赵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竟也未拦他。只饶有兴趣地观望。我千算万算哪能算到这疯子不嫌命大,瞎参合一通只为说出这样一句话,实在哭笑不得:“我没钱了。”

“这样啊。”他面露悻悻之色,转身便要走,我哪里肯放他,一把将他抓了回来。

“公子还欠了我一袋钱!”

“哪能啊。一事归一事,姑娘给了我一袋钱,我已将进退天机告知姑娘。你岂能这样反复算?”

“先欠着先欠着——”

“我一般不做赊账生意。时局变动不过一瞬之间,万一下次你我见面成了敌人,你不认账我岂不是血本无归。”

“那就从哪儿来滚哪儿去。”我恼羞成怒把他往门口推,“少瞎参合。”

“等下等下,我说的是一般。现时局动荡,看在姑娘照顾过在下生意的份上,便让你先欠一千金罢了。”他做了妥协,笑得有些恶毒,“你要保哪个?”

我环顾四周,皆是我欲浴血守护之人,哪能选出人来?焦急之时忽有刹那灵光乍现,遂站到了张良身前朝无繇师兄道:“无繇师兄,你到我身后来。”

无繇师兄稍有犹豫还是听从了我的意思。我便同那人道:“一千金,保我自己。”

“……”他张张嘴,又合上,又张张嘴道,“这是三个人,我的规矩不是这样的。”

“我的规矩是这样的。你一言既出,当守之。”

他有几分闷闷不乐,最后还是撇了撇嘴叹口气道:“行吧。”

言罢他便步过去将钉在地上的剑拔了起来,六剑奴严阵以待以为他是何用剑高手,他却持剑朝我走来,一横剑把剑架在了我脖子上,朝赵高等人微笑道:“到此为止吧,不然你们的殿下便回不去了。”

赵高胸有成竹的神情终于有所僵硬:“想必这位公子也是知晓事理,这些儒生肆无忌惮藏六国之书,反秦之心昭然若揭,臣以为必须严惩。”

“藏书阁的书我也看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杀中车府令当先杀我。况且烧书之命是李丞相谏言,杀儒生可是父皇的意思?若不是…若不是,你赵高说他们该杀,我说不该杀。那是你姓赵的代表父皇,还是我姓嬴的代表帝国?”

“赵大人,草民以为此话有理啊。”

意识到乾坤扭转,赵高便换了副诚恳卑微的笑容:“那不如这样,赵某出万金,请公子移位,让赵某带公主回宫,其余儒生不咎便是。”

“这话的意思是,你们殿下的项上人头值万金吗?”那人提了提剑,又向我脖间逼仄几分,“赵大人开价开得好慷慨,只是不知这话传出去,听到的人会怎么想。”

赵高彻底敛了笑,冷声问道:“那依公子的意思?”

他不答,凑过来同我耳语:“依姑娘的意思?”

“让他们滚,再不犯小圣贤庄。”

他点点头,朝赵高道:“你们殿下欲让诸位撤离此地,莫再回来。”

“恕难从命。臣奉陛下旨意,此行必须带殿下回宫。”

我斟酌良久,最后推开了横在了前边的剑,面向赵高道:“放过他们所有人,再不犯小圣贤庄,澈跟你走。”

六剑奴欲上前擒我,我顿时拔凌虚架在自己脖间笑着看他们:“别过来。我不惜命,你们惜不惜?”

六剑奴便不敢再上前,赵高沉吟半晌,最后一笑道:“遵殿下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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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预警,心理承受不佳的不要再往后看了。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17 12:37:00 +0800 CST  
(六)我东曰归 我心西悲

又一年冬雪始化,万物复苏。坐在地上打瞌睡的道家子弟因入窗春风一哆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便有人递了块方巾过来。那弟子感激地接过来擦了擦鼻子,忽而后知后觉地手一僵,茫茫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错愕中又充满惊喜:“张良先生终于醒啦!”

“烦劳足下照料。”

见张良躬身行礼,少年惶惶然从地板上一跃而起,连连摆手道:“多礼多礼!先生好好休息。我先去通知他们一声——”

“且慢。”少年脚下生风正要跑出门去,却被张良伸手一拦,“先别急着出去,子房有几个问题向足下请教。”

少年有几分犹疑,但见对方问得真挚,也就慢慢点了点头:“先生请说。”

“子房昏睡了多少天?”

“多少天?”少年一愣,哑然失笑道,“张良先生与六剑奴交手,身负重伤,已有整整两个月未醒。”

说完又若有所思道:“在下还以为张先生会先问这是哪,我是谁呢。”

“道家水云间,子房来过这里,因而没有发问。至于足下是谁,子房斗胆一猜,是深受逍遥掌门信任的道门弟子之一?”

“久闻张良先生足智多谋,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少年频频点首,神色越发恭敬,“然先生未醒的两月里出现了太多变故,因而逍遥子已非道家掌门,道门暂由晓梦前辈掌管事宜。张良先生如果休息好了,便随我出去。一来让他们安心,二来也好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张良顿了顿,拧眉问道,“除子房外,还有谁在这?”

“张良先生莫担心,事情进展皆在先生计划中。墨门盗跖已助伏念掌门脱险,不久前来信称身至下邳。儒家弟子无人知情,多已回小圣贤庄,由颜当家掌管。但有个别儒家弟子放心不下先生——遂赖在道门不肯走。”

张良怔了怔神,没再问下去,径直推门而出。岂料才刚走几步便与来人撞了个满怀。子游“哎哟”一声揉揉了头,抬首的瞬间惊喜得话也说得结巴起来:“三…三师公你…你可算醒了!”

“劳子游费神担心了。”

正说话间有三两名弟子闻声跑过来,围着张良既不敢冒冒失失靠太前,又不肯退太开,还非得讲究非礼勿视,只能悄悄瞥上几眼,交头接耳念叨着太好了。

“三师公。”子慕忽而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剑步上前。

“多谢子慕。”张良朝他点点头,将凌虚抓握过来,手心贴上剑柄之时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0 14:59:00 +0800 CST  
秦国人暗遣秦宫中人来小圣贤庄搅局,他听从荀夫子所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九年卧薪尝胆,终于将来人化为己用。子澈是哪个将军爱女?抑或是哪个贵族千金?纵他尚不知她究竟是谁有此呼风唤雨的能耐,却也知道不加过问才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的奥妙之义。

九年是很长的时间,足以知她所爱,知她所恨,知她所有。张良知子澈入骨,因而千钧一发之时仅以一招哀兵必胜就激她倒戈,为仁为义站到了帝国的对立面,亦不负众望助儒家脱险。若荀师叔魂魄有知,当含笑九泉,这一局对弈他老人家到底击败了李斯。

小圣贤庄化险为夷,两位师兄无恙,弟子留存,书卷转移,大局稳妥。这已是他只敢奢求连期许都不敢期许的结果。千算万算,未算差一步。因而没有不甘,无所遗憾。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了一遍。

又一遍。

再一遍。

必须一遍遍地说,因为只要足够多遍,就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借阿澈为刀与帝国抗衡,他当然心有歉疚,但有失必有得,张良或许有愧,但并不后悔这一抉择。

兴许是他低估了六剑奴的剑术,又兴许是他高估了自身的恢复速度,张良本以为歇个几天就能重新精神焕发的事,竟让他躺过了整个冬天,细推起来,应与他清寒入疾脱不开干系。

无论是何原因,阿澈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但她向来消气快,所以只要他诚恳认错她应该不忍心再同他板着脸。实在不行……他退让几步去水云间钓几尾鱼便一定不成问题。

张良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凌虚的剑柄,待调整好心绪,他以最漫不经心最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子澈呢?”

正小声叽叽喳喳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谁也没吭声。

“她先回小圣贤庄了吗?”张良有一点点的意外,但并未显露出来。

又是一阵沉寂,半晌都没人答话。这种弟子有问不答的情况实在罕见,张良正琢磨着这一问题是否有为难人的地方,子游终是开了口解了他的惑。

“三师公,我们皆是受子澈所托在这里等你醒后带话给你。”

“带话给我?委托你们这么多人?”

“子澈说她之前有次委托子慕传话,子慕却未能传达,她放不下心,所以多托了几个。”子游说着说着有些尴尬地看了子慕一眼,后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低下头去。

“原来如此。”张良点点头道,“你说吧,她有什么话不能自己说,要托你们传?”

“三师公莫要生气!”

“子房没生气。”

子游闻之却顿时面露苦恼之色,慨然长叹喃喃道:“子澈所猜果然不差……”

张良微微扬眉,轻咳一声权当未听见:“她究竟想同子房说什么?”

子游沉默良久欲言又止,纠结再三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抖:“子澈为退秦兵答应跟赵高回去。她同中车府令要到了三个月的时间护送受伤的弟子到了水云间疗伤,本想等着三师公醒来亲自同三师公告别,可时限到了三师公都未醒。赵高催得紧,子澈便只好先走了,临走前交代弟子们务必将话传达。”

子游讲着讲着有些讲不下去了,子慕便将话接了过来:“子澈说她此去或许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回来,又说三师公不喜欢等人,所以三师公怪她也好恨她也罢,只是不要等她了。”

说完儒家弟子们便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唯恐出事。到底是他们的三师公,泰山崩于前尚能面不改色,仅此音讯又岂能使之动容?见张良只点头再简单不过地答了声“知道了”,儒家弟子不免心中又生几分敬佩。岂料仰慕之情才起,忽又听对方一本正经地问出一句:“那她有没有说很久很久是多久?”

这问题实在太让人猝不及防,儒家弟子没有准备,相与对视间没人敢贸然作答,一旁的道家弟子不知前因后果,看不透其中纷杂,只觉得这场景滑稽有趣,饶有兴趣搭了一句:“张良先生可以等多久呢?”

若蜉蝣之身,可以等一朝夕。若蟪蛄之身,可以等一春秋。若彭祖之身,可以等八百岁。

张良对上那少年好奇的目光,摆摆手道:“随口一问而已,子房才不等她。”

“……”那弟子抽了抽眼角,“张良先生实在深谙绝仁弃义之礼,不知有无兴趣转投道门?”

话才说完便被一群儒家弟子盯着看,盯着盯着便哈哈挤出一个笑,自己乖乖捂住嘴,撒腿溜了。步履匆匆,踏春而去,震起片片桃花旋转飘起,实乃万物回春之景。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0 15:00:00 +0800 CST  
我来儒家的第九年,小圣贤庄藏书阁为火所烧,伏念掌门殁于火海,张良遭重创不省人事。

儒家子弟大多恨我。

我出秦宫的第九年,扶苏哥哥与敌交战时中毒生死未卜,中车府令赵高领旨邀我回宫。

秦宫中人大多疑我。

他们要么恨我,要么疑我,不恨我也不疑我的人却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天地之大,目不能及其极,我却寻不得一个容身之地,这算什么世道?

我抱着无繇师兄想着最后的告别能同他说些什么,他抚了抚我的背,低声劝我若难过得紧就哭出来。儒家的子澈固然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但是秦国的公主便没有这样的资格。我不依他的话,摇摇头将他更抱紧了些。无繇师兄有些怔然地叹了口气,更加柔和地宽慰我道:“好,不哭便不哭,阿澈最坚强了。”

若不是赵高和一堆秦卒在场,离开小圣贤庄那天我一定嚎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但兴许是我不愿让他们低看我,纵是眼睁睁看着师门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合上,我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掉。赵高请我上马,我执拗地摇摇头要步行,他倒是未为难我,只抬了手吩咐秦兵跟着。于是我便在秦卒簇拥中一步步走下二百一十六级台阶。二百一十六长梯,七十二级,一级为三阶,旨为提醒行者三省己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三样,我明明尽我所能做到了三样,为何还是摆脱不得这怆然处境?我心有怨恨,欲速速走完,却又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走它,不知不觉便走得格外的慢。

走着走着我眼眶便越发泛酸,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光景纷纷于这时向我扑杀过来。我看到我无意发现它的那天,丁掌柜提着神志不清的我,将我半拖半拽拉回了小圣贤庄。我看到张良第一次带我走它的那个秋天,黄叶漫天,他用凌虚画了棋盘,不冷不热地问我想不想下棋。我看见一只小红蛇簌簌有声窜进草丛,紧接着天际有只凤凰振翅飞过,张良摆摆手说莫要因**之故耽误了时间。我看见影密卫把它的去路全堵了,张良对星魂的警告听之不闻,步履坚定向前走了五步,手都被割破了就为了告诉我他在这里。我看到张良喝飘了后身形晃荡,话才说了一半就仰卧阶上睡过去。我看到雨雪霏霏,他一边抖一边故作镇定地问我冷不冷,前前后后加起来问了整整三遍。我看到他套了件黑不溜秋的夜行衣,在千灯浮现时在台阶的尽头催我快点,回眸的瞬间眼里全是星月。

然后我就忍不住了。我再怎么昂首再怎么平稳气息再怎么克制,都克制不住眼泪挣脱眼眶倾涌而出。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在哭什么,若荀夫子看见了,必要责问我一通,翻翻白眼说我娇气难养。可他不在这里,没人敢阻我,于是这泪一掉便停不住,这一泣便不成声。

一三兄被王翦将军下令捆在马上。他才一出小圣贤庄,便把平日里学的非礼勿言忘了个干净,对捆他的士卒破口大骂,吼他们递方巾给我。秦卒们哪有备方巾手帕的习惯,面面相觑唯唯诺诺说未带在身,说着又偷偷向赵高所在的方向瞥上几眼。一三兄遂命赵高掏方巾出来,话音刚落就被王翦将军狠敲了脑袋,骂他没大没小说话没分寸。

赵高并不计较,勾了勾唇角笑看我道:“方巾有是有,只是不知殿下愿不愿用。”

我摇摇头答了声不必中车府令费心,加快步伐逃开了长阶。不远处便是街市,按礼我应上马车避开寻常百姓,再加上我刚哭得眼眶发红,实在羞于见人,我遂不再强求步行,搭着赵高的手登上了马车。可车轮刚过有间客栈,我忽又觉有一心愿未了,忍不住喊了停,跳下车步进客栈让掌柜搬几壶好酒来。

掌柜呆了呆,伏身几拜后匆匆跑至后房将酒一坛又一坛地搬出来,陪着笑让我随意挑。我没有挑拣的心思,随意拿了一壶倒入碗中猛喝,入口那刻便知是秦国的苦酒。那酒虽苦,但暂时替我抹去了心下的怯意与无措。我用袖抹了把泪,慢慢镇定下来,视线清晰时恰巧见方才那位解围之人正坐在角落一桌。他见着我尤为惊惧,脸上血色全无,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捧着的酒碗。

起初我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再一想必是他恐赵高同他算账,并且误以为此行就是来逮他的才会如此警惕。见我没有动手的意思,客栈外的秦兵也只是安分候着,他才神色稍霁,勉强同我笑了一笑。可我心悲戚笑不出来,只同他颔首示意。

我背对千军,他们安静地阵列在客栈外。应是父皇交代过赵高带我走时依顺我些,他才不敢贸然来催。我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离开桑海,便于是慢吞吞地捧着酒一碗碗喝,只求能拖一刻便一刻。

几碗酒的时间,那小子眨了眨眼睛缓过了劲,端着碗小心翼翼挪过来坐到我旁边。我扫他一眼,他立马解释:“草民不敢坐对面,坐那儿会被赵大人认出来。”

我已身心俱疲无力与他多谈,遂点点头视他不见继续喝我的酒,须臾他将手中碗往我这推了推,又瞥了瞥桌上的酒。我会意也懒得问,搬起酒壶给他添了半碗。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2 13:21:00 +0800 CST  
喝酒这种事,若是独酌,难免酒入愁肠,凄惨者更感悲凉。可若同饮,便能胸襟开张,偷片刻无忧。便是这荒唐乱世,你独感绝望觉得承受不来,可若是所识皆意难平,便会好受些。这与墨家所倡的兼爱天下大相违背,也笃逆了儒家的爱人之说,可我却觉得这一感受实为真切。兴许是我境界为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或许天下人都喜分忧,只是顾及颜面不愿承认罢了。

我喝得稍微开心了些,遂开口同他攀谈:“公子能为一千金救人,能不能为一千金杀人?”

他端酒的手一顿,耸耸肩道:“那要看杀谁。我不杀足下。”

我并无此意,但被他一说还是有几分好奇:“却是为何?”

“杀了你在下也活不了,及吾无身,钱财万千于我何加焉?”

“逍遥老头或许会对公子青眼有加。”我点点头,“你同他说说好话,没准他一高兴就将雪霁赠你了。”

“在下要那剑做什么?我自己有一把。”他将腰间佩剑卸下,递过来予我一瞧,还颇为热诚地同我介绍,“其名迩月。”

我抓过剑柄拔剑出鞘,稍稍掂了一掂,是把轻剑。剑刃只有一侧开锋,剑面光滑几乎无痕,可见出鞘的次数极少。剑锋虽利,剑气却微弱近无,并不是一把上乘的兵器,也难怪我从未听闻过它的名字。我阅毕后将剑还予他,勉为其难赞赏道:“名字不错。”

他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哼了一声将剑收回剑鞘:“其余便无处可夸了?姑娘不是好的相剑师。”

“这剑过轻,用之不稳。剑刃单侧开锋,不易制敌。剑气微弱,难镇强敌。再加上公子用之不勤,与它未必默契。”

“剑身不稳,故而可出诡道。留锋不开,所以游刃有余。剑气不足,因此柔弱胜强。”他微微一笑,如数家珍将手中剑的好处一一道来,“用之不勤,是养精蓄锐之故。”

好厉害的一张嘴,怕是能把黑说成白,将白说成黑。我虽不知这把剑是否真的像他所说如此完美无瑕,还是忍不住为他的口才叹服。

“一千金一把,姑娘有意买吗?”

“……”

见我神色呆愣,他轻轻拍桌莞尔道:“噫,姑娘怎的如此轻易就信以为真了?你欲买我还不卖。”

说完兀自笑着端过酒碗饮下一口,清清喉咙问道:“你说吧,一千金要我杀何人?”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2 13:21:00 +0800 CST  
我一个激灵,眼神往赵高的马车瞥了瞥,他摆摆手说在他能力之外。我便请他为我除去晓梦,他摇摇头说不惹道家人。我颇为狐疑地瞥他一眼,没法参透其中原因,又冥思苦想一阵,最后犹疑地吐出了红妍二字。我本以为他会不理会这陌生的名字,岂料他饶有兴趣地坐直身,问了我三个问题。第一问,问我红妍姓名。第二问,问我红妍去向。第三问,问我是否后悔。

我告诉他红妍进宫前本姓戚,但不知流落民间后是否更改了名姓。她去了何处我并不清楚,但杀她的念头尚明确,因此无所悔。一一答完我不免好奇他怎么不问我为何想杀这人,他听罢我的疑问只坦然笑道,收钱办事,不问明细。

我有几分敬他通透,也有几分惧他无仁。可不悔二字我既说出口,便不想放下颜面收回来,再者我亦好奇他如何能顶着森严秦法杀红妍而不偿命,因而权衡再三还是将钱袋卸了下来递予他。

他颇为诧异:“方才你还身无分文。”

“瞬息万变不是?此乃中车府令的钱袋。我手快他尚未发现,即便发现了也不敢多说什么。”我朝他笑笑,“这里边应有许多银两,公子先收下。不够的等你履约后,来咸阳宫领钱。”

他沉吟片刻,将那钱袋揣进衣袖里面:“行。”

“我的名字公子必然已知道。敢问公子姓名?”

他粲然一笑,避而不答道:“草民不嫌命长。”

说完将酒碗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直抒胸臆道:“待时机到了,天下谁人不闻我名?”

我觉有理,便也不再逼问,转了身一边同他挥挥手一边步出客栈。

全军继续前行,至渡口时我掀帘同赵高提出要三个月的时间让我往水云间一趟,确保儒家子弟无恙我再离开。中车府令一边扶我乘舟,一边委婉地同我讲了很多道理。六剑奴各立一船,绕我左右。

水波不兴,船行平稳。赵高始终在对我笑,全然不像一个害我背离师门的恶人。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我也对他笑,我一边笑一边提醒他桑海闲杂人众多,一定要看好弄御赐的物品,弄丢了便是杀头之罪。

他垂手往腰间一探,眼神森然地盯着我看了片刻,最后抿抿嘴挥了挥手。围着我的六只小船逐一让出道来,终现出一片辽阔天地。我夺过秦卒手中的篙一撑,脚下那叶小舟便慢慢转了方向,往桃源渡口驶去。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2 13:22:00 +0800 CST  
小戎卷(一) 与狡童书

子房,子房,子房。你一定不知尚在水云间时澈便疑你为狡童。以下书文不过行军奔波中草草一记,不知所云,莫怪。

辗转两月,小舟终于在桃源渡口停靠下来,澈沿蜿蜒曲折的山路七歪八绕到了道门。守门弟子神色警戒问澈来意,可事情复杂,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踌躇困窘之际,有一女子迈了几步靠上前来,也不知她同那弟子说了什么,他脸色顿时变得温和,脸上也有了笑容,身子一侧迎澈入门。

澈不免多瞥那女子一眼,却发现她竟也在看澈。澈觉得奇怪,便忍不住端详她,这仔细一看才辨出她恰是瑶瑶的师姐。澈喉咙一哽想要唤她,水师姐却匆忙摇头同澈使噤声的眼色。澈不知她为何这么做,但相信她有她的道理,于是点点头默然跟在她身后。

水师姐伴澈走了那条澈曾走过无数次的小径,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同澈说。澈不免心下惶恐,既害怕她是因澈出道门后再未回水云间而生澈的气,又心虚她知道了澈的身份,因而不愿与澈有太多瓜葛。不知不觉便走到岔口,她停下了脚步同澈道:“张公子身负重伤,被安置在逍遥先生房内。幸在赤松先生与晓梦掌门施予援手,他已无大碍。你若想探他,穿过那片桃林便到了。”

“师姐不一起来吗?”澈往右看了看那片死气沉沉的枯木,又见水师姐要往西处去,下意识开口问她。

水师姐有一瞬间的愣怔,继而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委婉拒绝澈道:“扶姑娘自行便可。”

听她这么叫澈,澈再无勇气邀她,只能应答着头也不回地仓皇而逃。澈欲将澈的惭愧羞恼甩至身后,可澈能逃到哪里去?

于澈前方的不是其他,恰是十里桃花林。

冬雪飘旋间满眼灰茫,没有昔日一丝颜色。澈僵在入口处迟迟难以迈步,忽闻水师姐在澈身后开口:“扶姑娘是不是也嫌它太安静了?”

不待澈反应,水师姐已站至澈身侧:“我还是再陪姑娘走一段吧。”

澈心下对她有莫名的感激。水师姐率先走进了桃林,澈紧跟其后,机关尚在,只是不见轻红。有她引路,澈格外顺利地找到了逍遥先生住处所在的方向,正要往前走时忽有一木猝然横行向澈撞来,澈尚未反应过来水师姐已抓澈衣襟将澈向后带退两步,险险避开了那一袭。

“阿澈忘了这招啦?”水师姐忽然笑了,“瑶瑶总是和我讲她第一次见你时,你只顾着剑鞘里的野果,结果一不留神撞上树。她把这些事翻来覆去地讲,一遍又一遍,我听腻了她却说不腻,讲到大家懒得听她说,这丫头抓不到听众,便同树说话,搅得逍遥先生都没法午休。如今这桃花林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我见你又差点撞上这树,忽地就记起这蠢师妹来,真是防不胜防。”

“防?”

“已经很久没有人喊我师姐了。”水师姐顿了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阿澈是旧友,不远千里来道门,我未以礼相待颇为不妥,请见谅。可我只是…我只是不愿为过去所烦扰。奈何瑶瑶这丫头精灵古怪,说话时吵得我不得安宁,不说话时竟也令我心难安宁,我便只好尽量忘记有她这个师妹。可瑶瑶喧嚣,并非我想忘就能忘,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少想她些。触景易生情,我便极少来这桃花林,也不常去水云间了。因而今日见到阿澈,我便预感不妙,再三规避,那些我不愿记起的东西终究是来找我了……”

她说着说着抬袖拭泪,再开口时已有些哽咽不成语:“阿澈怎么那么迟才回水云间呢,怎么不回来看看桃花林呢,你怎么不回来呢。”

片刻之间澈有些恍惚,以至于分辨不清到底是水师姐还是瑶瑶在说话,可无论澈怎么睁大双眼环顾左右,只见得冰封残枝,寻不到那道水绿色长衫的影子。

好像就是在那一刻,澈才终于明白,瑶瑶不在了。

不在了的东西可以请上好的工匠花个几年几月再造一个新的。

可是如果人不在了,那就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澈不懂为什么如此简单的道理花了澈那么久的时间才琢磨明白,又或者是澈太过懦弱没有勇气接受再也见不到逝者的事实。所以才会不动声色将情绪埋藏在心底,想着一切皆是命理,一切都不过沧海浮云变换。

自欺欺人这种事,如果持续一天而后清醒,那或许会心生愧疚及时改正。若是持续数月之久再醒悟过来,可能会惭愧之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但如果是数年呢?那这谎便已深根固蒂,如同生于毫末的合抱之木,将最开始显而易见的真相一点一点蒙蔽,再不见光。这时候再想要看清事实,就不得不抽丝剥茧一般将缠绕在外的毒蔓一道一道割开。

澈骗了自己太多年,因而当浅显明了的事实展露于澈眼前时,那感觉便是肝肠寸断,是剜骨钻心的痛,是五脏六腑都在疼。澈本就吃不住疼,于是在澈归水云间的第一天,澈没法顾任何颜面,只蹲在一棵叶子都掉光了的桃树下嚎啕大哭。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这样算下来,我们是不是有千百年不曾见荀夫子了?那我们又有多久未见到瑶瑶了?隔在其间的年岁多得吓人,兴许这便是生与死的距离,其长短可借助牵挂多少斗量。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3 23:52:00 +0800 CST  
若是如此,澈便不愿想自澈离开水云间已有几日,更不愿算澈有几日既不见扶苏,又不见狡童。那未免太过悲凉绝望不是?

心细如子房,见此书信,定会疑问为何不是“不见子都”,那澈必笑言,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子房会追问,澈便会搪塞过去,毕竟那是秦宫之事,是澈年幼时与扶苏哥哥开的玩笑。一来子房不知前因后果所以不明白,二来子房素不喜秦国,澈也就无多言的必要。

前路山石颇多,行车颠簸,又是薄暮冥冥,不便书信,遂至此一断,待路径平坦,再续。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3 23:53:00 +0800 CST  
(二)与良人书

子房,子房,你怎么可以一睡那么久都不醒来。

是赤松子与晓梦没有尽心尽力,还是你疲乏多时,因此一旦有机会躺下便趁机偷懒,不愿起来?

澈于水云间候了数月,候不到子房醒来,所以只能先行辞去。非澈不愿陪伴子房左右,只是三个月是澈能与中车府令讨到的最后期限。

总体而言,这几个月澈过得还算好。澈住在瑶瑶的屋子里,兴许是这丫头灵气满溢,害澈夜里总是做梦,各种各样与水云间有关的梦。梦里有瑶瑶,有逍遥老头,有无繇师兄,有一三兄,当然也有子房。

澈梦境中的桃花林尚是一片轻红,瑶瑶爬到最高最高的枝丫上摘花,逍遥老头慌里慌张伸出双臂让瑶瑶下来,瑶瑶一边做鬼脸一边说掌门多虑,她从小爬树爬到大,不会摔下来的。逍遥老头却翻翻眼睛,囔着他是在心疼这桃花林被压坏了。瑶瑶好像被说服了,想原路爬下来时却脚一滑摔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满地落花上,委屈地哽了一下泫然欲泣。无繇师兄想走过去扶她,一三兄却摆摆手认为该让瑶瑶吃一堑长一智,她便坐在地上瞪一三兄,发狠话说以后烤的鱼都不分予他。子房扬起眉,笑着将手里的钓竿晃了晃,说那以后子房钓的鱼都不拿给瑶姑娘烤。言罢还递了凌虚的剑鞘过来劫澈,让澈交点山果出来。

何等真实,又何等荒诞,起初澈辨不出虚实真假,信它为真,却总是梦醒景空。一而再再而三,澈便心寒,便害怕,便不敢再不疑。复入梦境时,澈便做不到在一旁笑看,只求逃离虚妄速速醒来。于是澈终于明白子房所言“容易醒”是何意。想来子房也曾有过三千美梦,却于夜尽天明时怅然若失。是梦回故国吗?子房从不曾与澈提及韩国,澈也断不敢问,只恐一不留神便说错了话。

澈在水云间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子房是否又是在韩地有过最美好的回忆?而后便是秦国铁骑攻城略地,搅碎了子房苦守不得的安宁,因而子房才会如此恨秦国对不对?

澈少时不知事,并不懂秦国为何会为多国所恨。澈以为秦国有最好的兵戈甲胄,有骁勇善战的士卒,有用兵如神的将军,有不断开辟的疆土,所以六国嫉妒。秦国是大国,六国是小国。大国欲吞小国,小国既守不得,又不甘心家国被灭,遂屡屡嚼舌唾骂大国。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4 16:26:00 +0800 CST  
澈素来看不起这样的六国人,澈不以为六国人有何委屈。澈坚信只要齐楚燕韩赵魏任何一国有与秦一样的实力,皆会做出与秦一样的抉择。侵占他国并非独为野心,也是为稳根基不被他国所灭。弱肉强食,顺生逆亡。天命在前,秦国怎能不制而用之?因此澈以秦人身份叩儒家门时,只觉荀夫子仁厚,伏念掌门识相,无繇师兄执中,子房不知天高地厚。

那时澈真真是厌极子房。子房处处针对澈,偏偏又狡黠难防,总害澈百出洋相颜面扫地。加之子房目中无人,从来对澈视而不见,澈便更有怨言。澈是秦国的公主,百官在前何人不是屈膝行礼,澈遂不能接受被轻看,更不能接受被无视。因而澈曾想象着把子房摁在咸阳殿上对秦称臣,澈一直在等这样的一天,等到终有一日梦见子房下跪,澈却又怅然若失忍不住喊子房站起来。醒后澈便不安,深有不祥之感。澈只有一颗心,它本该坚定不移地朝着秦,怎能向子房偏去?

父皇赠澈荧惑以守心,澈到底辜负了他的期许。澈不仅守丢了心,连荧惑也没护好,任它断于六剑之下。澈便难免怨恨子房,若澈未遇见子房,荧惑定还好端端躺在澈的剑鞘。澈恨子房留澈独战六剑奴,更恨子房不睁眼看一看澈如何竭尽所能护你安然无恙。子房醒后自然能听儒家子弟复述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可听到底是听,看到底是看,言者可以夸大其词,视者则见一是一。澈并非好功名之辈,也无让子房亏欠之意,不过回君一诺,欲表澈亦不负心而已。

子房黠矣,总是在最最最令澈为难的时候两眼一合撒手不管。这算什么?!功遂身退吗?

小人,小人,小人,子房才当走小圣贤庄的小门。

子房到底深谋远虑算尽天机,道家人儒家弟各个感慨子房只身一人应战六剑奴,却都未细想子房为何敢走此险棋。上一次有扶苏哥哥在这,这一次他不在了,但子房知道澈一定会挺身而出对不对?子房明明看透了澈,还要装作猜不懂澈的模样。澈明明看透了子房在打什么算盘,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与六剑奴为敌。

子房向来算无遗策,澈很是钦佩。只是望子房得知此计成时,莫要洋洋自得,莫要让澈后悔做此抉择。

澈虽不悔掷出荧惑,但有几分忐忑待澈见到父皇,他会如何怪罪澈。澈倒希望父皇重罚,是何惩戒也比他对澈失望好。从小父皇对扶苏哥哥与便有很高期许,澈亦一直努力着不让父皇失落。只是这一次,父皇兴许真的不会原谅澈了。

一这样想澈便难受得紧,可这难受澈无人可诉,自然也就无人能宽慰澈,于是澈便只好自己哄自己,往好的方面想,终有夜尽天明,翌日会有转机,待子房醒来,待澈回宫见到扶苏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澈一遍又一遍地同自己说,可等来的消息却是扶苏哥哥于塞外中毒,生死未卜,而子房尚未醒。

子房可曾体会过那种五脏六腑错了位的梗塞?澈欲立即启程奔千里去寻蒙恬将军,又知一旦离开水云间,便再回来的可能了。

澈不想说,亦不愿承认,澈舍不得子房。

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舍不得。澈要写多少个真的,子房才能懂澈离开水云间时的不情不愿,才能原谅澈的不辞而别?

说来惭愧,澈已远走,心中却仍希冀着许多许多不该希冀的希冀。澈想等子房醒来时拉子房穿过黑乎乎的山洞去溪涧钓几尾鱼,想吃一吃丁掌柜最拿手的红烧肘子,想与流沙碰一碰杯听他们醉言,想再听几节无繇师兄的课,想与名家公孙辩上一辩,想捏一捏小童的脸,想逛一逛雪后的竹园。澈仍想与子房走一走往小圣贤庄去的青石路,算一算两百六十一级台阶,想知道子房没说完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澈所想,想在蜃楼升起的千灯里偷瞥几眼子房,以见面之容。

澈闭上眼,皆是澈所爱之人,睁开眼,他们却不曾出现。一睁一闭之间,一时辰便过去了,一日便过去了,一月便过去了。

今夕何夕,不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如此良人何?

如此良人何?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4 16:27:00 +0800 CST  
(三)与子房书

子房,澈提笔之时冬雪多已融化,君可醒啦?

澈本欲北上寻扶苏哥哥,可王翦将军认为扶苏哥哥已然遭忌,澈应该先觐见父皇。澈以为他所说在理理,遂听此建议,先与父皇会面。经麾下人传讯,父皇恰好出宫,正在东巡途中。计量行程,澈以为于中途会面,完成东巡后再回秦宫最为合适。快马传音二三,澈终于在今日见到父皇。

九年未见,父皇苍老许多。他两鬓灰白,眸中精锐凌厉的光芒较之昨日也有些许暗淡。便可知这些年他手下术士周游天下,寻蓬莱访瀛洲,还是没求得长生不死的药。

于朝堂上父皇不怒自威,一旦拿定了主意朝臣便不敢多言,因此未有人敢阻他派遣方士寻仙。私下里父皇待扶苏哥哥与澈却相对和颜悦色,愿意听一听我们对长生不死的看法。

那时我们都还太小,童言无忌。扶苏哥哥的谏言无非敬鬼神而远之。父皇听后不予置评又问我意见。澈少不知事,更是恃宠而骄口无遮拦,央求父皇寻仙时带上澈,澈亦愿一睹仙人风采。父皇笑而诺之,摆摆手让侍女侍卫都退下,而后招呼我们走近些,低声道,既身在人世,便无仙人。既无仙人,便无仙丹。既无仙丹,便无长生不老的可能。澈顿感失落,扶苏哥哥却抓得肌理,疑问父皇既以为如此,还派方士找什么。

父皇便笑着牵我们步出大殿,俯仰山河间大袖一挥,一会儿指指西侧,一会儿指指北面,一会儿又指指东方,澈与扶苏哥哥正茫然不知看往何处,便听父皇解惑道:“人世未有仙人,然贤人却数不胜数。志存高远者,当找。忠君爱民者,当找。远见卓识者,当找。品行端正者,当找。与国辟疆者,当找。善耕作机巧者,当找……群贤入秦,则天下入怀,万寿无疆。”

他列举了很多很多种,也找到了很多很多人。有李斯,有盖聂,有蒙恬,有王翦。澈叹服之际也有不解,以寻仙的幌子遮着寻贤,岂不是自败名声?父皇连声夸澈机灵,又让澈伸出手来,在澈的手心上写了个法字。

澈不知何为,只知怔怔受教,父皇莞尔揉澈头发,悄声道,是朕故友所教,道理奥妙深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彼时澈云里雾里不解其意,父皇不愿多解释,澈也只能悻悻然作罢。而今澈步过田野山川,见过是非成败,虽道行尚浅,仍愿斗胆参透法中玄机。

寻贤,人法地而已,寻仙,人法天而已,寻贤寻仙,人法天地而已。

天行有常,有失有得是法。

藏锐示弱,厚积薄发是法。

通权达变,推陈革新是法。

赏花论道,一叶知秋是法,一叶障目也是法。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5 07:39:00 +0800 CST  
澈终于明了道家天宗人宗争而又止意义为何。于秦国而言,盼的是隔岸观火,诸子百家自相残杀。于诸子百家而言,求的是明哲保身。墨家遣荆轲刺秦,众人齐心协力,故秦急欲剿灭。纵横势不两立,秦则作壁上观,以收渔翁之利,只煽风点火,并不出重兵参合。

内无乱者,秦急攻灭之。内有乱者,秦候而灭之。因而澈以为,天宗人宗之争,不过是有生于无的缓兵之计,意在求得秦坐而不管,以存己身。也难怪道家向来主张不争,面对时局变化却不得不置身事中。

此理似乎可推于诸子百家,若不欲为秦围剿,便能以内争止外斗。

澈幡然醒悟,纠结辗转终究未把澈所思所想告知父皇。一来这不过是澈的推断,二来澈亏欠道家人太多恩情,不忍置他们于死地。

澈忐忑不安拜见父皇,他却并未怪罪澈三番五次违抗他的旨意,只张开双臂等澈过去。

是父皇选了澈出宫,澈也记恨他多时,可真正见面那仇恨却又于一瞬之间烟消云散。澈疾然跑过去,父皇拥澈入怀,低声嗔澈怎么不想家。澈忽觉无力,又倍感安心,只抓着父皇的衣袖答,想的啊。

父皇便笑了,一边抚澈的头发一边小声道:“好极,那爹带澈儿回家。”

继而他微微退开些身子,指了指数架车马问澈道:“阿澈愿乘哪辆?”

“副车足矣。”

“善,予公主殿下换车备马。”

中车府令领命去了,正吩咐着士卒替澈将行囊搬运到新车上,父皇忽又慢慢一抬手:“等等,久别不见,阿澈与朕同乘一车吧,路途遥远,也可说说话。”

士卒便又欲重新搬运行囊,澈不愿麻烦他们搬来搬去,遂让他们暂将行囊留于副车内,需时再取便是。父皇见此颇为高兴,夸澈出行多年有了不少长进,又问澈诸多事宜,澈不便一一作叙。

澈虽有千言万语欲与子房说,却知这一字一句,皆再难让子房见到。所写书信,亦不过是一了夙愿罢了。

澈昨日写一卷,今日便烧,今日写一册,明日便烧。写着烧着,任时光飞逝如箭,沧海桑田变化,亦能将子房铭记在心,莫失莫忘。荧惑乃火之星辰,兴许亦是澈屡屡烧东西之故?

细想之下有些好笑,待澈银银白发之际,颤巍提笔之时,子房定已二三其德,与不知何人白首偕老。思至此澈便心生幽恨,却也无可奈何。说不准澈亦已听媒妁之言,嫁为人妇操持家事,百忙之中,忘子房于九霄云外。

嗟乎!皎皎如月,烁烁星辰,房宿夜夜高悬于天,稍不留神抬眼便见,欲忘子房,想来不是易事。

那澈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愿君夜夜流光,伴澈左右,以平山海之隔。

澈言那么多,子房记不记得住啊?

真的吗?

那子房不要忘啦。

子房心悦谁澈不知道,子房没说完,澈没听到。

澈心悦子房,澈说完了,子房听到了吗?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25 07:39:00 +0800 CST  
我来了。又是没有本子的一天,只能与解析版相伴~
四月份刚看完,语文课上心心念念着结局。


谢谢这位姑娘给的这么长一评!!!本子封面已差不多,等我静下心更完番外排个版应该就好啦。

关于阿澈这个人设,可能是因为我在大学看了一些和女权主义相关的书,不知不觉在创造她的时候给予了她自主的品格。相比需要男主照顾拯救,我并不希望她对张良的依赖性太强。即使我知道子房很完美,有能力保护好她,但……我还是想让这个姑娘独立一点骄傲一点。为了丰富这样一个性格,所以时不时扯进国恨家仇,她必须在爱与理智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克制不住不动心,但起码她尝试过消磨对子房的情感,也可以说是澈姐姐理智的表现。只可惜感情这种事不是说克制就能克制的。


她同张良的互怼建立在两个人惺惺相惜的基础上。毕竟刚开始真情实感两相厌的时候,见到对方都烦就不可能白费口舌,甚至会刀剑相向。但当两个人发展成日常拌嘴的时候,关系就不同啦。至于他们具体怎么吵……嗯我已经提了不想让澈姐姐这个人设处在下风,但是张良毕竟是张良,出于对他的敬重让我的女主单方面碾压他我不太敢。于是就择中,尽量让他们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关于悲剧,我是个人偏好。或许是我文字张力不足,没法做到凭借HE来打动人心,只能靠遗憾元素来加强共鸣。解析版里有解释这文自诞生起就是冲着杀澈姐姐去的,框架已在伏笔也安排好了直指结局,然而在填文过程中我不断斟酌,以为误中扶澈对他们来说太狠了。我更希望拆散他们的是乱世这一背景,而不把谬误集中归结到子房身上。

你挖刀的水平很厉害。博浪沙前澈姐姐给子房写了三封信,博浪沙之后信就停了。不管她是否知道张良参与刺秦,她一定清醒地明白秦与六国势不两立,她与子房再无可能见面,抑或见面时再无可能是好友。澈姐姐的心理活动我没有详写,因为之前都是以她的视角讲故事,格局就围着她转,但历史洪流中她虽贵为秦公主,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因此结局时为了把格局放大,也为了应青史无名这判词,就必须慢慢让她淡出帷幕,因而她的视角被刻意隐去了。

所以没有提她的父皇驾崩时她是何感受,没有提她的扶苏哥哥自尽时她是何反应,没有提胡亥登基时她做了什么,直接跳到她的结局——刘邦破咸阳时殉秦。

那时刘邦和张良肯定已经名扬天下,澈姐姐不可能不知道。眼睁睁看秦国一点点土崩瓦解,动手的还是她喜欢的人,心碎是肯定的。可她仍然很坚强地活下去,直到最后一刻都未屈傲骨。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秦公主。她可以心里从未放下子房,但应该不仅仅是子房,而是还记挂着家国。

他们两个自打见面起这段孽缘就注定不得善终,只能说造化弄人。但他们在相遇相识的这段时间里一起见过人生百态,看过春花秋月,要说是完完全全的悲剧也不是。

只能说是,一场缘,两相思,三生错,意难平。

Ps: 我也最喜欢水云间哈哈哈,因为那段时光又明媚又嚣张!


点梗吧,我给你画儿童简笔画!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6-28 01:33:00 +0800 CST  
@Non饭姑娘抱歉抱歉,拖了太久,实在是太忙了。欠的儿童画~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7-22 22:21:00 +0800 CST  
我来汇报个进度。
全文已经完成,另附三篇番外。
封设完成校对完成,目前待排版。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8-11 22:21:00 +0800 CST  
大概是这个样子。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8-11 22:21:00 +0800 CST  

楼主:桃花流年梦忆

字数:126017

发表时间:2019-03-11 01: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07 23:04:36 +0800 CST

评论数:56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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