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侯门客·文】《爱他明月好》

(二)今夕何夕 见此良人

自海月小筑事发后,宫人们人心惶惶,相与猜忌,李斯叔叔与扶苏哥哥疑此事与叛逆分子有关,我的立场尴尬,不好发表意见于是干脆缄默不言。

扶苏哥哥便又同我侃了些宫里的事。兴许是久不见他回去,隔三差五便有侍卫前来探看,以确保他的安全。扶苏哥哥对此不悦却也无可奈何,他说话总被打断,没了兴致也就不再同我谈及过去,临走时斟酌再三后问我:“阿澈可想同为兄回去?”

我一怔神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几乎就要跟着他走,却又不知被何束缚着再难向前。

“还不到时候。”我摇摇头,躬身朝他行了一礼,“王兄且行珍重。”

“阿澈长大了。”扶苏哥哥颇为感慨地轻叹口气,“为兄尊重你的抉择,但你也要记得回家。”

“是。”

他微微颔首,转身于侍卫们的护送下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发了好长一会儿时间呆,忽想起屋里还有纵横两位,赶紧跑回屋里一看情况。

情况不是很妙。荀夫子的小童已然离去,盖聂和卫庄正互相盯着对方,方才应该发生过争吵,毕竟桌案上的筷子断了一双。

我有些明白为何张良从不邀请卫庄到小圣贤庄一坐,大概是代价太昂贵了。

“你和你的扶苏哥哥谈得可还顺利?”卫庄的声音悠悠传来,他在同我说话,可看的是盖聂。

我心下一惊顿觉懊悔。我不该当扶苏哥哥眼瞎,更不该低估这两个人的耳力。虽竹屋的隔音不差,但他们毕竟是内力深厚的人,即便将扶苏哥哥同我所说之话全听进去是也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我不知他们听进去多少,只能含糊其辞道:“叙叙旧而已。”

“我本以为此行无聊无趣,不过又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好事,不料发现了这么大一个秘密。”卫庄说着说着斜眼看向我,嘴角勾处了一丝笑意,“秦国的公主成了小圣贤庄的弟子,而儒家上下竟丝毫没人察觉,就连子房也被你骗了过去。”

“我没有骗他!”

“你是没有。”卫庄冷哼道,“可你也没有告诉他你是谁。不是吗?”

他的问题太恶毒了,比赤练姑娘的那条蛇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子房也没有告诉我他是谁。”我捏紧了衣角才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他知道我是秦国人,我知道他是韩国人,这就够了。”

“是吗?”他顿了顿压低了嗓音诱我道,“你就不好奇子房的过去吗?他在韩国时是何模样?他是何身份?他有什么样的朋友?他的家人都去了哪里?”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3 11:02:00 +0800 CST  
卫庄的每一个问题都砸于我心坎上。自我知道张良是韩国人的那天起这些问题就不断萦绕于我心上。我固然好奇,可我又如何能问张良?

我没有问他任何问题的资格。

见我沉默,卫庄的眸子里越发闪出邪佞的光:“卫某以为若让子房知道你是秦国的公主,小圣贤庄的处境似乎会比现在安全一些。”

“我从未背弃儒家。”是我唯一的辩解,我做不到低声下气请求卫庄替我守住这个秘密,却又莫名希冀我的解释能改变他的决定。

“我并不关心。”卫庄不为所动道,“不过卫某确实好奇,若儒家人知道了你的身份,有多少会选择相信你,又有多少会疏远你,恨不得将你扫地出门?”

卫庄越问越毒,我思绪不免由他牵引,发现这些问题皆是我不曾敢想更不愿细想的。他层层质问,我已心律不齐,冷汗涔涔而下。

而他的步步紧逼竟以劝谏告了终。比起之前的拷问,这一居高临下的教导简直称得上是温柔。他同我说:“暴露自己在意的东西,会让你的敌人看清你的弱点。所以你有三种选择,要么不在意,要么不暴露,要么杀光你的敌人。”

他顿了顿嘲讽我道:“可你三样都做不到。”

正说话间,竹屋的门被轻推开,听得张良倒吸口凉气,立马又拿出了主人的模样,诚然笑道:“卫庄兄与盖先生莅临鄙庄,子房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子房来得正巧。”卫庄背对着张良,头也不回招呼他道,“过来叙叙旧?”

说完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我顿时心生幽恨,心里怪罪盖聂没把他一刀捅死在墨家机关城,省得这十恶不赦的家伙为非作歹乱我心神。

“诸位趁子房不在,都谈了些什么呀?”张良不紧不慢走过来,他瞥了一眼地上纷乱的竹片,又瞥了一眼桌案上断了的那截筷子,轻咳一声,佯装一副好奇的样子。

我盯着卫庄,他盯着我,须臾而已,恍若百年之久,才听他缓缓答:“除子房外的儒家弟子皆是不善言辞,谈吐无聊,我没心思记。”

“卫庄兄谬赞。”张良自谦道,“鄙门推崇‘讷于言而敏于行’,弟子们遵守此道,倒被卫庄兄嫌弃了。况且,再是精通言辞的弟子,又如何敢在鬼谷门前卖弄?”

张良这话不卑不亢,前半句说给卫庄听维了儒家的门面,后边那句却无疑是说给我听的。他多半是猜测那坐塌的床与拗断的筷子有我一半功劳,才会七歪八绕地暗示我莫要招惹卫庄。

我实在委屈,今日我可谓规规矩矩什么坏心眼也没敢起,明明是卫庄弄坏了我的竹榻,偷听扶苏哥哥与我的谈话还得理不饶人地边恐吓我边外带着挑拨离间。而盖聂先前还出手相助,现在却眼睁睁看着卫庄恃强凌弱也不加阻扰。

等下,这实在是很不符合盖聂的作风。我不由瞥了盖聂一眼,惊觉他仍岿然不动瞪着卫庄,身形略显僵硬,俨然是被定住的模样。

我心下了然,这才明白为何盖聂忍心看我孤军奋战节节败退,却仍未救我于水火。他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子房乃敏于言行之辈。”卫庄翘了翘嘴角并不吝啬他的夸赞,“多教教小圣贤庄的弟子。”

他说小圣贤庄四字时故意添了停顿,被他这样断句,好端端一句话便成了不知廉耻的自夸。

张良浅笑道:“一定。”

卫庄这才欺身越过桌案,神情略微紧张地抓了筷子一端戳了盖聂胸膛某处,后者猛地一眨眼喘上一口气,青筋都从额边跳出来了。

张良眼疾手快,当机立断想把我拖离桌案。可他拽我拽得匆忙,没抓到我的胳膊只抓住了袖子,就此一拉我猝不及防没被他拉起来,反倒后仰摔去。张良一怔,赶紧反手托住我的脖颈。瞬间之内我整个人由纵坐变成了横躺,除了木木地仰望他,也做不出别的反应。

盖聂的视线向这转了转,似乎在犹豫要先收拾卫庄还是先搭手帮个忙。他好像很是厌恶这种舍一取一的处境,眉峰微蹙,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盖聂想得倒是不紧不慢,可我毕竟还吊着胳膊扭着身子,从腰到手脚皆使不上力,僵持到快麻了便忍不住开了口:“子房是真的想拉我出局,还是在围赵救卫啊?”

我本是调侃张良弄巧成拙,顺带抱怨盖聂优柔寡断,不曾料此言一出,有了奇效。盖聂本皱着的眉慢慢松开,沉着的脸色也大有好转,最后竟微微掀了掀嘴角,笑了。

兴许是因为他不常笑,一笑便成隽永。

我们三个人都呆掉了。当是时,我看张良,张良看卫庄,卫庄看盖聂,盖聂谁也不看。

他兀自起身,抬抬手臂活动了活动筋骨,掠过我们走出了竹屋。留我们三在屋内面面相觑,眼波流转又倒置成了卫庄看张良,张良垂眸看我,我抬手捂住眼睛:“子房,放我下来。”

也不知张良在想些什么,他一时没回过神,闻言下意识松了手。他一放手我没了支撑径直仰摔在地上,尾椎撞到地板痛得我一声惨叫,幸在我头抬得及时才没磕到脑袋。

卫庄告辞也不说一声便走了,我视线随他背影至门口,才见到东方已既白。待他走没影了,我慢慢转回头仰视上方,直直盯着张良。

他虽有羞愧意,更多的却是忍笑。正视线胶着之际,忽闻侧边桌案“啪嗒”一声,竟是硬生生裂开两段。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3 11:03:00 +0800 CST  
张良便半俯下身,垂首笑看我,甚有自夸的意思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真是厚颜无耻。我又气又笑本想骂他,忽见他脖颈处有道口子,伤痕虽浅,血却凝着未来得及清洗,应是同六剑奴交手时添的新伤。我喉咙一涩顿时便再没法凶他,乃闭眼长嗟:“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3 11:04:00 +0800 CST  
(三)我行其野 芃芃其麦
天才刚亮,荀夫子的竹屋依旧暗沉沉的尚未点烛,我不好打搅他,只能从柜子里翻找止痛化瘀的药,摸了半天总算找到一瓶我从宫中出逃时御医老爷爷塞给我的活血散。这药稀罕,再加上它出自秦宫,我更是舍不得用它。

与儒家弟子们比试剑术时,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不小心时还是会受些皮肉伤。口子若不幸落在关节处,一拉扯便引得周围的地方都痛起来。兴许是习武时陪我练剑的不敢同我下重手,出秦宫后我才知道自己不仅不善防备,且相当怕疼。

据说习武习久的人会变得皮糙肉厚不惧刀枪,也不知是因为这说法分男女之别,还是我每次受伤的地方都不一样,长年累月练下来,对疼痛的忍耐力未有丁点提高。我实在怕痛,却又不愿被别的儒家弟子轻视了。因此一旦比试时负了伤,继续切磋就得叼块木头在嘴里以防我一不留神喊出来。可笑他们竟各个心惊胆战地猜测这是我的绝招,再交手时气势俨然不如之前。

如今张良被秦国的六剑奴刺伤,我却不假思索拿秦国的药给他用——这胳膊拐得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若扶苏哥哥在这,说不准又会敲我头。

管他呢,反正他不在这。

我勉强说服了自己,遂趁自己没反悔将那瓶药递予张良:“喏,子房拿去用。”

他接过瓶子打量一番,凑近瓶口嗅了嗅后拧起眉道:“太苦了。”

“让你敷又没让你喝,爱用不用。”他如此不识相,我有些恼了便顺手把瓶子抓了回来,“那你等荀夫子醒了再同他讨药去吧。”

“且慢且慢,让子房再看看嘛。”他指尖微微用了力,我也不是真想把瓶子抢回,遂松了手任他拿去了。

“这是水纹瓶吧。”张良横放了瓶子,细细观察了一会儿上边的纹路后道,“雕工精细。”

我随口一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一怔,我也同他一起怔住,继而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扶苏今日参观学堂时,还特意问了那柱子上的剑痕是怎么回事。”张良微垂眼睑有几分惭愧道,“大师兄惊愕不已,脸色又黑又白,还是二师兄随意找了借口搪塞了过去。”

“咦?无繇师兄是怎么说的?”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一手将瓶子拿了回来,一手往上抬了抬,示意张良昂首。

他略一犹豫,还是扬起了脖颈,仰望屋顶道:“他说两个愚钝的弟子们切磋时偏了剑,柱子便被殃及了。”

“两个愚钝的弟子。”我忍不住笑着慢慢重复这句话,一边拿酒浸湿了方巾往他脖间的伤口贴去。张良轻轻“嘶”了一声,眉全拧在了一起。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4 08:54:00 +0800 CST  
我将沾了血的方巾翻了干净的那面,把瓶子里的药粉倒在上边,再向张良伸手时他竟微微往后缩了一下。我翻了个白眼,朝他晃了晃方巾道:“药还没上呢。”

张良踌躇半晌,长嗟一声还是把脖子凑了过来。我方才见他也是吃不住痛的,下手便轻了很多,仅仅是让那些药粉落在他伤口上,按也不敢按,只轻轻点了点。

“阿澈是从哪里拿到这瓶活血散的?”

真是好眼力。我不得不叹服张良学识之广,想探明他问我这一问题的原因,却又因为他仰着头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斟酌着回答:“从关心我的人那儿拿的。”

张良闷闷一声:“这答与没答有什么区别吗?”

“子房莫问那么多啦。”我只想着含糊其辞蒙混过关,“时隔久远,记不清了。”

“所以…阿澈把隔了很久的药拿来给子房用吗?”

我要用多大的力气,才可以掐死他呢?我手掌暗暗使了力,以提醒张良他的伤口还在我手下:“子房同六剑奴以道论剑论了那么久,怎么还没说够话?”

张良当即倒吸口凉气,幽幽然道:“阿澈不能下手轻点吗?”

“我已经比平常轻了!”我虽嘴上不服气,到底手还是收了点力回去。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孺子可教也。”张良微微翘了翘嘴角。

我没工夫接他的话了,匆匆将那药粉铺撒完,便收了手,顺带着把瓶子给封好。

张良便将仰起的头慢慢放下,看着了那瓶子一眼后望向我道:“这是从秦宫来的吧?”

我以为张良不会没有缘由有此一问,应该是有了什么猜测的依据。我不好瞒他,便点头承认。却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子房是如何知道的?”

“子房并不知道,只是一猜。”张良摇摇头,“秦国尚水德。荧惑和阿澈初来儒家穿的那件衣服上皆有与这瓶子类似的水纹。”

“子房果然观察敏锐。”我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又有些隐隐的不安,“它是从秦国来的不错,为何是从秦宫中来的?”

张良定定看我片刻后平静道:“因为它是阿澈的,阿澈是从秦宫来的。”

虽先前张良早就明里暗里警告过我他知道我的身份,闻言我还是不免心下一惊。

我一直相信张良知道,却从不敢问他是如何知道的。生于秦宫曾是令我倍感荣光的事,可自这一身份隔阂在他与我之间后,我便再无法那么引以为傲。我惶恐我对秦国的热血会受此牵连而冰冷下来,却又无力做出任何改变。

我便不由想到月神所说的,生于心宿的人,成也在心,败也在心。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4 08:54:00 +0800 CST  
按理说来,月神身为阴阳家的领头人物,应该竭力讨好王室才对。可她总喜欢针对我,每每为我卜筮算卦,总说不出吉言。

父王信了她的话,唯恐我遇不测。当即强塞了一群士卒跟着我,又命工匠花了九九八十一天锻造出一把剑赠予我佩戴在身,还钦点了盖聂授我几招防身的剑术。可惜盖聂的剑招太是精巧,任他频频演示我也领悟不来。按部就班地模仿倒不是不是难事,可真到实战却一招也使不出来。盖聂没了辙,便托王翦将军带我从常人学的剑术练起。

彼时我只觉得自己斤两不足,被剑圣嫌弃了塞给平庸之辈,又羞又恼便赌气不肯随王翦将军练剑,只囔囔着除了盖聂外我不拜别的师。

王翦将军拗不过我有了言弃的意思,盖聂却只静静看着我闹,他那一言不发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有几分骇人。可在我探明他的态度前,有一小子策马而来,弓腰俯身便把我的剑抽离了剑鞘,毫不客气地端看起来,连连夸它是把好剑。

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王翦将军的世子王贲。当时王翦将军急得大吼他,一三兄才后知后觉看到我一般,匆忙跳下马来,以剑撑地,抱拳躬身。

一直沉默不语的盖聂忽而开口道:“殿下与王将军的世子年岁相近,何不与他一齐练剑?”

“你很厉害吗?”我昂着下巴睥睨他,一把夺回了我的剑。

一三兄也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并未因我是公主就高看我几眼,抬了首不卑不亢答:“比殿下厉害就够了。”

我闻言眯眼,欺身上前欲拿剑恐吓他,岂料近身后反被他扼住手腕扭到背后,剑也到了他手里直直架在我脖子边。

王翦将军气得脸都青了,一三兄却还在不知好歹地自夸:“都说了嘛,比殿下厉害就够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殿下看不起家父的剑术,家父的剑术倒还看不起殿下呢。兴许殿下当从拜我为师开始?”

我闻言勃然大怒,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劲硬是挣开了他的束缚,乘胜追击一掌劈在他手腕处,劫回了本属于我的剑,转手便要削他。

一三兄两手空空只能左闪右躲,避过几轮攻击后盖聂看不下去了。他一拔剑,剑气震得我胆寒侧目,全然忘了正在做的事。

王翦将军抓了一三兄的肩,将他一把拎起,朝我赔笑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臣教子无方,才有这小**不知天高地厚,殿下还是拜盖先生为师吧。”

“爹你放我下来!”一三兄左右挣扎了一阵,奈何王翦将军就是不松手,他便泄气不再尝试了。只幽怨地嘟囔,“她不就是个公主嘛,宁有种乎。”

他这话一出王翦将军声音都抖了,骂着他“大逆不道”,一边扬手就要赏他耳刮子,王将军一掌劈过去却硬生生被劫在半途。

盖聂竟和我一起抓住了他的手臂,王将军不敢动了,只老老实实垂下手去。盖聂察言观色,这才放心地松了手。

我大可以对他百般羞辱,可我也不想趁人之危,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仅仅回呛他一句:“比你有种就够了。”

可他这点嘲讽也承受不住,哇哇大叫着不服,被忍无可忍的王翦将军扛了回去,再没出现在练剑场上。

我都怀疑他被王翦将军打死在家中了,因而半月后再见他出现在练剑场时心下还是有些惊奇。盖聂见他来,便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起练。那小子苦恼地摇摇头,委屈兮兮地同盖聂抱怨,说他筋脉都被他爹给打断了,这辈子怕是学不了武了。

那时我年纪尚小懵懂不知事,听他说得有模有样便来不及怀疑筋脉断了的人怎么能走路。只呆怔惶然地想着因我之故秦国折损将士一名,当即愧疚万分走上前予他赔罪:“那…弟子替师父好好学。”

一三兄双目圆瞪,错愕地眨了好几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讪讪一笑道:“……徒儿别打死为师就好。”

不知此言让盖聂想起了什么,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绽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恍若春风化雪,润泽万物。

那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见盖聂笑,痴痴地看了片刻一三兄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道:“喂?谁才是你师父啊?”

我这才回过神,转开视线提了剑乖乖跟在他后面,边走边忧虑地问他:“师父你经脉寸断,还能教我吗?”

他含糊其辞地说多费点精力还是可以应付的,我便越发愧疚,再不敢拿公主的身份压他,只老老实实同他学剑。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他说的经脉寸断不过是个幌子时,抓着剑追着他绕着城墙跑了三圈有余。

他一边惨叫着喊“弑师啦”一边威胁要把我逐出师门。

路过的李斯叔叔拦下了他,问他:“公主追你你不站着还敢跑,是不是活腻了?”

一三兄是耿直的人,指着我的剑道:“她持器追我我站着不跑才是活腻了!”

李斯叔叔笑了笑让他宽心:“荧惑是用来守心的,不是用来伤人的。”

言罢朝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同一三兄化干戈为玉帛。我虽不情愿,李斯叔叔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能走过去礼节性地与一三兄握手言和。

“原来这剑有名字啊。”待李斯叔叔走后,一三兄才直勾勾地盯着我的佩剑看。

“咦?”我没怎么跟上他的思绪,一三兄却摆摆手不同我解释,推诿着让我想问便问李斯叔叔去。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4 08:55:00 +0800 CST  
莫名其妙地,自那天起我的佩剑就有了名字。我照李斯叔叔的说法唤它荧惑,它一守我守了十年。

十年后它第一次失守,在道家的水云间。

又三年后它第二次失守,在小圣贤庄的竹屋。

仅仅因为张良同我说了两句话。

他说的第一句是:“那日于江畔,子房看见你了。”

“子房原谅你。”

这是第二句。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4 08:56:00 +0800 CST  
感觉你们老师对于婚姻的解说很深刻,能碰上这样的老师真的是一种幸运。一三兄之所以显得直男显得渣,是因为他与阿澈的故事是从阿澈的视角看的,所以少掉了很多因果,比如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通过补充信息量把视角扩大才可以知道全局。局我还没揭,所以唯一能透的就是他们两情相悦过,只是彼此不知道而已。

我认同阿澈跟子房的感情有点超乎寻常……这种纯粹是越过家国越过仇恨的惺惺相惜,讲搞笑点那就是,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啦。



因为给子房的人设是理智>情感,所以他对阿澈的谅解不完全是因为情感的原因,也在于他的思想逐渐成熟,慢慢意识到破韩的秦兵与秦国人是两回事。同时,阿澈也在跟新朋友们打交道时开了眼界,开始质疑秦国的决策是否正确。再加上她是很讲义气的人,所以最后会站到帝国的对立面。

结局你也已经知道啦哈哈哈,不需你棒打鸳鸯~我自己来拆。

感谢这么长的评论!@夜静凝华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5 17:26:00 +0800 CST  
(四)三星在隅 夜夜流光

扶苏哥哥离开了小圣贤庄,丁掌柜与盗跖也被救了出来。丁掌柜为表谢意,便拿了许多坛酒来庆功。一阵吃喝后,在座的众人已多少有些醉意。流沙的墨玉麒麟喝得胸襟开张,非要折腾出些事情玩。她突发奇想拉我离席,易容成了我的模样,拉我去试试墨家与流沙的眼光。

待我们两再回到据点时,墨家人与流沙绕着我们探看半天,用了各自的方法推断,却依旧得不出一个统一的答案。盗跖灵机一动,让持相同猜法的人站成一队,输了的那队便要喝酒作罚。

赤练姑娘招手让张良也来,张良摆摆手推辞了。赤练姑娘不依,红唇微扬道:“这游戏是予聪明人玩的,若子房不一做决判,岂不可惜?”

向来赤练姑娘提要求,张良力所能及便不会拒绝,然这次却坚持婉拒道:“子房不才,还是不献丑了。”

“张良先生是怕认错了人,车姑娘会不高兴吗?”盗跖邀过张良的肩,张良被他一拉,人歪了一下,趔趄了几步才险险站稳。

“子澈胸襟宽广,哪里会因这种小事生气?”张良摇摇头,轻哼一声道,“子房是怕辨出她,诸位会缠着子房问个没完。”

我闻言心下一沉。锋芒毕露,他真的是喝多了。

“哟。”赤练姑娘果然越发被勾了兴致,不依不饶道,“那这样如何?子房若认出子澈姑娘,我们绝不过问你缘由,向你敬一杯酒,若子房认不出,当罚酒五杯以谢口出狂言之罪。”

“一杯?那太少了。”张良莞尔道,“不如这样。若子房认出阿澈,诸位莫要过问,且以五杯酒敬子房。若子房认不出,便以千杯酒敬她。”

事情好像比我预判的严重。张良怕不是喝傻了。

“哈?一千杯?”盗跖呆了呆,不怀好意道,“子房说话算话?”

“决不食言。”张良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得我恨不得伸手托住他的下巴。

“子房啊子房,你实在让我刮目相看。”盗跖感慨一声,拿过桌案上的杯盏,一连倒了五杯一口气喝了,“能结识子房这样的好朋友,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子房猜对猜错,这五杯酒我都先敬了你。”

盖聂见之,便要效仿盗跖,这边刚提了酒壶,那边杯子便被卫庄抱走了,夺了杯还振振有词:“这小贼傻,师哥要同他一样犯傻不成。若子房输了,师哥岂不白喝了?”

“可子房如此爽快——”

卫庄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师哥先想想,你喝五杯酒后还能直着走路吗?”

盖聂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经历,一言不发把酒壶放回了桌上。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5 19:12:00 +0800 CST  
不是的,不是的,都不是的。

我不断地摇头,把他一个又一个的猜测推翻。

一三兄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停下了无休无止的揣测与追问,把问题抛给了我:“那你说,为什么?”

“我还不能走。”

他一愣而失笑道:“这算何回答?!”

“一三兄,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扶苏哥哥忽而要在这时让你接我回宫?早在一年前他便已亲访小圣贤庄,于那时带阿澈走不是最合情理?何必再烦劳你多跑一趟?”

这问题如打在一三兄的七寸上,一瞬间他的不满,他的恼怒,他的焦躁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平静与疑惑:“阿澈是如何看的?”

我端起酒碗抿了口苦酒,平视他道:“父皇要同小圣贤庄下手了。”

我朝掌柜招招手喊他来结账,继而面向一三兄,说给他们两个人听:“支开我,是他的意思。留在这,是我的决定。帮谁,是你的选择。一三兄怎么选,澈都不会怪你。而澈的决定,也请一三兄莫相扰。”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6 10:06:00 +0800 CST  
(二)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若想一节不落下地上完所有小圣贤庄的课,一来要适应授课人迥然不同的风格,二来要完成繁重课业很,因而很费心神。师从伏念掌门,可磨炼心性,师从无繇师兄,能物我两忘,师从张良会如何,我便不知了。

当年我初到儒家,荀夫子说任何弟子都要听齐鲁三杰里中两位授课。那时我不懂小圣贤庄从一而终的规矩,因心里记恨张良,不经三思便草率选了伏念掌门与无繇师兄,之后后悔再想换时,已无机会。

伏念掌门授课严谨认真,井井有条,美中不足的便是课堂沉闷,往往听得人昏昏欲睡却又畏于他的威严,必须强打精神正襟危坐。此外,也属他对弟子也最为严苛。迟到的,课上走神的,课业没完成的,都会被罚。从抄书到罚站再到面壁,应有尽有。听伏念掌门传道授业可谓痛苦,却也令人受益匪浅。那些我曾视作纸上谈兵的仁、义、礼、智、信,被他描绘为个人不可抛却的底线。有时听他说明主之道说得真挚,我备受感动的同时又不免扪心自问,秦之道算不算是明主之道?他甘愿当忠臣,父皇能不能成为不负他的明主?

伏念掌门所强调的为约为束,无繇师兄侧重的便是顺是放。听他的课如沐春风并不乏力,弟子们热于在课上援疑质理,氛围很是轻松。他留予的课业量不多不少,很是厚道。兴许是因为他仁慈,他的课迟到的多,不完成课业的却极少。即便弟子没达到他的期许,无繇师兄也从不骂我们,更无责罚。彼时我潇潇洒洒超然浪迹了一年,刚进儒门突然被六艺压身,应接不暇心力交瘁,遂经常在他课上与周公侃谈。往往一梦醒来神思恍惚,时见弟子隐隐窃笑,时见屋内空荡独剩我一人。秋冬季节,醒来时竟还有薄衣覆身。无繇师兄不罚我,却胜似罚我。我万分羞愧,宁愿以锥刺骨,也再不想在他课上睡着。

至于张良是如何给弟子上课的,我便只能从师从他的弟子那里听来只言片语。也不知张良用了什么法子哄他们,皆一个劲地又夸又捧,说什么能师从三师公此生无憾了。他们越是这样说,我心下便越是遗憾,欲一探究竟又怕被人笑话,再三纠结还是作罢。

岂知我来儒家的第七年,桑海有变时局动荡,再加上荀夫子认为我学得差不多了,索性一挥手免去了我的课业,为我省下时间,以便我随张良瞎折腾去。

按荀夫子的原话说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7 10:27:00 +0800 CST  
我当即宣布它是我最喜欢的句子。张良却对此不以为然,他说我最喜欢的句子太多了,物多则不足稀贵。我不服气,他便不紧不慢数予我听,将我曾心悦不已的句子全数翻出来点了一遍,而后扬眉问我道:“今又新添,阿澈究竟最喜哪一句?”

我被他问得顿时困窘起来,左右为难做不出抉择,只能悻悻然妥协承认:“都喜欢。”

张良笑我二三其德,我说不过他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寻思着如何给他找麻烦。盘算良久本想当回不速之客,到他课上去挑刺捣乱,可一想之前那次我们当众切磋吓着弟子们差点被无繇师兄罚去抄书,我又有些心有余悸。稍一权衡我便舍了阴策同用了阳谋,坦荡荡同张良说我欲听他授课。我掷战书,张良无惧应战,只笑道:“子房恭候。”

我们本约好于今日下午学堂里见,午睡醒后我刚换好衣服,子慕忽然来访,形色匆匆告知伏念掌门在会客厅等我。我顿感不安,不敢耽搁,只能托他替我向张良说一声我会迟去些。

我一路疾奔到了会客厅,见到了伏念掌门正同一三兄交谈。身处温室,才后知后觉寒意,方才路上那股料峭春寒于这时穿透衣裳,直侵骨子里里。我冷得忍不住发起抖,伏念掌门见到我,连忙喊我过去。他神色凝重语气焦急,仿佛我又闯了什么祸给儒家招惹了麻烦。

“这位是王翦将军的世子王贲。”也不知一三兄同伏念掌门说了什么,他好像并不知我们彼此认识,还同我介绍了他。

我一时猜不出一三兄突访小圣贤庄的意思,遂不动声色作揖道:“儒家子澈,见过将军。”

一三兄一愣,差点没跟着弓下腰朝我行礼,我剜了他一眼,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挺直了脊梁慢慢点了点头同伏念掌门道:“公子扶苏说的正是她。”

“说的什么?”我一听他提扶苏哥哥的名字,当即睁大了眼追问。

“子澈,不得无礼。”伏念掌门虽喝止了我,却莫名比往日多了一丝温和。他斟酌片刻后同我道,“此事我不好发表意见,你先同将军商议。”

“可是——”他一语毕,一三兄和我竟异口同声,显得我们似有预谋一般。

我遂赶紧低眉顺眼找回了乖巧的儒家弟子形象,恭恭敬敬依了掌门的意思:“是。”

“小圣贤庄是授课的地方,不宜商讨此事。烦劳将军携子澈寻个合适的说话处。”

我百思不得其解伏念掌门屡屡非礼勿言的“此事”究竟指的是什么事。可他不愿说我又怕贸然相问损他颜面,只好老老实实听了吩咐,跟在一三兄后边,一步一步走出了小圣贤庄。庄门在我们背后缓缓合上时,我竟莫名有种被逐出师门的委屈,当即没好气地反手一掌打在一三兄胸口上。他猝不及防没闪过去,被我一推后背撞上了墙,痛呼一声。

“你来这地方做什么?!”我气势汹汹揪着他的交领把他抵在墙上,奈何力气不够又不如他高,只消一阵手便很酸,不得不收回手。

他一下滑坐在地上,呆了片刻拍拍灰尘扶着墙站了起来,梗着脖子怒道:“你都不知道我来做什么就打我!”

“……”我被他一噎,有些心虚地别过脸,“说吧,什么事。”

“这离儒家就隔着道墙,就在这说?”他看看墙又看看我,显得有些茫然。

我不得不承认他考虑到了许多我本该顾虑到的东西,遂迈步向山下走去:“随我来。”

“他们不是说有条更快的小径吗?”他一路左顾右盼。

“那条啊…我不想带你走那条。”

“噢。”他应了一声,而后疑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是子房带我走的。

意识到我到底在想什么后,我瞬间羞到面部发烫,又气恼自己竟在乎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愿让一三兄察觉异样,我便刻意加快了脚步,欲甩他一段距离。

怎知他不依不饶紧追上来,皱眉瞧着我:“阿澈脸这么红,是不是冻着了?儒家没有像样点的厚衣裳给你穿吗?”

说着便脱下裘衣递了过来:“穿上吧。”

我有一瞬间的犹豫,若在昔日我自不会同他客气,但如今我是荀夫子的侍读,应注意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若一言一行有违分寸岂不是牵连着小圣贤庄受人非议。

“殿下?”

他这小心翼翼一唤把我游走的神思唤了回来,我不好拒绝,便疾疾然抓过裘衣披在身上。

我不接这衣服一三兄催我拿着,我真正接过来他却又突然紧张解释道:“我刚当桑海,这衣服没来得及换洗,有些脏……”

“不碍事。”我摆摆手,念及他风尘仆仆一路赶来桑海未做歇息就来小圣贤庄,又怜他辛苦又惧他来告知我的怕是十万火急之事,一时心中百般滋味,“劳你奔波。”

一三兄见我未嫌弃那衣裳,这才放下心来,不以为意地模仿我的样子,摆摆手道:“不碍事。”

我瞪他一眼,他立马老实站直身子,侧开身笑嘻嘻道:“殿下先请。”

我迈过门槛进了客栈,一三兄应该是先前同掌柜的打过照面,掌柜的见他来了当即喜笑颜开迎上来,奴颜婢膝地哈着腰问我们想吃些什么。

“来一碟桂花藕,切三盘牛肉,再温一斤秦酒。”

“客官啊,时已入秋冬,恐怕没有藕吃。”掌柜赔笑道。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7 10:28:00 +0800 CST  
我不禁想若是丁掌柜还在这,少不得瞪大眼睛盯着一三兄看,而后将他冬日点藕之事当成趣闻说予我听。

事实上来桑海之前,我五谷不分,对青菜瓜果何时上市更是知之甚少,幸在早些年丁掌柜时不时与我念叨,这才慢慢开了眼界。直到他同我说哪个哪个客人点菜时犯下了荒唐大错,我便能知晓有趣的地方在哪里了。这新来的掌柜老实巴交,服服帖帖,听话是听话,可我怎么也看他不顺眼。奈何在他身上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与自己怄气,扭过头去不听他们说话。

“啊…原来冬天没有藕吃。”一三兄恍然,“那就换碟桂花糖上来,这个总得有了吧。”

“有的有的。”掌柜连声应答,一边弓腰让我们慢坐,一边急匆匆去了伙房。

“阿澈。”

“嗯?”

“没事。”

“没事你叫我做什么?”

“今日见你,我总觉得你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担心你被擅易容的换了去。见你还是一般凶,我便放心了。”

“……你真是皮痒啊。”

他干笑几声,低了头去抠桌子。未安静片刻,又道:“阿澈。”

“又怎么了?”

“你是不是……”一三兄盯着我看了半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

“什么算了?!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我拧了眉,因这种话不说完就停的行为倍感烦躁,“变丑了?变傻了?你尽管说完,我保证不打死你。”

嘶…话又说回来,若当时张良神志不清后半句话吐出的名字是公孙先生。我到底是会打他呢,还是打公孙先生?不得而知。

一三兄被我逼得只能开口道:“你是不是厌烦我?”

他神色凝重两颊泛红,很有弃妇的模样。我跟这小子互砍过,互骂过,绝交过,歃血为盟过,然从未应对过这种场面,一时便有些招架不住,而他声讨我的罪名太过沉重,简直如刀一般扎我血肉,痛得我立马翻脸冷眼看他:“你再问一遍?”

一三兄傻是傻了点,到底还是听得出这话的意思绝不是真的让他再问一遍。于是闭了嘴垂下头,竟在那兀自地笑:“那就好。”

他一笑也就算了,一直笑未免显得太过诡异。他笑得邻桌客人纷纷侧目,我便忍不住提醒他:“你被阴阳家扎了笑穴吗?”

“……”他当即一敛笑容,轻咳一声顺势接过了掌柜递过来的碟子,推到我面前,“喏。”

糖是酥糖,外边裹着一层金灿灿的蜜,虽与秦宫中的不可比拟,但也是平日里我吃不到的珍品。我盯着那糖看,忽而就酸了鼻子,压藏多年的委屈一时再藏掖不住,全部倾涌出来。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7 10:29:00 +0800 CST  
“我也想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窈窕淑女。可我怎么努力,都学不好女工。”

“我不撒娇,你们就嫌我不够温柔。扶苏哥哥愿意替我说话,你们就觉得我仗势欺人太过娇纵。”

“我时常在想,秦国有那么多公主,为什么会是我被逐出宫来。”

“我不哭,所以你们就觉得我不会痛,不会难过,对不对?”

我越说越委屈,字字泣血,再说要咽着了,便不再说下去。取了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糖到他碗中,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道:“澈是会长大的,我懂事得迟了一些。可你们都不愿意耐心等我。”

我抬袖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去除那丝酸涩感,启了酒封:“罢罢罢,说吧,有何事?”

一三兄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过了很久很久才小心翼翼将他所受托付娓娓道来。

见我态度决绝不愿回去,他也不相逼,只长嗟一声,倒了碗秦酒与我一撞,饮尽后声音嘶哑道:“我自是站在——”

“无需多言。”我摇摇头打断他,以眼神示意他看看正听着我们说话的掌柜。一三兄遂不语,只朝那掌柜阴阴一笑,后者立马乖乖站到一边去算账了。

他才绕过桌子没几步,竟又莫名走向门口,我觉得奇怪,视线便追着他,余光一瞥便见到张良,心下顿觉不妙,思忖片刻觉得束手就擒不如先发制人。于是暗暗踹了一三兄一脚低声道:“待会莫要再喊我殿下,否则打断你的腿。”

这一威胁效果立竿见影,一三兄诧异地皱了眉,想问原因却又不敢,只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转过头去朝张良招招手热诚道:“子房!来吃糖!”

张良闻我唤他,偏过首朝这走来。恰巧这桌子右面靠墙,一三兄坐于我左边,张良便坐到了我对面。起初进门时他脸上本带着些许恼意,而后拧着的眉慢慢松开,真正落座后面上已带了微笑同一三兄问好。

一三兄不知张良是谁,愣了一下后推了那碟糖给他,诚恳而真挚道:“委屈兄台到别桌吃去,我正同子澈商量要事。”

“……”张良盯着那碟子,再看下去怕是要穿出洞来。他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凭我对他的了解,知他此刻气得不轻,才会收敛怒色以笑代之。这点上我知他,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亦是这类人。怒则忍,忍不住便哭便笑,反正不能让外人看出就是了。

我一慌便口无遮拦道:“瞎说什么!你滚一边去。”

“???”一三兄指指自己,表情宛如亲眼见到鬼神一般惊愕。

“……”我意识到失言,赶紧改口,“将军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民女计较。民女一时口不择言,大人还…还是坐着吧。”

一三兄将眼睛眨了又眨,还是没明白眼下这是什么状况,困惑地望着我看啊看,最后犹犹豫豫伸手将张良面前的碟子拿了回来放在桌子中央:“要不…兄台还是坐这一起吃好了。儒家不常有好吃的吧,哈哈哈…”

我抬手撑额没眼去看张良的脸色,偏过头朝掌柜招招手:“加副碗筷!”

“唉!来了。”掌柜匆匆端了碗筷上来摆在张良面前,他还颇有涵养地道了声谢。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我有种与伏念掌门同桌用膳的悲凉,于是将那碟糖又往张良那推了推:“子房尝尝?”

“子房不吃糖。”

一三兄依旧费解地瞧着张良,我彻底绷不住了,再顾不得别人是否怀疑,起身拉了他便走。一三兄刚迈出一脚欲随,被我一眼瞪回了原位。我见他老实了没有再跟上来的意思,才放下心,扯了扯张良的袖子道:“这人大大咧咧不懂礼貌,子房莫要同他计较,莫要生气。”

“我没生气。”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因为每次扶苏哥哥哄我时,我也总这么说。可我又不能同他摆事实讲道理,拿出辩合的气势矫正他说,不子房你就是生气了你整张脸都是黑的。

我心下有几分感慨,才知这些年扶苏哥哥有多不容易。我正神游间,忽闻他道:“下次子澈有要事,可不可以提前说一声?”

张良一语既出,我才想起之前同他有约,可我不是让子慕转告了吗?难道他一忙忙给忘了吗?我蹙了眉想要解释,他却未给我这个机会:“子房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等下去,怕等不到,不想等,又怕刚走你便到。”

“子房不喜欢等人,真的很不喜欢。”他顿了顿垂下眼睫,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若要来,便如约来。若改了主意,便说一声,不要让子房等,好不好?”

我心下本是愧疚,见他这反应,顿时被吓得六魂无主,恨不能举手对天立誓再不会让他等我,可又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不断点头。

他抬眸视我良久,哑然失笑道:“你要点到什么时候?”

“子房还生不生气?”

“我没生气。”

“那就是还在生气。”

“……”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7 10:30:00 +0800 CST  
“子房。”

“嗯?”

“对不起。下次要是再碰到这种事,我是说万一!子房莫要等我。阿澈若迟到,是我失约,是我的错,我不会怪子房先离开的。你生气也好,记恨我也好,只是…只是不要难过。”

“若有下次,我自不会等你。”他侧过脸去不愿让我看他的表情,过了半晌他忽问我,“你冷不冷?”

“啊?”我怔了怔摇头道,“不冷。”

“不冷你披这衣服做什么?”

“……”我在刺骨寒风里纠结、斟酌、沉思,最后脱了衣裘抱在手上。

岂料才走了一段阶梯,他又问我:“你冷不冷?”

我顶着漫天飞雪大言不惭地撒弥天大谎:“不冷。”

“不冷你抖什么?”

“……”

这就有点没事找事阴阳怪气了。我拧了眉正想着怎么应答,忽见他抬指触及脖间绳扣,轻轻一扯将披着的白裘干净利落卸了下来,欺身靠上前将我一圈裹住。我顿时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我怕他离我太近听到我心若擂鼓,却又不愿他就此退开身去。

我僵在原地,咫尺之距,只敢偷偷瞄他。看那双手不紧不慢穿绳引结,看几枚雪粒悄然无声砸在他低垂的眼睫上,他轻眨几下,那雪便似庄生梦里的蝴蝶一般,消融不见,似从未来过。他终于为我系好了绳扣,抬了首恰好对上我的视线,他也懒得回避,只微微弯下眉梢,狡黠一笑,第三次问我道:“你冷不冷?”

我忍不住大笑。一边捂住了他的手直摇头,一边在心里偷偷地、小小声地默念,宜与君白头。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7 10:30:00 +0800 CST  
(三)煮酒听雨 水驿春回

许多年前的冬日,荀夫子将我捡回了竹园。多年后,一三兄故技重施,以天寒地冻为借口请求伏念掌门留他于小圣贤庄暂住。

也不知是儒家心地善良还是做贼心虚,伏念掌门竟真的准他留下过冬,待春来回暖时再离开。一三兄这般同我玩先斩后奏,实在令我大为光火。可在儒家众人眼里我的身份远低于他,我也没法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笑里藏刀地看他。

一三兄觉得委屈,同我解释他也是迫不得已。扶苏哥哥命他将我带回宫,虽予我了几天的宽限时间,但好歹是有期限的。他既不能公然违抗王命,又不想把我捆了送回去,左右为难只能暂时在桑海城住下,能拖一日算一日。

我知他不容易,也没法再同他生气,便问他当时为何不当着伏念掌门的面把事情说清,非得拖我下山跑一趟。这一问好像戳了他痛处,一三兄顿时黑了脸,从袖里掏出两卷竹卷“啪”的一声扣在桌面上。

“这什么?”我怀疑地瞥了瞥那两卷东西。

“自己打开看嘛。你欠我好大大大大大一个人情。”一三兄连连摇头。

“你倒是学的很快嘛。再不去上课,要迟到了。”

“无妨。”一三兄耸耸肩翘着腿把脚架在了桌子上,“名义上我虽师从于张子房,可我是秦国的大将军,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他不敢?好一个他不敢。你自然是不知道被他追得绕柱走是何等毕生难忘。我心下哂笑,耐下性子好言劝他:“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是秦国的大将军,就该遵守法度,岂能仗着身份压人?”

“岂能仗着身份压人?”一三兄将我的话重复一句后撇撇嘴尖着嗓子道,“呵,我乃秦国的公主,今儿我就要打她,识相的都给我让开。”

“……”我沉默半晌,低头拔了荧惑,剑光落在他脸上扑闪时我朝他笑笑。

一三兄轻咳一声,乖乖放下脚不作声了,只以眼神示意我看看倒扣在桌上的那两道竹简。我将其翻过来一看,竟是两道赐婚令。

其中一片写了一三兄与我的名字,我只觉怪异荒唐,愕然之际疾疾再翻另一片,发现上边赫然写着张良同我的名字时,一股寒意沿着脊背猝然散开。

这意思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眼下摆在我面前的选择无非两种。其一,回宫当我的公主,与将军之子联姻以稳朝政。其二,回宫当我的公主,把张良收至麾下,以稳朝政。

“你要选哪个?”一三兄抱着臂歪着头看我,“嫁给我,还是嫁给那书呆子?”

“子房不是书呆子!”我坐不住了,一撑桌案站起了身。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8 09:48:00 +0800 CST  
“啊,那就是说你不反对嫁予我啦?”一三兄哼了一声。

忆起往事,新仇旧恨涌上心间,我一气之下直接抓那竹简甩他脸上怒道:“你少寒酸我。娶你的红妍知己去!”

一三兄抬手稳稳抓住了两卷竹简,怔然道:“阿澈,我没有寒酸你……”

“啊,那就是说你不反对娶红妍姑娘啦?”我正在气头上,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三兄皱了皱眉,他似乎想狡辩什么,我全然没有听他说的耐心,遂装作没看见。思量再三从袋子里摸了块打火石,决然掷予他:“都烧了吧。”

他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握着小石,瞠目咋舌半晌才结结巴巴问道:“烧……烧了?”

“赐婚我与子房…这点子也太阴毒了。谁出的主意?李斯还是赵高?扶苏还是嬴政?”我见他愣怔的模样,知他多半也是无辜受害者,便缓下脸色拍拍他的肩安慰他道,“至于你,你放心。你不逼澈回秦宫,澈也不逼你娶我。”

一三兄沉默片刻忽而问道:“但…但是如果没有人逼我娶阿澈呢?”

我愣了半晌才知道他这话在暗示什么。这小子被星魂扎针了吗。我狐疑地眯起眼,警觉地扳过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头顶,又看了看他后颈,确定他无异样后才松手退开身,勾指敲他头冷声道:“我再说一遍,别酸我。”

一三兄便不敢再胡言乱语了,大概是被我一敲觉得没了颜面,只将火石与一卷竹简重新甩回来:“同我有关的我才不给你烧呢,公然抗旨到时候陛下要杀我头怎么办?剩下那卷,你…要烧自己烧。”

言罢挎上小包绕过九曲回廊头也不回便走了。

“胆小鬼。”我冲着他远去的背影暗骂一句,一擦火石将那竹简点着,烧得它发黄发黑再看不清上边的字迹,才泼了杯水将它浇灭了。

这团黑块看上去要多丑有多丑,只需一眼便叫人心生厌恶。我将它抓在手里,盯着看了半天却又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丢掉。留之无用,丢之可惜,我一时不知拿它怎么办才好,便只能暂时揣进袖袋里,而后发呆,以头撞案。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惨吗?惨。我却真真是惨得别开生面非同凡响。

悬笔一改,岂不恰是匪我愆期,子为韩张良。

我抬手捂住脸,又气又恼又想哭又觉得莫名的好笑,神思缥缈时便又情不自禁将收好的那竹简掏出来,摩擦端详片刻,再小心翼翼收回去。

然后以头撞案,如此重复三两次,只觉得自己离疯魔不远,遂仰躺在竹榻上,以衾盖头。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8 09:48:00 +0800 CST  
不出我所料,一三兄初来小圣贤庄的几天,张良丝毫不跟他客气,拿出了对待秦国人应有的态度——往死里整。

一三兄确实剑术了得,驰骋沙场带兵打仗不在话下,但一到拿笔做文章他便虚了。笔杆都给他咬出牙印依旧写不出一个字来。

他遭不住这个委屈便跑去同伏念掌门诉说一通,估计是伏念掌门觉得他一个秦国大将被小圣贤庄逼得挑灯夜读不像样子,遂把张良找去谈了。明里暗里劝张良莫要同这个名存实亡的弟子较真。张良欣然应允,当天便把一三兄喊去,准他不用做文章,一三兄还没来得及高兴,便闻他下一句,做文章太为难将军,抄书不累吧?

一三兄噩梦一般的日子这才开始。他从李斯叔叔那听过荀夫子的厉害,便不敢打这个救兵的主意。伏念掌门这条路又被断了,只好去求无繇师兄,可无繇师兄心有余而力不足,前前后后劝了张良无数次,一直从冰冻三尺谈到东风化雪都未能说服张良一改主意。

张良于人前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儒家三当家,鲜有人知他很是记仇。也不知道一三兄究竟哪里招惹到他,每天抱着一堆小山高的竹卷回屋抄啊抄啊抄,我见犹怜。

有时他抄到欲哭无泪,落笔手抖,便会嚎阿澈救我。我就托着腮帮他回忆,今天上课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子房不高兴了呢?

换他一句悲鸣与怒吼:“我哪知道说哪句话他就不高兴了?!”

沉寂片刻后又弱弱问我:“我可换伏念掌门为师吗?”

“这怎么可以!”我连连摇头憋着笑假装严肃地看他,“儒家讲究的是一以贯之,有始有终。”

人绝望到一定程度时,也就没有力气挣扎了。认了命的一三兄撑过了一个冬天,学识未有明显进步,倒是练出了一手好字。年夕王翦将军收到他的信函还大为高兴地回笔一封,夸张良教子有方。

一三兄盯着他爹的手笔沉思了半天,迟疑地问我,教子有方是这样用的吗?

我想笑又怕他恼羞成怒,于是摆摆手为他倒盏酒:“家书嘛,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他倒有板有眼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字字句句都是要学要思的。”

我一听切磋二字,便再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瞎说——澈必有事瞒我。”

“瞒你又如何?今天的书抄完了吗?”

“你简直欺人太甚。”

“瞎说,子房让你抄的,跟澈有何关系。”

“你一口一个子房,叫他叫得如此亲昵。你们定是狼狈为奸。”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8 09:49:00 +0800 CST  
“哈,那照你这么说,我称你为一三兄,我们岂不是一丘之貉?”

“……阿澈!”

“说不过我吧?说不过就好好跟着子房学,再有意见小心他把你丢给公孙先生。”

一三兄有几分惶然地咬咬唇,灌了口酒压惊:“公孙先生是何人?”

“唔……”我托着下巴想了想,朝他粲然一笑道,“非同凡响、不予置评、只可远观。”

他大概是吃了不少苦头,被张良坑怕了,闻此言敏锐察觉有诈,干笑几声后又将半碗酒喝尽:“算了罢。”

我便哈哈哈哈,笑夸他孺子可教也,只换回他一记情真意切的白眼。



草长莺飞,春雨绵绵之际,一三兄又收到宫中信函一封,只是这次并非来自王翦将军的褒赞,而是扶苏哥哥带着责备的催问。我不知张良都教了他些什么舍己为人的仁义道德,竟让他有勇气藏了那道竹简,没告诉任何人,又硬生生撑过了三个月。

待院草逐渐茂密,树木葱茏起来,蝉鸣声起,夏日翩然而至。

小圣贤庄的门再度被叩开,来的人有以往五倍之多。

那日张良被逍遥掌门抓去议事恰巧不在庄内,伏念掌门便命我站在张良的位子上率众弟子于门口相迎。日后想起,我仍不明白伏念掌门为何作此安排,却忘不掉那瞬间重担落于身时的忐忑与被赋予信任的殊荣。

六剑奴阵列于赵高身后,他同我恭敬行礼,勾唇而笑道:“殿,下。"

赵高说这二字说得极慢,仿佛要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真切听得明白,否则便失了什么乐趣一般。此语一出,我身后一片惊呼,儒家众人的防备瞬间之内便被击得溃不成军。

子思子游子慕等等等等皆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看,连伏念掌门与无繇师兄都微微睁大了眼侧脸望我。

是啊,我是多好的一枚棋啊。蛰伏九年,一朝用之,纵不能以武克敌,至少也可以灭其士气。离间之妙,不就妙在猜忌四起、有口难辩、趁虚而入吗?

而我师从齐鲁二杰九载,虽术业未精,至少还是学到了些仁义礼智信,不战屈人之兵。

至于张良,我虽未真正拜他师门之下,却早已从同他的切磋之间偷师诸多,而最为狠戾的一招,莫过于运筹为阳。

多言无益,美言不信,因而我并不急于同儒家众人解释,只迈步上前,恭敬朝赵高作揖行礼,再不慌不忙慢慢挺直脊背,抬眸言笑晏晏,一字一顿回敬他:“死,太,监。”



——驷驖卷(完)——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8 09:49:00 +0800 CST  
(一) 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赵高和他的六剑奴一直是令我困惑的存在。前者工于心计,后者凭着天衣无缝的配合,片刻内取人性命。他们勾搭在一块,文武各司其职,并不奇怪,令我费解的是为何父王能容下他们?

若说他的天罗地网是为帝国侦查情报,那么真刚、断水、乱神、灭魂、转魄、魍魉的存在便给予了他杀戮的资格。且赵高官拜中车府令,掌管父王的车马出行事仪,若他心怀不轨起了歹意,父王岂不是防不胜防?

我有些忧虑,便同扶苏哥哥提及,他先夸我心思细密,继而含蓄安慰我,言即便中车府令有歹心,也没这个胆子。我越听越奇怪,再三追问,扶苏哥哥拗不过我,便同我坦白了全局。

父王每年都会将所求仙丹分予亲信,明面上是愿与他们一齐长生不死,守护大秦帝国,而实际上这些丹药里都暗藏蛊毒,唯有父王手有解毒之药。看似君臣融融,实而心照不宣,然一个多疑,一个甘愿服药表忠心,也就无可非议。

是对是错我一时评判不清,但乍听父王是如此管治群臣时,还是有些又敬又畏,欣慰又心寒。

惘然半晌我小心地问:“蒙叔叔也有份吗?”

“有。”

“李丞相呢?”

“也有。”

“王翦将军呢?”我依旧有些不甘心地问。

“都是有的。”扶苏哥哥长叹口气,朝我苦笑道,“你莫要怪父王。”

“怪他有什么用。他会听我的吗?”我一边说一边摇头,“有时我会觉得他压根不记得我了。”

“胡闹。”扶苏哥哥喝止住我蹙起了眉,“你想念秦宫,父王又何曾不想念你?自你至桑海,整个天罗地网围在这转,你以为他们只是恰巧受命在监视儒家吗?大有部分是在这看你过得可好,时时刻刻向宫中禀告。”

“说得好听…”我嘟囔一句,声音却不自觉放软了,“父王既想念我……秦宫里那么多个公主,为何非得就是我出宫?”

“阿澈竟因此觉得委屈吗?”扶苏哥哥哑然失笑,他伸手摸摸我的头道,“除了你,她们谁配?”

“配什么?”

“配不动声色潜入儒家,博取他们的信任,再在他们孤立无援时一剑封喉啊。”扶苏哥哥微微笑道,他的脸于一瞬间变成了李斯半笑不笑的样子,继而又换成了父王凌厉的眉眼。

我惊叫一声猛地推开他,他却稳如山地立于我面前,笑着将荧惑塞到我手里,我回过神看时那剑端沾满了血。

“阿澈真厉害。”是父王夸赞我的声音。

“陛下教导有方,公主殿下剑技了得。”是赵高谄媚迎合的声音。

楼主 桃花流年梦忆  发布于 2019-04-09 17:17:00 +0800 CST  

楼主:桃花流年梦忆

字数:126017

发表时间:2019-03-11 01: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07 23:04:3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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