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 ] 《云水禅心慕安歌》文\/梦云归 古言·虐

“拟将欢笑排离索,镜中无奈颜非昨。”
天涯倦旅,半生零落依依。
紫陌红尘,形单影只寂寂。
碧落黄泉,孤魂残魄痴痴。
强做的欢颜,希望能将离群索居的寂寞排遣,心头烦闷郁结久压不散。不免再叹一声,镜中容颜已是不复当年,早生的华发赫然醒目在青丝三千。
背井离乡的这些年岁里,拖着个多愁多病之身,陷着个长年漂泊之境,看着这容颜衰败之景。心中难免是感慨万万……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早被年华抛闪在亘古的洪荒。那些腥风血雨的过往,如生命顽强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放不下,也忘却不了。
暮色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鹅黄的夕阳悬挂在云山乌岭间,最后一缕霞光也在悄然的收敛。
寂静的园子,寂寞的小楼,茫茫的人间,可有谁还比那白衣哀愁?
屋子昏昏暗暗,那白衣倚塌酌酒,也不知在思量着什么?长长的黒睫掩着如古井般深邃的眸子,清瘦的身子显得白衣空空荡荡,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消散。
杯酒入肚,胃里是火辣辣的疼痛叫嚣,那白衣恍若不觉,嘴角自始至终都擒着一抹笑意。
熟稔得再倒一杯,方才一饮而尽,却又呛得咳嗽连连,浑身的不适再度席卷。手肘抵在案上,头埋在臂弯里喘气,一手紧紧抓着心口的衣物,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里。
还真是不得消停啊!
“怎么又喝酒了?”看他门扉半掩,安歌寻思着过来瞧瞧,没曾想这人也忒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这好容易才调养过来的,才几日觉得他不那么病恹恹的,却一推门就见着个伏案的醉鬼。
安歌再生气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好伸手去拿过他手中的酒杯,不想秋月白昏昏沉沉的,还紧紧护着酒不肯让人夺去。安歌到底是个女儿家,论力气怎么也比不过那醉醺醺的秋月白,无奈之下只得放弃。
俯身又瞧了瞧趴在案上的秋月白,拿手轻轻推了一下,见他未有反应。担心他又生了病,素手轻探着他额前的温度,柔声询问:“可是不舒服?”
那白衣浑身如浸水刚出的芙蓉,狼狈却又不失雅致,半醉欲醉乍醒未醒的迷蒙双眸轻抬,温柔地笑了笑道:“你回来了?”
真是醉了不成?安歌自那日茶楼看到那玄衣白发的男子,追过去寻了半日也未见个人影,问过小念也没个收获。这几天可都是待在庄内,纠结着是否告知秋月白与之商量一二。
可偏偏眼前这人虽说是在养病,却也没闲着,日日一堆堆的账本文件要处理,七早八早也有人等着求见,谈生意的求办事的看病的都有,江湖莽汉名门贵胄络绎不绝。
说是在同一园子,见到那白衣的机会也少之可怜,本以为现下他还在前院会客,没想竟又躲着喝酒,还喝成这样?
安歌心下也是又气又好笑,再度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酒壶,无奈地哄道:“不喝了可好?”
“不好!”秋月白醉酒竟如孩子一般,护着酒轻轻摇头耍赖。
“可是喝酒也不好啊!”安歌又耐心地劝道,实在不能与醉酒的他一般见识。
“为什么?”秋月白抬头楞着看她,似乎真不明白酒有什么不好。如果真的能喝醉,那就可以忘记一切不是么?忘记了痛苦有什么不好?
安歌一时哑口无言,毕竟她也是爱酒之人。起初学会饮酒是因为爹爹的离开,她眷恋着爹爹身上的酒香,就躲在酒窖里醉了三天三夜,至此后她也未再醉过。可是,无酒何以解忧?
真真要说这酒不好,安歌想了想才低声地说:“小酌怡情,大饮伤身。先生的身子才好,莫再折腾了。”
“无碍的。”秋月白摆了摆手,笑得如沐春风,温文尔雅全然没了方才的醉态。
“原来先生没醉?那更不该喝了。”安歌也是纳闷,这人怎么一会醉得厉害,一会又清醒得很。心想左右是不能让他再喝了,又伸手去夺那酒壶,没想秋月白身子一闪又给躲过。
一把扑空的安歌可真是恼了,索性也不管他,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抱起桌下的酒坛,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而后重重的放在桌上,温怒的声音响起:“先生想喝,安歌陪你就是。”
又半响,安歌剪秋美瞳紧紧盯着那白衣,心中说不出的酸酸楚楚,轻声低柔的情话在齿间缠绵:
“今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决意奉陪到底。既然你这般糟蹋自个儿的身体,那么我又怎会吝惜自己?上天入地,碧落黄泉,我是都要追随你的。”
秋月白静默不语,浓密长翘的睫毛簌簌颤抖,黑眸深处含着太多不明的情绪,如何不明她的深深的情意?可,又如何心安的接受?
心口猛然的抽痛,他哪有那个福分?明天,后天……不知哪一天,就不在了的……
幸福?不敢奢求的,他寄于来生,到时可否……再……
不能,不能了……
秋月白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撑着桌角稳住了身子,也稳住了心神,目光深远。缓缓地,强作冷漠地开口:
“今天是阿夏的生辰。」
花开半夏,却又凋零得太早,香消玉损空落了一地残红,爱花人悄然埋葬在的心渊。
也难怪,叶半夏那样善良的女子,连冷心冷面的江湖魔头都为之痴迷。虽无缘得见,话本上的那个灵动俏丽的身影,她也曾深深地羡慕过,世间竟有那么美好明媚的女子。
可她现在就只剩了妒忌,妒忌那个早已命归黄泉的女子。安歌承认,她并非什么好人,但她却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她不过是任着自己的性子,爱着想要爱的人,仅此而已。
她如何比得过她?
时至今日,他还念着她的生辰,单单这份心又岂是那般简单?
时间静默良久,屋子里昏昏暗暗看不清彼此的神色。秋月白知道,终将会错过,他和她注定不会有的结果,幸福?他都没有的东西,又如何给她?如果只能带给她不幸,那……他要护的笑颜如花呢?
本是多么拙劣的借口,奈何她还是信了。说到底,安歌还是自卑的,尽管素日了如何伪装,自卑这种东西还是深入骨髓,时时刻刻都可能缠绕上来。
她爱的人,是这世间最圣洁的白衣。曾也为心中对他的爱慕而感到羞愧,仿佛她的痴念是对那白衣的亵渎。可是没有办法了,她爱上了,义无反顾。
他身边的知己红颜,是宛丘最美的女子,一颦一笑都能牵动着许多男子的心弦。他依然是无动于衷,言行止于法理,眼底不起一丝的波澜。
她曾想过,幸好他是个无心的绝情人,那么她依旧可以堂而皇之地爱着他,不必顾虑他人。
他有着她不曾参与的过往,他的当年只出现在她看过的话本里,她不了解他,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不知道他小时候的模样,她不知道他少年时的模样。她也不知道在她欠缺的年岁里,他是否也有过一场风花雪夜,是否也爱得轰轰烈烈,是否有个忘不了的佳人如心头的朱砂。
她该如何爱他?
那一片的空白,是她永远的错过……可是,遇……
见了他,她把自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心念着,他路过时,也能拈花微笑,从此她的天地失色,独独剩那白衣。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安歌只觉眼眶温热,仰着头噙着泪,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又半响,假装玩笑地问:“她可是你心里藏着的美人儿?”
秋月白噎住一腔的酸楚,闭了眼睛颓然地滑落在椅子上,嘴角浮笑凄美决绝,一声清冷答道:“是。”
安歌眨了眨眼睛,泪水无声滑落,朦胧中想再看一眼他,奈何四周黑漆漆一片,她只见得那白衣,却如何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努力扯着嘴角微笑,心中早已是泪流成河,只觉得若还带在这屋子,怕是忍不住崩溃。口中喃喃地道了句安,就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门,不知往何处去了。
秋月白怔怔地盯着那消失的身影,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又慢慢的收拢五指,紧握着拳头抵着脆弱不堪的心脏。缓缓闭了眼睛,所有的痛苦都将隐在黑暗中。
门扉咿呀一声,秋月白猛然抬眼,心中闪过一丝欣喜。复又低头笑得嘲讽,莫不是真存什么妄念?那丫头估计是真被他伤了心。
也好,长痛不如短痛,过几日就好,过几日就好……
可是,为什么那么疼?
一阵没过一阵的痉挛,却是前所未有的疼,饿鬼在迫不及待地啃食吗?心脏,有些撑不住了呢!
“你有心吗?”门外突然冷冷响起的声音,秋月白勉强抬头去看,只见属于清羽的身姿,带着独有的桀骜和邪魅,一身红衣倚靠着那扇半闭的门。
秋月白苦笑不答,也着实没有力气,粗粗浅浅气息杂乱无序。若是清羽此刻进门,定是能发觉他的异常虚弱。
可是许多时候,一些的不经意,一些的气话出口,一些的疏忽错过,就再也挽不回来。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一天差点成了清羽终身的悔恨。
“一个没心的人,怎么有资格装着她?”清羽冷眼冷言冷语,尽是不屑和鄙夷。他今日本是来接小念去给他阿夏上坟,想着来与他招呼一声再走,没想竟让他听了那一番话去。
本来也只是他的怀疑,如果不是他爱上阿夏,为何会对她那般好,为何会对谷主见死不救?
他想不明白……
秋月白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手紧紧扶着桌角,满目酸楚。
又听清羽不含一丝温度地继续说着,明明因为疼痛,意识再一点……一点地抽离,却还是那么清晰入耳。
真不想听啊……
他说,秋月白啊,你怎么是那般龌龊?你怎么可以窥觎着兄弟的女子?
他说,秋月白,算我今生看走了眼,自此往后,你再也不是我清羽的兄弟。
不是的……不是……
门在早已没了动静,一身红衣走得决然。呵呵,谁都走了……
都被他赶走了吗?
终于……
柔软无力的身子从椅子上滑落,喉头腥甜,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蜿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14 21:42:00 +0800 CST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14 21:43: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17 15:16:00 +0800 CST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晴朗的夜晚温凉悄然,凄凉的明月清辉蜿蜒,银河早已入睡,暗夜的行者才蠢蠢欲动,
小径隐藏在蒙蒙夜色中,黑色的影子不急不缓的移动。借着明亮的月光,方才看得见那低头沉吟的人,却是浮云公子身旁唯一的小厮,若鱼。
在这暗夜里的若鱼,似不同于白日里傻愣愣的模样,倒多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的肃杀,浑身竟让人觉得靠近不得。
近来,许多的事都进展太过顺利,他反倒是有些不安。就如先生,这几月里天天笑得温文尔雅,只是总隐约觉得先生在计划什么,安排着着什么,仿佛在哪个不经意间就要消失了一般。
他不知道在镜花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也许先生病了,是心病了。就算是他寻来了千载难逢的长生果,也是医不好的。
可他没办法,他没有办法劝先生打开心结,也没有办法替先生受灾受难。有时想,老天爷真不公平啊!他这样满手鲜血的恶鬼都能活得自在,为什么先生那么圣洁的白衣却要活在地狱中?
这么些年,他才知道作为人是怎样活着的。白天的世界五彩缤纷,阳光温暖明媚,碎碎杂杂纷纷扰扰。
他是感谢先生的,也是敬佩先生的,所以这些年才会不离不弃死心塌地地跟着,先生像他始终追随的太阳,如果……他该怎么办?
正思虑之际,却见墙下隐隐有什么生物在动。放轻步子慢慢挪近,才见是有人抱膝坐着,头也埋在臂窝里,肩头一颤一颤,莫不是哭了吧?
若鱼慢慢蹲下身子,也没寻常二人抬杠的气势,声音竟有几分温柔:“怎么了?”
安歌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眶还挂着泪珠,见若鱼又扭过脸去,只是拿手轻轻拭去眼泪,咬着嘴唇不说话。
若鱼也顺着墙与她并排坐下,耐心地又问:“怎么啦这是?”
“没事。”安歌努力扯出一抹笑,声音呜咽不成听,嗡嗡地又道:“若鱼,如果我走了,你要好生照顾先生。”
“没事不屋里呆着,爬墙出来掉珍珠?净说些什么胡话。”若鱼含笑地又问,“何况你能去哪里?”
“回家!”安歌赌气一般地说,她只觉这诺大的浮云山庄没有她再呆着的余地了,她爱的人爱着别人。她不忍心,也没有勇气,看他为另一个女子神伤。
她想逃,逃离这里,然后忘了他,忘了宛丘。可是,真的能说忘记就能抛得干干静静吗?那她遗落的心呢?
“既然想家了就回去,过两天再来就是?还交代什么?”若鱼僵住了上样的嘴角,顿了顿,难得温柔地说。
或许他已猜到发生了什么,左右不过与自家先生有关。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丫头的心思,这些日子的细心照料他也看在眼里,他虽常与她斗嘴吵架,却是也认定她是山庄里的一员。
以为她是不同的,对先生而言安歌是和意外,她天性聪颖灵慧,向来也懂先生的忧伤,本以为她会融化先生筑起的冰墙。
安歌抬头也笑了笑,似乎方才失落的人非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半调侃地说:“若鱼竟也会这般温柔?”
说罢,安歌自己又笑得更加畅快,眼泪却不应景的溢出眼眶,出卖了她假装的坚强,暗恋失恋的酸酸楚楚,一时又化做泪,落……没入泥土。
若鱼也不与她计较,只是叹了口气,一跃坐在墙头,低声地说:“你离开了,先生会难过的。”
安歌怔怔地坐靠着墙,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喃喃自语地道:“他怎么会难过?”
她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不过是受人所托的不得已,不过是他身边死皮赖脸的丫鬟纠缠。
他可会难过?
若鱼也知安歌性子,也不再打扰她,缄口不再言语,抬头静静地望着皎洁的月亮。喟然良久,才跳下墙头,边摇头边往静园走去。
抬望看静园,空空荡荡竟有一丝萧瑟凄凉。黑乎乎的一片,也没有一盏灯亮着,真是奇怪,先生就算是入夜也得点着烛火。今夜……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若鱼这般想着,愈发觉得不安,提脚不觉地加快了步子,匆匆忙忙地上了楼梯。
半开的门扉……
半掩的门扉……寂静的屋子……
风轻轻地摇着门……清冷渐渐侵蚀着屋……
有门就有墙,有墙就有屋,有屋就有被困的人……
思及困顿其中的人,若鱼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猛地推开了那半掩的门,没有了皎洁月光的照应,屋内比室外又暗上几分,伸手不见五指。
四顾想寻找什么,却也什么看不到。许是比常人敏感些,鼻子嗅到的除了一室的酒香,还有空气中浮动的微弱腥气,是他太过熟悉的血腥气。
怎么会有血?!
伸手去掏出火折子,抹黑脚探着路去寻桌上的油灯。脚下绊到个柔软的东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扶住桌子才稳住了身体,皱眉低头仔细一看,好似有个人影倒地。
若鱼赶忙摸着油灯点上,霎时一室落满烛光。借着灯火再看,若鱼不禁惊呼,只觉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是前所未有的恐慌,手不禁也颤抖了起来。
地上那人,白衣铺陈,墨发垂地。面色苍白如死,呼吸弱不可闻,就那样……无声无息无人知地,枕着一片刺目的猩红。
若鱼扑通一声跪地,轻柔抱起那骨瘦棱棱的白衣,忙不迭地忧心地唤着:“先生,先生?”
久久也为见回应,心下更是慌乱不已,忙打横将人抱起,那瘦长的身子轻之若羽,小心翼翼地安置榻上。
拿过骨瘦如柴的手腕,细细地把着微弱的脉搏,几不可闻。若鱼眉头拧着紧紧,他虽也学医好歹跟了先生几年,也知这脉象虚弱至极。
也无暇顾及如何会是如此,但见着那坛子的酒也知一二。先生年年都是如此,凡是逢着谷主他夫妻二人的生辰祭日,先生总得是躲着喝酒浇愁。
他知道是劝不住的,也由着先生偶尔的任性,索性一大早就出了门,到大半夜才回了庄子。他知道先生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秋月白昏昏沉沉转醒,只觉有一股热气涌入经脉,舒缓着心脏源头的疼痛。努力想抬眼,不禁又溢出咳嗽连连,有人扶着他起身半躺,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急切地想要说什么,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感到喉头腥甜,猛地一下侧头,咳出了一口血来。
白衣上血迹斑斑,措手不及地是一旁的若鱼,怎么会咳血?这些年所谓的不要紧都是假的吗?原来已经这般严重了,果然还真是不称职的仆人啊。
若鱼自责不已,恨不得此刻就替先生死去,以此来替先生消灾解厄,求得先生一世安康长乐。
却又不得不咽下酸楚,他知道的,如果他有个好歹,那先生就更不会放过自己了。先生就是那样的人,将众生困苦都归于自己的过错,就比是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若鱼心下叹气,又不敢表现太过明显,怕先生又胡乱苛责自个儿。只得强做镇定的询问:“先生可是醒了?可有好些?”
秋月白微微点头,身子也是柔软无力地靠着垫子,闭目不知是否又昏睡过去。半响,才见他扯着一抹苦笑,声音沙哑虚弱地说:“把那药拿给我吧”
“先生!”若鱼厉声喝住,他知先生所谓的药,也知那药的后果如何。只是先生何以这般打算,这无疑是要他看着先生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做不到!
秋月白抬眼冷静地看他,只是悠悠地说道:“反正也都撑不了多久了。”
一旦开始咳血,就意味着回天乏力了。纵使是师父们都在,也是救不了他了。他明白的,也许他斗不过天,孤独地死去才是他命定的结局。
这一世,他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受尽冷眼好容易长大,他却又连累白家受罪,拖累穆风阿夏替归西,还有多少人因他命丧黄泉……
父亲、大哥、阿夏、荷叶、安素……也许,很快就能见面了,到时再容许我还清恩情,不再愧欠……
来世,再也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公子,也许是农夫,也许是渔民,也许是书生……都好都好,他只想要有一个家,上有高堂奉养,下有幼儿抚养,又有个娇妻美满,狐朋狗友三三。
许是他这话太过消极,若鱼忙摇头安慰,却也不知是在安慰先生,还是在安慰自己:“不会的,长生果很快就能找到了。”
秋月白微微笑了笑,虚弱地语气带着些许无奈:“若鱼啊,你信吗?”
“我信我信。”若鱼赶忙点头,除了信长生果真能救命,也别无他法,难不成让他什么也不做,看着先生英年早逝?他会崩溃的。
又怕先生体力不支,也怕先生再说出什么自弃的话来,低声又劝道:“先生莫说话了,安心歇着就是。”
秋月白也未理会,只想着让他放弃,为了他这病又拖累了多少兄弟为他奔波,世上哪真有什么起死回生神药?只是缓缓地道:“又何须自欺欺人?”
“有没有用处,等着试试不就知道?”若鱼也是急了,忙忙反驳道。如果不让他试一把,如果先生真的就这么走了,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秋月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无力地搭在心口处,任它疼痛也不去安抚了。只是淡淡地笑着,笑着不说话。
若鱼盯着他良久,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毛巾来帮他擦拭血迹,又无可奈何地说:“再给我些时日,先生安心养着便是。”
秋月白接过毛巾,拭去嘴角的血迹,轻笑,又隐隐带着些凄凉:“再没多少日子了。”
“先生莫咒自个儿,便是掘地三尺什么灵丹妙药没有?”若鱼也真是被气到了,这先生如何就不能乐观些,他不想听到那些话,他害怕那些话,时刻提醒着他先生的时日无多。他知道先生不过是想他认清现实,先生的病他是最了解的人了。
可是,他不甘心,先生那么好的人。口中嘟囔着:“总会有法子的,否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又过一会,取走也染血的毛巾,折回来又劝道:“先生这是心病,旁人如何也帮不得,纵是真有灵丹妙药,神佛在世,也救不了的。先生何不放过自己?先生若真想好好活下去,那牛鬼蛇神也是拖不走的。”
秋月白此刻也没力气说什么,疼痛肆虐着他的心脏,不安分的魔鬼蠢蠢欲动,耳边嗡嗡作响,冷汗淋淋,脸色苍白如鬼。
若鱼见他这般,也是有无奈叹气,帮他褪去靴子,拿过薄被盖着。拉过椅子坐了一会,也知秋月白此时是清醒着的,才想起还有一事,道:“宫里的人送来的拜帖。明日先生撑得住吗?”
“嗯。”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17 15:16:00 +0800 CST  
“天涯海角凄凉地,记得当年全盛时。”
世人说幽冥谷,都臆想是暗无天日,以尸骨为山,以鲜血为河。四周寸草不生,鬼哭泣妖哀嚎,全然是一片阴森森的血色修罗世界。
其实不然,幽冥谷不过是名字来得骇人罢了。这里绿水青山环绕,阡陌相交,鸡犬相闻,俨然是一片风景独好的世外桃林。谁能想到,这安静的小村庄竟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幽冥谷。
江湖人大都忌惮幽冥谷的势力,这里出来的杀手个个武艺精湛,来无影去无踪形如鬼魅。也有不少武林望族的人莫名上了幽冥谷的死人名单,偏偏多次讨伐也是无功而返,也是颜面扫地,因为幽冥谷外的瘴林阻碍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能见着,着实是头疼得紧。
也有人想尽法子收买一个中计被擒的杀手,寻思着让其带路穿过那林子。哪曾想,一个收人银两替人夺命的冷血杀手,却是个忠心的主,硬的软的各种刑法诱惑用尽,偏偏还是冥顽不灵,到死半句也没出卖幽冥谷。世人闻此事都是唏嘘不已,幽冥谷到底有何妖力?
哪是什么妖力?这是家啊!哪有人会背叛自己的家?这里的杀手多是街头流浪的孤儿,被带到这里收养在各户的人家中,幽冥谷是他们重生的地方,也是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一袭红衣轻纱的女子立在幽冥谷最高的山崖,俯眼望着那桃花谢尽依旧美丽的村庄,这里也是她涅槃重生的地方。当年她被先生带回这里,她崩塌的世界也是在这里一点一点得重建,却不小心装的满满都是那白衣。
起初,她精神恍惚不吃不喝不睡,只望着窗外发呆,任谁也不能靠近,谁的触碰都能让她发狂。唯有那飘着药香的白衣少年成了例外,没有他端上的食物就食之无味,没有他掖的被角就噩梦连连。
后来,那个灵动的女孩怯怯地出现在窗口,一日一日地在那院子里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每次那还沾着泥的俏颜总会对着她傻傻地笑,然后再与那白发男子携手离去。
终有一日,她忍不住地问,“你在做什么?”
那女孩一下扔了手中的铁楸,面上又惊又喜忙忙跑了过来,手支着脑袋趴在窗口,笑吟吟地指着院子说:“我要在这里种满桃树,这样你的窗外就不会空荡荡,到时你肯定喜欢这小桃林,会忍不住偷偷跑出来的。”
她不语,只觉这天真的丫头傻得可爱,哪有人种满这一院子的桃树,就只为引她出来。
她莫名地开始与那女孩亲近,是除了先生外唯一不排斥的人,那丫头总在窗外叽叽喳喳的,欢快得如同树上的鸟儿。
女孩会拧着眉,疼惜地关心着她:“小白说你是生病了,是不是很难受?没关系的,我很会照顾病人,寒哥哥也病得严重,你要出来走走,不要再躲屋子里了。”
她记得那年的桃花,开得很美很美,先生含笑地牵着她的手,她害怕地小心翼翼地踏出屋子。那天,她成了紫苏……
紫苏,气清香,味微辛。适应力强,房前屋后,沟边地边,有土则长……那是先生替她新取的名,只希望她无论何地都能顽强的生存。
再后来,还有个张扬桀骜的男子,一身黑衣出现在她的窗外,不言不语只是盯着她,却也不害怕,她努力地扯着快忘记的微笑……于是的于是啊,她换了一身红衣,他亦是一身的红衣。
“你想不想他们?”后头一声幽幽响起,回身只见那红衣男子摇摇晃晃地走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显然是已经喝了不少,醉醺醺地朝紫苏走来。
紫苏诧异地看着醉成这样的清羽,刚伸手去扶他。没料想,清羽将那酒壶往后一抛,揽入怀中拥着她。紫苏推了推没能推开,却感到他抱地更紧了些,耳根酥酥麻麻皆是他的呼吸,许久才听得他喃喃一句:“我好想。”
紫苏心下酸涩,深吸了一口气,她又何尝忘得了他们?可人死何以复生?也知清羽的难过,谷主与阿夏都是与他一道长大,一个是他敬重的大哥,一个是他疼惜的妹妹,却是一夜之间携手归西。
紫苏也轻轻反抱着他,柔声地安慰道:“这世间太苦,谷主他们会幸福的。”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他们都死……他还活着?为什么他那样的人……”清羽猛地放开紫苏,一掌劈断了旁边的翠竹,口中愤愤地指天笑骂。
紫苏眼底充满的震惊,怔在原地半响不动,只是很悲伤很悲伤地说:“他也是你们的兄弟啊!”
为什么会恨不得他死去?先生那么好的人……为什么?
“他不配!”清羽厉色喝住,手指着不远处的墓碑,突然笑了起来,状是有些疯癫地说:“你知道吗?是他,是他害死了谷主,是他害死了阿夏。”
闻言,紫苏浑身一震,只是摇摇头,无论如何她是相信先生的,尽管先生从不提起那一夜的事。可她至少知道,先生这些年在自责中多么痛苦的活着,贪生怕死?多讽刺啊,先生向来都不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未爱过他,何来的贪恋?
清羽仿佛已经醉得糊涂,口中反复嘟囔着:“秋月白,伪君子……”
二人都不曾注意,那坟墓的另一头蜷缩着个小小的身影,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泪水如决堤一般地流淌。
……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
念念花花草草,休云云,凄凄凉凉。昏昏沉沉,清清醒醒……心口的疼痛不消不减,整夜辗转反侧目难合,汗水**了被枕。却又感着如坠冰窖的寒冷,不禁又蜷缩成团,在角落瑟瑟发抖……
沉重的眼皮睁睁闭闭,咳嗽细细碎碎地溢出嘴角,手缓缓地抚上额头,侧头看着屋外一片光亮。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浑身绵软无力地重新跌在床榻,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良久,突然笑得凄苦悲凉……
若鱼噎着满腔的酸楚,静静地伫立在门外,竟有些不敢踏入。怀里抱着的木盆水汽氤氲,润湿了他的眼眸,手微微地发颤,想起昨夜里昏迷吐血的先生竟有些的后怕。
自欺欺人吗?真的没有救了吗?不会的!不会的……
“若鱼?”里头虚弱的一声低唤,声音明显的中气不足,怕是真的病了,这次还能好起来吗?
若鱼低着头快步进了门,将端着的木盆置在架上,回身去扶塌上的秋月白。却又怔怔地不说话,只是拧眉看着他,秋月白微笑不解地问:“可是怎么了?”
“先生今日歇着吧,”到底是内心还是相信自家先生,想着他既然要与那人商讨事情,怕也是撑得住的。可现在看先生的模样,想必也会把人吓住吧。若鱼收回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口中边说:“我这就去等着,人来了再打发回去。”
秋月白赶忙起身要制止,脱力感却出乎了他的意料,撑着床板的手一软,竟颓然地跌落到地。
挣扎地要起,奈何还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紊乱。眼前一黑,将闭的黑眸竟映着安歌的影子。
莫真疯了不成?那丫头走了,是被他伤透了心,是他看着她从这里出去的。他明明知道安歌爱他,他却贪婪地汲取她的甜蜜,依恋着她给的温暖。等着她深陷了,他才又用最不堪的方法逼她离去……
“秋月白,秋月白……”暖暖的指尖掐着他的人中,是谁在焦急地唤他?
长长的黒睫簌簌颤抖,眸子轻轻地睁开,安歌俏丽的容颜近在眼前。这个傻丫头……秋月白那个备受摧残的内心,开始变得五味陈杂,悲?喜?
“先生醒了。”安歌掩去欣喜的一瞬,故作疏远淡淡地说,却还是轻柔地去搀扶着他起身。
似乎不太适应她的冷淡,秋月白只觉心脏处钝厉的疼痛霎时蔓延开去。面色苍白若鬼,强扯着微笑点了点头。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秋月白倚着床榻闭目养神,安歌垂首静待旁侧。他不开口,她亦不问……
终于,秋月白缓缓地睁开眼睛,指着不远处的柜子说道:“帮我把最上头的药拿来吧。”
安歌点了点头,垫着脚尖从柜子上方摸出一个青白小瓷瓶,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不解地看向秋月白。
“不过是解酒的药,今儿宿醉得厉害。”秋月白淡淡地笑着,伸手接过那瓷瓶,倒了几颗在掌心,仰头一下闷进口中,安歌赶忙又递过一杯茶水。
这药见效也快,不一会儿苍白的脸色就隐隐有些红润,人似乎一下也精神了些。安歌暗暗自嘲,原来不过是多余的关心,他是江湖闻名神医,怎么会不好?
安歌守规矩地守在门外,等着秋月白洗漱收拾妥当,也不似寻常在外面唠唠叨叨,讲着各种不知何处听来的江湖秘闻趣事。只是恹恹地安分地侯着,像极了吃不着糖而赌气的孩子。
秋月白缓步出了门,安歌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刻意保持着距离,不亲近也不远离。
踱步到了竹林的小径,秋月白终是抑不住轻声地叹气,“怎么回来了?”
安歌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白纸黑字上签着的字,奴婢哪里敢走?”
秋月白笑得愈发地温柔,眼底深处却透着淡淡的落寞,抬头望着湛蓝的万里晴空,低声说道:“安歌,你是自由的。”
闻言,安歌气得跺脚,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先生不喜欢,大可光明正大地撵我出去,何必拐着弯子赶我,偏生的我是厚皮儿的主,自个儿赖着还不成?”
言罢,安歌气恼地先行往前院走去,秋月白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丫头的执着。
可他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如何也是不能耽误了她。思及至此,心脏处住着的魔鬼也附和着叫嚣了起来……
只得扶住一旁的竹子微微喘气,从怀中再掏出青白瓷瓶,凝视了良久,嘴角上扬浮着一抹微笑。
是解药?还是毒药?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19 23:48:00 +0800 CST  
第三十章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21 22:25:00 +0800 CST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落花遇见流水,实属天意,而流水不恋落花,亦是无奈。
不过是一厢的情愿,谁又能怪得了谁?说她痴也好,说她傻也罢,只要是那白衣,她可以成为任何的人。
安歌怔怔地看着,庭院里的曲水落满了刚凋零的夏花。忽听得不远处的假山后有人说话。
“好姐姐,这几日庄里的人怎么看着都忙忙碌碌的?”只见蹲地上的,一个嫩嫩的小丫环歪着头说道。
一旁摆弄针线的大丫环抬起头来,也停下手中的活计,诧异地反问:“你是不知?近来庄内可是有桩大喜事哩。”
“喜事?”这小丫头呆头呆脑的样子,估摸着在思索着几种的可能,神秘兮兮地低声又问:“莫不是……先生要娶谁家的小姐?”
“谁家小姐有那个福分?”那大丫环冷哼了一声,心想这世间哪有配得上先生的人?却又耐着性子解释:“是先生要嫁妹妹了。”
“妹妹?我虽刚来的,也未曾听过庄里还有个小姐。”闻言,这小丫环更觉得奇怪,瞪大了眼睛看着大丫环,满心的狐疑不解。
“可不是,我也算是庄里的老人了,也是才刚知先生原来还有个妹妹的。”那大丫环也附和道,也不知这妹妹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小丫环却是犯了花痴,脑子里全是秋月白若琉璃一般美丽的容颜,还有那个温柔似水的微笑,不禁感叹:“先生的妹妹定也是个花容月貌的主儿,不知是谁家有这么大福气给娶了去?”
“那可大了,那可是当今的柔嘉帝。”大丫环噗嗤一笑,指了指天颇是得意地说。
小丫环张大了嘴久久都没能合上,忽又吐了口气,才恍然大悟一般地:“难怪,我说最近怎么当官的都来得特别勤。”
“可不,今儿前厅里又来了个。”大丫环手中依旧忙碌,抬了抬下巴示意着前厅的方向。
这时,二人才惊觉不远处站着的安歌,便襟了口舌不再言语。安歌冲她们笑了笑,径直也去往了前厅。
方才到了门外,便听得若鱼打着一套官话撵人,还装着颇为无奈的样子。“我家先生身子抱恙,委实难以下床。大人今儿且先回去,改日再来商谈如何?”
“这可如何是好?本来日子匆忙了些,九月初迎亲的队伍就到了,万万是耽搁不得的大事。”偷偷瞧着那官员一脸的焦急,宛若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边来回踱步。
若鱼拉下脸来唬人,冷声地又说道:“那大人是认为,我家先生病了还不是大事?”
“不敢不敢,浮云公子虽无官职,却是陛下倚重的大人物,来日的国舅爷。”那官员说得谄媚,心下怕是不以为意吧?看他嘴角还带着些许的不屑。
却又见他迅速地掩去,满脸堆笑,低声下气地讨好:“可现下小官也难办,只求这位小兄弟通融通融。”
若鱼见他一个堂堂官员如此放下身份,若是再强硬赶人,怕是会给先生招来恶名。可又不能让他打扰了先生休息,只得又奈着性子劝道:“也不是我故意阻挠,着实是今儿先生病得厉害,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不必了,先生来了。”安歌赶忙从屏风后走出,也知秋月白是打算见客的,估摸着也快到了。徐徐向前,对那官员客套性地行了一礼,“大人稍等,先生就过来了。”
那官员听罢才松了口气,安心地坐着喝茶等待。这边最不爽的怕是若鱼了,敢情他前头好说歹说地赶人算是白搭了,先生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能不能撑住。
才见那白衣迈入屋子,那官员立刻起身相迎,虽说浮云公子远居江湖之远,却是惹不得的人物,忙对着行礼:“见过浮云公子。”
秋月白微微一笑,忙着还礼说道:“吴大人多礼了,是月白来迟,还请见谅。”
“不敢不敢,是下官叨扰了公子养病,实在罪过。”那位吴大人又虚礼了一番,二人才入了座。
初见传闻中的浮云公子,吴官员心中也是诧异。眼前这人品貌非凡,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果然如是传言所说。只不过……
看他长身玉立,委实太过清瘦,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感。再看他面色苍白,眼底发青,倒不像个康健之人。
方才听那小厮遣人,还以为是浮云公子的架子大不愿见他,现下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
秋月白淡笑从容,谦逊有礼地说道:“区区小病何足挂齿。吴大人有事但讲无妨。”
既然开门见山地说事,吴官员也不客套,直奔主题地道:“礼部已定了吉日,九月初迎亲的队伍就到了。到时详细地安排……”
秋月白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只是淡淡地说。“吴大人放心,舍妹的嫁妆已置办妥当,该宴的宾客酒席也在安排了。”
“那就好那就好。”吴官员高兴地点头,这下大石头算是落了地。顿了顿又说:“陛下仁德,此番立后与天同庆,圣意有言不大肆操办,这送亲的排场?”
“这倒无须大人忧心,我白家的女儿自然要风光地出嫁,至于这些费用也全由浮云山庄来出。”秋月白笑了笑应诺道。
他唯一的妹妹出嫁,定然要送她十里红妆。父亲泉下有知的话,为会开心的吧?
“这……”吴官员有些为难,欲说未说。
秋月白微微一笑,轻摇头说道:“无妨,陛下不会责怪的。”
“那就依公子的。”吴官员一咬牙也应了,谁让上头交代一切听浮云公子安排。
秋月白沉吟片刻,又问道:“此番迎亲的是哪位大人?”
吴官员恭敬地回答:“是宋尘文宋丞相。”
秋月白点了点头,不语,只是轻呷了一口茶,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极淡……
……
夏日炎炎,蝉鸣阵阵,书声琅琅……
所谓学堂,不过一树一院一篱栅,二四秋菊,三五草房,七八竹柳,九十孩童。
三尺讲台三寸舌,台下学童整容端坐席,聚精会神地听师传,开口诵琅琅。
老夫子发白须白却不显老态,鹤发童颜精神奕奕,直挺腰板隐隐带着读书人的傲气。
眼角扫过那身着华服的孩童,见他两眼空空地透过窗子望天,也不知是神游何处物外。怕影响课堂,只是故意咳了一声提醒。
哪料这小子竟未拉回魂魄,不满地瞪了一眼,口中依旧讲着之乎者也。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便就放了学让孩子们吃饭歇息。负手着手踱步来到那孩童桌前,阴影投下遮了半边视线,少年才惊觉抬头。
只见夫子捋着胡子不言,两指微曲轻扣桌面,转身走出屋子。孩童忙忙起身跟上,心中紧张忐忑不安。
老夫子不紧不慢地回了书房,进屋就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静待着那孩童垂头挪到门外,招手示意进来。
“老师。”孩童仄头看着地板,低声又恭敬地唤了一声。
那老夫子冷笑了下,淡淡地发问:“方才为师讲了什么?”
孩童将头垂得更低,空气凝固半响,声音弱弱得几不可闻:“回老师,学生羞愧。”
老夫子气得七窍生烟,双眼瞪得浑圆,呼呼地出着粗气吹着胡须一翘一翘。口中不留情面地告诫:“慕念,收你为徒老夫已是破了例,若是不想好好学习,还是趁早另请高明去。”
“学生知错,还请夫子责罚。”慕念惶急得请求,想来是真害怕被退了学。若是如此,他怎么跟三爹爹交代?
看慕念可怜兮兮的模样,惊恐不安的眼神看得他心下不忍。思及慕念平日里勤奋好学,是个极聪明的学生,也算是对他胃口。
可惜这么好的苗子,也不知为何这几日上学总心不在焉,功课也是一落千丈。这么小的孩子还能装着什么心事?
看在慕念诚心认错的份上,老夫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无奈地说:“罢了,下不为例。”
闻言,慕念惊喜地猛然抬头,揉去眼眶泛着的泪光,又行礼道:“谢谢老师,学生不敢了。”
退出书房带上了房门,失魂落魄地转身,耷拉着脑袋恹恹地走着,悄悄出了学堂,不远处是一条小河蜿蜒。慕念抱膝坐坐在河边,看着落花流水远去……
“小念?”忽听着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柔得让人贪恋。慕念抬头看着他不语,委屈一下宣泄化了泪水流淌。
那人蹲下身子,轻柔地帮他擦去泪水,揉着那小小的脑袋,轻笑着柔声问:“怎么了?”
慕念摇摇头,拿着袖子抹去眼泪鼻涕,嘟着嘴哽咽着说:“是小念惹夫子生气了。”
“为什么会惹夫子生气?”那人似乎也不生气,轻捏了捏慕念的脸颊,含笑着问。
慕念低着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没有好好听课。”
“小念是在想什么吗?”那人轻声地又问,也和慕念并排坐在岸边,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慕念才小心翼翼地问:“爹……爹爹,你为什么不见三爹爹?”
那人嘴角微微扯动,瞬间又颇是为难得思量了下,含笑看着慕念的眼睛,认真地反问:“小念啊,你是更喜欢爹爹还是你三爹爹?”
慕念也忘了方才所问,只是低头想着答案。自打他记事起,最喜欢的就是三爹爹了。可是爹爹回来了,还有……
“我不知道。”慕念喃喃自语,内心香去入了无尽的漩涡。
这边的浮云山庄。
秋月白才送走了吴大人,浑身脱力般地瘫坐在椅子上,扶额闭目不语。若鱼眉头微微皱起,眼睛始终盯着他一动不动,内心不知叹了多少回气。
安歌也静静地待着不打扰,若鱼眼神示意她一起到门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去接小念,你照顾着先生。”
安歌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已然醒来的秋月白。只见秋月白微微笑着,不知为何今日有种不好的预感,许是大限将至,倒生出了更多的不舍。
想着慕念上学堂也有些日子了,竟也从未去接过他回家,也是有些愧疚。便扶着桌子站起,声音里还是掩不住的虚弱,看着若鱼说道:“我与你同去。”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21 22:25: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23 19:18:00 +0800 CST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长河落日圆,古道车马喧。
斜阳拉着车轱辘,缓缓徐行慢前,马蹄哒哒,昏鸦嘎嘎……往复秋风乍起,暮晚微凉,细碎的咳嗽声声,听着让人揪心地疼。
俏佳人儿眉间轻蹙,秀指绕绣帕,柔肠牵怕,欲语还休终无话。他心口自有朱砂,那她算什么?不过是饭桌上的米粒儿,可怜见的渣渣。
也罢也罢。他终是她今生忘不了的白月光,纵是日复日年复年沧海成了桑田,她也满头银发,定然还是牵挂……那白衣公子如画。
看那伊人一厢情愿,公子可是石佛无心红尘远?
哪是?!
向来福浅,命短无缘,怕误了姑娘姻缘。想来是上天可怜,这苍白人生到头多了朱砂一点,青灯古殿,再是难以无贪无念无怨。
先行的黄泉路,先看的忘川河。莫饮那孟婆汤,莫走那奈何桥。等你,在望乡台上。盼你,在三生石前。来世,再见……
定然要十里红妆铺陈,八抬大轿相迎,与你齐眉举案,与你儿孙满堂。执子之手,共供一世风霜,吻子之眸,赠你一世深情。
而今生……
嘴边酝酿出一抹绝色但又凄苦的笑,落了一车的无言悲伤。拢了拢那过早披上的狐皮大氅,不住又轻咳几声。挑开窗帘,探了探窗外的光景。
静静的村落,阡陌田野边,柴门半掩,炊烟袅袅催着行人,梁上燕也归了巢。
那无家的人又该往去何方?
依稀何时,斯时置于何地?原来,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已然荒废多年,怕是早已秋草生遍。
许是空气太过悲凉,又或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告诉秋月白的必要。安歌终是忍不住开口:“前些日子,我在街上见到小念,还有一个可疑的男子。”
秋月白放下帘子,含笑淡淡地看着抱坐在另一角的安歌,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着下文。
安歌看着那墨色的眸子,朱唇缓缓轻启:“白发……银面……玄衣……”
她的声音宛若空谷黄鹂,那般悦耳清脆,可短短三个词却又让人战栗。
“吁”得一声,连马车都停止了前行。若鱼屏住了呼吸,竖耳听着车厢的动静,带着不明的神色望着前方。
秋月白的身子晃了晃,艰难地扯了个笑,自欺欺人地佯装镇定,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遂又闭了眼靠着车壁不语,心中早已乱成一团麻线。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个巨大的谜团笼罩而来,等着他去抽丝剥茧。穆风的逃脱,长生果的出现,还有这白发玄衣的人,这看似巧合的巧合,怕是早有的预谋。
答案,开始变得显而易见。秋月白还是不愿意去相信,或者说他宁愿去相信谎言。就算是他也尚如此,更何况慕念?
人死不能复生,可若是失而复得,那又该有多么地珍惜。
马蹄声渐消,想来目的地已到。这一番的车马劳顿,身子还是有些的撑不住,秋月白悄然地倒了药丸,不动声色地含入口中。
恢复了些许气力,也等着车停稳了些,看着抱着车门瞌睡的安歌,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俯身轻柔地将她抱上了车榻,解下毛裘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看她安睡如温顺的猫儿,竟有些移不来眼,手轻轻地帮她拨走挡着的秀发,不自觉地想抚上她的脸颊……时间都顿了顿,终是收回了手紧紧握成拳,按压着隐隐抽痛的心脏。
“先生?”若鱼已然安置妥当,回到车前低声地唤了一声。
秋月白轻轻笑得凄苦,转身推开木制的车门,若鱼立刻迎上帮扶,满眼担心地看着他。
从道上到学堂还有小段距离,不大的小径通幽,穿过林子过了小桥,简陋的学堂赫然在前。
院子里,老夫子正琢磨这石桌上了一盘残局,远远见有人影蹒跚而来,眯着眼细瞧,见是一身白衣。
老夫子顿时两眼放发光彩,内心的惊喜不言而喻。想当初,他辞官办起私塾,不过是想让那些贫苦孩童读书认字,能够出人头地造福百姓。
也曾立誓,不收官冑商贾的子弟,那些纨绔多少不思进取。一向清高如他,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
所以,那日秋月白来时,不意外地被拒之门外。没想那年轻人也不恼,反倒是三顾茅庐了起来,终也被这份执着打动。松了口,若能赢他一局便就同意收徒。
他一向棋艺精湛鲜有敌手,却没料到,难得的年轻人不浮不躁,竟与他两平一胜。他倒是小瞧了。
只是他就是看不过这富家子弟,这短短的一段路,竟还得跟个仆人搀扶。白了一眼那渐近的白衣,又低头研究起他的棋谱。
秋月白行至院外,转身打发若鱼回车上等着。缓步迈入院子,面上淡淡含笑,又恭敬作揖:“黎老。”
“月白来了。”黎老先生头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秋月白依旧恭敬地立在一侧,身子开始有些漂浮,头重脚轻险些栽倒在地。反倒是老夫子眼疾手快,一下子站起扶住他。
白衣单薄如羽,飘飘然欲成仙归去。手冰如雪,骨瘦如柴,身子摇摇晃晃不稳。气息絮乱,深深浅浅,抓着心口衣襟青筋毕现。
黎老先生也是诧异,方才的不满都已烟消云散,小心地扶他坐下。又仔细一阵看,才短短几月不见,人怎么就消瘦成这样?
想他还没换下葛布夏衣,这小子就裹得严严实实。这大暑方过立秋初临,天气还是暖和得很,如何需要这般保暖?
再看他面色苍白如鬼,眼底发青微陷。莫不是病了?可当看着他微微含笑,又觉多虑。
秋月白缓了缓,恭敬有礼地道谢,面上带笑依旧温文尔雅,对上黎老先生投来担忧的眼,歉意地摇摇头表示无碍。
秋月白一手有意无意地扶着石桌,依然坐得挺直,声音虽是中气不足,却也还是温润:“月白来接小念回家。”
“孩子们都在写功课,来再下几盘棋?”黎老先生看他似乎也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抬手指了指屋内,还剩着几个孩子埋头写写。黎老先生覆手打乱残局,重新开始归置黑白棋子。
秋月白会意地点点头,笑笑应了。手捏着一颗棋子闲敲着桌面,看着黎老先生新摆的棋局。
“上回月白留的残局,老夫可是整整花了半个多月才看破的。这次如何也不能再丢这个老脸了。”黎老先生一手捋着发白山羊胡,一手两指夹着棋子观局。
秋月白轻落棋子,却见黎老先生惊叹了一声。笑得淡淡地谦逊道:“是黎老承让了。”
“老夫技不如人说什么承让,月白你这瞎谦虚的性子最令人生厌了。”黎老先生眉头紧锁,眼睛不离棋盘一分,口中仍是不忘着嘟囔着。
秋月白微笑,依旧温顺恭谨:“黎老说的是。”
“就说可惜你这聪明的孩子,怎么也不像个铜臭商人。”黎老先生摇头叹气惋惜地说。抬眼看他,一瞧就是雅量非凡的名士之流,怎么就偏偏是与奸商小人混了一道去?
“月白不才,到底是个庸人。”秋月白笑容不改,只是谦逊地答道。
“得得得,又来!”黎老先生拿着棋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佯怒道。
又半响,看着棋逢对手也不敢松懈,黎老先生落了一子,才又看着秋月白问道:“月白何不去锦都?以你的才能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秋月白笑笑将指间棋子轻点,看是无意却是招招相逼环环相扣,悠悠地反问:“黎老呢?怎么也屈身这江湖之远?”
“哈哈,老夫早些时候也戴过几年乌纱,”黎老先生拍了拍脑门笑道,复又叹了口气,说得既无奈又侥幸:“就嫌那官场太过尔虞我诈,还是做个穷教书的来得自在。”
“倒是如此。”秋月白点头淡淡附和道。
“月白与老夫不同,”黎老先生认真地看着秋月白,手中棋子落下一声响,坚信地说道:“若是你,定然不输当年的白丞相。”
许是听旁人无意提起亡父,微微失神,手中棋子从指间滑落,滚去……秋月白诧异地抬头,声音微微有些轻颤:“黎老认识白丞相?”
黎老先生抬眼望着暮晚的天空,落日的余晖带着丝丝的悲凉,又仄头凝视着半掩黄土的白棋,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忆:“也算是吧,丞相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只是可惜啊,可惜啊!”
想当年白丞相英姿,少年得志一步步凭靠本事走上高位。那人虚怀若谷,运筹帷幄,为了挽救云泽的腐败力挽狂澜,鞠躬尽瘁。
若是没有当年一案,还有苍术那些恶賊一流,只要那人在政几年,现下云泽定是另一番的光景。
算来,白丞相也是他的后辈,却不得不让他敬畏如神明。黎老先生向来以狂士闻名,世人能受他青眼又有几人?
黎老先生看着秋月白缓缓低下身子,拾起那白棋细细擦拭,那眉眼倒像极了故人。不觉地脱口而出:“说来,月白竟与丞相长得颇有几分相像。”
秋月白顿了顿,轻轻地放下棋子,勉强地笑言:“那倒是月白的福气。”
“听说丞相也有一子,若仔细算来,也与你差不多年纪了。”黎老先生皱眉看着新走的棋子,无意地提及。
秋月白微微扯着嘴角不语,面色愈发苍白起来,心口住着的魔鬼似乎提醒着他,过往的满身罪过。
是啊,白丞相有一子,是他白莲衣啊!
是他白莲衣,给白家带来了灭门之灾,也是他白莲衣,独独厚颜苟活于世。
“白家到底是冤屈得很,若说丞相叛国,打死老夫也是不信。”黎老先生猛地一拍石案,闷得一声轻响,棋子一堆散乱,信手捻了一颗放置棋盘。
秋月白轻轻苦笑,只是低低一声喃喃:“罪名虚名也没那么重要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23 19:18:00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25 19:52:00 +0800 CST  
“是是非非如昨梦,真真实实快承当。”
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虚幻。往事成风,是非黑白曲直,还有那么重要吗?
就算是满身罪名遭世人诟病,还是空留虚名儿与后人钦敬。人已故,风已散,何须执迷计较?
真相?注定要被历史的黄沙掩埋,青史上的寥寥几笔,如何道得尽期间的血泪哀泣?
罢,罢,罢。
都说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虚妄者,言其是假非真,非谓绝对没有。
秋月白握紧手中棋子,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眼神里无悲无喜如是古井无波。乍看是参透俗世的得道高人,再看却又是寂寂凄清太过悲冷,恍若这悠悠天地虚幻大千,独独剩了他孤魂一缕。
闻他所言,期间自弃何人能懂?他是放下了,放下了所谓仇怨,放下了所谓功过,放下了所谓爱恨……
“月白莫不是信了他人胡言?”黎老先生瞪了他一眼,连连摆手说道:“什么丞相通敌证据确凿,什么丞相之子与卢令勾结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
秋月白微微一笑,坦然地道了句:“多谢。”
“无缘无故你谢我做什么?”黎老先生自然不知其中缘故,只觉这句谢来得突兀,犹如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他。
秋月白淡笑不答,手中的棋子轻落棋盘,伸手示意黎老走下一步。
黎老先生放下一枚棋子,抬眼看着秋月白又道:“不过说来,那丞相之子倒也是人中龙凤,年纪轻轻就是太子太傅,若还在世也算是帝师,倒与尘文那老家伙平辈了。”
“黎老也识得宋老先生?”秋月白倒是真真诧异,没想竟还有这层牵连,不觉脱口而问。
“如何不识得?都是这棋盘上的老对手了。”提及故友黎老先生笑吟吟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的得意。
秋月白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什么,缓缓地说:“现今陛下圣德,宋老也算是志得意满了。”
“那有什么好?老夫天天都盼着他告老!”黎老先生愤愤地出言打断,指了指院子新修的屋子,才不满地又说:“你看那小屋,从去年修着就等他了。”
“宛丘倒是个好地方。”秋月白欣慰地笑笑,只是感慨地喃喃自语。这下也算了却他一桩心事,毕竟在这山水之间有棋有酒有故友,也算是宋老的所愿怡然清闲。
“那是,只是陛下现下也不放人,尘文估摸着也是不死心!”黎老先生复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
“嗯?”秋月白不明所以地看他。
黎老先生眉头紧锁,神色黯然,哀感叹道:“是当年白家一案的牵连,尘文的闺女也失了联系,都几年了也没个音讯。”
闻言,秋月白浑身一震,如大梦初醒一般。原来,他的罪过还不止这一桩一桩。因他的任性,因他的过错,也害得宋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宋老是他的忘年好友,算是老来得女,寻常与他言语间也知是疼爱得紧,可如今这珍宝失落蒙尘,全然是因他而起。
他怎么能忘呢?他的罪……
脸色煞白,手也微微发颤,止不住地掩唇咳嗽。吧嗒一声,棋子重重落下。一步错,步步错,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秋月白努力扯弯了嘴角,淡淡地说道:“是月白输了。”
“你方才发什么呆,莫不是看我一把老骨头,故意放的水?”黎老先生愤愤然地指责,明明已经落了下风,哪曾想白白捡了个胜局,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依。
“月白哪敢?下棋有了杂念便是输了。”秋月白忙作揖谦逊地说道,瞳眸清澈不掺任何虚假,真诚番而不恭维。
黎老先生虽不知他过往何许,却也自能猜到几分,秋月白向来冷静沉稳,今日提及那桩往事却连连令他失态。也是没兴趣窥探人家往事,看他病恹恹又强撑着精神,心下暗暗叹气,莫再要一个天妒英才!
也没半分赢局的欣喜,缓缓站起往屋子里走去,挥了挥宽袖说道:“罢了,也该给孩子们放学了。改日再比一场?”
“也好。”秋月白笑笑答道,撑着桌子要起身,忍不住地头晕目眩一片黑暗,身子也微微晃了晃,手指揉压着太阳穴,不动声色地缓了缓。
却听黎老先生止住了脚步,背着他淡淡地说道:“小念这孩子也是聪明得紧,幸好当日收了他入门。”
“是黎老厚爱了。”秋月白微微含笑,谦虚地表示感谢。
“就说你谈吐比老夫这个穷书生还文绉绉,”黎老先生嘟囔了一句,又神色凝重地转身看他,“不过,这几日倒有些不对劲,可是有什么事?”
“嗯?”秋月白眉间微蹙,复又舒展开来。摇摇头不语,静静地等黎老先生后话。
黎老先生叹了口气,才细数着慕念近来的种种,不满地说道:“近日上课老是出神,午间也总不知跑哪去,月白还是多加留意着,这么好的苗子可得好生培养。”
“月白会多加注意的。”秋月白眉头锁得更紧了几分,心下自有一番打算。
或许……
……
夜黑风高,树影婆娑,林子犹如是魔鬼大张的血口,阴森森地透着渗人的可怖。夜鸦鬼叫,豺狼哀嚎……细细碎碎是鞋踩的落叶,脚步声渐行渐近……
参天古木,枯藤垂挂,青苔生遍。树前立着一玄衣男子,静默无声,几与这黑夜融一体,只是那白发飞扬,在黑暗中尤显醒目。
空气中弥漫而来的香气渐浓,一只妖娆玉手搭上他的后肩,五指丹蔻艳红欲滴。柔弱无骨的腰肢缠绕到前,姿态娇媚诱人,纤指轻挑他的下颚。
声音懒懒倦倦,却又酥麻入骨,挠着人心尖痒痒,带着十二分的魅惑勾引:“穆公子,有没有想人家啦?”
若是寻常男子早就被勾去了三魂七魄,成了她罗裙下的风流鬼。偏偏那玄衣男子坐怀不乱,对她的万般柔情无动于衷,只是嘴角扯着极淡的笑:“你的迷魂香倒是愈发厉害了。”
“可穆公子都不理会人家。”美人嘟着红唇抱怨,轻抬玉足摩挲着玄衣男子的腿,一手不安分地游走着……
“媚姬,不得无礼!”后头一言不发的灰衣中年男子,终是忍不住厉声喝斥。
那唤做媚姬的女子讪讪收手,不满地看了一眼灰衣人,又迫于对那人的畏惧,只得扭着柳腰退下,口中还嘟囔着:“真是的,人家穆公子也没说什么。”
灰衣人缓缓向前作揖行礼,玄衣男子也不回身,只是负手淡淡发问:“进展如何了?”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灰衣人恭恭敬敬作答,口气里还有几分藏不住的得意。
“甚好。”玄衣男子点了点头,嘴角带着几分意味不明地笑。
灰衣人顿了顿,才犹犹豫豫地试探性地问:“公子这边……?”
玄衣男子嘴角又扬上几分,转身看他,笑得温柔又渗人:“鱼儿上钩了。”
好大的一条鱼!
空空亭中何空空?一件粉色外披随意搭着,石桌上斜倒的空酒壶在风中打转。伊人在何处?
水中自有仙娥,残荷间听唼喋鱼声,蛙鸣阵阵。她手中捧着一尾锦鲤,嘟嘟囔囔地诉说着什么。
他立在窗前,一半沐着月光,一半隐在黑暗。尤是能见他面庞俊秀,宛若谪仙。
看她似乎微醉,一头扎水里与鱼儿嬉戏,又看她捉着锦鲤对话。嘴角微微弯起,温柔的眸子含着不尽的宠溺。
“先生?”若鱼不知何时进来,见他发愣出神才出言唤了一声。
秋月白缓缓地关了窗子,回身淡淡地问:“如何?”
“果不出先生所料。”若鱼递过一封信函。秋月白细细阅过,内容与他猜想几近,便引了烛火投在杯中烧尽。
若鱼静静地凝视着那堆的灰烬,眉头微皱询问道:“先生如何打算?”
秋月白淡淡地笑了笑,已然心中早有谋算。既是不久于世,还有什么可恐惧的?该了结的就该了结了。难不成放过一次的人,还留着他继续为非作歹不成?
眼中还是残存着淡淡地悲悯,但更多的倒像是一种自信。微眯的眸子带着几分危险,幽幽开口:“他不该拿小念当棋子。”
若鱼轻笑,好久未见过这样的先生,仿佛当年那个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少年又回来了。那是久别重逢的熟悉,颇为玩味地叹道:“他也不该惹怒先生。”
或许是先生持有的这份自信和泰然,又或许初闻得的好消息,若鱼今夜的心情好得出奇。
见秋月白似乎也还精神,反倒不比白日里病恹恹的模样。心下更是畅快,迫不及待地又说:“先生,长生果也有着落了。”
“嗯。”秋月白点了点头,也无多话。
“据传为馨德太后所有,应就在她的关雎宫里。”若鱼又自顾着讲下去,秋月白闻言却是浑身一顿,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些什么,却又瞬间沉寂下去。
而若鱼是江湖人,能想到的法子最简单不过是硬抢,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地狱阎罗,只要是先生活下去的希望,他定然是不会畏惧。试探地问:“要不……?”
“不许动她!”秋月白突声疾言喝住,若鱼所想他也能猜到几分,可他也定然不许。
若鱼却是真被他吓住,先生何时这般紧张过什么,不过是他随口一提罢了,哪里有那般严重。疑惑地看向秋月白:“先生?”
秋月白闭了闭眼,冷静下来又轻声地嘱咐道:“不许伤她一分。”
“是。”若鱼虽不明所以,但先生吩咐自有他的道理,也不再多问。
更深露重,云蔽月黑,鸦雀噤声。看似一切平静的表面,却又是一切不平静的前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25 19:52:00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27 19:43:00 +0800 CST  
“画堂歌舞喧喧地,社来社往人不看。”
画堂春中,烟花巷弄,歌舞不休,灯火如昼,日夜颠倒寻欢作乐。
处处闻有脂粉暗香浮动,处处飘散丝竹靡靡之音。寻花人自是醉倒其中,好一个乐得自在逍遥的神仙之所。
却也见有人闷闷不乐,趴着栏杆儿借酒浇愁,望着云水碧波怅然若失。
细瞧却是一女子,湖水色的罗裙,一波一波逶迤荡开,宛若出水芙蓉莲花仙,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淡喜薄嗔不染一丝风尘。
若再看那女子饮酒,却又令人咂舌,多少大言海量的侠客都自愧不如。脚边斜倒着空坛成堆,那女子也仅仅是两腮染了红晕,双眼依旧清明,不见有丝毫醉意。
各位看客是饶有趣味,评头论足窥觑女子美貌,交头接耳猜测纷纷,是谁家的少年郎?引得美娇娥心伤。
“大伙儿都散了吧。”忽一声黄莺出谷,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带着几分媚,听得人心酥酥麻麻。纷纷转身,眼珠儿便再也移不开去。
若说外头饮酒的女子若仙,那这红衣女子便是妖了,是真真正正的狐狸妖精,专勾的男人三魂七魄。见她眉间轻蹙,便心尖儿为她揪做一团,恨不得捧上世间所有珍宝,来搏美人展颜一笑。
红衣女子也不理会众人,款款穿过人不群,径直走向那自顾饮酒的女子,轻轻叹气无奈地问:“这又是怎么了?”
“是紫苏啊,”那女子摇晃着杯中酒水,一眼的浮光碎影,满含柔情。
紫苏淡笑摇头,也倚着栏杆不语,只是同她静静看着水面。近日来总是心绪不宁,怕是有什么要发生了。再想清羽那日的气话,又看安歌这般失落,这全然与先生有关吧。
可为什么要把身边人一个个逼走?那下一个,便是她了吗?
安歌笑吟吟地扯着紫苏的袖子,满眼地讨好撒娇的问:“与我喝一杯可好?”
紫苏到底是风月场中的女子,最懂的便是人心了。她知道安歌心里的委屈,也知道爱上不该爱的人是怎样的心酸,她懂,她都懂。
轻轻地搂过安歌,温柔地安抚着,又叹气道:“傻丫头,你是想哭吧?”
许是紫苏像阿姐一般,又许是压抑太久。一句轻柔的话,犹如最后的稻草压塌,轻声地开始埋头抽泣。
她安歌,爱一个人,太累太累了……
求不得,放不下。
梦里的那白衣,太过洁净,太过缥缈。她奋力地去追,却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亦是爱他,在那白衣还是少年时,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她早已芳心沦陷。可她又不同,她不比安歌,因为从未有过期待……心不妄动,则不伤。
“紫苏啊,为什么?”安歌抬起头来,眼里还含着盈盈泪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紫苏也是一头雾水,哪里知道安歌所问,什么为什么?世间万事哪都有个为什么?
安歌抱着她的腰,像以往与阿姐一般亲昵,口中低声地问:“紫苏也喜欢他吧?”
“是啊。”紫苏笑得很轻很轻,轻到近乎苦涩,却也不否认,只是淡淡地坦然表露心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与他说?”安歌口中喃喃,是不是你也早已知道,那人的心早已给了别人,不说是不是就可以假装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留在他身边了?
紫苏轻轻抚着她的秀发,轻笑着又及是淡然地说:“傻丫头,我……没有你勇敢。”
“可他不要我了,”安歌的抹去泪水,哽咽地说。
“不会的,安歌是不同的。”紫苏安慰着自己一般,笑得愈发艳丽凄凉。是爱得有多深,才会笑着去成全?
她第一眼看到安歌时,她就有种预感,这个看似活泼的女孩,其实只是个倔强的傻丫头。只有这样义无反顾爱着的女孩,才能站在先生身边,才能给先生带来人世的幸福。
“紫苏啊,你真傻。”安歌抱紧了紫苏,轻声地在她耳边叹道,言语间有说不尽的心酸和心疼。其实,紫苏和秋月白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活得太累了。
安歌在想,如果秋月白爱得人是紫苏,那么她会放手的,她一定会很开心得祝福他们……可是,他心里的人再也不可能复活了。那么她一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就算是死缠烂打,她也想陪着他。
紫苏放开了安歌,笑了笑也不再言语。又一会,紫苏拿过安歌的酒壶,仰头饮了一口,目光望着远处的帆点,幽幽地说:“我本叫淑清,善良清正之意。”
突如其来的一句,倒叫安歌楞住了,半天才懂她言外之意,心下凄然不知该如何劝起。复又听紫苏哀叹,说得自弃:“今我沦落烟花巷,如何也不敢叫这名了。”
“紫苏何须瞧不起自个儿?这世间女子又有几个能及你半分。”安歌叹了口气说道,也知她是变着法子回答她方才所问。可紫苏你若配不上他,那我安歌又有何德何能?
紫苏笑笑,或是觉得话题太过沉重,顿了顿便转移着问:“何故喝怎么多酒?”
安歌也释然地笑笑,口中嘟囔着:“先生要我回家,我寻思着日后喝不着了,就多喝了些。”
“你打算回去了?”紫苏倒有些诧异,这可不像安歌的性子。
“没有。”安歌笑得狡黠,想了想又拉着紫苏央道:“好姐姐,明儿就是中秋了,你教我做月饼可好?”
……
月皎皎,风飒飒,湖面波光粼粼。
夏日盛开的莲花,终是敌不过肃杀的秋气,季节更替,红莲的缕缕香魂归去。
湖心亭,一袭白衣负手而立。看这茫茫天地,何处可以安放备受多情折磨的心?想他也曾染戒香消俗念,怎又多情?他如此诘问自己。
心不动,则不伤。可又如何把控?寂寞如斯,孤冷如斯,终是眷恋那一丝丝的温暖。
不能!不能的……他差点忘了,今早是他婉言将人赶出的山庄。
他说,安歌啊,你不该禁锢在这里,你该是自由的。我不值得……不值得你如此,回去吧。
他说,安歌啊,你的人生还那么长,会有更好的人出现。他会陪你天涯海角,他会陪你青丝白发……可,那个他……终究不会是我。
可真虚伪啊,他明明想说的是,如果可以,留下来吧……
很累,
很疼,
很怕。
留下来……不要走了……
她走了。
他看着她甩门而出,一句挽留也没有。他看着自己的手僵在空中,什么也没抓住……
心脏里的魔鬼得意洋洋,他被撕咬着,揪扯着……无知无力地陷入无尽的黑暗。
她走了。
他倒了。
枕着一片刺目的猩红,枕着一室的清冷悲凉。从晨曦到了黄昏,也无人觉察。在昏暗中幽幽转醒,强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掩盖了所有虚弱病重的证据。
又扶着墙踩着虚浮的脚步,有意无意地将静园各处搜寻了一遍。
她真的走了……
也不知为何会站在这里,昔日她戏言这是空空亭,两个空一起就不寂寞了。
可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啊!
月华如银,映了一地的只影单薄。风抚过,凉凉嗖嗖,不住又俯身剧烈咳嗽。一声声,催人心疼。
刚寻来的若鱼,忙快步走上前,覆了一件通白的雪狐毛裘大袄,轻轻拍打着他瘦削的脊背。眉头拧得紧紧,嘴唇张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化了一声冗长的叹息。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是他的影子,他懂他的苦楚,他懂他的无奈。
可他不懂,什么叫求不得,什么叫放不下。
若鱼看着自家先生裹着厚厚毛裘,尤显得弱不胜衣。去年衣物套着空空荡荡,那身子真是清减太多,明眼人一看也知是病魔纠缠。
说什么江湖神医,却是医者不能自医,落了这一身残病缠绵榻上。到底是不公,苍天若有眼……
秋月白好容易止了咳,身子脱力一般滑落,瘫软在亭中的木椅,揪着心口的衣襟,粗粗浅浅地喘气。
抬眼看着来人忧虑的神情,淡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微微沙哑:“小念回来了?”
“嗯,送回园子歇下了。”若鱼依旧站在身侧,伸手在空中欲扶未扶。
“可是见到他了?”秋月白依旧抚着心口轻喘浅浅,目光飘得深远。
若鱼点了点头,神情变得凝重,轻吐道:“是他。”
秋月白了然似地淡笑,掩唇又咳了两声,才缓缓问道:“他可知道你?”
若鱼摇了摇头,也淡淡地笑了起来,只说道:“不知。”
“可有什么不妥?”秋月白微笑着,骨瘦棱棱的手指轻敲着木椅,悠悠地问道。
若鱼言语平静,细细汇报着小念一日行踪,似乎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他将春晖剑赠给了小念。”
“春晖?”秋月白口中细细咀嚼这二字,方才想起穆风手中也有一把匕首,取自寸草春晖之意,言其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正是。”若鱼点头说道,又沉吟一番,还是不解,便问道:“他这是何意?”
秋月白眉间微蹙,闭了眼半响不语,才又缓缓睁眼。反问道:“小念带他如何?”
若鱼摩挲着下巴,更是不解的模样,皱着眉低头看向秋月白,疑惑地说道:“甚是亲昵。”
秋月白闻言,只是嘴角轻扯着一抹笑,却不再言语。仄头看着地板,心中早已有着一番打算。
抬眼看着一旁发愣的若鱼,嘱咐道:“明日你送小念去王爷那吧。”
“是。”若鱼应诺。总觉少了点什么,四下环顾了一圈。
才想到,真真是奇了怪了,安歌那丫头今晚竟不在?难不成又被先生给气走了?还是得快些把那丫头哄回来,否则明儿又是先生一个人过的节。
怕是太清冷了些。
“咳咳咳。”秋月白又咳得厉害,脑子晕晕乎乎疼得发胀,胸口也有些喘不过气来,苍白的脸色微微发紫。
只是颤抖着手,自怀中掏出青白小瓷瓶,随意倒出了几粒,在若鱼愤愤的眼神中悉数吞下。
若鱼倒是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叨叨竟一无是处。幽幽地叹了口气,咽下满心的酸楚,半响才柔声地出言:“天冷了,回去歇着吧。”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27 19:43:00 +0800 CST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望尽,不知秋思落谁家?”
丹桂飘香,秋叶凝红,月圆中秋。
墙外,锣鼓喧天,热闹繁华,家家团圆。
墙内,谪仙对影,寂寞如斯,冷冷清清。
夜风飒飒,烛影幢幢,天地一片寂寂。只有风吹衣袂,发丝飞扬,白皙的面孔在月下染了层清辉。
廊前檐下,静伫良久。
依栏凝望那遥远的夜空,任凭思绪飞离那夜色的迷茫,浑身上下染浸了思念。
那遥远的,回不去的家园。
那遥远的,回不来的家人。
或许早该是习惯,习惯一个人困顿在无尽的梦魇中默数清寒,习惯一个人躲藏在无边的暗夜里悄然疗伤……习惯了一个人过着这所谓阖家团圆的日子。
这人世间的欢喜,全然与他无关。幼时也曾有过不该有的奢望,却在往后的年岁里消磨殆尽,丝丝不敢再痴想。
从此心无所想,不过是一番念,一番悲。
默默垂下眼睫,隐去古井无波悲喜。凉风习习,瘦削的五指掩唇咳嗽,单薄的身影肩头起伏。
老人在廊外徘徊不敢上前,心中叹气连连。可怜的孩子啊,这人世太苦,苍天太过不公。
这明月夜,团圆夜,连这庄里也是大红灯笼高挂,丫鬟小厮们也是喜乐洋洋。可独独是他,又落了形单。
本想着替故去的老爷张罗公子的婚事,却意外惊喜小姐尚在人世,又忙活起置办嫁妆的琐事,竟忘了还有这一桩。
这些日子,看着后圆的安丫头甚是欢喜,也看得出公子待她有几分不同,只是这孩子心事都藏得太深,如何也不知他所想。
摇头叹气,才缓缓走近了些。看他才过几日,又清减了一圈,靠着柱子咳嗽连连,身子脱力一般地慢慢滑落……
老人踉跄着步子跑了过去,扶着那单薄的身躯,那瘦骨棱棱硌着心疼得一揪一揪。
许久才是开口,言语间是无尽的沧桑:“公子,回去吧。”
回去吧……回哪里去?
秋月白身子一顿,缓缓抬头,漆黑的眸中闪过什么,却又瞬间沉寂下去。声音低低弱弱酸酸涩涩,尤如是孩子轻诉的委屈:“泰伯啊,回不去了……”
闻言,泰伯霎时老泪纵横,紧紧搂着那瘦弱的孩子,轻轻拍打他瘦削的脊背,说不出的酸楚。
老爷啊,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这可怜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老爷啊,老奴羞愧呀。没能照顾好公子,才令公子消瘦至此。太苦了,这孩子活得太苦了……
手间触碰的一滴温热,秋月白艰难地扯着嘴角,强装地欢颜说笑:“泰伯莫不是风沙迷了眼?换莲衣给吹吹。”
泰伯破涕为笑,心中酸楚更甚。彼时他是老爷跟前得意红人,公子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疟疾。他知那段过往,对着孩子也是暗暗怜惜,却又碍于各位夫人的面子不敢太过亲近。
那日,小小的公子被老爷责罚,躲在花园里抽泣。他上前本想安慰安慰,没想那孩子偏生得倔强,硬说的是风沙迷了眼。
他笑言,那就让泰伯吹吹,迷了眼睛吹吹就好了。这孩子竟记到了如今,是啊,迷了眼,吹吹就好。风吹吹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
一番休息,秋月白也算缓了过来,不似方才的虚弱无力。勉强站起身来,轻拍了拍泰伯已然驼弯的肩膀,轻笑着说到:“无碍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泰伯欣慰地笑笑,满脸堆满了褶子,心头堆满酸楚。他那懂事的公子,从来看不得人难过,却是自个儿独独一人难过。
见秋月白转身离去,踏着虚浮的脚步依旧站得笔直,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忍不住大声地问道:“公子这是去哪?”
秋月白停下步子,也未转身,只是淡淡地答道:“我去乐园看看,”
“乐园?”泰伯喃喃自语,眉头一皱也不明所以,看着那远去的白衣,嘟嚷着说:“小公子不是回王爷那了?”
乐园。
不大也不小的一座园子,与静园隔得也近。不同的是,乐园里尽是些花花草草,自然不比静园冷清,花开四季,春夏秋冬各有一番景象。
可今夜的乐园,月华如银,灯寂楼寂,冷冷清清。
抬眼看了一眼牌匾,那苍劲有力的字迹,是出自穆清的手笔,而这简单随意的命名,自然是出处阿夏了。
昔日里,浮云山庄最过热闹的地方,姹紫嫣红开遍。他依稀记得,这里曾是真正的乐园。
而今人去楼空,恍惚间,似乎一回首,故人依旧,言笑晏晏。
风拂过,扶着门。白衣胜雪,寂寞如斯,魂断如织。
早已泉壤相隔的人,哪里来的怨鬼冤魂?
可是,那只鬼何处而来?
秋草在墙角瑟瑟发抖,树影婆娑起舞张狂,夜鸦掠过昏昏暗暗的天际。
墙上立着一只鬼。
白发……银面……玄衣……
……
青丝……粉面……白衣……
远处飘来一仙子。
自那广寒宫来,路过了这凡尘一遭。绣花鞋轻踏泥泞路,月白罗裙不沾红尘土,梳着精致发髻,面若桃花粉黛轻施。
手捧着食盒小心翼翼,时不时翻起盖儿检查细细。眉梢带喜,怕是谁家仙娥红鸾星动凡心起,赶着趟儿会情郎去。
阡陌道上,几只扇着翅膀的小虫飞来飞去,趴在岩石上的蛐蛐儿叫得欢喜。野菊和桂花散出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得意。
不觉地哼起歌儿,打消心中惶惶忐忑。不由想着,反正今夜多扑了层粉,面皮儿厚得很,偏生地就赖上他了。
无论他见,或者不见,她早已芳心沦陷。无论他爱,或者不爱,她的情意还绵绵。无论他愿,或者不愿,她的手从不舍弃。
够了,最后一次,痴痴地再纠缠一次。
戏文里的痴儿怨女,故事凄凄惨惨戚戚,也不过是一场误会一场空。她不做那期期艾艾的青衣。她爱他,便信他。
她心眼横竖只有一个,全由他占了去。只要他一眼,天地黯然失色。只要他一句,刀山火海何惧?
浮萍相聚,烟花散寂,聚一场散一场。不再奢求一世相依,只盼着他不嫌弃,能为奴也陪他半世流离。
若是……秋月白啊,你另有所爱,那么我也欢心祝你,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儿孙绕膝。
而我……
往后悲喜,全然无你。
安歌心中打定主意,今夜再厚着脸皮回去,不忍他月圆中秋独独孤寂。紫苏帮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又宝贝地捧着学做的月饼,打算再献献殷勤。只要他还未婚娶,她为奴为婢也绝不再离他半步。
正低头想着,忽听着哒哒马蹄,车轱辘滚过碎石,急急地由远渐近。安歌回头,身子往道旁避了避。
诧异地看着那从夜幕中闯来的马车,一股幽香入鼻,诡异得令人生疑。
凉风习习,吹那车窗帘子卷起。安歌抬眼看去……
车中女子媚态如妖,浑身透着风韵骚气。倒也生得极美,只是输了紫苏几分,安歌暗暗评价。
紫苏是柔中带媚,媚中带雅,就像是牡丹,天生地自有贵气,哪怕是久经风月场,依旧不减雍容华贵。
而这女子,怕是入骨的妖媚,妩然一段风姿。看她也是一身红衣,却是衣不蔽体,半露酥胸,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欢场女子。
安歌正想着,目光依旧紧盯着那车马离去。风再吹帘起,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莫不是看错了?那车厢里的孩子,不是慕念是谁?
赶忙再看,车子却已远去,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为什么小念会和那女子一起?
这是山庄的方向不错,可是紫苏明明说过,小念去了王爷那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疑团迷雾重重,提着裙角,顺着车辙一路小跑跟去……
此时的浮云山庄,也是一片喜乐。借住的客人,下等的奴役,齐乐融融欢庆着这团圆佳节。
门口也是大红灯笼高挂,看着也是热闹非凡。安歌却只是愣了愣,凝眉看着拐弯的车辙印子,又悄然跟了过去。
马车停在一旁,安歌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一步……两步……缓缓靠近。
帘子一揭,车厢里空空荡荡。
又寻着蛛丝马迹,不远处隐着杂草丛生的小径,却有着新踏的鞋印。安歌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手中紧握了食盒,悄悄地想去一探究竟。
而在那看似热闹的山庄,却无人发觉,在夜幕中,有两道影子掠过,一黑一白……
古老的森林,往日最过熟悉的路径。那个幽冥谷的屏障,那个大哥与阿夏魂断的地方。
强行运气,追着那玄衣人至此,也没那闲功夫追忆往事。
玄衣人停,负手背着他,抬头看着那参天古树。飞吹白发,静伫不语。
秋月白脸色苍白,额角沁着汗,脱力感出乎了他的意料,脚下一软,摇摇欲坠。
扶着树干勉强站着,手揪着心口的衣襟,剧烈的疼痛开始变得麻木,还是一脸的默然:“是你?”
“是我。”那玄衣男子幽幽开口,回身笑得温柔,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眸色阴鸷,声音低柔:“原来莲衣早认出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30 21:20:00 +0800 CST  
楼楼去码字了,假期玩得太嗨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5-30 21:20:00 +0800 CST  
“潇潇已是不堪听,那更西风偏著意,做尽秋声。”
斑竹丛中,孤坟一座。
红衣铺陈,烈酒一坛。
时间悠忽,转瞬已是三年。月解重圆星解聚,如何不见人归?
忘了……人是不归魂……
三年了,三个中秋节过去,三载春秋成空。恍若还是昨日,他亲手掩埋了他最敬重的谷主,他亲手掩埋了他最宠爱的女孩。
那棺木最后的一眼故人,那坟头最后的一柸黄土,那墓碑最后的一笔描红。
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了。
黄泉下的故人呐,是否也和我一样捧着一樽酒杯,孤独地欣赏着这人间的明月?漫漫地长夜,何时才是尽头?
伤痛还在心口幽居,消磨不去。那里有个结,是那白衣的背叛,是对那白衣的恨意。
他多希望是错了,谷主的死不过是场意外,与那白衣毫无干系。可是他听着那白衣亲口承认,霎时间,这些年的自欺欺人轰然崩塌。
兄弟?
呵呵,他为什么相信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情意。他本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刀下的亡魂成堆,看得最多的就是人的自私自利。他怎么会生出有信任这样东西?
夜很静,静到只听得见月光滴落的声音,听得见思绪在酒杯中破碎的轻响,听得见西风在为谁呜咽哀泣。
酒入愁肠,滴滴成殇。
内心开始变得不安,似乎预感到什么,犹如当年一般,故人诀别,碧落黄泉不复相见。
豁然起身,滑落的酒杯碎碎成块……酒水浸染了黄土,映着月色碎碎成炔,点点清冷光辉。
又许是故人有灵,亡魂牵引。那红衣一扬在风中飞掠……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纷杂世界,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人们说,黑夜包庇了太多人性的丑恶,白日宣扬着太多人初的本善。所以,黑是恶,白是善。
犹如他一身白衣,而那人一身的玄衣。说他惩恶扬善?可到底不过一件衣裳,随意地便可更换。就像他信佛信善,却连累了很多的人命丧,是他造尽多少七级浮屠都弥补不了的罪过。现下,那人要搅天下生灵涂炭,而他,便是最大的祸首。
所以,无论多大的代价,就算化身嗜血恶魔,他也必须拉着那人共赴地狱。
秋月白靠着树干,胸口隐隐顿痛,气息极是不稳,粗粗浅浅听在他人耳中,令人愈发地得意起来。
透着丝丝的沙哑,和被刻意掩盖的虚弱,秋月白微微扯着嘴角,声音里皆是无力的轻淡:“你成为不了他。”
“是,我不是他。”玄衣男子笑得愈发温柔,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渗人,更添了一丝的毒辣。
骤然变一副可怖的嘴脸,本来精致的五官扭曲在了一块,犹如是地狱里爬出的厉鬼讨债,笑得森然:“白莲衣,你也不是当年的白莲衣了。”
“是,我也不当年的白莲衣了。”缓了周身不停冲撞的气血,秋月白垂下抚着心心脏的手,站得依旧笔直坚毅。低头笑了笑说道:“那又如何?”
玄衣人仰头大笑得几近癫狂,缓步朝他走来,渐渐避近:“如今的你奈何不了我了。”
秋月白淡笑不语,玄衣人似乎得意地欣赏着他虚弱的模样。许是对他太过淡然的神情而不满,玄衣人凑近了他的耳边,低声笑言:“我会从这里把你带走,断了你手足经脉,看着你苦苦求饶,看着你变得肮脏。”
“你莫忘了,白莲衣当年能做到了,现在也依旧可以。”秋月白抬眼看他,眼里不再是如菩萨的悲悯,而是几分的决绝,几分的阴鸷。
那白衣浑身骤然散发着杀气,“”玄衣人微微一怔,忽又笑了起来,换了那温柔的面具,仿佛真是关心地问道:“你的心脏还好吗?”
秋月白微微一笑,松开了扶着树木的手,忽略了心口叫嚣的疼痛,神情淡淡幽幽开口:“怕是让你失望了。”
看他站都站不稳的赢弱,玄衣人更是肯定心中猜测。他亲手下的噬心蛊,当年的那个孩子不可能活下来的。
除非,以命换命……
再看他现在,怕是强弩之末了吧。毕竟,噬心蛊的滋味并不好受。活生生地感受着心脏被蛊物一点一点地啃食,一定很痛苦吧?
白莲衣啊,竟然能为那人做到这一步!是为了那人的儿子,以身引蛊吗?有趣有趣,那么剩下的日子,就陪着我好好地游戏一场……
玄衣人轻轻地笑开了,转过身信步地走到那个大树下,手轻轻地抚上那古木上的月光斑驳,恍若叹息般地喃喃自语:“他就是死在这棵树下的吧?”
秋月白身子顿了一顿,眼神里散发着让人战栗的冷漠。也不再言语,只是白袖一挥,人如鬼魅一般消失……
叶屏息,风哀泣。
森森静谧,夜色阑珊。
娇小的黑影鬼祟地躲在树后,双手紧紧地捏着食盒的把柄,掌心早是汗水浸湿。努力地伸长纤秀的脖颈,竖耳想窃听不远处的隐约的谈话。
可始终什么也听不清楚,心中更是焦急万分,委实是太过的诡异。深更半夜,将小念带到这深山老林,那女子绝对是不安好心。
安歌寻思着,如何才能将眼前的这一幕告知秋月白?环顾四周,黑漆漆一片森林,该如何设法通风报信。峨眉淡蹙,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看那个红衣透着妖媚的女子,不知往空中洒了什么,届时香气浓郁地令人发晕。安歌紧紧捂住了口鼻,还是觉得阵阵反胃作呕。
再看慕念,似乎也与寻常有些不同,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呆滞得好似提线的木偶,全凭着他人的操控。一定是与这香味有关,安歌断定。
可是害怕被发现了,若是对方还有人手,她又没半分武力,到时怕只是打草惊蛇罢了。安歌不敢太过靠近,只是远远看得那女子红唇张合,却模糊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
又悄悄移了几步,猫着腰藏在灌木丛中,屏住了呼吸,才隐约可闻。
那女子问:“小念最喜欢谁?”
“三爹爹。”稚嫩软语不带一丝犹豫,是小念的声音。
“不对哦,小念最喜欢爹爹才是。”是那女子,说话酥酥麻麻怪叫人恶心的。
“小念最喜欢爹爹,小念最喜欢爹爹。”反复重述着这么一句,像是在催眠着自己。小念这是怎么了?那女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安歌只觉空气中香味太浓,熏得她快喘不过气了,脑袋都晕晕乎乎的。果然是有问题,安歌低头用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刺痛使她骤然清醒。
待她回过神来,只见那女子扭着腰肢,牵着小念缓缓离去。安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咕噜一下起身,还不忘将那一盒的点心提上,蹑手蹑脚地又跟了过去。
忽然听得林中一片的打斗声,安歌探着脑袋偷偷瞄了一眼。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紧捂着自己张大的嘴巴,瞪大了震惊的双眼,俏丽的容颜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看到了什么?
那白衣……竟然是会武的!而且看他招式也不像是泛泛之辈。这怎么可能?
那话本上不是这样写的。秋月白向来以才气智慧闻名,都说浮云公子虽不能武,却是可抵十万之师的谋臣,运筹帷幄之中,便可决胜千里之外。
世人评言,天下为王着,文得秋月白,武得穆清,便可高枕无忧。
显然是各种传闻中,秋月白向来是个文弱的白衣公子,生得貌美俊俏,温文尔雅,俨然就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丝毫与那些江湖草莽不能相提并论。
可现在看来,那人哪是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看他以树枝为武器,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好看又不带拖拉。安歌自然看不懂其中变幻,却也知他必然是个中高手。
奇怪的还有那玄衣男子,白发银面,那可是江湖魔头江水寒的标识,而江水寒就是穆清。那么,这天下第一人,也称得上是江湖第一高手。
怎么与秋月白纠缠半响,倒渐渐落了下风。虽然安歌定是不想秋月白落败,可是这江水寒也委实比那传说中差劲了些吧?
不对,那人……安歌突然才意识到,他二人不像是在指点比武,倒像是拼尽全力的殊死搏斗。那玄衣男子节节败退,秋月白步步紧逼。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与他素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安歌虽是吃惊,但双目还是始终紧盯着那白衣,生怕他有一丁点儿闪失。
忽然,瞥见那玄衣男子的腰间有寒光一现,俨然是一枚小小暗镖,真真是个小人。也顾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安歌猛地从杂草堆里豁然站起身来,冲着秋月白厉声疾呼:“小心!”
闻言,秋月白身子轻松一闪,生生躲过那枚暗器。如鬼魅般地移步,霎时间便站在那玄衣男子跟前。那玄衣男子见暗算失败,正面又不敌那白衣,只得步步慌退。
拌到了一块碎石,脚下一个趔咀,玄衣男子重重摔倒在地,仰着脸直勾勾地盯着秋月白,神情冰冷如雪。
安歌见秋月白无事,才抚着心口深深呼出了口气,天知道方才她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差点就要紧张地晕厥过去。
许是战局太过激烈,又或是牵挂同伴,那妩媚的女子也只是回过身,幽幽地看了安歌一眼,便低头笑着与慕念说了些什么。
秋月白自然也无暇顾她,只是以那树枝为剑,抵着那玄衣男子的脖颈,眼底的悲悯慢慢结成冰霜,声音沙哑仍是淡淡地说道:“穆风,你输了。”
那玄衣男子内心也是惊讶,没想到大病中的白莲衣一样不可小觑,到底是他大意了。幸而,还是留了后手……
玄衣男子嘴角微微勾起,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看向秋月白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嚣张,仿佛他才是胜利在握的赢者。
秋月白闭了闭眼,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决心双手染血,堕落成魔。将手中的树枝高高抬起,注入了浑身的真力,准备在下一秒,就给那玄衣男子致命一击。
却不知慕念是如何闯入战局,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那小小身躯横在二人中间。?秋月白赶忙收回手来,反噬着心脏疼痛不已。
安歌还来不及讶异,却见那原是占在上风的白衣踉跄后退。
风吹飕飕落叶萧萧坠落。
鸦啼阵阵何处哀歌起。
白衣铺陈墨发垂衣。
迷离半睁半涣散。
彼岸花开艳艳。
薄唇空张合。
天地无声。
不可闻。
寂灭。
默……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6-01 19:30:00 +0800 CST  
我来啦我来啦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6-03 21:31:00 +0800 CST  
第……呃,忘记第几章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6-03 21:32:00 +0800 CST  
@简殇昼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6-03 21:32:00 +0800 CST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7-06-03 22:40:00 +0800 CST  

楼主:凌云烟梦

字数:506286

发表时间:2017-03-19 21:2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2-03 12:45:52 +0800 CST

评论数:157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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