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 ] 《云水禅心慕安歌》文\/梦云归 古言·虐

而那女子的身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越发单薄,一丝哀伤之色从她的眼底泛出来。她紧紧咬唇,依旧缄默无言,直至鲜血淋漓。
柳伶韵琥珀般的眼眸眨了眨,定定地望着馨德太后,天地倏然静了下来。所有悲伤都化作了炉中袅袅升起的烟,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便突然就朦胧了双眼。
“那孩子是故意的,天真的以为着,只要生病了,他的娘亲就会回家,就会抱着他哄着他。”蓦然抬头,神情冷冽地说着,眼睛依旧盯着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
然后凄然一笑,问:“太后娘娘,您说,那孩子傻不傻?”
不傻!那白衣怎会傻?
那是惊世艳艳的天下第一公子,才智无双,谋略过人,年纪轻轻却是名满天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覆手间就能将她的卢令大军挡在关外。
如此之才,又怎么会称其为……傻?
或许也是吧,所谓的聪明又如何?那白衣其实还是如八岁时那般,傻傻地以为只要生病了,他的娘亲就会像其他人娘亲一样,悉心地呵护着他。
馨德太后苦笑着,她发现她从来都不了解那白衣,从那孩子五岁到八岁,乃至二十几岁的光阴里,她一直都在缺席,刻意地选择去忽略。
“太后娘娘,您贵人事忙,妾身不敢奢求太多,但求太后娘娘能去看一眼那个孩子,只一眼就可以。”那素来脾性硬气的柳姑娘,此刻竟是低声下气地哀求着。
末了,又悲伤地补了一句,轻轻飘飘的一句:“他快死了……”
那孩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他很快就会死去,化作白骨掩着黄沙,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孤零零地等着那盼不回的娘亲。
几近不可闻的话语,却在暗夜中带着某种森然的寒意,悄然蔓延开来,仿佛在幽冥回荡,催促着该归地府的亡灵。
馨德太后整个人坐倒在椅子上,双目呆滞,浑身战栗,头轻轻地摇着,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他明明已经服下了长生果,又怎么会死?”
“他也是人,为何不能死?”柳伶韵冷冷发笑,满目悲凉,仰望殿外的夜空,繁星入眸,有冰凉的泪水流过眼角,苍白无力如命运一般。
是啊,白莲衣凡胎肉体,也会生病也会死,也会难过也会哭,可为何人们偏偏总是忘了呢?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28:00 +0800 CST  
那些风花雪夜的故事,那些俗世红尘的恩怨,那些温柔似水的情愫……不过是随云起了,又落。终将在这弹指的刹那,碎碎片片随风而去,唯有留下了永恒的疼痛。
再度春风时候,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抬眸望那孤星映月,强做欢颜乐中悲,是这年的元宵佳节,是属于那白衣二十四岁的诞辰。
为此,柔嘉帝特意命人修缮相府,将这二十几年的尘埃依依扫落,仿佛在一夕之间又恢复了曾经的无限荣光。
百姓津津乐道,百官纷纷猜测,到底是何方的神圣?能引得陛下如此的重视。于是众说纷纭,街头巷尾所传版本之多,也是颇为好笑。
更甚有传言,陛下重修白家相府,是为了要讨好宋尘文老先生,希望能请得他重新出山,辅佐君王共创盛世。
当然也不是空口无凭,是因日前有人在锦都城外,见到了告老还乡的宋丞相,同行的竟还有个天下绝色的美人,估摸着是打算献与陛下的填充后宫的了。
此时便也有人站出斥责其胡言乱语,说皇后娘娘乃是浮云公子的妹妹,生得犹如九天的玄女,与陛下二人伉俪情深,如今又有了大皇女,陛下又怎会再纳后宫?
说的也不无道理,陛下爱妻情切,没准那相府便是准备送给大舅子的,这一猜测也有些人深信不疑。因是那浮云公子年前突然消失在了宛丘城,这或许也只是为了举家到锦都定居。
非也非也,若说浮云公子要到搬家,这诺大的皇城哪处的风水宝地不是任由挑选?又何必千挑万选偏偏看中那不详之地?
想必是那君王念了旧情,话说起那段往事,当年的锦都城可是无人不知,那少年太傅是何等惊世艳艳的才学,满腹的经纶。
而那位顽劣的太子爷,斗鸡走狗寻欢作乐,却是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可谁也没料到,这二人竟会成为朋友!只可惜啊,白家公子死得早……
瞧这各种猜测,或真或假也难辨,这唯有那高高在上的当权者知道罢了,那些得太迟的真相与清白,无论过去了多久早晚会来的,这是君家欠白家的一个交代。
尽管要翻此旧案困难重重,甚至还会有偏袒之嫌,可柔嘉帝这次却不顾朝臣的反对,突然地任性了一回,在这日的早晨提出了要重审白家叛国一案。
这是柔嘉帝所能想到的,给予莲衣最好的礼物了。可是这整整一日,那白衣却始终昏睡,偶尔转醒过来,也只是漠然地盯着房梁,眼神空洞得仿佛能装下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为了这次的寿宴,几乎请来了那白衣熟识的亲友,当然也包括了远在南疆的宋老和紫苏,所以才会有了以上的那些传闻。
今夜,街道上花灯如昼,车水马龙流转中,小贩的吆喝声不绝,行人皆是笑语盈盈,满面的春风笑容。
而这崭然一新的白府,却一如这二十几年的沉寂,尽管此时这屋里乌压压地挤满了人,可依旧是充满了无限的萧索凄凉。只因他们都明白,这也许就是这白衣最后的诞辰。
所谓寿星,却终将不寿。那白衣的身子到此时,已然是撑到了极限,不过是心中还有一点执念,才迟迟不肯随那牛头马面而去。
至于那点执念,也无非是为那红妆。他苦苦地挣扎在生死边缘,只是怕到了奈何桥,饮过了孟婆汤,将会忘却这如花美眷。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28:00 +0800 CST  
白莲衣还不能死,一是放心不下安歌,二是放心不下孩子。他此生所欠颇多,临了临了,该还的也还了。唯有她母子二人,让他纵是用尽三生,也难以抵偿亏欠。
世人都说浮云公子,是禅心圣心佛心,独独缺了颗凡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漠过红尘,归去仍白衣。
却不知,对着那娇俏灵慧的女子,是这等的、这等的痴心。
可命中无缘天注定,人生而在世,也不过寰宇一蜉蝣,如何比得过那无情的造物主?既然已是将近结局,不妨也认了输,生也罢死也罢,只愿从此魂梦相依。
那属于梦中的女子,就静静地坐在榻边,指尖轻轻地抚着那白衣的眉眼,一寸寸仿佛要将其细细刻在心中。不想却先是柔肠尽碎,无声落泪饮悲。
紫苏轻柔地抚着安歌的肩,无声地表示安慰。乍见那瘦骨嶙峋的白衣,她亦是讶异地半日说不出话来,紧咬着唇才勉强止了眼角打转的泪水。
她自认为见过人世万万的苦,即便是生死也早已漠然,她知道那白衣会死,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猜到了。可她却从来不知,那白衣的最后竟还要受此等苦难。
皇天是多么地不公!
安歌扯着一抹极淡的微笑,费力俯身附耳那白衣,是这般温情缱绻,这般柔情似水:“相公,快起来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那白衣长长的黑睫簌簌颤抖着,犹如是那振翅的幼蝶,迷离地半睁了眸子,淡淡扫过众人,薄唇轻轻翕动,气若游丝。
有君乾,有浅浅,有清羽,有紫苏,有若鱼……真好,大家都在。那白衣漆黑的眼眸,又开始有些许涣散,缓缓地阖上。
“不要睡!”安歌徒然增大了音量,将那白衣抱着怀里。她揽得那样紧,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无力地靠在她怀里,隔着厚厚的衣物,他的孩子那样强健有力地踢了他一下,一下地惊醒了,猛地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四周,半响才恢复了清明,
他漆黑的瞳孔里映满了她的笑,笑得温柔如云,直酥软了他的心。他费力地想抬起手来,想要触摸到那美好易碎的梦。
为何会颦蹙了娥眉?
安歌笑着笑着,突然间就僵了笑颜,脸色唰地一下变得又青又白,她紧紧地攥着被单,只觉肚子开始一阵一阵的疼了起来,如此毫无征兆地,提前了整整两个月。
一切都这般的措手不及,那孩子等不住想要出来,想陪着那白衣生命的最后一程,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28:00 +0800 CST  
雨落的时候,天也朦胧,地也朦胧,眼也朦胧。在这春寒的时节,风吹干了的泪痕,不久又轻轻地凝在柳眉间,落入了双眸。
簟纹灯影,青绫湿透。那白衣静静地闭目,甚至没有皱眉,他只是眼眸寂寞,神色忧伤地靠在那里,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唤,骨瘦的手无力地揪着胸前的衣襟。
一道门,一堵墙,仿佛隔过了万水千山,那白衣再无力奔赴,只能这般远远地盼着,盼着来世……此之苦情凄然销魂,令人怅然彷徨于无地。
清羽在桌上砸了窟窿后,红着眼眶冲出门外,似乎是再不能接受那白衣即将消失的事实。
而紫苏,此时也只是目光柔和,强行藏起心中的悲伤,淡淡含笑,淡淡开口:“先生,紫苏先行退下了。”一如往昔的语气,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画堂春还在,那白衣明天也依旧会在。
秋月白缓缓地睁开眼眸,看向那红颜知己,也淡淡地弯了嘴角,轻轻地点了点头。薄唇微微翕动,却再无力气发出声音了。
可紫苏是看得那般清楚,她的先生在对她说:“要幸福。”要幸福地活下去,忘记曾经种种苦难,放下不该有的执念,获得这尘世的幸福。
紫苏微颔首,扯着抹极轻极轻的笑,眉间朱砂艳艳,依旧美得不可方物,似乎有什么冰冰凉凉的滑落,模糊了眼前那白衣的影。
她缓缓地俯下身子,在那白衣的耳边轻语:“先生,如果还有来世,就勿要做聪明人了。”
这一生聪明一生累,因那一诺九鼎重千斤,奈何阴谋阳谋算计太深,又能施云布雨妙手回春,人人皆当是神佛在世,救苦救难无所不能,却忘了阎王要人三更等,谁又能做得了五更梦。枉费那白衣智慧过人,终落了个众叛亲离境。
言罢,紫苏抬袖抚过眼角,衣袂飘飘而去,头也不回地做了最后的告别。她知道,那白衣之所以苦苦撑到现在,不过是放心不下安歌,不过是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可若实现这些之后呢……
飞蛾以扑火之势撞来,将那灯影搅碎了一地,落了满室的悲凉之意。忽听得一声婴儿的啼哭,众人才如大梦初醒般,纷纷候在门外翘首以盼。
新生命的降临纵然欣喜,可当想到那阳寿将尽之人,却是愈发地怅然哀伤……
柔嘉七年的初春,安歌早产生下一名男婴,孩子虽天生体弱,太医也曾断言……不甚健康,就算能顺利出生,恐怕也不能享常人之寿。
当然,不幸之中仍存有大幸,比如镇南送来了真正的长生果,虽对莲衣来说已然是来不及了,可对这孩子而言,却是续命的唯一希望。
那扇门从里缓缓地开启,室内枯黄灯光摇曳,室外风细细雨淅淅,那白衣的焦距渐有些不明,却仍徒然瞪着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扇门。
若鱼当然会意,知道此时此刻自家先生所念所想,直接大步迈向榻前,将那轻得没有几分重量的白衣打横抱起,二话不说地转入里间。
安歌已经累得昏昏欲睡,浑身也无丝毫力气,躺在那婢女新换过的被褥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身边那小小的一团,只觉是万分的神奇,这是从她的肚子里钻出来的,属于她与莲衣的孩子。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31:00 +0800 CST  
对了,莲衣呢?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步履匆忙矫健有力,不是属于她的神仙哥哥,正好奇是何人进来,只见是若鱼抱着那白衣,而身后跟着的却是帝王与帝后。
若鱼小心翼翼地放下那白衣,转过身就不再多语,留下了更大的空间给他二人,让他们好好地……告别。
秋月白费力地抬起手,专注地盯着安歌额前打湿的碎发,心疼得无以复加,脸色愈发的惨白。
安歌温柔地笑了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含情脉脉地看了半天,才将那骨瘦棱棱冰凉若雪的手,轻轻地移到那团小小的襁褓上。
掌心传来的温暖,直慰了心间的冰寒。那白衣垂眸,怔然了半日未动,只是长睫微颤,无数画面闪过脑海,他依旧漠然地没有反应,竟是激动得不能自己。
看着看着,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怆然寂寞的悲苦来。他开始有些遗憾,甚至是怨恨起了造物主的不公,此时的白莲衣再无更多的时日了。
他不能听这孩子唤爹爹,他不能教这孩子学经文,他不能陪这孩子长大,他不能看这孩子成家……他从来不知,原来人的一生竟可以有如此多的遗憾。
他低低地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掩唇,就从唇角不断地溢出了血,一下染红了这新换的床单。
谁也没反应过来,明明是一家团聚的美好画面,而那白衣是怎样口吐鲜血,又是怎样在须臾之间,虚弱得仿佛转眼就要离去。
“歌儿,对……对不起。”那白衣在呕出一口血后,逐渐涣散的眼眸紧盯着安歌,几乎费尽了全身气力,才从齿间挤出这么一句游丝般的话来。
一字一句缥缥缈缈,落入她心间,她忽然慌得不行,水雾涌上眼眶,却又显得那般的苍白无力。她强扯弯了唇角,任眼泪不断的跌落,对于这一天,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她要笑着送他离开。
锦瑟抱走了孩子,安歌伸手将消瘦赢弱的身子抱在了怀里,捧起了他的脑袋,也不顾什么血腥,专注而又深情地吻着他的唇。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沧海化了桑田,直至天荒地老的时候。安歌才依依不舍地松开那白衣……她望着他,他望着她。
一如那漫空的梨花树下,他们四目相对,长风掠过衣袂发梢,他漆黑的瞳孔里映满了她的笑,天地倏忽地静了下来,万籁无声。
她细细含泪,他淡淡含笑,这般温情缱绻,这般柔情似水,这般的……冷漠绝决。
那漆黑如夜的眸子,平静地扫视过众人,而后慢慢地……慢慢地阖上……
锦瑟的脸色骤然褪色,忍不住地伏在榻前,泪珠子不断的滑落,早已是泣不成声:“哥哥,你再等等……伶姨就快回来了,还有……那个女人也来了,不要闭眼……”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32:00 +0800 CST  
想了一生,念了一生,盼了一生,却终不能唤一声娘亲。那本是烙在心口最深的伤痕,若是心死了,到了无所欲无所求的时候,也许就只剩了默然。
白莲衣这一世,是与血亲无缘,注定的孤苦伶仃,可……他的长睫簌簌地颤抖着,费力地撑着眼皮,满眼的不舍。
他的傻姑娘啊,让他如何能忍心别离?
虽说浮生若遇,犹如漂萍相聚,聚一场散一场,像烟花般绚烂,像烟花般短暂。可终究还是痴了,还是存了奢望。所以此时此刻才会这般,这般的柔肠寸断!
他浑身瘫软无力,纵是拼尽所以气力,却也只微微动了动手指,触碰不到那魂牵梦绕的容颜,触碰不到他割舍不下的女子……
安歌紧紧握住他的手,紧紧地贴在她的脸,噙着的泪珠儿始终不肯落下,她依旧笑着,笑着几近哀求:“莲衣,活下去好吗?”
无声,天地悠悠寂然无声。他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地微笑,清渺不染一丝的尘埃,然后慢慢地合目……
掌中突然一空,那冰冷的枯瘦的手,无力地滑落……她脉脉地凝视着那白衣,泪眼婆娑,笑魇如花。
耳边是众人的呼唤,呼唤着那决然而去的白衣,声声哀嚎声声悲……真吵!莲衣只是太累了,小睡了一会儿,怎么就不能安静些呢?
孩子仿佛也能感受到这悲伤,哇哇大哭响彻天穹,似乎在为他的父亲鸣着不公。听着里间动静,院中人的红衣徒然僵硬在原地,双目呆滞,大悲无声。
紫苏早是满面泪痕,可却是最为平静的,她轻轻地抱了抱那红衣,噎住满目满腔的悲恸,淡淡地轻启朱唇:“先生不希望我们这样。”
这样的伤心,这样的难过,正是那白衣不愿见到的,所以当初才会选择躲避,远远地逃离……一个人默默忍受着痛苦。
安歌紧紧搂着那白衣,脉脉的凝视这那安睡的容颜,静静地抚着那曾温柔的眉眼,对于外界的一切,恍若无闻。
炉香袅袅地飘着,外面的街巷里,三更的鼓声刚刚打过,雨也在不知不觉中停歇,夜已阑珊。
这本是好好的庆生宴,转眼却饮了送别酒,半枫荷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黄泉醉,睁着醉眼看这却满室皆悲,大恸无言。
镇南王颓然坐在那太师椅上,直愣愣地盯着那间屋子,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模样颇为吓人。小念垂首,浑身战栗,泪眼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却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像那个嚎啕大哭的姑娘般。
而那佳音姑娘抹着眼泪,早已是泣不成声了。相反而言,唯有那身为舅舅的凤君一脸默然,眼底似乎看不出一丁点的悲色,假如那指甲没有深深地嵌入掌心,至鲜血直流仍不自觉的话。
宋老呢?
半枫荷又闷了一口苦酒,环视了一圈,才在角落看到那对着棋盘发呆的宋尘文。哀声徒然一声叹气,心头的几度思量,皆化作杯中苦涩……饮尽。
饮尽这离殇别泪,安歌唇边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情深难寿,慧极必夭,这是那白衣的逃不过的宿命。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丫头,天命如此,非人力可违。”忽听得一身哀叹,万般的无奈。
安歌猛地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皆非说话之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始发了疯似地找人,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求求你们,救救我的莲衣……救救他。”
旁人看着皆是心惊,那白衣已经……若安歌因此承受不住,从此变得癫狂,那岂不可怜了这刚出生的孩子。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43:00 +0800 CST  
“我这傻徒儿,生来比人聪慧,看得比人通透,也活该比人寂寞,比人更早……哎,罢了。”那人叹了口气,一时再无话了,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在屋内,安歌找不到声音的主人,此时更是心慌了,她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般无助地大哭了起来,声音如此之哀恸,闻者皆伤悲。
耳边又听得声音传来,却非是方才那人,而是换了另一个充满怜悯的声音:“阿弥陀佛,这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安歌紧紧地搂住那白衣,使劲地摇头,仿佛是怕让人抢了去似的,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不,不公平,他从来没为过自己,他只想着我好,大家都好,独独只有他不好。怎么就只有他不好,他那样好的人,为什么老天看不得他好?”
原先的那人又缓缓地开口,声音轻飘飘地传入她的耳中:“什么好与不好,终将是要化作灰烬的……我那傻徒儿,其实比谁都聪慧。”
“我不要他聪慧,他呕心沥血机关算尽,谋了个什么?众叛亲离!哪有他这般痴傻的人。他又哪是通透?他自以为是的安排了一切,谁会感谢他?我才不要。”安歌兀自望着房梁,自顾自地激动了起来,形状疯癫。
安歌的声音愈来愈低,低到后面只剩了几不可闻的呓语:“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让我跟着,去哪儿都让我跟着。他是痴儿也好,是貌丑也好,是乞丐也好,只要是他,让我跟着就好。”
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刀山火海,无论碧落黄泉……只要能和那白衣再一起,她便再无畏惧。
是那悲悯的声音,仿佛是这夜的一声叹息:“施主,又何必执迷?”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白衣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是前世未还的业,那是今生该尝的果,而那白衣早就一一经历了,如今尘世已了,也该去了。
安歌还在拼命地摇头,她不信那白衣会就此离开,莲衣明明答应过他的,会努力活下去的……他是极重诺言的人,定然不会出尔反尔的,他只是太累了。
“丫头,节哀吧!”那讨厌的声音轻飘飘入耳,竟又如千斤锤将她的希望砸得粉碎,让人瞬间喘不过气来。
锦瑟将孩子交由了宫女,紧紧地揽住那自言自语,动作疯癫的安歌,哽咽着抚慰:“不要这样,哥哥会走得不安心的。”
“莲衣不会走的,他舍不得。”安歌的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艳若夏花的笑,冲着门外大声喊道:“你们两个江湖骗子,休得再装神弄鬼,当年欠我的莲灯当如何作还?”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43:00 +0800 CST  
寒鸦掠过的天空,依旧的寂寞。她站在城中,静看时间燃成灰烬,哗哗作响。
桃花谢了春红,流火染了天空,枯叶别了枝丫,雪纷纷地下……曾经的白衣胜雪,如今的白衣何处?
柔嘉九年,浮云山庄。
静园依旧的安静,伊人仍在守望着,那一盏昏黄的灯,那榻上不肯醒来的人。
是的,白莲衣还活着。
若虚道人说,是因莲衣心有牵挂,仍存生念,迟迟不肯随了牛头马面。这才残存一魄,徘徊在天地之间,若非如此,且不提他们两个不务正业的江湖骗子,纵使大罗神仙在世也无计可施。
而现在,那白衣兀自沉睡了,他只是太累了……安歌轻柔地抚过他的眉眼,指间缠绕了一缕银白的发丝,突然间又心疼地无以复加。
至今,安歌仍忘不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莲衣死了……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双眸紧闭,呼吸全无。
然后,他的师父们来了,那两位传说中的世外高人,说是来还昔日欠下的莲灯,然后莲衣又活了……头发皆白,肌肤也透明得几乎没有血色,可他还在呼吸着。
尽管有着太多的疑问,可自那白衣活了过来,安歌就再没见过那两位师父了。所以莲衣是如何活下来的?无处可问,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可知。
总之,那二位是得道的高人,自不是她等凡人所能猜测的。如今莲衣还活着,已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了,心中疑惑且就疑惑去吧!
安歌的手在微微地发颤,她实在太害怕了。这两年来,他就这样躺在那里,像是安分熟睡的孩子,又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或许是太过患得患失,安歌总是会突然抛下手中的活,匆匆地跑来试探下他的呼吸,久久才能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夜里也要抱着那白衣,听着他似有似无的心跳,努力想把所有的温暖都传给他,生怕他在梦里也是一个人忍着天寒地冻。
有时小小白闹腾得太厉害,她也会担心是不是扰了他休息。可转念又想,如果能把他吵醒该有多好!
他若是见着小小白,也是会吃惊的吧,那小家伙生得与他极为相似,那眉眼五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一定是舍不得教训小小白,那以后就由她来唱红脸好了,他们一家会很幸福的。
当初怎么会以为他不爱小小白呢?他一定很痛苦吧,要伤害自己的骨肉。他一定很难过,在他最需要照顾的时候,还要忍受误会。每每思自于此,安歌就自责不已,紧紧地抱着那白衣。
可是,都过去了。
没有怪他的,也没有恨他的,莲衣是大家很重要很重要的家人,怎么会舍得他痛苦呢?
怎么会舍得……他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如今大家都很好,他又怎么舍得不好?怎么舍得再贪睡呢?
所以啊,莲衣,快点醒来好不好?
莲衣,你看。我今天换了新的发簪,你帮我挽发好不好?
莲衣,小小白会叫爹爹了,你应他一声好吗?
莲衣,若鱼又走了,他还没放弃寻找让你醒过来的方法,这次去的是辛巫的冰山,千芜也跟着去了,那里那么危险,你快跟他们说不要去了。
莲衣相公,清羽和紫苏还是没有成婚,他们说要等你去喝喜酒。你若不醒来,他们怎么办呢?
莲衣啊,婆婆又来看你了。这两年,她头发也都白了,有时小小白就突然地落泪……她一直站在门口,你让她进来好不好?
相公,你再不起床,我又该怎么办呢?
……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安歌的心也随之跳动。恍若过了千年光阴,才见他那闭了太久的双眸缓缓睁开,静静地望着安歌,眼底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
安歌愣了许久,才猛地回过神来,凑近了他的脸,狠狠地吻着他的眉眼,像失而复得的宝贝再也不肯松开。
良久,才发现他又兀自睡去,一下惊慌得不知所措,生怕这不过是一场梦。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脸颊,抱着那瘦弱的身躯,突然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两年零八个月,实在太过的漫长……而她的莲衣,终于愿意醒了。
不过几日,传书也到了宫中,初闻消息的帝后趴在王的肩膀,早已是泣不成声,她自小崇拜的大哥,她心心怨着的大哥,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哥,终于是要回来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44:00 +0800 CST  
君乾轻抚着爱妻,面上依旧是多年为王所持的从容,内心却是一片翻腾。对于莲衣,他始终是愧的,身为帝王,他从来都不缺野心也不失疑心。那个亦师亦友亦是臣的男人,他不该怀疑的。
弥补?幸而还不算太迟,幸而……那个人从没让他失望过。
片刻也不再耽搁,速速安排好事宜,什么家国天下,什么黎民百姓,什么开疆扩土,通通都放下了,任性妄为一次又何妨?
如走马灯似的,柔嘉帝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经年的画面,少年时的锦衣公子,青年时的白衣先生……他再也不想失去谁了,这两年来常梦见莲衣,那瘦骨嶙峋的模样,神态安详地看着他,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够了,真的够了!
在锦都城外的官道上,一骑千里良驹飞奔而过,身后扬起的尘沙,覆盖了多少帝王辛酸。
云水岸,画堂春。
依旧的金碧琉璃瓦,依旧的轻纱彩绸悬挂,依旧琴声悠悠入耳……依旧的花天酒地,不夜如昼。
两年前,紫苏又回到了这里,姐妹们也纷纷归来,也算重振了昔日的风光。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画舫游于灯影桨声,穿于红尘纷扰。
安歌满眼的惊慌未定,气喘吁吁地望着……那初遇的地方,莲衣披发赤足,静静地站在月色中,任风鼓白色长袍,轻灵缥缈得似天上的神仙。
她缓缓地上前,轻轻挽着他的手,柔情绵绵:“相公,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回家……家?”他失神地喃喃自语,歪着头看着安歌,那眼神空洞得很,黑漆漆的里头什么都没有,又像是吞噬了一切,把人卷进了无限的漩涡。
突然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那白衣竟有些慌乱地摆手摇头,神情像极了被抛弃的孩子,躲在角落里蜷缩,难过地将头牢牢埋进自己的臂弯,略带哽咽地低语:“我没有家,没有家……”
看他这般,安歌的心如刀在片片凌迟,疼得除了愣愣落泪,紧紧地抱住了那白衣,柔声地安慰:“有家的,有娘子有小小白,有小念,还有那群家伙,还有……还有婆婆呢!你看,他们都在那等着呢……相公,我们回家。”
——终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44:00 +0800 CST  
我叫安恕,随的母姓,同的母名。
我娘叫安素,是月落的族长,可惜她去世得早,他们都说,我娘是极温柔的女子。
我爹叫穆风,是我娘唯一爱过的人,听说我长得与他极为相似。可我自记事起,就未曾见过他了。
只听族人提起过他,或褒或贬各不相同,我不了解他。
只是姆妈不让我提,每每说到他,姆妈就气得眼圈发红,说他比恶虎还狠,大抵是说虎毒不食子吧。
小姨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待我极好,如果娘亲还在的话,应该和她一样吧。
不过,小姨不住在镜花岛,她在宛丘,她说那里有她放不下的人。所以小姨每每回来看我,总是匆匆地又走了。
小姨爱哭鼻子,我都习惯她来了又去,可她每次离开总要抱着我哭上一会儿,她说,恕儿,是姨对不住你,不能好好照顾你。
虽然,我很嫉妒小姨深爱着的那人,可我知道,就像小姨之于恕儿,那人之于小姨,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想小姨是没错的,她不曾愧对于我。那人没有小姨,也许就像鱼儿没了水,是活不下去的。可恕儿不同,恕儿是乌龟,可以在地上爬的。
后来,小姨有三年没回镜花岛,倒是寄了一堆的话本,其中我最爱的一本,写的是浮云公子与他夫人,说他们相识相知相伴。说浮云公子命数已尽,是他夫人不离不弃,感动上苍,与阎王相商,生死簿上改了一笔。
原来,那人叫秋月白,昏迷了两年零八个月。
再后来,小姨接我到了宛丘,我见到了那人,虽然月落也有传言,说那人害死我娘,又说那人算计了我爹,才致使他惨死狱中。
小姨说过,听到的话要学会辩解真假,因为亲眼所见都可能是假象,只有用心。
见到那人,我便相信,那么干净的白衣,一定不是恶人。那年,我六岁。
我改唤小姨为娘,唤那人义父。
在浮云山庄里,还有大哥,他叫慕念,不过他好似不大喜欢我,总是冷冷冰冰的。
许是因为,义父出门做生意带的总是我吧,他总躲在那大门外偷看,我问义父,为什么不让大哥跟着。
义父问我,可愿意守护着家人?
那是自然,小姨和义父,还有大哥,小小白……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恕儿今生一定会守护着家人。
义父摸了摸我的头,他说,恕儿很聪明,大哥有一天会喜欢恕儿的。
嗯,我相信义父说的。
可是,义父还是骗了我,也骗了大家。
他明明说过,他会长命百岁的。
可是,他还是走了,在柔嘉十二年的上元节。
好多人都在,慈祥的镇南王爷爷,凶神恶煞的清羽叔叔,温柔善良的紫苏阿姨,包括那本该在皇宫里的帝王帝后,还有那卢令的王和太后,许多人挤满了客厅。
义父那时已经病得走不动了,那天,小姨早早地就起身帮他梳洗,换了一身新的衣裳,还是白色的,比外面飘的雪还白。
若鱼叔叔把他抱了出来,小姨静静地搂着他,一个劲儿地说笑,她说,莲衣,诞辰快乐!
笑着笑着,所有人都哭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59:00 +0800 CST  
义父靠着小姨的肩膀,他说累了。
可是,义父再也没有醒过来,那年的初春,宛丘下了半个月的大雪,天地一片寂寂,白得让人想落泪。
义父出殡的那天,宛丘城内外一片素缟,小姨还在笑,她说,义父喜欢看她笑,她不忍心再让他难过了。
她说,怎么办呢?你义父怕黑怕孤单,那黄泉路上该怎么办呢?
小小白也哭累了,趴着棺木,抽泣着说,爹爹不怕,爹爹不怕。
他和我一样都没有爹了,我们都看不到那身白衣了。
那天夜里,义父的灵前,小小白趴在小姨的腿上睡着了,小姨抚着他的头,无限的温柔眷恋。
她说,恕儿,自此你们兄弟三人要相依为命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那年我十二岁。
大哥不在灵堂,确却的说,从义父去的那天晚上,我就再没见到他了。
我睡着了,在梦里。
义父说,恕儿,拜托你了,守护着家人。
娘亲,娘亲……是小小白,稚嫩的声音充满了恐慌。
我惊醒。
我不敢相信,一夜白头竟是真的。
青丝白发,仿佛在这几个时辰里,小姨与他执手走过了一生的年华,月落西冷,白骨成沙。
我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抱紧了小小白,相依为命,相依为命……
我安抚着他,一遍一遍地说,娘亲累了,她只睡一会,就一会儿。
大哥跌跌撞撞地回来了,憔悴得不成样子,浑身的酒味。
他疯狂地摇晃着小姨,怒吼着,起来,你起来……
别叫她,她也累了,让她睡一会儿。
大哥抱着我们,哭成了一团。
那个冰冷的大哥,原来手是那样的温暖,温暖到忍不住想大哭一场。
他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小小白,跪在那灵前,落泪可闻。
大人们都过来了,看着小姨已经僵硬的身体,都愣住了,皇后娘娘抱着她,哭得厉害。
只有紫苏阿姨没哭,平静地拿了一堆水粉过来,细细地帮她梳妆。
淡淡地说,安歌啊,你记不记得,那年中秋,也是我替你画的妆,那时我就在想,这世间也只有你配得上先生了,因为只有你始终固执着,固执地跟着先生。
生同寝,死同穴。
义父他们就葬在静园,葬了这里所有的欢乐。
小小白尚且年幼,卢令的王和太后娘娘接走了他。我想留下他的,可我还不够强大,我照顾不了他。
他拉着我的衣袖,泪眼婆娑,他最亲近我了,可我不得不送他离开,狠心地掰开了他小小的手。
乖,跟奶奶回去,二哥一定会去接你回家,一定。
小小白还有家人的,他的奶奶,他的叔叔,还有姑姑,他们都比我能照顾得好他。
太后娘娘不忍,让我也同去卢令,我拒绝了。
这里是家,我要守护好这个家。
日后小小白回来,宛丘还有家的。
后来,大哥也走了,他继承了义父的医术,早已是能妙手回春。可他说,穷其一生想救的人已经离去,也再无意义了。
他要游历四海,忘了这里的一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再也没回头。
其实,他只是自责罢了。
于是的于是,这浮云山庄,只剩了我一人。
独守家门,等待归人。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59:00 +0800 CST  
好了故事已经结束,莲衣他是幸运的,谢谢你们始终牵挂,那么至此一别,祝君前程似锦,山高水远,天涯再见!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9:06:00 +0800 CST  

楼主:凌云烟梦

字数:506286

发表时间:2017-03-19 21:2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2-03 12:45:5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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