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 ] 《云水禅心慕安歌》文\/梦云归 古言·虐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3-22 09:38:00 +0800 CST  
夕阳如血,梦魂如烟,苍茫寂寥的远山,凄惨冷落的庭院。
她憔悴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瑟瑟的风拂过,发丝飞扬,天地仿佛突然静了下来。
虚空中传来一声轻叹,墙头忽见了一道黑影,飘然落地而立,静静地看着安歌,眸含哀色。
“他呢?”安歌扯了扯唇角,佯装镇定,可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莲衣呢?为何没同你在一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他的身子还好吗?
安歌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却在见若鱼落泪的瞬间,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朱唇空张了合。
“我把先生弄丢了……”若鱼略微哽咽,有冰凉的泪水流过眼角,缓缓地滑落。
“什么叫把人弄丢了!”那红衣将袖一挥,掠至若鱼的跟前,抬手扼住他的咽喉。
若鱼恍若无觉,只是忧伤地看着安歌,满眼的自责,而后淡淡地开口:“先生不见了,连我也找不到。”
途中因先生的病,多耽搁了几日,他们是今早才到的锦都。先生精神也出奇的好,竟主动说想要喝粥,这可把若鱼乐坏了。二话不说就奔往粥铺,没想当他提着热粥回来时,马车上空空荡荡的,哪有那白衣的影子。
先生不见了!
他找遍了大街小巷,从清晨到了暮色,始终不见那白衣。
先生的身子虚弱,连站着都摇摇欲坠,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如此还能去哪里?
白府,先生定会到来的,这是若鱼唯一能想到的地方。所以才会打算趁黑潜入,做好守株待兔的准备。
“莲衣还没回来。”安歌缓缓地闭了眼,唇边漾起一抹苦涩的笑,声音落寞如秋叶。
“也许,三爹爹已经在了。”一旁的慕念轻轻拉了拉安歌的袖子,手指了指地底,小声地开口。
众人的目光齐唰唰地都看向那半大的孩童,此言虽轻,却犹如惊雷,一下子惊醒了梦中人。
是啊。他们都忘了,或许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通往白府的密道之类的,毕竟锦都城中的大户人家,多少都会挖几条不为人知的秘道,以备不时之需。
可在这诺大的白府,要找一条或许中的秘道,又谈何容易?
“给朕掘地三尺地找。”低沉地声音悠然响起,墙头上忽又多了一道人影,高高在上如是君临天下。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25:00 +0800 CST  
管他玉树临风,还是君子端方,见到来人安歌的眼神就转为不屑,姿态变得傲慢,满脸写着“我家不欢迎”的大字。
清羽也发出嗤地一声,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懒散地斜靠着枯死的树干,眼睛里根本就没那位万人之上的君王。
就连若鱼和慕念,见到此人也都变了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咬牙切齿地满目愤愤。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大罪。
的确,是他下令封了画堂春,一个乌烟瘴气的温柔乡,不过那也只是个小酒馆,实在不值得如此。
安歌冷冷地发笑,冷冷地轻启朱唇:“不牢陛下费心。”
那位君王永远不会理解,毁掉的虽只是画堂春,却也是将那白衣的打入冰窖,在落寞苍凉的黑暗中独自忧伤。
而在安歌看来,惹得莲衣伤心难过的人,就算是天皇老子也难以原谅!
“朕很高兴,莲衣终于肯回来了。”柔嘉帝轻轻弯了唇角,声音低沉而又淡定,丝毫没有所谓的高兴,仿佛是那支配众生的神者。而面对这帮人的无礼,也是熟视无睹。
“高兴?”安歌突然就大叫了起来,她实在太需要发泄一下了,柔嘉帝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崩溃,整个人又哭又笑的,形状疯癫:“他快死了,你高兴吗?”
闻言,柔嘉帝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安歌,眼底布满了杀意,仿佛只要安歌说一句假,他就会立刻杀了她。
什么叫莲衣快死了?那白衣无病无灾,为何要用死这个字眼。
“我的莲衣,他都快撑不住了,你为何还要逼他?”安歌指着柔嘉帝,满眼的愤恨与委屈。
面对安歌的控诉,柔嘉帝无处辩解,又显得一头雾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柔嘉帝。”安歌冷笑两声,忽又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凭什么怀疑他,莲衣始终待你如友,对云泽也是忠心耿耿,你为何就不肯信呢?”
为何不信呢?
那是他的朋友,是君乾唯一的朋友。为何不信呢?
他生来是君家的人,骨子里流的血是冷的,无论他如何伪装,他注定是无情的君王,眼里只有无上的权利,无边广大的野心。
安歌忽又大笑了起来,声音无限的苍凉。她想她也许已经疯了,看着柔嘉帝眼中闪过的惊痛,她竟有了报复的快感。
那白衣想要大家都好好的,所以独自承担了一切,躲起来默默地等待死亡。可她突然顺他的心愿,她今日偏偏要都说出来。
莲衣,你若听得到,真的忍心看大家自责难过吗?
安歌扶着落满灰的石桌坐下,长睫微颤,白皙的面容在月下染了层清辉,目光在地上逡巡了一遍,低低絮语:“莲衣的身子不好,是因为在那夜的瘴林,他被苍术伤了肺腑,后来又中了噬心蛊,所以不是他不肯救人,而是不能……”
她说这话的时候,只是平静地看着清羽,看着他失控地一拳打在树干上,看着那枯槁轰然倒塌。然后又淡淡地说着:“他本来能撑久些,可他说要去漠北,因为陛下希望他去。”
柔嘉帝的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突然很想甩袖而去,彻底贯彻君家的冷血无情。可他的脚如长入了墙中,让他脱身不得,只能这样听着那残忍的控诉。
“漠北很冷,人心更冷,说什么为将者,要与众同也,莲衣的身子如何撑得住?更何况,他殚精竭虑一心为国,几乎是油尽灯枯,他那时已经撑不住了,所以才会想了个两全的计策……”安歌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是夜鬼低声的哀嚎。
真相就如此的简单,可每个人都被蒙蔽了双眼,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一味地指责那白衣,一味的怀疑那白衣……都错了,错得离谱。
可是啊,那白衣是何等的残忍!
知道所谓真相的他们,又该如何地赎罪?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25:00 +0800 CST  
在个秋风飒飒的季节,窸窣纷纷飘零的枯叶,染了遍地橙黄,三两凄然,三两悲伤。
今夜,没有晓风残月,只有曲终人散。
此时在那荒凉的院落,所有人都缄默无言,担忧着那白衣的安危,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与悔恨。
是太晚了么?
那红衣紧握的拳头微微淌血,却不及他心中半分的痛苦。如果那白衣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他定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每思至于此,他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真是愚蠢至极!他将红衣一扬,消失在这夜幕里。他必须做些什么,否则一定会发疯的!
安歌眸含悲色,静静地看着痛苦不堪的清羽离开,她忽然觉得很难过,难过得像那飘落的叶。
是不是错了?安歌在想,她是不是做了件最错误的事?也许莲衣是对的,所谓的真相应该被掩埋,这样的话大家就不必痛苦,不必像她一样难过。
可是啊,如果只有莲衣一个人难过,她单单想着就心疼得快要窒息,仿佛要死掉了一般。
“不是你的错。”小念轻轻地抱了抱安歌,像极了成熟稳重的大人,以最简单的方式相互安慰。
是天意,天意如此安排……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26:00 +0800 CST  
我佛,莲衣终此一生,所犯罪孽深重,愿入阿鼻地狱,受尽万万业火。只求我佛慈悲,度我儿西方极乐,保佑我妻平安喜乐。
在那烟雾缭绕中,他身坐团蒲,低眉闭目,慢敲木鱼,口颂般若,极尽的虔诚模样。
错了,所有人都错了。此处并非白府,而是座无人问津的野庙,在锦都城郊的深山老林里,远离了五毒浊世。
原来是他们都忘了,那白衣明明说过要入山门,从此长伴青灯古佛。他其实,不怎么撒谎的。
他已是油尽灯枯,实在不愿让人看到……他最后的狼狈。
看到白府的门,他就已心满意足,再别无所求。所以来锦都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那里,只是他们都猜错了。
他早在看到尽头的那刻起,就已经安排好了如此结局。
舍了那注定不寿的孩子,舍了那温柔似水的佳人,舍了那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会舍弃富可敌国的家财,舍弃天下第一公子的声名。
入这古刹,长跪佛前。
念了一声南无,又念一声佳人。他坐穿了蒲团,却生不出静土,参的禅是她,悟的道是她,连看那菩萨低眉,也是她浅笑的模样。
只好再念一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原谅弟子愚钝。
“痴儿,太傻太傻。”站在门外的老主持,眼底皆是怜悯,无奈地轻轻摇头,轻轻地叹息。
莲衣是他的故友,或者说是这小庙的有缘人。
此处庙小,香客鲜少。清晨小僧扫地时,忽听得有人敲门,心下甚奇,开了个细缝来瞧,吓得大呼小叫,直嚷嚷道:“外头来了个好看的骷髅。”
“胡闹,这佛门清地,怎可大呼小叫!”老主持这般轻斥,却仍是慈眉善目。那小僧也不惧,只是调皮一笑,朝着佛祖拜了拜请罪。
老主持缓缓来了门,只见一瘦若饿殍的年轻人,一双眼目微微闭着,眼睑下的青影是病态的虚弱,浑身无力地倚靠着墙,整个人皆沉浸在一片寂静的世界。
“阿弥陀佛。”老主持单手持礼,满目慈悲。
那年轻人紧揪着胸口的衣襟,浅浅地喘着气,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他淡淡地看着殿内的古佛,微微弯了弯嘴角。
“施主因何而来?”老主持和蔼地问道。显然,眼前这位年轻人正陷在苦海,需要佛祖渡他一把。
而此时老主持并未认出那白衣,毕竟十几年未见,小莲衣也已长大成人,如今又是这般病弱的模样。
那白衣掩唇剧烈咳嗽,有血从骨瘦棱棱的指缝中溢出,顺着白的凄清的手腕蜿蜒,刺目艳丽。
老主持微微蹙了眉,口念阿弥,心下惋惜。如此年纪轻轻的孩子,怎会虚弱病重如此?
那白衣伸手拿出帕子,娴熟地擦着手中污秽,薄唇抿了抿,语调平静:“师叔。”
一句师叔,却是让老住持突然一怔,不免几分讶异。只将那白衣仔细一阵看,顿时更是叹息连连。
空无大师乃他同门师兄,修行不受清规戒律,却是真正的这佛陀转世,早些年跟若虚道人同游,行走俗世人间,渡化苦难众生脱苦。
而莲衣是此二人的弟子,既修佛也修道,是难得地智慧之人。可如今眼前这白衣,却是人间最愚钝的痴儿。
那白衣默然垂眸,面色无悲无喜,平静得可怕。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那染了血色的素帕翩然而落……
老主持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那突然倒下的白衣,忙唤来了小僧帮持,将其扶到厢房细心安妥。
小僧已然与莲衣熟识,虽惊于莲衣的清瘦赢弱,却也是万分惋惜,对这位初见的师兄颇为照顾。
此时,他正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昏迷的白衣,手足无措地清理着那薄唇不断溢出的血迹。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一个人能吐怎么多的血来?
那小僧不断地擦拭着,鲜红的血仿佛是清泉源源不断的涌现,大片大片地染红了那胜雪的白衣。
他的手不禁地颤抖了起来,声音都带了哽咽,泪眼汪汪地看着老主持:“师父,师兄真的没救了吗?”
老主持缓缓地叹了口气,望着院子里的落叶,神思突然飘远……
那是十多年前的时候,向来飘踪不定的空无大师也坐在这院子,若虚道人正面红耳赤与其争论着,谁能收丞相家的公子为徒。
他摇摇头,只笑言:“若与我佛无缘,何苦为难?”
言罢,却引若虚真人哈哈大笑。而空无也是沾花一笑,悠悠又一叹:“那孩子命中带劫,将受尽人世万般苦果,贫僧若不能渡他,该如何面对我佛?”
“哈哈,照臭和尚的说法,如果老道不能收那孩子为徒,也对不起我家的太上老君。”若虚真人依旧满口胡言,笑嘻嘻地说着。
生死有命,乃天意如此……老主持想着,在小僧满眼期许中,轻轻地摇头。
他无能为力。
可若此时那二位高人在的话,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26:00 +0800 CST  
鸦啼阵阵,远馨声声。她身只影孤,默然地看着叶子枯黄,在溪水里飘零。
这是哪里?她为何在这?
心中万千的疑惑,可周遭荒野,无人问津,她又该如何解惑?只得顺着那半废的幽径,小心翼翼地前行。
来到了一处老旧的庙宇,轻轻推开陈旧的门,抬头见大殿中的古佛,低眉满目慈悲。
忽觉烦恼业障成空,愁容悄退,浮起了抹如莲的微笑,虔诚合十,缓缓垂首……落泪无声,入土顿失。
伸手一抹尽是冰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为何有那么多血!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只见那白衣远远地站在佛前,那般的温情缱绻,那般的柔情似水。
她突然间心跳如擂鼓,似乎能听见胸前那快速跳动的声音,她想紧紧抱住那白衣,可是转瞬成空,如霜的月光洒了一地,什么也没有了。
“莲衣,不要走……等等我,莲衣……莲衣!”她泪痕满目,染湿了孤枕寒衾,抬手徒空一抓,骤然惊醒。
她瞪大双眸,愣愣地盯着房盯,急促的呼吸仍未平复,浑身上下都浸透着一场虚空大梦的悲凉。
她梦见莲衣了,可他又那样猝不及防地消失不见,连道别都没有,只剩她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呼喊着,发了疯地寻找着那白衣。
耳边忽响起了稚嫩的童音,急切又害怕:“三娘,你没事吧?”
是小念啊,她缓缓地坐了起身,轻轻摇头,淡淡微笑:“梦魇着了罢,无妨。”
借着床前的明月光,慕念呆呆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他的三爹爹,她越来越像他了。
安歌温柔含笑,揉了揉慕念的脑袋,柔声问:“小念怎么来了?”
慕念将头垂得很低,声音也放得很低,似乎极不好意思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我……我害怕。”
安歌微微弯了弯唇角,为慕念的信任与坦诚,也似乎只有此时,慕念才像个符合他年龄的孩子,没有那故作老成的深沉。
慕念死死地盯着自己颤抖的手,反复地喃喃着:“我梦见我的手,染了好多好多的血,都是三爹爹的血。”
“莫怕,只是梦罢了,只是梦罢了……”安歌轻轻地将他搂入怀中,细声安抚着小念,也像是在努力地劝慰着自己。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27:00 +0800 CST  
尽管眷恋这如母亲般的怀抱,可慕念觉得自己已经是长大了,能保护三爹爹和三娘,也能保护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所以,他要坚强才是,像三娘一样坚强。
慕念往后退了退,抬手胡乱抹了眼角的泪,只是仍不安地问:我也伤害过三爹爹,他是不是不要小念了?”
“不会的。”安歌摇了摇头,声音愈来愈轻,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舍不得……”
莲衣其实很容易心软的,他一定舍不得,躲在哪里暗自神伤。
舍不得,放不下,可又能如何?命里无缘,天意如此,他实在太累了,放弃了徒然挣扎。
此时面对古佛,他是那般的平静,平静得像失去了灵魂一般,木然地转动手中佛珠。
苍白如鬼的面庞,光洁的额头慢慢地沁出汗水,他依旧从容地颂着般若,仿佛这副身躯的疼痛与他无关。
顿厉的疼痛从心脏蔓延,丝丝缕缕传至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痛苦了起来。手中的动作一僵,绳子突然在掌中断裂,木珠噼里啪啦落地,四散开去……
他猛地揪起胸口的衣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身子颓然一歪,再也无力起身。
仰躺于地,四周的黑暗如墨一般,侵蚀了他眼里所有的神色,让他一双眼眸变得空洞,寂寞得可怕。
寒冷,如坠冰窖的冷。他漠然不动,仿佛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生无可恋……真的生无可恋么?
他的长睫簌簌地颤抖,就如那震翅幼蝶,赢弱而又无力,迷离中强睁了眼,涣散的瞳孔又缓缓拢聚,闪着如星光璀璨的光芒。
他看到了雪,是今冬锦都城的第一场雪,是久违的故乡的雪。
他忽想起,那年冬天父亲送他的狐裘是那样的暖和,让人无比地眷恋着。也许很快就能再见了,父亲可会原谅他?
是莲衣害了白家,都是莲衣的错……滚出去,白家没有你这不肖子孙。
不,不要。他费力地摇头,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眼底皆是惊恐之意,将自己紧紧蜷曲成一团,像极了受伤的小兽。
先生没有家了。他又听见了若鱼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响起,如魔鬼的狞笑萦绕着他,白莲衣没有家了。
最后的最后,在慢慢消失的光亮中,他看到了她。
她就在那种满格桑的屋前,有风她拂起衣袂,眼波流转,青丝飘荡,美得不可方物。她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子,温柔地微笑,向他缓缓走来……他也伸出了手。
钻心的痛,彻骨的寒,他意识逐渐模糊,最终枕着一片的猩红,慢慢地阖上双眼……
“师兄!”那小僧迭声跑了过来,声音听起来惶急到近乎错乱。若是发现得晚些的话……小僧忽不敢再想下去。
那白衣明明已经虚弱不已,这两个月来每日每夜地咳嗽吐血,整个人清瘦到只剩了皮囊包着骨架,裹再多的衣服也像是轻飘飘地,仿佛一不小心就要飞走了。
可纵是如此,但凡那白衣有一丝的清明,便会挣扎着起身来到大殿,静静地跪在佛前惭悔,说不出的虔诚与悲凉。
小僧不知道那白衣的过去,也不知道那白衣为何来此。可每每听那白衣咳嗽着颂经文,他总觉得纵是犯下了多大的罪,慈悲的佛也该早是谅解,何苦那般地自苦?
师父也总望着门外叹气,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可师兄说他无家可归,没有高堂,没有妻儿,也没有朋友,还有能有谁会来呢?
小僧突然很是心疼,为那悲喜漠漠的白衣,为那赢弱病重的白衣,为那孤苦寂寞的白衣……他想,如果师兄能早些来就好了,这样就不必那般的苦。
佛门中人说,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虚幻。可那白衣既学空无,也学若虚,既参禅又悟道,却仍是那般地执迷,看不透着婆娑世界的虚无。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28:00 +0800 CST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云泽最大的花楼,虽说依旧的歌舞,依旧的热闹。可却总隐隐地流动着什么,让人心觉不安。
比如瞧着那桌的红衣,张扬而又邪魅,连着几日都在那喝酒,周身弥漫着黑沉沉的戾气。
那锐利的若鹰的眼眸,明明有着傲视天地的强势,可如今却颓废在这风月场。
正当人们纷纷猜测,那器宇不凡的红衣,到底是何方的高人?
而此时楼上的厢房中,也正坐着一袭的红衣,不比楼下的那人邪魅霸气,却是更添了几分阴柔的艳丽,用绝世美人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这绝世美人也是个男子,是这在水一方的主人,以貌闻名天下的凤君。他正坐案前,轻蹙眉头,翻阅着成堆的密卷。
伊人轻轻递过温热的茶杯,满面愁容,忧心地问:“还是没有消息吗?”
凤君淡淡摇头,轻抿了一茶水,又重新埋头细细翻看着,那属下搜罗来的巨细消息,不放过一丝的线索。
那正看着窗外的女孩,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眶红红:“娘,莲衣哥哥他会不会已经……”
“不会的!”伊人无限温柔地抚着女孩的发,目光悠悠地也转向窗外,喃喃自语:“莲儿一定没事的,那孩子向来能够逢凶化吉,会没事的。”
瞧着窗外纷纷而落的雪,是那孩子常穿的白色,白得让她每每看着都心疼不已。
忽又想起了什么,她看着泪眼婆娑的佳音,略显焦虑地问道:“你嫂子呢?不是让你陪着她?”
“嫂嫂说要去上香,只让若鱼大哥陪着。”佳音闷闷地回答,心情极为不佳。莲衣哥哥失踪三个月了,可她什么忙也帮不上,看着嫂嫂难过也只会落泪,反倒要嫂嫂来安慰她。
有若鱼同行,就不必担忧了。柳伶韵稍稍松了口气,幽幽地又叹道:“倒苦了那丫头……”
楼下忽生的一阵喧哗,纷纷杂杂吵吵闹闹的,隐约听有人起哄道:“快瞧瞧,小和尚也吃花酒来了。”
柳伶韵娥眉微蹙,轻轻推门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和尚,一脸的焦虑之色,拦着那号称锦都第一郎中的赛华佗。
面对旁人的哄笑和姑娘们的调戏,那小和尚早是满面通红,却仍不肯放弃地请求着:“大夫,求您跟小僧走一趟吧。”
“不去不去,没看老朽正忙着吗?”赛华佗连连摆手,仿佛躲着什么瘟疫似的,转身就走。
也非是他没有医德,而是那病人已经没救了,委实没必要让他再走一趟,何况那小庙偏远又坎坷崎岖,他这把老骨头可不想再遭那份罪了。
那小和尚眼着赛华佗要走,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得又苦苦哀求:“大夫,求求您了,我师兄快不行了……”
旁人见此,也大概能猜出几分的前因后果来,纷纷又指责起了大夫见死不救。赛华佗也是有苦难言,垮着脸,皱着眉,低斥道:“哎呀,你这小和尚可真缠人,都说了老朽没那空闲。”
小和尚苦丧着脸,低声地哀求着:“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若能救得了我师兄,小僧定当为您日日祈福,菩萨也会保佑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28:00 +0800 CST  
“行了行了。”赛华佗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神色严肃,又颇为无奈地说:“实话跟你说了,不是老朽不肯相救,那位公子命数已尽,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听着这答案,小和尚急得扑通一声跪低,拉着赛华佗的袖子,声音哽咽:“您可是锦都最有名的大夫了,求您再想想法子,师兄他还那么年轻……”
“但凡中了噬心蛊的,早活不过三年。他那身子能撑如此之久,老朽也实在佩服得紧。”赛华佗负手背过身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只得苦口婆心地劝着:“可老朽又非大罗神仙,总也有救不得的人是不是?”
赛华佗缓缓转过头,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红光,哪还有什么缠人的小和尚,随着众人的一片哗然,他也是惊得跟活见鬼似的,不禁也有些担心起那小和尚,此时不知是生是死?
怕是要给吓死了,那小和尚口中只念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这突然一阵风过,怎么就到了巷道里来?
眼前这醉醺醺的红衣妖怪,眼睛如能喷火一般,声音却冷得比这雪还冷:“他在哪?”
小和尚缓了缓,合掌行礼,小心翼翼地问:“这位施主……”
他话未说完,直接被腾空拎起,飞越了重重屋顶,风中听那红衣说:“带我去见他!”
小和尚尽管是害怕得不敢睁眼,却也故作镇静地说着:“请问施主要见的是何人?小僧可曾认识?”
那红衣终于停下来了,将那小和尚扔在地上,没好气地道:“白莲衣!”
师兄?
小和尚心下诧异,脑子里浮起那白衣跪佛前惭悔的画面,心想莫不是师兄真他种下了什么恶因,如今这恶果找上门来了?
小和尚吞了吞口水,单手施礼:“施主,冲动是魔鬼,您可千万冷静。小僧虽不知您同师兄有何恩怨过节,可师兄已经时日无多,也请您高抬贵手,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美好的……”
那红衣的脸色越来越沉,眼角不禁抽了抽,终于忍无可忍地道:“我是他二哥!”
“施主莫拿小僧玩笑了,师兄他满门被灭,并无血亲在世。”小和尚自以聪明的回道,还傻呵呵地笑了笑。
“闭嘴!若想要救他,就带我去见他。”红衣人一声呵斥,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几乎已经能确定,那小和尚口中的师兄,就是失踪了九十多天的秋月白,就是这锦都曾经的相府公子白莲衣。
小和尚还是心存疑虑,只是自小在佛门长大,难免仍是相信人心本善。就算那红衣是坏人,也不至于在佛前染血。
正当他二人晃悠悠地来到山脚,意外地见路旁还停了辆马车,一排大小不一的脚印直伸向山林深处。小和尚心下奇怪,这种天气竟还有香客来访?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29:00 +0800 CST  
日薄已近西山,村口炊烟袅袅散。最后一抹的残阳,余晖斜洒在空寂的山林。她踽踽而行,步履不停,直往那曲径深幽,渐行渐隐,最终消失在那一片苍茫暮色中。
瞧那漫天飞雪如絮,千丝万缕飘零。天晚也朦胧,地也朦胧,泪眼也朦胧。自那日的别离,思君如流水,如今寂寒情恨,痛苦万分。
若鱼缄默无言,只紧紧相随,默默保护着那女子的安危。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如果安歌有个意外好歹,最难过自责的莫不过他家先生了。
可那丫头的性子倔强,执意要找什么山野古庙,所以他也只好做陪。不过转念又想,安歌素日虽爱胡闹,却也非是任性妄为之辈,如此做的话也定有她的理由吧?
是的,这里同她梦中所见景象一模一样,连庙门脱落的漆皮都分毫不差,仿佛冥冥中有什么牵引她到达此地。
在她轻抬酥手,准备叩响庙门时……门缓缓地自里打开,就好像预料有客要来,早已恭候了许久。
小僧下山去了,是老主持开的门。只见他慈眉善目,单手持礼:“施主来了。”
若鱼的眉头慢慢蹙起,略带了几分的戒备警惕,直盯着那老和尚问:“你知我们会来?”
老主持淡笑不语,和蔼地看着安歌,仿佛是在等着她开口。
安歌也是满眼的不可置信,此地此景皆如梦中,以至于她浑噩分不清真假,只愣愣地站着,看着殿中的古佛。
佛低眉,满目慈悲。
烟雾缭绕,红烛垂泪……化了一滩白雪。
她伸手一抹,才发现已是满脸冰凉。为何落泪了呢?她想或许是太过欢喜了。
她报以淡淡的笑,朱唇轻启,语调平静:“他在哪里?”
老主持了然一笑,将二人引至殿后,指着那西边的厢房:“施主想见的人,就在里间。”
安歌满眼温柔,抚着不大显怀的孕肚,轻声地不知说了什么。她抬脚,缓缓地靠近那房门……忽被若鱼拦了去路,不解抬眸。
若鱼自也是有他的思量,如今那穆风虽在牢中,可谁知会不会又留了什么后手,总之万事小心也不为过。何况他看这老和尚神神秘秘的,委实太过可疑。
如果她还是浮云山庄里的安歌,定然会因被若鱼拦路而不悦,顺带二人再费上半天的嘴皮子,只得等着那白衣从中调解。可自从那白衣不在,他们也没那心情吵架了,反倒是异常的和平相处着。
所以,安歌只是轻轻摇头,双眸直盯着那被夕阳笼罩的屋子,等来了若鱼无可奈何的让步。
她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扑鼻而来了浓浓的药香,又掺杂着略带陈腐的气味。整个屋子昏昏暗暗,压抑得令人心慌。
不大的屋子空荡荡的,所有的东西都一目了然。包括了这屋里唯一的家具,一张半旧的木塌,以及那塌上的白衣。
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易碎的梦,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会骤然惊醒,伸手枕边又是一片的冰凉,以及那盼不到头的黑暗。
此时她的脚如注了万斤的铅,重得她挪不动了脚步。如同涉过万水越过千山,她终于能紧紧地握住那白衣的手,脉脉地凝视……
他仍闭目沉睡,恍若对这外界的纷杂恍若无闻,只是如此地沉浸在他的世界,不愿醒来。
安歌颤着手,抚过他的唇,抚过他的眼角,带走了一滴冰凉的泪……她颤着声音,柔情似水:“莲衣,我来了。”
若鱼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眶早是通红,三个月九十几个日夜,那白衣如何会憔悴瘦损至此?
皮囊包着的骨头,尽管那皮囊曾是怎样的惊为天人,如今看着也只有骇人。若鱼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瘦弱如此。
他竟不敢再看下去了,只扭头往外走去,紧紧攥着拳头,狠狠地砸在院中的菩提,任鲜血淋漓也恍若不觉,望着广阔的苍穹,口中喃喃:“为什么?”
为什么善无善果?为什么恶无恶报?为什么他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鬼还活着?为什么穆风那种毁天灭地的魔还活着?为什么独独他的先生要死了,以如此痛苦的方式?
老主持轻拾起一片枯叶,微微一笑,满眼悲悯:“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缘来天注定……”
“天!”若鱼冷笑一声,指天怒骂:“天是何等的不公!”
“阿弥陀佛。”老主持双手合掌,万分怜悯地看着若鱼。
若鱼恶狠狠地瞪着老主持,他这满腔的愤恨正愁无处发泄:“少与我惺惺作态,菩萨渡众生苦厄,为何就看不到我家先生,为何就不能救救他……”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老主持淡然轻笑,施然而去……今日这小庙,委实是热闹了。
那庙门被粗鲁地推开,来人步履匆忙,也不看一眼那殿中的佛,直奔往了后边小院,那门口种有菩提的西厢房。
红衣带风而疾,在看到若鱼时脚步一滞,更加笃定里间是那白衣。
闷不通风的小屋,突兀地闯入浓厚的酒气,安歌缓缓抬眸看着那红衣,微微弯了弯唇角,又温柔地抚着那白衣的发,轻声说道:“莲衣,清羽也来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29:00 +0800 CST  
不,也许来人也不止清羽。比如屋上的那二位君子,一紫袍还有一黑衣。若鱼懒散地看了一眼,却也不做声搭理,仿佛对那二人的到来不甚欢迎。
是的,柔嘉帝也来了,在听清羽抓了一个小和尚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必须跟过来看看,兴许会有莲衣的消息。
可如今莲衣就在底下,那威震天下的柔嘉帝,却顿然失了勇气,不敢去见那白衣。只因他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不该怀疑莲衣,不该伤了莲衣的心。
柔嘉帝缓缓地摊开手掌,油纸包着五彩斑斓的糖果,那是他出宫前锦儿托付的。
她说:哥哥喜甜,又素来心软。以前我总胡闹,惹得哥哥生气,可只要拿着这糖,再撒撒娇,哥哥他就会原谅我了……
那他拿着这糖,再撒撒娇,莲衣是不是也会原谅他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30:00 +0800 CST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柔嘉六年的冬天,锦都城显得格外的寒冷,倾耳是雪虐风饕,在目是银装素裹。
乌鸦惨叫着盘恒在城楼上,像是要把所有人都用悲伤笼罩。宫人们木然地听着,步履依旧匆忙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椒房殿的暖阁中,此时正躺着一具的饿殍,骨瘦如柴苍白若鬼。有时会突然睁开空洞洞的双眸,似乎一直在盯着什么,可随那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那人……或许勉为其难可以称之为人,因为他还活着,还残存着一丝的气息。只是不悲不喜不言不语,恍若失了魂魄的空皮囊,摆在那里供人惭悔赎罪。
宫人们之所以会如此战战兢兢,委实是因那人太过重要。重要到他们的帝王日日前来探望,重要到他们的帝后事事巨细过问,只因生怕有丝毫的差错,一不小心那人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白衣早是油尽灯枯,已显日渐弥留之势,生死有命再也是强求不得。可是人总要怀有希望,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那白衣向来料事如神,设计的结局也是天衣无缝。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煞费苦心的安排,到头来恍若一场笑话,终是伤人又伤已,徒增痛苦罢了。
这要叫他如何接受?
从那次昏迷醒来,他的傻姑娘就坐在塌边,温柔地抚着六甲孕肚,脉脉地看着他,笑得柔情似水,映满了他漆黑的瞳孔。
直到她紧紧抱住了他,又哭又笑,孩子气的嘀咕着。他才发现原来不是跌入美好的梦境,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温暖。他怔然未动,长睫微微颤抖着,无数画面闪过脑海,恍如隔世。
计划都乱了套,周遭一切都变了样。他自以为是的逃离,变得又可笑又可悲。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孩子不该还在,他的歌儿不该找来……
他沁着汗,还是一脸的默然。只是喉头腥甜,咳出了一口血,继而又是一口……剧烈的疼痛令他窒息,也令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眼神也开始涣散。
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呢?白莲衣不值得的,不值得如此深情相待,他已经无力承受,也无以回报。可她抱得那样紧,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像是经历了什么痛苦的事,怕再一次失去。
而她的身后,有清羽,有君乾,有浅浅……真好,大家都在。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30:00 +0800 CST  
他费力地睁着眼,艰难地探出手掌,握住的是一抹虚空。而后慢慢地阖上双眸,想就此永远沉睡下去……不!他还不能死!
一切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他不能就这样离开,留下无依无靠的安歌,留下多病多灾的骨肉,留下自责不已的大家。
所以他活着,比任何人都渴望活着。
春天快到了,原本撑不过今冬的白衣,还竭尽全力地呼吸着。这般的毅力,连太医都连连惊叹,而大家也都开始相信所谓的奇迹,也许那白衣会这样活着,然后慢慢地痊愈。
尽管如此,可死神的阴影依旧时刻笼罩着,令所有人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那白衣一闭上双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安歌那水灵般的眸子,也时时潜藏着淡淡的忧伤。而当对那白衣时,却又笑得比谁都欢,极力地假装着一切,都和过去一样的……幸福美满。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她已经很久没见那白衣的微笑,也很久没听过那白衣的声音。纵使此时人在眼前,她也有种相思成灾的忧伤。
终于在年末时,安歌不出意外地病倒了,接连发了好几日的低烧,吓得全太医院都如惊弓之鸟,随时准备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也无心过年了。
这日的暮晚,秋月白从昏昏沉沉中转醒。只是意外地发现,眼前依旧是一片的黑暗,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直愣愣地盯着房梁,在这寂寞疼痛苦中默数清寒,呼吸渐渐地急促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歌儿不在这里!
然后,他乱了。
他细细回想着,却想不出自己这次又昏迷了多久,又有多久没见到安歌。应该有好几日了吧?近来耳边少了她絮絮叨叨的声音,梦中都寂寥了许多。
歌儿可是出事了?他胡乱的猜想着,急切地想知道她是否安好,可身旁却无人可问。他微微张了张干裂的薄唇,这才发现太久说话的他,除了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也再无多余气力唤来宫人。
他费尽全力地撑起身子,掀开厚厚几层的被褥,缓缓地落地……脚下一软,他颓然地跌落在地。
巨大的声响入耳,吓得打盹的宫人猛然跳起,忙摸索着去点油灯,不想脚下被什么拌了一跤,直摔了个狗啃泥。
那宫人也不敢出声,自认倒霉地揉了揉膝盖,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摸到墙壁上搁置的油灯,连忙掏出了火折子点上。顿时灯火摇曳,泄了一室微黄的光明。
“先生!”那宫人这才看清卧在地上的白衣,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轻喘浅浅,一身的斑斑血迹。
看到此情此景,吓得那宫人浑身哆嗦,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纵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秋月白淡淡看着来人,抬手随意地抹去唇角的血迹,有气无力地开口:“带我……去找我夫人。”
听到秋月白说话,那宫人又是一阵惊吓,原来那白衣不是哑巴?也顾不得疑惑了,那宫人只得依言将那白衣从地上扶起,本打算将其直接抱过去,哪知也被拒绝了。
那白衣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慢慢移动,每走了两三步就要停下微微喘气。可纵是如此艰难,那白衣也未麻烦那宫人,只是强撑着一口气继续往前。
那宫人在后面紧紧看着,那白衣脚下虚浮无力,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仿佛只要风一吹就会倒地。
不过幸好,两处房间相隔不远,那白衣虽走得艰难了些,但也总算安全抵达。那宫人也不禁抬手抚去额前的薄汗。心想着,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逞强之人?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30:00 +0800 CST  
地藏菩萨本愿经卷上: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
他是从地狱爬回的厉鬼,之所以还徘徊在人世间,无非是心存不甘,想将那不染纤尘的白衣拖入阿鼻,同他一起受尽亿万业火。
为此哪怕毁天灭地,生灵涂炭也没关系,他要将这乾坤化做人间炼狱,看众生皆因那白衣而苦,看那白衣堕落成魔。
是,他疯了。
从七年前穆清死的那一刻。不,或许更早,早在青年的他决定投靠苍术的时候,早在少年的他陷害穆清离家出走的时候,早在年幼的他被送出王府的时候。
穆风仄头盯着掌心刺目的腥红,唇角微微地弯起,笑得狰狞可怖,令人心生胆寒。
他早就疯了!
“为何会变成这样?”镇南王缓缓地闭上双眼,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连声音都落满了沧桑的悲凉。
为何会变成这样?到底在哪里出了错?
思绪轻飘飘地飞远,无数经年的画面闪过脑海……
那房间的门被慢慢推开,产婆抱着两个襁褓,满脸喜色:“恭喜王爷,得了两个大胖小子。”
镇南王至今还记得当时的那种喜悦,他看着那两个小小的孩子,挥剑杀敌的手竟在那一刻,无措得不知往何处安放。
转眼流光飞逝,那日他上朝归家,看着膝下幼子欢闹,满眼的宠溺疼惜。
却忽听得道士和尚唱道:“一株两艳,并蒂双生。兄弟相争,一荣一枯。”顿时有些恼怒了起来,遣下人拿钱打发了出去。
却不想,原来竟是冥冥中早有的安排。因清儿自小体弱多病,太医断言活不过弱冠,他夫妻二人难免会偏心了些,时常忽略了风儿。
到了学武的年龄,他便将风儿托付了师门,希望有朝一日那孩子能够学成归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为了锻炼那孩子的独立,他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探望,而是常悄悄地来到太华山,远远地看着那孩子一点一点长大,也一点一点进步,每每那时他都是满脸的骄傲。
可是,为何会变成这样呢?镇南王还是想不明白,那个懂事听话的风儿,到底在哪里被弄丢了?
穆风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浑身上下的布满了鞭痕。是有点疼,可比起他身处的地狱,这些伤又算得了什么?
“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一切都因您而起的。”穆风看着那沉浸在往事中的镇南王,笑得一如既往温柔。
闻言,镇南王浑身一震,愣愣往后退了退,盯着那墙上的血红的掌印,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怆然寂寞的悲苦来,口中低喃:“因我而起?”
“是啊,都是王爷的错。”穆风始终温柔的笑着,淡淡地望着某一处的虚空,淡淡地开口:“王爷见过地狱的样子吗?”
地狱?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31:00 +0800 CST  
大概是战场的样子吧,黄沙漫天,血肉横飞。镇南王这般想着,双眉不觉敛皱得更紧,不明所以地看着穆风。
“我见过,在漫长的等待乃至绝望中。”穆风抚着脸上的疤痕,平静地说着,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镇南王面色立变,看着那眼前陌生的孩子,只觉是揪心地一疼,抬起手来想触碰什么,却也只是徒然地落在空中。
“我无数在想,被地痞流氓踢打时在想,饿得发疯与恶狗争食时在想,在烟花巷被男人玩弄时在想……如果王爷来了,我就能回家了。”穆风就这样轻柔地说着,说得似乎温柔又淡然,却又透着寒彻人心的冰冷。
那铁骨铮铮的镇南王,此刻却已是老泪纵横。无力摇着头,无处可辩解。他不知道,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受了怎样的苦。
那时听闻了穆清的死讯,纵是从容镇定的镇南王,也只剩了悲伤与愤怒。对于穆风这个孩子,他已经是失望透顶,又怎会想到去接风儿回家?
可是他从未想过,那孩子会……经历那么多,是他的错。若是早点找回风儿,兴许事也不至如此。纵是万千悔恨,此刻也只化作一声轻唤:“风儿……”
穆风含着略带讥讽的笑意,冷冷地看着眼前那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倒是有些空落落的。
“王爷不是想要真的长生果吗?”许是受不了那煽情的画面,穆风突然开口说道,声音不带丝毫的情绪。
镇南王疑惑地抬头看向穆风,那孩子揪着胸口的衣襟,显得有些吃劲地站着。昏黄的灯光笼罩着,穆风侧脸的轮廓里异常柔和俊美,像极了另外一个人。
就在镇南王走神的一瞬间,只听穆风吹了一声口哨。片刻,不知何处钻进了条小蛇,在穆风的脚下嘶嘶地吐着信子。
穆风费力地弯下腰去,捡起那小蛇吐出了个小瓷瓶,随手扔向了镇南王,说道:“这就是了。”
镇南王接住那小瓷瓶,紧紧地握在手中,满目疮痍又略显欣慰,半日才从口中挤出一句:“好孩子。”
穆风冷笑了一声,心中生出几丝悲凉的苍茫,他直直地盯着镇南王的眼睛,似乎仍在奢望着什么,轻轻地问道:“假如……我也中了噬心蛊呢?”
他扶着墙微微的喘息着,额头已沁出薄薄的冷汗,脸色如雪般惨白,连双唇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还是那般倔强地站着,仿佛在等着最后的宣判。
镇南王默默垂下眼睫,声音也皆是无力的悲凉:“是我穆家对不起那孩子……”无论这长生果还能不能救那孩子,只要有一丝的可能,都要拼尽全力地试试。
所以,即使是在亲生父亲面前,穆风和白莲衣只能活一个,那位王爷还是选择了后者,这叫他如何甘心呢?
在看着镇南王转身离去时,穆风还是下意识地探出手掌,徒劳地握住了一抹虚空,琉璃般的眼眸慢慢地沉寂了下去。他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直至那冰凉的泪水滑过眼角。
最后,他还是温柔地笑着,温柔地说着:“白莲衣,你还是输了……穆风也输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03 15:31:00 +0800 CST  
新桃换旧符,新岁更旧年。春节里的锦都城,皆是载歌载舞,处处张灯结彩,声声爆竹不断,一派欢天喜地。
可天气还是那般的冷,大地还是苍茫的白色,举目还是一片凄凉寂寥。那巍巍宫墙内,显得格外的冷清了起来。
当然,这仅仅是在深宫内院,在那金碧辉煌的前殿,也是仍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大年初一,历尽沧桑的云泽王国,在迎来了新一年的曙光时,也迎来第一位帝姬。柔嘉帝大喜,赐名君安。
君安,望君平安,岁岁永康……
殊不知生死有命,过了上天给的期限,那从阎王手中赊来生命,却是连呼吸都备受着煎熬,非常人所能忍受。
事到如今,所有人已几乎不抱希望,只是矛盾地想着,那白衣能从万千苦难中脱身,却又不舍那白衣随风而去。所以日日夜夜在此煎熬中,等待着那白衣最后的大限。
有美人抱着襁褓婴儿,静立在重重帘幕前,烛火在她身后随风摇曳,剪裁出她那完美的倩影,在朦胧中也掩不住浓浓的悲伤。
她痴痴地看向室内,炉火静静地燃烧着,那白衣披着厚重的狐裘,闭目无力地靠着床沿,仿佛已经睡着了。他的神色平静,惨白如鬼的容颜憔悴,眼睑下的青影尽显了病重的孱弱,早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的黑睫簌簌颤抖着,缓缓地睁开迷离的双眸,默然地看着窗外的夕阳,又一次慢慢地溜下小楼。
“哥哥醒了?”她悄悄地松了口气,轻柔的开口,抱着孩子款款地走了过来。
他漆黑的眼眸眨了眨,定定地望向那女子,玉树温润中透着微微寒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锦瑟乍然一喜,只因那白衣方才做出了反应,而不似这两个月来那般木然,眼底空洞得像没有了灵魂。
她缓缓地坐在榻边,将怀中的婴儿抱与那白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豆腐般白嫩的脸颊,柔声地说:“小君安,这是舅舅哦!”
那白衣眼底闪过一丝的光亮,满眼宠溺地看着那小小的婴儿。继而又默然良久,才低低道:“她很美……”
许是太久未听到那白衣的声音,锦瑟显然一愣,而后又轻轻一笑,逗弄着怀中婴儿:“舅舅夸你呢,快说谢谢。”
“把孩子带出去吧,这里毕竟住着病痨,不大干净。”那白衣淡淡地说着,微微合了双目,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全是凄怆。
“哥哥胡说什么!”锦瑟徒然不悦,脱口大声斥责,不想却惊得怀中的孩子哇哇地大哭,使人愈加的烦躁了起来,无奈只得唤来奶妈将其抱走。
锦瑟看着那骨瘦棱棱的白衣,纵使是再大的火气也消得无影,只是轻轻地一声叹息,伸手将那白衣身上的狐裘又拢紧了些,柔声开口:“哥哥又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自苦?何必佯装冷漠?
熏炉的香烟凫凫袅袅,那白衣的长睫微颤,默然地望向窗外,薄唇轻启,几近不可闻的话语:“我累了。”
活着,已经太累了。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25:00 +0800 CST  
锦瑟突然一怔,噎住满腔满目的酸楚,轻轻地抚过那白衣的发,动作温柔:“那哥哥歇会儿,浅浅陪着你。”
然而那白衣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了几分疲惫,目光悠悠地看着锦瑟,带着些许的请求之意,气若游丝般地说着:“若我死后……不留尸,不设坟,不入宗庙。”
不留尸,是因为他害怕眼泪,害怕他的傻姑娘会伏在他身上哭泣,而他却再无法为触摸她的眼角,无法柔声地安慰,
不设坟,是因为他害怕黑,害怕孤零零地躺在漆黑的地下,再无人可陪解寂寥,他会发了疯的想念他的傻姑娘。
不入宗庙,是因为他犯下的过错已然无法弥补,他只不过是白家的罪人,如此的不肖子孙,还有何颜面见先祖?
“莫再说了,哥哥不会死的,不会的……”锦瑟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扯着一抹苦若黄莲的笑意,低声反复低喃。
那白衣淡淡地看着锦瑟,微张了张薄唇,却突然掩嘴剧烈的咳嗽起来,半晌方止。才又继续有气无力地说着:“浅浅,就算是大哥……在责罚你,等我死后,请把我……化作灰烬吧。”
化作灰烬……尘归尘,土归土,世间再无白衣。
可这责罚实在太过残忍了,她做不到的,做不到将自己敬爱的哥哥……挫骨扬灰!
锦瑟不停地摇头仓惶后退,仿佛那白衣此刻已化做了厉鬼,正向她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无处可逃。
却还不得不艰难地扯了个笑,自欺欺人地佯装镇定,淡然道:“哥哥所托非人,锦瑟做不到的。”
面对如此直白的拒绝,那白衣似乎也不恼,只是薄唇轻轻抿了抿,语调依旧平静:“我只剩一个家人了。”
闻言,锦瑟心口忽地狠狠一堵,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汹涌漫上,她眼眶一热,转身突然就想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只觉得若不赶快逃走,她一定会忍不住地痛哭流涕,毫无形象可言。她更害怕,若不赶快离开这里,她会忍不住答应。
锦瑟快步地走到了门前,手抵门将推,却又突然顿了足,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地说了句:“今日伶姨入宫求见了陛下。”
秋月白疑惑抬头,不明其言所以。锦瑟依旧以那平淡的语气,却不敢回身看那白衣,只是低声地说着:“她说,她要去沛阳带一个人回来。”
沛阳?还有谁呢?
此时,那白衣竟显得有些的迷茫,就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带着深深的恐惧与慌张。
而后又蹙起眉川,心口骤然一疼,疼得几近窒息,丝丝缕缕地传至了四肢百骸,额上冷汗涔流。眼皮越来越沉,就连呼吸也仿佛淡了许多,思绪轻飘飘的不知飞向哪里。
他好像忘记了,还有什么重要的人被遗忘在沛阳?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26:00 +0800 CST  
夕阳沉落长河,孤烟隔断大漠。云霞铺了漫天的红火,影影倬的寂寞寥落,仿佛一切都老了,一切都抹上风沙的锈。
沛阳的春风依旧,依旧在这月朗星稀的夜晚穿梭,唱着地老天荒的歌。胡马嘶鸣以相和,欢迎着那远方的客人。
寒风凛凛,红衣艳艳,风吹衣袂猎猎。美人独立在那金碧辉煌的殿前,眼波流转,青丝飘荡,思绪飞扬。
二十几年了,月解了重圆星解了聚,飞光忽忽地西沉。那些记忆深处的年岁,犹如是前世未忘的故事,明明都曾刻苦铭心地经历过,如今却不过是个徒然伤感的看客。
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那个披着重重戏服佯装雍容华贵的女子,缓缓地下了高阶……然后,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听着着那熟悉的声音,唤她:“阿……阿伶?”
是她,二十几年前名扬天下的花魁娘子,在水一方的舞姬柳伶韵,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啊!
柳伶韵微勾了勾唇角,含着略带讥讽的笑意,淡淡地轻启了朱唇:“太后娘娘别来无恙!”
馨德太后依旧有些的不可置信,经年的画面一幕幕闪过。她微微颤抖的指间,似乎想要去触碰什么,想要去拥抱什么。
可纵使是二十几年的别离,面对着那岁月描过的容颜,还是依旧的熟悉,熟悉些对方的喜怒。
阿怜在生气,犹如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女,喜怒哀乐皆都写在了脸上,就算是历尽了风霜,眼底依旧是单纯的黑白色。
她记得哥哥曾经这样说过:伶儿像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虽说愚笨了些,却贵在简单快乐。而绾绾则是最不像孩子的孩子,可要记住,太过的聪明,反倒会伤人伤己。
是啊,伤人伤己……
皆都是天涯沦落的可怜人,兄妹三人相互依偎取暖,扶持走过了那最艰难最耻辱的岁月。却在曙光来临之前,天成各,自飘零。
这本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尊贵的太后娘娘早早歇下了。忽听得宫人来报,云泽派来了个使臣候在殿外,说是有大事来找。
她心头疑惑,却仍是披衣而起,盛装出席,直至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26:00 +0800 CST  
“你……竟一点也没变。”馨德太后努力地扯着笑,看着那火红的衣,半日才从齿间挤出一句的寒暄。
那声音宛若空谷黄莺,一如往昔那悦耳清脆的歌喉。可柳伶韵看着那华服加身的女子,竟觉得陌生得可怕,仿佛眼前这位高贵的太后从来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柳伶韵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多谢太后娘娘谬赞,妾身自知是红颜已老,早已不如当年。哪像太后娘娘愈发的高贵美艳,妾身倒不敢相认了。”
这话中句句带刺,馨德太后闻之也是一愣,不过转而又是淡淡地微笑,看着这不光长了年纪,还长了脾气的妹妹,满眼的宠溺。
突然又想起什么,眼光在这殿中搜寻了会儿,依旧不见那与之形影不离的男子。心下奇怪,到底是因何大事?才会让阿伶撇下哥哥,千里迢迢地来到沛阳。
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可好?”
柳伶韵盯着那微蹙的眉间,那是绾绾在沉思时惯有的神情。仿佛是将这乾坤都藏进了那眉川,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般。绾绾一直都比她聪明,她知道的,只是一点也不羡慕罢。
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绾绾正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绾绾不那般通透,不那般地有主见。或许结局也就不一样了,莲儿的一生也就不必如此地苦。
柳伶韵愈想愈恼,也没好气地回道:“很好,不劳太后娘娘挂念。”
“如此,哀,我也放心了。”馨德太后淡淡一笑,对于阿伶莫名的敌意罔若未闻。静默了许久,竟再也找不出其他话来,心中忽生了几丝悲凉的苍茫。
原来,生性淡薄的她真的不善言谈,昔日里热闹欢腾的记忆,都是由阿伶一人导演的无话不谈。可此时面对愠怒的阿伶,她竟是千言万语无处说起,只能选择缄默。
不想,见那高高在上的女子以如此冷漠的态度,柳伶韵更是火冒三丈,气得直浑身颤抖,指着那尊贵的女子,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在云泽除了哥哥,就再无放心不下的了?”
听了此话,馨德太后以为是因她这些年不肯回去,更是音讯全无,害得他们担心所以才会如此生气。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解释:“阿伶,我从未忘记过你们,只是云泽……是再也回不去的,你们若都安好,绾清也就放心了。”
“谁管你回不回去!”柳伶韵怒极反笑,突然提声大叫了起来。吓得宫中的护卫都蜂拥而入,齐刷刷地拔剑相向,将那她层层包围。
柳伶韵面无惧色,只是又骤然颓败,眼底闪着莹莹泪光,好不容易才噎住满腔的酸楚,仄头望着悄然移入的淡淡月光,低声地喃喃自语:“可你若不回去……那孩子就真的太可怜了。”
她不远万里地来到这里,只不过是想,带回那个曾抚着孕肚满眼温柔的女子,寻回那个孩子心心念念的迟到太久的娘亲。
那日她入宫去探望莲儿,瞧着那孩子瘦得不成样子,她狠狠地咬着唇,心疼得泪水已经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出路,只细细地抚着那昏迷中仍深蹙的眉。却忽听得一声呓语,凄楚悲哀地唤了声:“娘亲……”
那一刻,她心口忽地狠狠一堵,眼泪瞬间跌落下来,脑袋嗡地一下炸开,经年的画面历历呈现。仿佛看见那小小的孩子,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袖子,满眼期待地问她:“伶姨,娘亲真的会来看莲儿吗?”
“会的。”那时的她揉着那小小的脑袋,是那般笃定的回答。
那么现在,她就将莲儿的娘亲带回去。让眼前这狠心的女人看看,那孩子到底病成什么样子!也随带问问,这为娘亲的可有丝丝愧意?
她淡淡地看着那锦衣华服的女子,全然不复方才的激动,只是以极轻极轻的声音说着:“他病了,在找娘亲。”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27:00 +0800 CST  
夜凉如水,天地苍茫,春风度十里长街。更添了,新愁。
借着朦胧的星光,那个高高在上的尊贵妇人,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阶下的红衣,冷漠得如同地上凄凄的白月光。
那孩子犹如是根生了锈的针,尖锐而又犀利地,一直刺在她的心头,也常隐隐地痛了起来。可好不容易快要忘记的时候,突然又有人千里迢迢地赶来提醒她。
馨德太后将袖一拂,漠然地背过身去,只冷冷地开口:“阿伶,那孩子从来与我无关。”
“哈哈哈,无关?!”柳伶韵气极反笑,恶狠狠地盯着那华贵的女子,恨不得将其心肝挖出来瞧瞧,到底是不是比石头还要的硬?
见其癫狂模样,护卫们纷纷将剑又抵近了些,满眼戒备地盯着,时刻准备着将其伏诛。不想,却见太后娘娘轻轻地摆了摆手,随即是依令有序地退下,只留了殿中那两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月色朦胧,映了一地两人单薄。
那红衣妖艳如罂粟,唇角噙着一抹讥讽笑意,嗓音冷冷:“花绾清,他可是你怀胎十月,历尽千辛生下的孩子!”
“他本不该存在的,不是吗?”馨德太后的嘴边酝酿出一抹绝色,但却没有一丝温度的笑。缓缓地转过身来,眼神散发着让人战栗的冷漠。
那孩子的出生只是意外,只是个不受欢迎的意外,于她而言更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那么地令人猝不及防。如此这般,叫她如何能放下心结,去扮演一个慈爱的母亲?
“花绾清!你的心到底是有多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柳伶韵真真是气得浑身发抖,紧咬着牙关才勉强开了口。眼底似乎有什么倏然碎裂,只余了满满的失望之色。
高洁如幽兰、雍容如牡丹、傲骨如白梅的女子,却是在垂眸的刹那,闪过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悲伤。
而后,她又高高扬起了脸庞,自欺欺人地佯装镇定,以俯视众人的傲然姿态,高声而曰:“花绾清早已魂散云水,哀家是卢令的馨德太后,他一个敌国臣子的生与死,又与哀家有何干系?”
“好!好一个有何干系!”柳伶韵抚掌而和,却是满眼的悲楚,连声音都是万分的苍凉。两行清泪默默地流下,滴落在了这刺绣精美的地毯,浸湿了这富丽堂皇的宫墙。
她弯了弯唇角,笑得寂寞而又伧然,朱唇轻轻而启:“五岁,他还那么小,跟个粉团子似,却那么地懂事,乖得让人心疼。他问我,伶姨,为什么莲衣没有娘亲?”
馨德太后的长睫微颤,白皙的容颜染过清冷的白月光,默然地站在原地,目光在地上逡巡了一遍,水袖中的纤纤玉指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八岁,他是锦都人人夸赞的神童,殊不知那所谓的聪明,不过是废寝忘食的学习,只不过为了博得到他父亲的一点肯定。”柳伶韵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艳若夏花的笑。
她笑着笑着,忽又落下泪来,抬手随意一抹而去,缓缓又道:“父亲的冷落,母亲的抛弃,那孩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羡慕着人家的幸福美满。”
幸福美满?和那个人?
馨德太后闻之一愣,眸光微闪,唇边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轻笑着摆首,纵使着笑中也含着千回百转的哀愁。
“有一天,我看见那孩子,身着单衣,蜷缩在雪中瑟瑟地发抖,他已然烧得糊涂,小手紧紧拽着我的衣袖,一声一声地唤着娘亲。”柳伶韵声声悲泣,手紧紧地揪着胸前的衣襟,单是回忆就已心疼得不能自己。

楼主 凌云烟梦  发布于 2018-04-17 08:27:00 +0800 CST  

楼主:凌云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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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3-19 21:2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2-03 12:45:5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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