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订重发】把酒祝东风(宋代·瓶邪only·中长篇·HE?·不虐?)

第二十九回 难为池中物



这不平静的一夜无声无息的结束了。早起陈阿四坐在皇城司中听例行报告:太子入宫陪侍御前,解雨臣随驾,陛下精神略好了些,进了一盏燕窝,由着皇后给他按摩腿脚,一家人相谈甚欢;张起灵在殿前司中安排今日当差事宜,神色如常。安平郡王依旧闭门不出,局势甚为平静。


事后想来,这不过是暗流席卷前的征兆, 但在当时,这份平静让陈阿四心情很好,因此他走进蛩水狱看到吴邪还在睡觉时也没怎么不高兴,端了一杯茶坐在旁边着人去叫醒他。


解雨臣走后吴邪又想了很久,黎明时分方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老有人拍他的脸叫他起来,心里很烦,挥手扇了一巴掌,只消停了片刻,就听见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吴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床前坐了个人,依稀像是陈阿四,瞬间彻底醒了,翻身下床恭敬叩拜。


陈阿四道:“起来吧。”


吴邪喏喏的站起来,垂着头,装出一副胆怯的洋子。陈阿四就喜欢别人怕他,心中更添一分得意,嘴上问:“伤势如何了?”


“多谢大人费心,这几天狱吏大哥日日帮我换药,已经好多了。”


陈阿四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你家人我已经给接过来了,就安置在皇城司里,等事情一了,我就让你们一家团聚。”


这话如惊雷般激的吴邪忘了掩饰,直看着陈阿四,欲言又止。


陈阿四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吴邪回过神来,心说不能让老东西看出破绽,忙将脸上的愁色装的更深一些:“大人,你把他们抓到这里来干什么?”


陈阿四面色缓和一些:“放心,我皇城司也不尽是牢狱,我给他们安排的是副指挥使所住的地方,一应生活所需都已备好,防守如铁桶一般,谁也进不去,自然,也逃不出。你只消准备好该做的事便罢。”


吴邪哭丧着脸:“是。”


陈阿四既得了他的承诺,也不愿在此多呆,略嘱咐几句,就回去了。


陈阿四一走,吴邪浑身的戒备与伪装就卸下了,焦虑全写在脸上。怎么回事?解雨臣明明说二叔他们在太子手上,这厮怎么也这样说?到底是谁说了谎?还是……都说了谎?


他忽然想到那日解雨臣建议让陈阿四先去查自己家世的话,或许他说出这话时就打定了主意,陈阿四被他一提醒也想到了,借坡下驴的应承下来,扭头也盯上了吴家。二叔三叔是什么性子?哪是能呼之即来的,跟他们派去的人多聊几句就能猜出自己的处境,岂能不防备?吴家在成都也算有点势力,或许能忍一时之忿,但要是有人接二连三的去要挟他们,依三叔的脾气,非得拼个高下不可。有道是民不与官斗,即便吴家赢的了一时,也架不住几大官家势力轮番围剿,真能被带上京,只怕非伤即……死。
吴邪气恼到了极点,又无从发泄,恨的直拿脑袋撞墙,正碰到巡逻的狱吏听见动静,拿钢刀往铁栅栏上敲了敲:“你小子干嘛呢?”


吴邪没好气道:“你们这地方不干净,虱子都钻到我头发里了,老子非撞死它!”


那狱吏绷着脸偷乐,这真是个傻小子。他指着旁边的水渠凶神恶煞的说:“你当来这儿享福的呢?嫌脏就把脑袋扎进去洗洗,明天就提审了,敢出幺蛾子看我不弄死你。”


那水渠上不断有水落下来,涟漪不断,吴邪盯了很久,心道,明天就要提审了,人人都知道最后得来讨个准信,张起灵那么周全的人,也一定会来。如今恼怒也是无用,那便等罢。


这牢房四面都是石墙,光透不进来,只靠着大狱门口一盏昏昧的油灯照明,终日昏沉如夜,不知时辰。狱吏每日酉时送来晚饭,吴邪草草啃了几口鸡腿便放下,没心思吃。暮色将至,他的神经开始紧绷起来。


张起灵没有让他等太久,在狱吏第七次巡视后的,他就悄悄出现了。


彼时吴邪刚好在放水,提完裤子一回头就看到张起灵像淹死鬼似的从水中浮起,饶是他早有准备,也吓了一跳,慌忙窜到门口看那狱吏有没有走远。就在这当口,张起灵已经让骨骼舒展如常,头发湿漉漉的垂在额前,冲吴邪点点头。


“你先前说已经飞鸽传书去成都,安置我的家人,事情办的怎么样?”吴邪开门见山的问。


张起灵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吴邪心火上涌,喷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说吧,带走他们的是谁?解雨臣,还是陈阿四?”


张起灵沉默片刻,据实以告:“都不是。数日前他们就死了。”


吴邪踉跄了一下,他揪住了张起灵,眼里布满红血丝,一字一顿道:“怎么回事?”


张起灵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吴邪听完后不发一语,眉头皱的很紧,满脸的困惑,这件事太不对劲了。


乍一听见坠崖二字,吴邪就想到自己当初是如何逃生的。再者,以二叔的性子,越是生气就越冷峻锐利。即便是为了搞丢自己的事和三叔置气,顶多就是冷嘲热讽的说几句,怎至于就打起来?退一万步说,即便互殴上了,他一介文士,哪是三叔的对手,三叔的能耐吴邪再清楚不过,五个二叔垒一块都不会放在眼里。三者,便是潘子,三叔要是出了事,他只会在成都帮他收拾残局,断不会追过来。


那么,这只可能是他们设计好的。举凡假死,皆是为了避祸。以二叔的手腕三叔的势力,都不敢一搏,需得抛弃祖业,散尽荣华去躲避,究竟是什么样的祸事?


眼前这桩事或许勉强算的上,但自己出事是这几日的功夫,除非他们未卜先知,不然不可能提前绝了自己的牵绊。他百思不解,但已认定二叔和三叔没事,只待出去后找到潘子问个明白。


“我知道了,这个先不谈了。”吴邪冷静的说。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张起灵看出事情不对,追问。


吴邪摇摇头:“暂时还不敢肯定,反正现在我没了后顾之忧,也不用担心那些人的威胁了。”


“那些人?”


“小哥,你讨厌陈阿四么?”吴邪话锋一转,忽然问。


张起灵皱皱眉:“什么意思?”


“那我换个方式问吧,你想做皇城使么?”


这一次张起灵答的很快:“郡王爷并无这个指示。”


……“额,小哥,方不方便透露一句,这个郡王爷是你什么人?”吴邪一直觉得很奇怪,张起灵干嘛对安平郡王这么个无权无势的闲赋王爷这么死心塌地的,难道效忠皇帝不比跟着他更有前途么?


张起灵的薄唇抿成一道线,吴邪心想坏了,他这是不高兴了,刚想说“罢了当我没问,”就听见张起灵悠悠道:“他是我的责任。”


几年之后,吴邪才明白,张起灵就是这么死心眼的人。一旦认准的事情,哪怕再残酷再辛苦,也不会逃避与反抗。他终生都在默默承担着上天赐予的责任,即便身后晴空艳阳,前方黄沙万丈,也留不住那颗坚韧的心。


“安平郡王虽然没给你指示,但你要当了皇城使不是更能替他卖命么?”吴邪循循善诱的劝说道。


张起灵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想说什么?”


吴邪清了清嗓子:“昨天解雨臣来找过我了,跟你一样从水道进来的。”


张起灵眼中无波无澜,完全不意外解雨臣知道密道的事情。吴邪只好继续道:“你不想知道他来找我是做什么的么?”


“皇后。”张起灵言简意赅道。


“你也知道?”


张起灵道:“那个密室我也进去过。”


这下轮到吴邪惊讶了,这种机密的事安平郡王居然肯让他知道,可见是真的很信任他,也不卖关子了,将昨夜之事细细说来,末了,道:“这事儿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不敢完全信任解雨臣,你跟他都想护着安平郡王,也算一伙的,告诉你无妨,你帮我分析分析,他所言是真是假,我总觉得那里不对劲。”


张起灵听罢摇了摇头:“他查到的事都是真的,但要是数月前,他将此事抖落出来,或许能如愿以偿,如今绝无可能。”


“为什么?”


“陛下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晨起时精神尚佳,午睡醒来后又吐血不止,太医院的意思是只能是尽力吊着,大去之日不远。旧主新君交替原本就是极容易生变的时刻,太子资历尚浅,正需要群臣拥护,陛下要处置皇后和裘德考,必定会牵扯出一大堆人来,要是朝野震动,可能会酿成更大的祸患,可以想见,到时候太子接手的会是怎样一个大厦倾危的国家。再者,后宫中除了皇后外,便以沈贵妃为尊,她是故宰相沈伦的孙女,出身名门,母家势力很大,难保没有外戚干政的事情。而皇后则不然,后宫中只有她出身平民,没有母家的仰仗,要是乖乖的护着太子,做她的皇后乃至太后,尚可无事,要是生了异心,一个裘德考是保不住她的。如今她与裘德考勾结,等于是给太子多送了一重助力,陛下不仅不会动怒,还会更加心安。届时,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吴邪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总算知道昨晚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还好我聪明,早早思得一个脱身的主意,只是如今身在牢狱中,需要有人帮忙,小哥,你肯不肯救我一把?”


张起灵正待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凌,身姿如箭般朝水渠那里冲了过去,两指一探,就从里头提出个东西来,那东西浑身滑不溜手,与张起灵较量在一处,吃亏后拼死一挣,就滚到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时,整个人忽然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舒展开来,身形顿时高大挺拔,吴邪一看,竟是解雨臣。


解雨臣喘着气笑着摇摇头:“原来缩着被打疼会好几倍不是骗人的。”


见是他,张起灵收起了防备的姿势,默默站到了一旁,吴邪道:“你怎么会来?”


解雨臣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几转,最后定格在吴邪脸上,似笑非笑的说:“自然是因为不放心。还好我来这一趟。不然也不知道你把我们密谋透露给旁人,吴公子,这事儿做的可不厚道啊。”


吴邪脸上一臊,旋即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来说我,你小子就没有抱着必胜的打算,只是想替太子试一把,是不是!”


解雨臣换上了一副诚恳的表情:“是。太子不肯放弃这个机会,虽然知道八成会失败,我也只能替他筹划。”


“那你们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解雨臣淡淡道:“抱歉。但我食君之禄,得为君分忧。”


“太子势力弱小,急于和皇后撕破脸,只怕会引火烧身,你要是顾念君臣本分,自该劝他忍耐,日后再从长计议。”一直没开口的张起灵忽然道。


解雨臣淡淡道:“他忍了太久,这一次我只当他是发泄罢了。”他转向吴邪:“你是个聪明人,我有意替太子招贤,之前说过会以死囚替你的承诺,绝不会落空。”


吴邪冷冷道:“现在我信不过你。”


解雨臣不以为意,道:“那好,刚才你说思得脱身之计,说来听听,咱们按你的方式来。”


吴邪怒道:“你当我傻么?被你阴了一回还不够呢?”


“难道你的脱身之策算计到了太子身上?”


“当然没有!”


“那你担心什么,我本就有救你之意,如果你能为我省事,我又何乐不为?而且他不走,我也不会走的。你现在不说可就没机会说了。”


吴邪恨不得一拳揍到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张起灵拉住了他蓄势待发的手腕:“无妨,你说吧。”


吴邪咬咬牙,豁出去了:“好!”


当他将心中计划一五一十说出来后,在场的其余两人都没有说话,解雨臣看向吴邪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愫。


“行不行你们给个痛快话啊,都看着我做什么?”


解雨臣忽然对吴邪作了个揖,抬起头时,脸上笑意甚浓:“之前是解某小看了你,你当真是个人才,你放心,为了太子的大业,我必不会让你死了。”


吴邪看着张起灵:“小哥,你怎么说?”


张起灵点点头:“好。”顿了顿,又轻声道:“我替郡王爷谢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5-21 17:18:00 +0800 CST  
第三十回 谁人解纷乱


第二日四更时分,吴邪便被提了出来,他被蒙住眼睛,跌跌撞撞被拉着走了一阵,只听见一道铁门轰然洞开,眼睛上的黑布也被拿下了,后面的狱吏将他狠狠一推,按跪在三位主审面前。


最左边的解雨臣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陈阿四黑着脸,一派阴森森的气质。张起灵面无表情,整个人像是一块寒冰。


一时间,吴邪仿佛又回到了初审那日。人还是那些人,场面还是那个场面,可心境完全不同了。


“禀大人,人犯带到。”


吴邪垂着头跪着,听陈阿四阴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本使已派人去了成都,根本没有找到你的家人,你还不从实招来?”


吴邪抬起头:“这怎么可能?谁去查的,我请求和他对峙。”


陈阿四很满意他的回答,刚才一问不过是虚晃之词,说给陪审的两位听罢了,冷哼道:“即使你所说属实,此事你也必逃不脱干系,要是不想皮肉受苦,就快给我招。”


吴邪自然一通抵赖,解雨臣忽然道,:“陈大人,后日就是冬至,届时百官和宗亲们都会入宫朝拜,若是你能早些决断,明早在朝堂上给陛下一个交代,也好了他一桩心事。”


陈阿四侧一点身看他:“解侍读的意思是?”


解雨臣看着吴邪,眼底浮上一层冷意,淡淡道:“对于嘴硬的刁民该怎么办,陈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陈阿四本不愿太过迫害吴邪,但解雨臣既开了口,他也不能不依。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副拶上,他一颔首,马上有狱吏拿着它走到吴邪身边。


拶是一种夹手指的刑具,把绳子穿在五根一尺长四分宽的小木棍上,绳穿三道,然后将犯人手指套入拶中,正好夹住十个指头,两边用力将绳拉扯,木条自会越收越紧,拉到最后,指骨就会节节寸断。


吴邪听得一愣,这情况昨晚他可没交代,解雨臣这手玩的叫什么?虽然表面上要拉拢陈阿四,但也不能这么豁出去啊,哦不对,这么把自己豁出去啊!


张起灵终于开口了:“重刑之下,必有冤案,若屈打成招岂非有负皇恩?”


陈阿四还惦记着他曾找过吴邪密谋的事,岂能让他做了这好人,道:“正是为了不负皇恩,才更不该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张统领莫不是想维护这个犯人么?”


张起灵冷冷道:“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来人,上拶!”


吴邪被人按着,动弹不得,嘴上一时求情一时叫骂的,解雨臣吓他吓够了,才“嗤”的一笑:“陈大人,您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陈阿四眉头一皱:“哦?”


解雨臣用扇子一指:“这小子一身的文气,看上去就耐不住打,再者,此案关系重大,陛下很有可能当殿庭审,把他弄的半死不活的抬上去,岂不是让宗亲大臣们生疑么?”


“哦?那你的意思是?”


解雨臣笑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他曾与我和太子在一起听书?后来我命人调查了他离开后的去向,发现他在京城另有亲眷。”解雨臣拍了拍手:“带进来。”


吴邪扭头一看,只听见胖子一脸暴怒被押了进来,衣服被割了不少口子,脸上还带着伤,莫名其妙多出一把半白的胡子,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嘴里骂骂咧咧的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放开老子,有能耐单打独斗啊。”押着他的狱卒听烦了,狠锤了他一拳,胖子咳嗽了几声,吐出点血沫子。


胖子抬头看到吴邪,张口便叫:“大侄子!你怎么也叫给抓来了。”


按照他们的计划,此时胖子该待在城里替他周全事宜,怎么会在这儿?吴邪张着嘴忘了反应,心里反反复复想,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胖子急了:“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叫人啊,是不是被他们打傻了?”


吴邪嘴角一抽,脸憋得通红,像是便秘,半晌挤出一声:“叔……”


胖子被按跪在吴邪旁边,一脸的懵懂无知:“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可是良民,你们抓我们想干嘛?”


陈阿四被他吵得脑仁疼,扭头看向解雨臣:“解侍读,此人是谁?”


解雨臣道:“他是吴邪的远房叔叔,汴梁人士。那日不少摊贩看到吴邪进了他的铺子,我微服去打探时,得知吴邪此番便是投他而来。”


陈阿四沉着脸没有说话,又看了看胖子,显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胖子一瞪眼:“看我干嘛?我收留我大侄子还犯法了不成?”


吴邪垂头闭眼,完全不想看他们。


陈阿四冷哼一声,“吴邪与宫中医官勾结,谋害天子,你既是他的叔叔,本有教养不善之罪,来人,先打一百大板。”这次他先看了看张起灵:“张统领,你有无意见?”


胖子把眼一横,怒道:“要挨揍的是我,你问他干嘛?还有,你说我侄子怎么了?谋害天子?这怎么可能,他连杀鸡都不敢!”说着捅捅吴邪:“大侄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吴邪头晕脑胀,快被他烦死了,好在狱吏很快就把胖子拖走了,按在椅子上一通好打,疼得他哭爹喊娘,比前几日吴邪装的还凶,吴邪刚要求情,就听见解雨臣皱皱眉:“这人皮糙肉厚,区区一顿板子只是耗时间,堂堂皇城司,就没有点更拿得出手的么?”


陈阿四一点头:“既然皮厚,那就帮他剐剐好了。”


马上有人抬来一张铁床,四个狱吏将胖子扔到上面,扒下上衣,露出白花花的肚子,胖子杀猪般嚎叫:“你们要干嘛?缺姑娘到万花楼啊,哎呦喂裤子给我留着啊……”


有人拿着一个订满长钉的木板过来,钉头上还沾着血迹和肉末。待会儿着滚水一浇,再拿这钉板狠狠一剐,连皮带肉留下一整条伤,来回几次,便血肉俱离,只剩白骨,任你是铁打的肝胆,也吃痛不住。


吴邪终于急了,他死死的盯着解雨臣,眼中已有怒意,口中哀求:“各位大人,此事跟我……我叔没关系,你们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好了。”


陈阿四听着话觉的仿佛真有内情,当即不再手软:“用刑!”


一个狱吏捧了盆滚水走过来,冲着胖子小腿一泼,胖子疼的直叫。吴邪觉得全部的自制力都给用光了,心头一阵火一阵痛的,猛然起身,一头撞倒拿着剐板的狱吏,胳膊磕在钉板上,拉出一道口子,他扑在胖子面前:“你没事吧?”


解雨臣和张起灵猛然站了起来,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陈阿四暴跳如雷,没有注意到:“好大的胆子,把他给我拉开。”


胖子偷偷给了他一个笑,嘴上嚎道:“大侄子,你可得救我啊!”


吴邪挣脱狱吏,一下子跪在陈阿四面前:“大人,我招,你让我说什么我都招。是安平郡王派我这样做的,是安平郡王!”


虽然这通乱闹出乎陈阿四的意料之外,但多了一个人质,陈阿四反而更相信自己掌控了局面,他故作吃惊:“你好大胆子,安平郡王是皇亲贵胄,岂是你能污蔑的!”


吴邪道:“我哪敢冤枉他,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啊。”


陈阿四沉思半响,方道:“两位怎么看?”


解雨臣说:“事关重大,先让他录口供画押,呈交陛下,再做处置吧。张统领,你看呢”


张起灵道:“污蔑皇亲非同小可,不论真相如何,得先让陛下知道此事。”


陈阿四点点头:“来人,给他录口供,画押。”


吴邪依言而行。陈阿四拿着他的口供,十分满意,吴邪指着胖子:“大人,那我……我叔他……”


解雨臣笑道:“你既然已画押,就先将他收监吧,派个大夫给他看看便是。”


陈阿四既得偿所愿,也愿意施一点恩惠,道:“就将他们叔侄俩关一起吧。”


吴邪和胖子一起被送进普通牢房。不一会儿就有个大夫进来了,他给胖子看了看,烫的不严重,并无大碍。因为伺候这些犯人拿不到赏银,也不如何上心,略敷了点药就走了。吴邪看到左右无人,才问:“你怎么跑进来了的,是不是解雨臣逼你的?”


解雨臣今天坏人做尽,得了吴邪不少埋怨。胖子一脚踹过去:“他倒想让我不进来呢,你捅这么大篓子我在外头呆得住?你小子傻了吧唧的,一点战斗力没有,我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单独呆着?想得美!”


吴邪被他骂一顿反而心里舒坦了:“你他娘的掂的出轻重么?你进来了我交代的事儿谁办?”


胖子哼了一声:“一遇到事了倒是聪明,平时干嘛去了?放心吧,你计划的不错,做叔的哪能给你拖后腿,早他娘的办好了。”


吴邪回踹他一脚,咧着嘴笑:“叔个屁!”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5-22 19:42:00 +0800 CST  
第三十回 谁人解纷乱(二)



冬至前一天是大朝日。这一天皇帝必须临朝,接受百官们的朝见,处理这一年的细碎琐事。


东方未曙,霜天星存。五鼓七角响彻宫禁。垂拱殿大门缓缓开启,里面灯火通明,掌仪内侍一声高喊:“陛下宣文武觐见”。三十五名掌宾赞受事提黄油纸的宫灯,引众文武自门楼趋步入殿。宫殿之下,掌仪郎中站于台阶两旁。功臣、列侯、诸将及军史以次陈列于西方,东向而立;文官以丞相为首,陈列于东方,西向而立。


御史中丞点班事必,身穿绛纱袍头戴卷云冠的皇帝,在皇太子的搀扶下坐上龙椅。张起灵护卫在旁。百官拜揖行礼,皇帝答礼。这才开始议政听事。


自数月前患病后,陛下便命太子监国,自己不再上朝,全心保养延寿。平日诸臣都在东宫与太子议政,小事由三省官员合议协办,非得皇帝亲决的大事则在折子上封了朱色火漆,通过尚书台传至圣听。因为皇帝病中心绪不佳,百官都知道不是大疫大灾前线军情之类的大事别去招惹他为好,因此官员们已许久没见过皇帝,今日一见,发现皇帝苍老许多,鬓发斑白,身体佝偻,目光也失去了锐利,太子站在他身边,却是清姿飒爽,谦和如许的好仪态。于是都在心中揣测,怕是不久就要变天了。


掌仪郎中声音高昂,穿透整座大殿:“冬至将临,众卿有未竟之事,着上呈天子,早作处理。”


陈阿四身形才一晃,司天监的齐铁嘴就先他一步出列拜道:“启奏陛下,臣有要事禀明。”


齐铁嘴是太祖皇帝的开国功臣之一,如今已年过七旬,红光满面,身体极好,完全没有暮年之态。他长于占卜断卦,太祖皇帝征战时,每每遇到困境,都叫他向天问卦,无不应验。后来又辅佐太宗皇帝勘平乱世,缔造宋初的文治盛况。太宗皇帝惜才,将他留给赵恒。赵恒忌惮他是太祖的旧臣,并未多加重用,只叫他做了司天监一个小小判官。齐铁嘴宠辱不惊,多年如一日的勤恳。


直到数年前澶州之战,辽军大举入侵,其势锐不可当,直逼汴京而来。赵恒几次想迁都南逃,幸得齐铁嘴一力劝阻,他测算太乙,见敌方破军星灭,断言岁末战事必止,才使得赵恒鼓起勇气与辽人一战,方换得数年的安宁。经此一役,赵恒抛却前嫌,将齐铁嘴提拔起来。数年间,齐铁嘴断测不多,却无一落空,因此他的话,在皇帝心中有极重的份量。


赵恒皱皱眉:“说。”


齐铁嘴道:“冬至在即,司天监循例岁测。夜算太乙数,明岁次癸亥,罡星在东方,又观乾象,太白临於雁门之分,主东方有战事,还请陛下早做预防。”


朝堂上起了一阵不小的喧哗。皇帝心神一乱,身子向前探问:“齐卿,此算是否精准?”


齐铁嘴恭敬道:“定然无误!”


赵恒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青白,身体颤抖着,像是要昏厥过去,太子忙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


齐铁嘴又拜了一拜:“陛下勿忧,此事并非无回环之余地。”赵恒几乎要跳起来:“你快讲。”


“昨夜臣又夜观天象,见景星临帝都,主大利,若是本朝能安然度过明年春分,自当无事。”


太子柔声道:“父皇勿忧,我大宋城防坚固,士兵训练有方,国力更是日益强盛,只要百官上下齐心,共固疆土,定然无忧。”


官员立刻齐声道:“臣等必会同心协力,勤勉为国,辅佐陛下,以保大宋江山千秋万代。”


听了他们的话,皇帝的脸上略略恢复了一点血色:“众卿请起,请起。”


这一桩事过了,掌仪郎中便问:“众卿还有事否?”


陈阿四从群臣中站了出来,他昂着头,高声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皇帝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太子却已开口道:“有事奏来。”


“数日前,太医徐放被暗杀,死时身边放在陛下的药案,经臣彻查,发现此事与安平郡王赵德芳有关,是他勾结太医,想要暗害陛下,请皇上明鉴。”


寥寥数言,像是一瓢冰水,泼得满朝上下一片寂静。安平郡王这几年虽然明哲保身不问世事,但多年贤名在外,甚得朝野上下的敬重,很难相信他会做出此等事来。


“负责接应徐放的是一名叫吴邪的书生,经臣审问,已然招供,这是他的供词。”


立马有侍臣双手接过那份供词,呈到皇帝面前。赵恒一目十行的看完后,气的嘴唇发抖,他重重的一拍龙椅把手,怒骂道:“好个安平郡王,好个美名在外的贤良君子,枉朕多年来如此信任你,你竟有这样的歹心。”他指着张起灵道:“张卿,你速带兵至安平郡王府,将逆臣赵德芳缉拿归案。”


“陛下息怒。”大理寺卿贰月洪忽然出列道。这位也是太祖皇帝的旧臣,年纪轻轻入朝,没多久就赶上皇帝驾崩,多亏太宗皇帝提拔,才得在庙堂显威。如今已年过半百,面容仍旧端正挺修,听说他当年风彩俊逸,名动京畿,还是出了名的专情丈夫,妻子死了十几年都未续弦。抛开长相不提,他手段的准狠是常人难以期冀的,担任大理寺卿至今,一力察举了四十四位官员,其中三品以上的多达十五位。朝野上下无不忌惮。


“微臣以为,安平郡王绝不是此等大逆不道之徒,此事必有内情,恳请陛下唤他上殿,亲自审问,以示公正。”


赵恒还未说话,站在齐铁嘴身后的黑背老六也站了出来:“臣附议!”


提起这个黑背六赵恒就犯怵。这也是位三朝元老,当年在太祖帐下时,与先锋将军解九齐名。太祖皇帝过世后,太宗皇帝又加封他为门下侍中,并密令赵恒,这个人得用到死。黑背老六平日沉默寡言,从不与人结交,多年来如同影子似的游走在朝堂上,要不是在一次秋闱中救过猎虎时受伤的赵恒,皇帝几乎忘了这个人。如今他也为了赵德芳求情,使人更加无法回绝。赵恒看向一直沉默着立在一边的庞籍:“庞卿,你以为此事当为何?”


庞籍出列拜道:“臣以为,抓错人是小,放走真凶是大,为了陛下的安危,无论如何都得先把安平郡王叫上来问问清楚,众位大人都在,若他心虚,答话时定然会露出马脚,。”


庞籍是文官之首,他既开了口,百官们纷纷下跪,附议他的话,皇帝无奈道:“就……依诸卿之情。”


“父皇,”太子忽然道:“儿臣也以为,皇叔绝非此等大逆不道之人,必定是有人栽赃,还该将那名人犯也一同带上来,当殿庭审,以正天下视听!


贰月洪赞道:“太子英明,所虑甚为妥帖,请陛下允准。”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面上没有表情:“准。”


“事关皇家名声,未免人多口杂,乱议此事,儿臣提议,二品以下官员全部回避,待事罢,再由父皇明昭天下。”


赵恒本就希望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太子此言正合他心,于是很痛快的答应了。众人虽然很想留下来看热闹,但圣旨在上,也无法子,一时间走了大半,到最后,大殿内只剩下掌各部的大员十余人。论品阶黑背六是不够留下的,但他双眼一闭,整个人像跟铁杵似的站在大殿上,内侍请了几次没给请出去,扭头看看皇帝,皇帝无奈的挥挥手,随他了。


张起灵去安平郡王府提人的这段时间,陈阿四的口供已被传递给在场的诸人看过。御史贰月洪为官几十载,见多了深文罗织的诡术,当即便道:“陛下,此事疑点甚多。其一,我们都知道徐放和郡王爷有仇,他怎么会和郡王爷勾结在一处?”陈阿四才要说话,贰月洪的声音立刻高了一度,大理寺卿就靠嘴皮子吃饭,论打嘴仗,陈阿四远不是对手:“其二,若真是有意谋害,私下里只管将青梅给陛下吃了,再做禀告,何必白纸黑字的请示一番?岂不多此一举?其三,杀人都得要讲究个动机,于公,郡王爷并非皇子,害杀皇帝他得不到任何好处,于私,他们是一脉同宗,正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来,彼此间有亲情在。”


陈阿四憋住了气等他说完,方道:“徐放是无根之人,自然是银子使得足就能用的动,郡王爷数月前曾将城郊的五百亩地产卖了出去,所得银钱不下千两,而几日前我派人去徐放家中,搜的一笔大额银两,这其中必有勾结。徐放吃到甜头,又得了暗害陛下的关键,不拿回去怎么与郡王爷邀功请赏再谋好处?再说这动机,郡王爷前番屡屡触怒天颜,陛下略施小惩,令他回府自省,郡王爷怀恨在心也犹未可知,太子宽厚仁爱,他做了皇帝定然会大赦天下,皇室宗亲也会有相应的晋封,何谈无益?”


皇帝一直铁青着脸沉默着。他原本打算先将安平郡王定罪后再昭告天下,免得他有机会翻盘,谁知陈阿四好不懂事,为了邀功,竟把事情搬上台面说,如今再难悄无声息的将安平郡王处置了。


阶下二人还在争吵不休,张起灵忽然走了进来,叩拜道:“陛下,安平郡王带到。”


皇帝忙问:“你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命他入宫,他可曾有不情愿之态?”


“王爷正在练字,并无不情不愿之意。”


“练字?”皇帝皱皱眉:“他写的什么?”


张起灵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平整的纸:“臣已带来了。”


掌仪侍中忙呈了上去,皇帝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句诗。


寻芳不闻流年度,倚水听钟慕云长。


赵恒看了几眼,终在这写尽浮生闲止的诗句中寻不到什么,深吸了一口气:“让他进来吧。”


“宣安平郡王觐见。”


大殿里安静下来,空气里弥漫着龙脑香,赵德芳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袭领口镶着白毛的素纹锦衣,沉静的像是无尘无垢的请泉。


“臣赵德芳,叩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有何事?”


回应他的是一卷迎面砸下的供词,带着烈烈怒火,落在他面前的丹犀上:“你自己看!”


赵德芳捡起来,展开一读,神色变了,身子跪的更直:“陛下,臣绝没做过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冷哼:“朕问你,皇城司前日查出你变卖良田百亩,这银子你用来做什么了?”


赵德芳一时没有回答。陈阿四便在旁边阴阳怪气道:“郡王爷答不出来了么?!”赵德芳一咬牙:“前日臣听闻河南大旱,变卖家产是为了略尽薄力,赈济灾民。陛下只管去查。”


皇帝道:“这是好事,你为何先前支吾不敢说?又为何私下赈济?”


“陛下可知子贡赎人的典故?昔日鲁国有一法,若鲁人在外横遭不幸沦落为奴隶,国人若是存有义心将他们赎回来,便能从国家领到一笔赏赐。子贡赎回鲁人而不肯去国库领取赏金。孔子得知后并不赞同他,孔子说:圣人之行,可移风易俗,教施百姓,非独利己身。臣虽非圣人,总也是皇亲,闲散在家尚且愿尽绵薄微力,若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在朝的大臣们岂能置之度外?若只是献出自家金银也就罢了,怕只怕献金无度,引的一些贪官污吏,为了攀比去盘剥百姓,那便是挖疮补肉,得不偿失,不仅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更生祸患。臣献金无损于己,不留美名则不损风气。拳拳此心,可昭日月!”


这话说的很妥帖,连陈阿四一时也寻不出短,贰月洪趁机道:“既然安平郡王府的钱没用在徐放身上,那他家中的钱必定是别人给的,我看暗害陛下确有其事,但皇城使抓错了人!”


徐放那笔银子本就是皇帝给的买命钱,上哪儿去查?陈阿四正待置辩,门外有报,说犯人吴邪已经带到。于是大家齐刷刷望向门口。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5-24 21:53:00 +0800 CST  
吴邪曾梦见过初登金宝的场面:他本该身穿绯色罗袍裙,革带系绯罗蔽膝,足登白绫袜黑皮履,腰挂玉剑,捧锦绶,在众多文武的注视下入殿拜君,三呼万岁,从此成为天子门生,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浑身酸臭衣衫破烂的被押上来。


一辈子最潦倒的样子都叫你们看到了,不知道以后咸鱼翻身时会不会被同僚不待见。吴邪心里叹了口气,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他抬起头的那瞬间,整个朝堂上忽然涌动起一丝诡异的氛围来,皇帝脸色“唰”的一白,手中拨弄着的菩提手钏也落在地上,目光死死的钉在吴邪身上挪不开。赵德芳瞳孔忽然放大,指尖微颤,几乎忘了呼吸。连永远像是影子般死寂的黑背六眼中也泛起了惊愕的波光,他握紧拳头,刚要上前一步, 忽然被人拉住了手,侧目一看,贰月洪对他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将自己脸上惊愕和惊喜混杂般的复杂情愫悄悄掩饰下来。


吴邪被这几股目光盯着,不自在的动动身子,心说,眼珠子收一收吧,谁在那鬼地方呆几天也得跟我一样难看。


皇帝又看了看那份供词,自言自语的重复他的名字:吴邪,吴邪……片刻后,他口气古怪的问:“你母亲姓什么?”


吴邪一愣,除了他之外,还有许多人也愣了,不知道皇帝怎么会问这个。


“姓傅。”


“家中还有何人么?”


“父母早故,家中还有两个叔叔。”


“你家里可有人来过京畿?”


吴邪摇摇头:“没有,我家世代都是成都人,从未离开蜀地,这也是我头一次来。”


陈阿四以为案卷上未写清楚,忙站起来道:“启奏陛下,此人所说之事臣皆已查明,并无虚词。”


皇帝这才舒展了眉头,贰月洪和黑背六的脸上或多或少的流露出失望来,黑背六忽然开口:“陛下,臣有事想要问问他。”皇帝有些诧异:“好,你……你问吧。”


黑背六走到吴邪身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忽然一记狠拳迎面袭去,吴邪哪料到这老头还会玩这手,抬臂一挡,那拳路数一变,擦着他耳边过去了,吴邪捂着脸,觉得被拳风擦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大概破皮了。


陈阿四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殿前行凶!”


黑背六冷冷道:“这种身手若在军中,只配做伙头兵。”


贰月洪拜道:“陛下息怒。”他也围着吴邪看转一圈,方道:“安平郡王府虽算不得人才济济,但总也有些高明之辈,此人籍籍无名,身手也一般,郡王爷为何要与他密谋?不是太奇怪了么?”


陈阿四冷声道:“这才是郡王爷的高明之处,他府上的人各个有底可查,怎比得上随便找一个好用?事成后一灭口,谁能知道?这小子家乡远在成都,在外丢了,家里人也是无从寻找。”


贰月洪没看他,又道:“陛下,有些事臣想问问吴邪。”


“准。”


贰月洪看了吴邪片刻:“我问你,郡王爷当日是如何交代你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吴邪摇摇头:“我从未见过安平郡王。”


打从他一进来,陈阿四就觉得这小子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他太镇定了,镇定的不像那个在监狱里唯唯诺诺的毛头小子,这让陈阿四很不安,如今,吴邪忽然横生这样一句,他顿觉不妙。上前一步,才要说话,黑背六忽然一挡,将他拦的严严实实。


贰月洪的态度还算平和:“这跟你的供词可不符啊。”


吴邪有点畏惧的看了看他身后,贰月洪立刻明白了,转身朝皇帝一叩:“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应允。”


皇帝也被这突生的变端弄的摸不着头脑,瞪了陈阿四一眼,无奈道:“说。”


“臣怀疑这案子审的另有内情,还望陛下先让皇城使退下,容臣细问。”


陈阿四忍无可忍,声音盖着黑背六冲了过去:“你这是在质疑本使案子审的不尽不实么?”


贰月洪冷冷道:“大理寺掌断天下奏狱,你案子审的清不清,本官都有权查问。陛下都还未说话,你急什么?”


闹到这一步,傻子都看出来事情要变,如果再不说点什么,陈阿四只怕大势将去,一直静观其变的庞籍站了出来:“陛下,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既然大理寺卿觉得这案子审的不妥,就更不该让皇城使走,让他留下来,若有不妥,也好问个清楚。”


庞籍一说话,他的老对头裘德考也站不住了,这两人向来都是对着干的:“庞大人此言差矣,如今案情生变,我们对其细要处一概不知,如果留皇城使在这儿,犯人若是心生畏惧,岂敢畅所欲言?”


皇帝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心里烦乱至极,而且隐隐升腾起一个想法:庞籍怎么会给陈阿四求情?莫非……


“好了好了,两位爱卿说的都有理,这样吧,陈阿四留下,但在大理寺卿审问期间,不得开口说话,这样如何?”


再争下去也得不到好,庞籍与裘德考互瞪一眼,各自退回去了。


贰月洪将供词拿给吴邪:“你来看看,这是否是你的口供。”


吴邪道:“不用看了,那些都是陈大人教我说的,他说我不照他的意思办,就把我杀了。”


“你这狂徒,竟敢污蔑本使。”陈阿四脸色一阵铁青,忍不住脱口骂道。


贰月洪拜向皇帝:“陛下,若是皇城使不能安静呆着,臣恳请陛下让他出去。”


高坐龙椅上的皇帝此时掌心也生了一层凉汗,心里痛骂陈阿四办事不利,没调教好人就敢让他上殿。如今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牵扯出来。以君害臣,这样的事要传出去,皇家脸面何存?思及此,不由怒指陈阿四:“你给朕闭嘴吧!”


陈阿四知道已引皇帝动了怒,不敢再多说什么,讪讪回到了原位,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会临时变节?他不怕自己不给他解药么?


贰月洪道:“陛下在此,没人敢拿你怎么样,真相如何,你大胆说来便是。”


吴邪点点头,对这位和颜悦色的老者有种莫名的好感,便一五一十的道来。


大约是六天前,我来京畿赴考,可是刚到京畿没多久,就丢了银袋。在成都时,我交过一个朋友是汴梁人,我就去找他帮忙,他就把我安置到一处宅子里先住下。大概是刚来这里有点水土不服,半夜闹肚子,我起床如厕时,听见隔壁的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左右无事,就听了两句。


说话的有两个人,一个说话尖声尖细的,乍一听像个娘们。另一个则是低沉沙哑,大约是生了风寒。


尖声尖声的那个道:“我早说过,有张起灵在,你们行刺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今晚连龙榻都没能靠近就被发现了,你口中那个大辽勇士,跟他拼了十来招就被他一剑刺入后心,倒进护城河里葬身鱼腹,啧啧。”


沙哑嗓子的那个狠狠道:“张起灵那厮太可恶,先前已坏我几回好事,我迟早结果了他。”


“算了吧,谁不知道陛下信任他?他身子最近见好,不日就能康复,你动不了张起灵的。”


沙哑嗓子的那个骂道:“少他娘的说风凉话,你跟我是一条船上的,我倒霉你也得陪葬。”


听到这里,我知道是遇见大事了,慌忙提了裤子,从院子里搬了个梯子放在墙头,轻手轻脚的爬上去偷看。院子里那两个人,一个没有胡子,穿着公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徐放。另一个披着黑色的斗篷,风帽把大半脸给挡住了,看不真切。


徐放冷哼道:“这还用你说?告诉你,我早就有主意了。”说着从药箱中拿出一张纸晃了晃:“这是陛下最近吃的药,若以青梅辅之,不出一年必死!”


“还要一年?你他娘的不能给下点狠的?”


徐放剜了他一眼:“你当太医院都是废物点心呢?药方药渣都得备案,出了事一查就能查出来,但喝完药清口的青梅上哪儿查去?这法子虽然时间长了点,但稳妥!”


沙哑嗓子粗声粗气道:“行了行了,药方给我,我再找人看看。”


徐放把手一背,皮笑肉不笑道:“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偷出来的东西,你这样就想拿走?”


“那你想怎么样?”


徐放尖着嗓子一笑:“嘿嘿,不多,一千两金子。”


那个沙哑嗓子的看上去吓了一跳:“你疯了?上次才给过你一千两,做人别太贪心。”


“一千两你就想买皇帝的命?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你一个阉人要这么多钱干嘛?”


徐放被戳到了痛脚,声音抬高八度:“阉人怎么了?阉人不能享享福了?告诉你,没钱休想我帮忙!”


沙哑嗓子的那个退了一步:“不如这样,我替你去杀了安平郡王,也算给你报仇了,怎么样?”


徐放冷冷道:“用不着你帮忙,那个王八蛋我非亲自动手,等到老皇帝行将就木,我主动告诉皇帝这药方里的玄妙,再栽到太医局尚药奉御颍海身上——他是多年前赵德芳保举进来的,皇帝本来就看赵德芳那个王八蛋不痛快,要知道自己药里可能被他动了手脚,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借题发挥,那个狗东西还能有命么?”


那人拍掌道:“好手段。”


徐放道:“别说这些没用,我把话挑明了说,你要是没钱,休想我帮忙。”


沙哑嗓子的阴森森一笑:“我既得了法子,只要花少许银子买通伺候皇帝的内官便行了,何必在你这里花冤枉钱。”


徐放往后退了一步:“你想过河拆桥么?”


沙哑嗓子的一口唾到他脸上,抽出右侧腰间的钢刀,徐放一看,吓得掉头就跑,那人将刀换到左手,对着他的后背砍了几刀,因为很不趁手,刀法拙劣,看不出武功章法,也正是如此,才让徐放夺门而逃。


我看的心惊胆颤,趁他们你追我赶的当口,下了梯子,想去开封府报官,出门没走多久就被那人撞上了,他离我差不多有三四十步,我想这这时候开城的狱吏该出来了,就掉头往城门跑,那人见一时追不上,飞起一颗石子,正中我后脑的玉枕穴,把我给打晕了。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和那个徐放躺在一起,我才站了一会,就被抓起来了。


大殿中寂静的只闻呼吸声。皇帝的脸色一会惨白一会铁青,额边渗出了冷汗,听到最后时,已然气的浑身发抖。


庞藉先一步道:“陛下,前日竟然被人行刺?为何此事没有通知尚书台?”


皇帝掩饰般咳嗽了一下,张起灵替答道:“刺客中剑后倒在护城河中,一时没有找到尸体,陛下想等找到人后从尸体找找线索,再做计较。”


皇帝忙附和道:“对,就是如此。”


贰月洪又问吴邪:“那人形貌你可是半分都没看清楚?”


吴邪仔细想了下,迟疑道:“看身型有些胖,嘴角边好像长了颗痦子,哦对,他腰间佩了块金牌,看不清纹饰,但大小和那位大人很像。”他遥遥的指着站在皇帝身边的张起灵。


张起灵佩戴的是殿前都指挥使的腰牌,规格形制与步军都指挥使、马军都指挥使如出一辙,为三帅特有,旁的侍卫统领的要小上一圈。


贰月洪冷笑了一下:“天底下刀剑客佩刀都是放在左边,唯有大内是佩于右侧,而有能耐飞石四十步击中穴道的,宫中不过数十人,去掉体型不符和没资格佩戴此等腰牌的,哦对,还有嘴角边那颗痦子……”


太子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父皇,我记得那晚本该步军都指挥使刘阿贵当差,但他因风寒告假,这才让张起灵顶了他。不如传他上殿问问吧。”


皇帝冷笑一声:“传刘阿贵。”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5-24 21:55:00 +0800 CST  
第三十回 谁人解纷乱(三)


假构陷没成功,反扯出一桩真阴谋来,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整个人阴沉的可怕,使整个大殿都噤若寒蝉。直到门外传来一声:步军都指挥使到。整个大殿才恢复了涌动。皇帝沉了沉脸,道:“宣。”


裘德考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个提议。”


这时候谁说话都会惹来皇帝不快,因此他口吻很冷:“说,”


“不如命刘阿贵并九名守卫一同身穿披风,头戴风帽,立于殿门口,让这人犯远远瞧上一眼,若他能从这十人中分辨出谁是刘阿贵,说明他眼力不错,那么之前的话尚且能信上三分。如果他认错了,说明此人没有眼力,之前的话不过是狡辩之词,该当庭杖毙!”


“唔……”皇帝思考片刻:“准。”


跪在下头的吴邪心里一咯噔:坏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


先请解雨臣去买通司天监说话有分量的人,早朝时,鼓说东方将起战事,皇帝一下子就能想到大宋以东的辽国上去。


司天监最有份量的是齐铁嘴,可他多年来深居简出,脾气很古怪,解雨臣猜测吃闭门羹的可能性很大。但以他的能耐威望,如果肯开了个口,必定事半功倍。解雨臣考虑再三,打算以实相告,好歹他是太祖皇帝的旧臣,总不会坐视太祖皇帝最后这点血脉也断了吧。


为了避嫌,解雨臣夜半摸黑翻入齐府,却见齐铁嘴早早遣走下人,燃一盏青灯孤坐在书房里,看到解雨臣也不见意外,晃了晃手中的龟壳,摇出一卦,淡淡道:“我知道你的来意,回去吧,我答应了。”


于是今日,便有了齐铁嘴岁算国运之言。


吴邪自己要做的便在金殿上翻供,编出那些套话,将徐放的死和步军都指挥使这个皇后的重臣绑在一起。皇帝听了自己的话,必定会去找他问罪,但这时解雨臣已偷偷将他打晕,运出京畿了,皇帝找不到人,会以为这厮是畏罪潜逃,等于坐实了吴邪的证词。


但只是这样还不够,他们还需要一个物证。


胖子在京畿熟络,连夜派人去找一具新亡的尸体,再给尸体纹上代表身份的刺青,穿上那夜刺客的衣服,扔进护城河,小哥会命人在那个区域里打捞,人一找到,立刻被送往御前。


最后,让太子从旁周旋,这黑锅,辽国是背定了!


如此一来,自己和安平郡王都能无罪开释,化险为夷。皇后失了步军都指挥使这枚棋子,等于自折一臂,也算给太子出了口恶气。皇帝一腔谋划付诸流水,满肚子的火非烧到陈阿四这个皇城使头上去,罢官免职是跑不掉了,小哥定然会顺顺当当接领皇城使一职。


这事就算圆满解决了。



可解雨臣觉得这样还不是万全之策,皇后暗地里是吃了亏,但在皇帝面前的信任并没有减少,皇帝也就不会留下制衡她的手段,有些事得挑到台面上说才好。


吴邪挠了挠头:“你们要能找到会易容和口技的就好办了,让他乔装成那个刘阿贵的样子,想说什么还不由着咱们么?”


解雨臣和张起灵不自觉的交换了个眼风,解雨臣笑笑:“好主意。”


吴邪一脸的难以置信:“不是吧,这样的人你都有?”


解雨臣把弄着手中的折扇:“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到了金殿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等等。”张起灵忽然道,他从解雨臣手中拿过折扇,拦腰折成两半,取了一截竹篾,拉过吴邪的手,在他手背狠刺了一下,力道把握的极好,没有破皮,只留下了淤血,乍一看,像是一颗朱砂痣。


张起灵道:“明日闹起来,皇后少不得要进殿对峙,到时你要想办法让她看到。”


吴邪翻来覆去看了看:“给她看这干嘛啊?”


解雨臣瞥了一眼,对张起灵说:“难为你想得到。”复而又看向吴邪:“这是你的保命符,收好了。”他弯腰捡起断成两截的扇子,叹息道:“柳公权亲提的字,可惜了。”


张起灵是不会道歉的,吴邪有点尴尬,解雨臣对他露出一个笑:“待日后吴公子金科提名之时,可得重写一副赔我。”


千万句冠冕堂皇的保证都比不得这样淡语相惜,吴邪郑重点点头。


张起灵临走前嘱咐道:“到时要是生了什么变故,看我眼神行事。”


吴邪想能出什么事啊?再说了,看你的眼神能看出什么道道?真遇到事了,还得靠我的急智。


结果还还真给张起灵说中了——半路杀出个裘德考。


他这主意出的太绝了。吴邪压根没见过那位都指挥使,身形容貌是听张起灵说的,哪里就能从十人中找出本尊来,心里暗暗着急,只听掌仪侍中又道,十名侍卫着装已毕,侧身立于殿门口候着。


皇帝传他们入殿,对吴邪道:“你回头看看,这些人里哪个是他?”


吴邪回头一看,发现这十个人身形看着都差不多,嘴角边都做了假痦子,面色顿时青白,汗珠子也落了下来。裘德考在后头道:“那夜天色不明你尚且看得到许多细节,现在可没道理认不出,说吧,是哪个?”


太子开口说:“父皇,那晚他毕竟只是见过片刻,一时认不出也是有的,不如叫他们每人说句话,听声辨人。”


这个请求很合理,皇帝自然答应,于是那十个人序次说了一句话,全部说完后,皇帝不耐烦的问:“听出来了么?”


吴邪擦了擦汗,转过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裘德考眼神更是如狼如虎,其实这时候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做法,但他与刘阿贵结交不易,要是这步军都指挥使的位置易主,再想拉拢,又得从头做起,所以无论如何,都得保上一保。


吴邪深吸了口气,斟酌道:“应该是……第2个。”


十名侍卫解下身上的披风,全部转过身。皇帝抿着唇,眼风如刀,钉在吴邪身上,这种异样的沉寂使吴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还得竭力保持一副镇定的样子,心说猜对没猜对,你倒是说句话啊。


片刻后,皇帝冷冷道:“你们退下吧。”


吴邪松了口气,果然猜对了。除了刘阿贵之外的其余九名侍卫便行礼告退了。庞籍看了裘德考一眼:“裘大人,这回你该没有异议了吧?”


裘德考冷冷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


这位刘指挥使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身材雄壮,精气熠熠,举手投足间极具阳刚正气,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他依礼跪拜,口呼万岁,神情自若,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声音果然是沙哑的。


经过刚才的辨人,皇帝对吴邪的话已信了大半,看着刘阿贵时眼眸如隼,他厉声问道:“六日前的那晚,你去了何处?”


“臣偶感风寒,在家休息,很早就睡下了。”


“彻夜未出?”


“是,臣那晚并未出府。”


皇帝冷笑:“是么?有人却看到你和徐放在民宿中碰面,还听到你们的密谋。”


刘阿贵脸色一白,咬牙道:“臣确实没有出过府门,想必是那人认错了。”


“刘阿贵!”贰月洪一声怒喝:“身形可以认错,四十步外点石打穴的功夫还有你都指挥使的腰牌也能认错么?当着陛下的面,你竟敢口出虚言,你眼里还有没有天子了?”


刘阿贵握紧了拳头,沉默半晌,忽然猛的一叩,额头撞在汉白玉地砖上,发出很大的响声:“臣冤枉啊,那晚臣真的没出去过,陛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将臣的侍妾带来,一问便知。”


庞藉冷笑道:“自古便是夫为妻隐,妻为夫隐,亲亲得相首匿,你的侍妾岂能不向着你说话?”


贰月洪得了这个提醒,道:“刘指挥使的提议也无不可,但不能带到殿上,需得陛下下一道手谕,说刘阿贵罪犯欺君,按律连坐,将他的侍妾先行拿下,以威吓之,若有内情,她自然不敢隐瞒。”


刘阿贵咬紧了牙根子,面白如纸,犹豫心虚全写在脸上,叫每个人看在眼底,他是个粗人,场面话哪比得上这些朝中大员们,哆哆嗦嗦道:“臣……臣……”


裘德考又一次站了出来:“陛下圣明,臣以为此举不妥,刘指挥使的女眷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见了许多官兵,岂能不怕?这时候别人引着她说什么,她都会跟着说什么。”


庞籍冷冷道:“今日裘大人好生奇怪,怎么尽向着他说话?你莫要忘了,咱们要效忠的是陛下,自然该以他的安危为重。”


裘德考上前一步,吐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庞籍脸上:“刘指挥使为陛下尽忠十余载,劳苦功高,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有什么理由暗害陛下?若是陛下听信谗言,错怪了他,便会有损圣德。为人臣子,自当规劝。”


“为了陛下安危,连安平郡王这样的皇亲国戚都肯吃委屈,他刘阿贵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算得了什么?陛下圣明,自然分得清忠奸善恶,你又何必急于出头?莫不是想施之恩德,好结交为你所用!”


“庞籍,你休要血口喷人!诬陷刘指挥使不够,还来诬陷老夫。难道你想整跨了我,独霸朝政不成?!”


若是平日,他们这些话赵恒并不会当真听——这两个人互看不爽多年,斗嘴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如今自己身子越发不济,他们攻击对方的话落在耳中就变得无比刺耳,他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太子——赵祯皱着眉头,显然有些没奈何。


还是个孩子啊,这样稚嫩,如何担负大宋万里山河。日后登基,定然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能让军权相权归于皇权,辅佐他的人要是能尽心尽力还好,万一有人起了歹心,他该怎么办?


赵恒叹了口气,眼角余光落在站于一旁已被人遗忘的赵德芳身上,他垂着头安安静静的站着,不争不斗,一派贤良臣子之态。贰月洪和黑背六拱卫般站在他旁边,满眼嫌恶的看着争吵不休的两人。


就在此时,门外有侍卫匆匆跑进来:“启奏陛下,护城河内发现了一具身穿黑衣的尸体。”


庞籍和裘德考的争吵声停下了,皇帝目光一凌:“速速带进来!”


尸体被泡了好几天,肿胀变形,散发出一股恶臭,昨晚听胖子说,这是买了几十斤死鱼泡出来的味儿,果然熏得殿上众人齐齐捂了鼻子。皇帝对张起灵道:“张卿,你去看看,是不是那夜的刺客。”


张起灵过去翻看了一下:“回禀陛下,看刀伤,是那夜的刺客。”


大概是味道太大,熏得人有些受不了,皇帝以袖遮鼻:“好了好了拖去让开封府查验吧。”


“咦。”张起灵忽然蹲下,用佩刀挑开那人被泡成烂布的衣襟,在胸口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狼头刺青。


作为文官之首,庞籍少不得要学些辽国的风俗规矩,他一眼就看出蹊跷:“陛下,辽人恃勇,以善斗剽悍的战狼为图腾,这种刺青大多数辽国男人都有。”


皇帝一拍龙椅,怒的几乎要站起来:“好个辽国,竟敢派人暗害朕,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怪不得齐爱卿说北方将起战事,他们这是打算暗害了朕,再趁大宋动荡之时发兵入主中原呐!”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5-25 21:59:00 +0800 CST  
贰月洪道:“陛下息怒,臣刚才听庞大人说,辽国男人都有此等刺青,不如先请刘指挥使脱下上衣查看一下。”


闻此言,刘阿贵猛然抬头,目光刹那间变得异常凶狠,抬手就去摸腰间的佩刀,张起灵“啧”了一声,飞起一脚,踢翻他手中的凶器,两人扭打在一起,斗得天昏地暗。


吴邪被不知何时蹿过来的黑背六一把拉起,带到旁边躲避着。


两人互拆了十余招,到底还是张起灵技高一筹,刀锋一凌,划开了他前襟的衣服,那里果然藏着一只青郁威武的狼头刺青,皇帝怒道:“外面那群废物还站着干嘛,赶紧把他擒下!”


于是又出现了十来名大内侍卫,这回刘阿贵再逃不了,当场被拿住了,铁锁一拷,按跪皇帝面前,他怒视着天子,面容狰狞不已。


“好你个刘阿贵,原来你是辽人,说,你潜入朕的皇宫到底意欲何为!”


刘阿贵呸了一口:“狗皇帝,自然是为了杀你!”


“胡说!”皇帝气的浑身颤抖,指着他骂道:“你在朕宫里潜伏多年,要想杀朕早就能动手了,何至于今日?必定是有别的目的!”


“多年前澶州之战,我大辽元气大伤,不得已与你签订了檀渊之盟,这才让你苟活数年,如今我辽国兵马充足,自当再战,当然留不得你!”


“王八蛋!你这个王八蛋,枉朕多年来这样信任你,你竟然背叛朕,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杖毙!”


刘阿贵不仅不惧,反而哈哈大笑:“你以为杀了我就万事大吉了么?实话告诉你,就算没有我,你们大宋也没几天好蹦跶的了。”他眼风一转,冲裘德考道:“是不是?裘大人?”


裘德考见事态逆转,早就悔不当初,现在见他将话往自己身上扯,脸色比那地上的死人都难看:“你这奸人,休要污蔑老夫。陛下,陛下啊,臣对他的事并不知情,陛下千万别被他骗了!”


“哈哈,裘大人好大的忘性,几年前你求我帮皇后找她失散多年的亲子,至今未曾放弃,你莫不是忘了?”


裘德考又惊又怒:“胡说八道,你你有何凭据?!”


刘阿贵笑道:“这些年皇后也没少往蜀地派人,这些事一查就能查出来,我也懒怠多言,黄泉之下,只等着看你们的好戏就是,哈哈哈哈……”


“狂徒,你竟敢出言污蔑我母后!”龙椅旁的太子忽而发怒,大步下了丹犀,狠狠一脚揣在刘阿贵的腹部。


他力气很大,刘阿贵被踹的连连咳嗽,最后呕出血沫子来,他看着太子,脸上是嘲讽的笑:“真是个孝顺儿子,只不知你那母后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会不会再拿你当回事了!”


“住口!”皇帝站起来吼道,他脸涨的通红,怒火烧到极致:“来人,带皇后,去把那女人给朕带来!”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5-25 21:59:00 +0800 CST  
第三十回 谁人解纷乱 (四)


前朝这番动静闹的实在太大,皇后在后宫之中都听见了风声。一时听说陛下要杀了安平郡王,一时又听说宫中出了辽国刺客。她晨起时分眼皮子就跳个不停,听到这些更觉得心惊胆颤,像是有什么要应验了。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口谕,让皇后速速去殿前面君。


按照祖制,中宫除了祭祀与节庆,轻易是不能上朝的。再者刚出了这些事,想也知道,皇帝此刻唤她必定来者不善。刘娥遣人去打探,都只说垂拱殿大门紧闭,所有侍奉的宫人都被撵了出来,不知里面的情况,就听到里面吵个不休,还说什么“蜀地”“派人”之类的。


皇后又问:“最后一个进去的是谁?”


“步军都指挥使刘大人。”


皇后心里重重一沉,脸色瞬间苍白。身旁伺候她的宫女看她神色不对,忙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刘后摆摆手:“替我更衣。”


当年刘娥入赵恒府中那晚,就已经告诉他自己之前曾嫁过人——因为即使不说赵恒也会发现自己非完璧,床笫之事是瞒不住人的。他们毕竟相识在后,赵恒也不能说什么,表示只要刘娥日后一心侍奉自己,这事也就既往不咎了。至于她的丈夫龚美,改姓刘,编入军中,做了赵恒的亲信。


知道虽是知道,但这种事好说不好听,被当殿这样一宣扬,皇帝的脸面很是挂不住。而且最让他在意的是,皇后竟然想寻回亲自,她打算怎么安置?不对,不管怎么安置,这都会是太子的一个大患。


皇帝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争储夺嫡的日子。


太宗皇帝生有九子,战功最多的长子赵元佐,最宠爱的是他二哥赵元僖,也是当年的太子,而自己,只是不上不下的皇三子,生母也非皇后,要不是大哥被逼疯,二哥暴卒,他也难为太子。


虽侥幸登上储君之位,但因为势力微弱,遭到过不少算计。太宗才一驾崩,他又遭逢了太监王继恩和太后共同谋划的宫廷政变,若非左丞相吕端及时相救,他根本不可能登基。


当年一个妇人连同太监起事,都能威胁到一个储君,要是让勾结了枢密使与禁军将领的皇后生乱,将会酿成多大的祸事!赵恒一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战,他忽然很很刘娥,这个女人是跟了自己一辈子的,也亲眼见过自己当年的险境,怎么敢仗着自己的宠信挑战这个底线,简直是……可恶至极!


可他能拿她怎么办?废黜后位?迁居冷宫?然后将贵妃扶正?不,这是把太子拉出虎口,又送入狼窝。他绝不能让太子再遭遇和自己一样的困境。赵恒审视的看着站在殿中的每一个,心中暗暗生了一个主意,正待细想,便听掌仪侍中高喊:“皇后驾到。”


皇后年过五旬,保养的极好,皮肤还很细腻,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但是脸色很苍白,像是没有休息好。她穿着一身暗纹禅衣,不施粉黛,不饰金银,只带了二十年前皇帝送给她定情的一只鸡血玉手镯,以一个国母来说,实在朴素极了。虽然昂着头,仪态尊贵无比,但神情却是谦顺而恭谨的,这副样子看了许多年,现在落在皇帝眼里却虚伪无比。


“皇后,你好大的胆子!”


正施施行礼的皇后动作僵住了,而后更决然的跪下,叩倒在御前:“臣妾知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满腔责骂都被哽在了嗓子眼里,他原本以为刘娥会矢口否认:“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刘娥抬起头,满面泪内:“臣妾有幸得到陛下眷顾,立为皇后,极尽荣华富贵,不免思念自己当年走失的孩儿,担心他在外面过的不好。如今臣妾年岁渐长,很怕这辈子也见不到他,可既身处深宫,也无计可想。直到前些年,裘大人的夫人曾在命妇入宫朝见时偶遇臣妾在佛前垂泪许愿,同为母亲,她很能体会臣妾的思子之痛,为了安慰臣妾,她答应去求他们家老爷,也就是裘大人,帮臣妾寻找儿子。裘大人感怀臣妾爱子之心,知道刘指挥使原本也是出生蜀地,就求他帮忙。臣妾别无他想,只希望在有生之年,再见他一眼……再见一眼……便已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儿,她已是泣不成声,以袖角擦拭着泪水,伏伏拜道:“臣妾虽是出自一片爱子之心,但到底还是违背了宫中规矩,请陛下降罪。”


原本是勾结朝臣私通禁军的重罪,被她这样一说,竟成了一个母亲思念儿子,寻找儿子,不慎坏了规矩而已。


说到此,皇后竟然哭晕过去,侍奉她的宫女哭着道:“皇后这几天日日长跪佛堂为陛下祈福,每日只肯喝米汤充饥,还说只要陛下身体痊愈,自己愿减寿十年。求陛下看在皇后一片诚心的份上,原谅她罢。”


说话间,皇后已经悠悠转醒,尤是跪着,脸上满是泪痕,看起来可怜极了。


皇帝站起来,指着她怒道:“糊涂!你若有此心,只管告诉朕,朕岂会不答应?私下让朝臣为你办事,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以为?人家会说,朕的皇后,欲效吕武,将要乱我朝纲!你这样做,置朕于何地?置太子于何地?还有何面目提领后宫,约束宫人?”


这番话骂的极重,可细细听来却是有为刘娥脱罪之意,仿佛在告诉大臣们,皇后非是真有逆反心,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


皇后哭道:“臣妾知罪,请陛下赐死臣妾,以安后宫。”


吴邪也看出来了,皇帝气归气,但为大局计,并不愿意就此废黜皇后。心里直后怕,还好自己当初没听解雨臣的,不然今天可要倒大霉了。


太子忽然跪倒在皇帝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父皇,儿臣相信母后绝没有逆反之心,若无他多年的养育之恩,哪里有儿臣的今日,求父皇饶恕她的一时糊涂吧!”


明明恨她恨的要命,装起孝子来倒是比谁都像,吴邪心中窃笑,这家子人凑在一起,够一台大戏的。


皇帝骂够了,太子这声求情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于是勒令皇后退到一边,先收拾台下的这群人。刘阿贵刚才挨了太子一脚,大发狂性,又说了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太子便建议先把他收监,待去他府中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后再做计较。


此刻皇帝便下令去刘府抄家,至于刘阿贵本人,着收入刑部大牢,三日后问斩。


至于其他人,先一个要问罪的是陈阿四。监察不严,办事不利,污蔑皇亲,滥用私刑,都是重罪,但皇帝怕他狗急跳墙,当庭说出设计暗害之事,于是金口一开,先将他收入皇城司大牢,再作处置。


陈阿四被带走时,忍不住去看庞籍,可庞籍经过刚才的事,哪还敢惹麻烦上身,索性闭口不语,陈阿四知道要是现在攀咬,庞籍未必有事,自己却必死无疑,不如在牢里等着,要是庞籍敢不来救自己,再将一些事抖出去。因此也没有激烈挣扎,很安静的跟着押送他的侍卫走了。


皇城司由殿前都指挥使张起灵暂代。赐安平郡王百金,以示安抚。


裘德考虽违背宫规,但总算没酿成大错,罚俸一年。庞籍提领百官,未能及时察觉今日种种,一并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余者,严禁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否则,杀无赦。


剩下最难办的便是吴邪。按说他既没杀人,也就脱了罪,本该当殿开释。可他一介平民,目睹了这么多皇家丑闻,皇帝心里是不愿意放他走的,这殿上别的人他杀不尽,但处置一个小老百姓,可太容易了。


吴邪一看皇帝在看自己,心道不好,猛然想起手上这道“保命符”,忙跪回殿中,叩在御前:“陛下,小民虽然没有杀人,却因那位陈大人的逼迫污蔑了安平郡王,总是有罪的,,求陛下宽恕。”


他右衣袖刚才被黑背六拽破了,破布松松垮垮的垂着,吴邪大概觉得很难看,不自在的将破掉的布扯下来,保持着叩首的姿势,手背上那颗“红痣”无比清晰。


皇后忽然“呀”了一声,眼睛死死的盯着吴邪手上那颗痣,捂着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贰月洪道:“陛下,此人不过是一介士子,不幸遭此祸事,非他所愿,还请陛下饶过他。”


庞籍瞥了太子一眼,见他眼中似有赞许之意,便没有出言阻止,只静观其变。裘德考却道:“陛下,臣却以为此子不能饶,凡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要是受点委屈就随意攀咬皇亲,岂不是要闹得天下大乱?”


皇上点点头,转向赵祯:“太子,你以为呢?”


“父皇母后都在,哪里有儿子说话的份,依儿子看,不如问问母后吧,这名士子是母后的同乡,让她处置,再合适不过。”


皇帝有些惊讶,但太子既然这样说,他也不好抹了他的面子,只好道:“皇后,你的意思呢?”


皇后柔柔的行了一礼:“臣妾愚钝,本不该妄议朝政,可眼看年关将至,又快到臣妾的寿辰,不忍见血,不如先将他收监,年后再行处置。”


庞籍立刻附言:“皇后所言极是,还望陛下应允。”


皇帝显然有些不甘心,但众口一致,他也难再说什么:“那就先这样吧,退朝。”


他站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晃了晃身体,忽然倒了下去。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5-26 18:09:00 +0800 CST  
第三十一回 前尘后继事



“参汤来了!参汤来了!”



侍候的宫人脚步飞快的将一直煨在火上的参汤端过来,有人扶皇帝坐起来,太医用小银勺一点点的喂着,只进了半盅,就再也灌不下去了。


“我父皇怎么样了?”太子抓着刚给皇帝号完脉的医官焦急的问。


那位医官面露难色,叹了口气,低声道:“陛下原本就病着,需要静养,早朝时发了这么大的火,更加催动肝气上涌,他要是一直怒着也就罢了,偏偏到最后一口气又松下来了,人没了支撑的意志,原本的病痛就十倍的涌上来,好似吹枯拉朽……”他又叹了口气,不敢说下去。


太子怒道:“背什么医书!我只问你,父皇他能不能平安无事!”


“太子。”皇后按住盛怒的赵祯,柔声劝道:“陛下吉人天相,定然无事,太子莫要失了储君的风度。”


赵祯看着皇后,离开了皇帝,她整个人都是一种端正持重的威严,不见慌乱,心中的恨意浓的直冲上脑海,他狠掐了自己一下,将所有的不甘都藏了回去,低眉顺目道:“母后教训的是,儿子失仪了。”


这些事情赵恒是不知道的,他病的昏天黑地,整个人陷入了疲倦难醒的梦里。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金殿上,周围一团昏暗,很多人从他身边走过,他的臣子、皇后、儿子,一个个神情冷漠,步伐匆匆,任凭他再三呼唤,也没有停留,最后只剩下他一人,还有那把在丹壁之上的龙椅,在黑暗中散发着耀眼的金光。


赵恒心中的惶恐消失了——即使他现在一无所有又如何?只要他坐上去,就能重新握住世界。于是他拼命朝丹壁那里奔跑,可就在他要靠近时,忽然看到太祖皇帝立马横枪在前,宛若天神般威赫神武,叫人不敢直视。太祖皇帝将一件圆咕隆冬的布包扔了下来,赵恒浑身颤抖,半跪下,捧起布包时,摸到一手的血,他颤抖着打开了,竟看到他父亲——太宗皇帝的头颅横在面前,睁着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赵恒吓得大叫,用力一扔,那人头一下子滚出老远,他连滚带爬的想往外逃,却怎么也跑不出这座金殿。


太祖皇帝执枪站到他面前,怒视着他,赵恒双腿不住发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混账,你也想学你父亲那样,害杀朕的儿子么?”太祖皇帝一枪刺在他面前的地砖上,枪头没入玉石中。


赵恒吓得涕泪横飞,连连哀嚎着求他饶了自己。太祖皇帝不为所动,复而提起坚枪,对准他狠刺下去。


忽然有一只手将他拉开,然后狠狠往外一推,赵恒好似从云霄中坠下,猛然惊醒了。


醒来时浑身汗透,心悸不止,整个人没有半点力气,脑海空白无识,直到听见皇后和太子不住呼喊的声音,才被唤回魂来。几位尚药奉御忙围了过去,有的号脉,有的行针,一时又吩咐着关闭所有门窗,切不可再受寒,被褥也给再加了一层,忙的应接不暇。


赵恒的身体渐渐回暖,思绪也清晰起来,太子坐在他旁边,握住他枯瘦的手,像握住一块寒冷的冰:“父皇,你可感觉好些了?”


赵恒闭了闭眼,长吁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太医:“朕身体如何了?”


几个医官相视看了一眼,露出恭维的表情:“只要精心调养,总能好起来。”


赵恒冷哼一声:“说实话!”


几个太医吓得扑通全跪下了:“臣等……说的就是实话。”


“大胆!”赵恒靠着太子撑住身子,一手指着他们,虎目怒视:“你们想欺君不成?”他因为发怒,一时又动了肝气,大喘不止。


医官们磕头苦求道:“陛下切不可再动怒了,龙体要紧!”


赵恒瞪着他们:“朕的身体到底如何?若敢欺君……朕诛你们全族!”


太子忙劝道:“父皇休恼,您乃是万金之躯,身系天下,父皇之疾,就是社稷之疾,情非小事,太医们自然是不敢乱言的。您好好静养,必能康复。”


赵恒虚弱的笑了,对于这个儿子,他是没奈何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连你也来骗朕……罢了,朕心里有数了。”


“儿臣……”


“罢了,”赵恒摆摆手,止住了他安慰的话:“安平郡王走了么?”


“还没,在在门口候着。”


赵恒发出低沉的一叹:“你们都下去吧,让安平郡王进来。”



太医们砰砰磕了几个头,抹了抹冷汗,一个挨着一个退出宫门。


“你们也出去吧。”他对太子和一直沉默着的皇后道。


“可是……”赵祯显然不放心,皇帝疲倦的闭上眼睛:“出去吧。”赵祯只得用三四个软枕将他身后垫的牢靠些,又将他的被角掖好,这才与皇后一同行礼告退。


寝宫里有了片刻的安宁,赵恒盯着墙上挂着的雕弓,那是太宗皇帝的旧物,虽然放了许多年,弓身仍旧油亮如墨,玉角润泽,仿佛轻轻一碰,就能听见金戈铁马之声。可惜,这声音唤不起垂暮的老人半分澎湃的热肠,只带来了壮志未酬的悲慨。


当年初登九五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如今已是垂暮之年。时间怎过的这样快,快的……可恨!


殿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赵德芳已经进来了,他的步伐稳健缓慢,带着虔诚与忐忑,跪倒在龙榻之前,恭敬行礼。


赵恒对他挥挥手:“来,坐到朕身边来。”


皇帝难得的和颜悦色叫他有些不安,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不变:“臣不敢,这样就行了。”


赵恒也不勉强,含义不明的笑了笑:“你是在怪朕么?”


赵德芳似有不解:“陛下何出此言?”


“怪朕今日在朝堂上错怪了你,险些害了你。”


赵德芳跪直了身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即便陛下真杀了臣,臣也绝不会因此事生愤忿之心。”


“哦?为何?”


赵德芳轻缓坚定的说:“因为,陛下是天子。为君者,若要臣死,臣不死不忠。”


赵恒看着幄顶上悬着的明月珠,面无表情道:“朕刚才梦见了太祖皇帝,他提枪怒斥,要杀了朕。”他探着身子,一把抓住了赵德芳的手,那双手和他一样冰冷:“他恨太宗皇帝,逼死了越王,也恨朕险些害死了你,你呢,你不恨么?”


越王是安平郡王的长兄,赵德昭,太祖皇帝第二子。


当年因被指正谋反,惨死皇城司,死后越王府遭遇大火,连同前去吊唁的数名将军一起葬身火海,满门尽灭,再无法查证,这事也就不清不楚的结了。直到赵恒即位后,为了安抚旧臣,才替他平冤昭雪,重入祖庙。


“陛下多虑了。父皇要恨,也该恨臣。”赵德芳眼眸如渊,声音低沉:“当年检举他的,是臣。”


“什么?”赵恒一下子坐直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德芳,说不出话来。


当年这桩案子办的匆忙,一结案就销毁了所有宗卷,太宗皇帝也不肯多说什么,赵恒猜到里面有隐情,却未曾想竟是这样。赵德芳作为太祖皇帝的遗腹子,出生后是在越王府养大的,赵德昭极宠爱这个幼弟,两人既像兄弟又像父子,感情极好。“他是你王兄,你怎么会吧……”


赵德芳惨淡一笑:“臣十五岁那年,王兄随太宗皇帝从征幽州,臣少年心性,也想去战场见识一下,王兄说战场艰苦,原本是不肯答应的,太宗皇帝听说后欣然同意,说咱们赵家男儿,本该去战场磨砺,王兄无奈,将我带到战场,嘱咐臣平日只可呆在大帐里,不要乱跑。


那一仗打了整整六个月,臣被困在大帐里六个月,早就被困烦了,有天晚上,趁守卫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臣看见旷野间星空万里,风云开阖,这样壮阔的天地不是宫中见得到的,,心中高兴,就一直朝着地平线跑啊跑……跑了很久,我怎么会想到,竟然会跑到他们决战的地方。


在那个高坡上,我看见无数着了火的箭划破长空,像一条火龙,吞吐烈焰,烧的坡下的世界一片血红,无数士兵身上着了火,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叫声络绎不绝,刚才还是一个大好男儿,不多时便葬身火海里,连尸体也找不到。


那一仗,大宋死了十五万人,我有时候做梦,还能看到那十五万人葬身火海的情景。”


赵德芳闭上了眼睛,指尖轻轻颤抖,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从那时起,在臣心中,就只有‘天下太平’四字。为了这份安宁,臣没有什么舍不出去!


王兄当年遭太宗皇帝斥责,心生不满,他素有军功,有些将军就在他面前鼓吹谋逆之言,王兄并未表态,那些人一连来了三日,臣劝了三日,到最后,王兄似乎被他们说的有些动心。臣深知大宋根基未稳,武将谋反会带来多可怕的后果,这才去太宗皇帝面前密告此事。”


“这么说,那场大火也是你?”


赵德芳握紧了拳头,眼中落下一行泪:“王兄死在皇城司,他的部将心生不满,名为吊唁,其实也只是想游说臣接替兄长,反了太宗皇帝,若不将他们格杀,天下必乱。”


长久的沉默。赵恒惨白的脸上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迹。他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心中的杀意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沁骨的冷:“你走吧,唤太子进来。”


赵德芳起了两回,方才站稳:“遵旨。”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儿臣已经进来了。”


两人齐齐朝门口看过去。赵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安静的站着,面沉如水,看不透情绪,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问:“父皇唤儿臣何事?”


赵恒对赵德芳挥了挥手:“你先退下。”


赵德芳迎着赵祯走了过去,对面那个面容稚嫩的孩子对他点点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赵祯身上看到太宗皇帝的影子。


“你都听见了?”赵恒问。


赵祯坐到他身边:“是。”


“你好像并不惊讶。”


赵祯笑了笑,眼里却无笑意:“他是臣子。”


既为臣子,为主除敌,为主揽过,都是本分,他既不会惊讶,也不会感激。那是臣子的本分,即便他除去的那人,是与自己同宗一脉的血缘至亲。


赵恒松了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有一件事我要问你,今日,你母后的事,是否与你有关?”


赵祯抬起眼看了看他,一时没有说话。


赵恒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能感觉到掌下那只手的颤抖:“别怕,你是太子,也是未来的皇帝,你想要谁死都是可以的。”


赵祯摇了摇头:“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怎么会想害母后?”


赵恒握紧了他的小臂,冰冷干枯的手掌硌的他骨头发疼,浑浊的眼珠子里满是担忧,他沉甸甸的说:“不管日后想要杀谁,羽翼未丰前,你都得忍耐。”


“是,儿臣,谨记。”


“明日将宗亲们都叫过来,朕要下诏。”


“是。”


交代完这些,赵恒明显安心了些,他喘了口气,微微一笑:“累了。”


“那儿臣扶父皇躺下,您睡一会。”


赵恒点点头,暂且将一切抛诸脑后,让疲倦的身体沉入梦中。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5-27 22:12:00 +0800 CST  
第三十二回 改朝换代时


前番皇帝一倒下,整个大殿里便乱作一团,内侍官员们全围了过去。一团慌乱里,吴邪看到皇后投来一点目光,仿佛想要朝他这里走。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起灵已经下令将吴邪押回皇城司。


吴邪和他对视了一瞬,不可明说之语皆了然于心。


出去时天空中飘起了冰粒子,整座皇城都被笼罩在一团迷离的雪色里,风声凛凛,寒意钻着骨头缝的冷。吴邪回头看了看高高的玉阶,那里直通着朱门琉瓦的垂拱殿,愈发庄严沉郁。


白澄澄的光落在殿门口,可殿门却悄然关闭了,纯净明亮的光被幽深的暗阻绝,风一吹,就散了,无处可寻。


皇城司还是那个皇城司,但吴邪踏上那冷冰冰的岩砖长廊时,再没有阴森清冷的感觉了。这一场戏唱的够顺,出去指日可待,如今也就只把这儿当成提供免费食宿的地方了。长廊走到头再拐个弯,便是一排排内牢房,吴邪大老远就听到胖子的声音:“我说哥们,这馒头也太硬了,老子的牙都他娘的给甭个豁儿,好歹你给我个榔头,我敲着吃。”


送饭的狱吏正要开骂,就看到有身穿禁军戎服的人押着吴邪走过来,他对狱吏耳语几句,那狱吏便心领神会,把骂声吞下,绷着脸将吴邪关进去。


胖子一看吴邪进来了,二话不说就把馒头扔了,砸在墙上发出闷响声。


吴邪说:“你这是干嘛?看我回来了吓得手抖呢?”


胖子嘿嘿一笑,搓着手:“瞧你这样儿我就知道没事,我他娘的啃这石头干嘛。待会儿出去了胖爷请你吃好的。快,给我说说今儿的场面,那皇帝长什么样?”


吴邪警惕的左右看看,又将胖子往牢中最深的角落里一拉,这才说起来。当说到刚入殿的状况时,胖子脸上露出不解之色:“其他人什么反应?”


“没怎么注意。”吴邪想了想:“不过有几位年纪大的老臣看我的眼神也有点儿怪,哦对,后来打起来时,其中一个还把我拉过去了。不过我当时太紧张了,没留神看。”


胖子憋了半晌,才道:“我有个想法,不太好听,你别往心里去啊。这皇帝可能是曾经在外面搞过民女,留下个龙种,儿子长得有随娘,看着你就想起他以前的风流韵事了。”


要搁旁人,吴邪非得上去揍他了,但一来跟胖子这种人较不得真,二来他又对那个一面都没见过的母亲没什么感情,因此也没太生气,呸了一口:“放屁,解雨臣那小子什么能耐?我要有这种威胁到他们家太子的身份,一踏进京畿就得被他灭了。”


胖子咂咂嘴:“也是,得,你继续说。”


吴邪又继续说下去。往后的事儿是他们几个事先商量好的,没出岔子,胖子听得很入神,没有打断,吴邪说到那具尸体时自己停下了:“那人身上的刺青怎么跟我交代让你们在《云州府志》里找的图不一样啊?”


云州是辽人的世居之地,《云州府制》是唐人所著。上溯夏禹,下迄隋唐,记载了许多政治、经济、军事、天文、地理等多方面的史事,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描写辽人的风俗,吴邪怕他们随便画的狼头被人瞧出破绽,这才让他们照着书上的图样去画。


胖子得意道:“你说的那书都什么年代的了,哪比得上亲眼见到的实在。胖爷我十几年前侥幸见过宋辽决战,虽然那会宋兵打得熊,但辽人也有死伤。见过几个辽兵的尸体,他们胸口的狼头刺青上,都滚了一道暗金边。”


“你好好的看人家胸口干嘛?”


胖子一本正经道:“我这是想把这些辽狗从咱们大宋抢来的好东西给拿回来。”


吴邪听得心里直后怕,还好这事儿他找了胖子,不然今日在朝堂上, 定会被熟悉辽国之事的庞藉给看出来:“那你昨晚上也不跟我说一下?”


“我要跟你讲了,你嘴上不说,心里也得担心真假,毕竟头一回欺君,要是紧张可就坏事了,我这是为你好懂么?”


这带着辽国刺青的尸体一出,往下的事儿就容易多了,吴邪将打斗的场面略略一提,最后道:“陈阿四也被关进来了,皇城司目前是小哥管着,咱哥俩放心吧。”


胖子去拉他的手,看着他手背上的红点,直咂嘴:“还好小哥细心,给你点了个朱砂痣,不然你今天就得交代了。”


吴邪道:“这事儿我也正琢磨呢,那皇后一看到这个,眼神立刻就变了。我想了很久,觉得要么是小哥找到过她儿子,看到他手上有这个,要么是小哥知道她寻子的线索。可那也不对啊。你说皇后年轻时丢的儿子,算到现在起码也得四十岁了吧,她怎么也不能错认成我啊。”


胖子笑了笑:“话是这样说,但她见到你手背上有朱砂痣,又听说你是从蜀地过来的,心里必定有所震动,再说了,你这几日弄得灰头土脸胡子邋遢的,远远瞧一眼,也看不真切,思子心切,当然得先保住你再去验明真伪了。小哥就是赌她这一时的犹豫。”


吴邪一琢磨:“坏了,那回头还得应付她。”


“先别想皇后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今天你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皇帝头一个不放了你。今天当着众人的面,皇后开了口,他不好动你,夜半无人的时,很有可能派个杀手过来弄死咱们。哦对,还有那陈阿四,估计他也活不了。”


吴邪满不在乎道:“现下小哥提领皇城司,什么杀手进的来?你就别操心了,我看那皇帝是病得不轻了,料理自己的身后事还忙不完呢,一时想不到咱们。只管等着好了,待小哥晚上过来,咱们再与他商量。”


胖子咬着稻草,看着铁栅外面:“我倒希望他别来。”


“为何?”


“皇帝要是病重,他这种手握兵权之人,必定得在皇宫里安定大局,防止有人趁机生变。他如果来了,说明皇帝的病情稳定下来了,这才能腾出空来看咱们。咱们想活,不能指望这位皇帝,得看太子的,他要不能速速登基,咱们俩的小命,还是悬。


吴邪想着皇帝最后衰弱晕倒的样子,心道,他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并不在意这件事,只是寻思着,出去后该如何应付皇后。


冬日天黑的早,才过酉时,天便黑透了,一家马车,借着夜色的掩饰从刑部悄悄驶出,朝着太子东宫而去。车上坐着的,正是今日被定罪的前步军都指挥使,刘阿贵。


现在该叫解雨臣了。他刚脱下刘阿贵的人皮面具,脸色很苍白,依在车上休息。行了半个时辰,只听车夫低低道:“小九爷,已经到了。”


解雨臣睁开眼睛,一跃跳下马车,迎面看到太子站在寒风里,手中提着一盏灯,眉目间是淡淡的忧色,他冲他点点头。


解雨臣露出一个笑容,跪在太子面前:“解某,幸不辱命。”


赵祯搀起他:“辛苦了。”顿了顿,又道“今日我可有踢伤你?”



那一脚正踢在气海上,还好赵祯不是习武之人,否则解雨臣这罪就受大了:“无妨。刘阿贵已经送入刑部,出来之前,我震碎了他的脊梁骨,日后就算有人想翻案,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赵祯点点头:“甚好,你换身衣服,立刻随我入宫。宫中刚传来口谕,父皇,病危。”


解雨臣愣了片刻,接过他手中的灯笼:“殿下,由我来为你引路吧。”



白日下了雪,到了夜里地上已铺上一片银白,举宫上下灯火通明,无数车驾前赴后继的停在宫门前,身穿朝服的官员们被提着灯笼的宫人们引着,行色匆匆的往延福宫赶。皇帝榻前已跪满了人。


太子跪在顶头,握住皇帝的手,哭的泣不成声。皇后跪在他身后,以绢掩面,遮盖着恸色。安平郡王和百官们跪在下面,都低着头,垂泣声不时从人群里发出。


皇帝仰着头,眼睛已失去了焦点,嘴巴半张着,整个人衰弱的像是一团浮草,他扯了扯太子的手,赵祯立刻凑了过去:“父皇。”


“朕交代你的事……记住了么?”


“儿臣记住了,记住了。”


皇帝偏偏头,想要在浑浊的光里看到独子的身影,终究只看到一团浑浊,微弱而苍凉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发出来:“庞卿,朕的遗诏在此,日后,由你宣示百官。”


庞藉也跪近一步,恭敬的接过那一卷黄帛:“臣遵旨。”


皇帝气息越来越弱,目光一一扫过床下跪的那些人,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吩咐,可叹时间太少,遗憾太多,唯有将不甘交托后人,由他们替自己完成。


“父皇!”像是看出了皇帝将要大去,太子惶恐的一把攥紧他的手,眼泪滴落在床榻上。


皇帝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太子附耳过去,只听见他轻轻的说到:“忍耐。”


太子咬紧牙关,点点头,将他的话记在心中。皇帝黑色的瞳孔渐渐扩散了,他对太子露出了一个笑容:“朕好像看到太宗皇帝了,还好……你不用害怕他……”


尾音落入空气里时,那个笑容便凝固住了,寒风吹过,始终不散。


霎那间,悲伤的恸哭声此起彼伏,死亡的丧音传遍了整座皇城。彼时张起灵正在巡逻,听见六宫哀钟声响起,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以军礼跪下,朝着延福宫的方向,恭敬叩首,静静的送别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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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是第二个部分:风雨初会


粗粗把日后左右吴邪人生轨道的人给写了一通,揭开了一些旧谜团,埋下新伏笔,这段时间吴邪日子过得不太平,但却是我笔下给与他最后的平静时光。未来他将逐步去涉足到一些陈年纠葛里,撕开一段又一段血淋淋的真相,担当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第三部分新出场的是:阿宁,云彩,霍仙姑等人。这一部分写的是庙堂争斗。吴邪会从盗墓笔记朝着藏海花里的形象转变。


大纲里还有两到三个故事,吴邪最终会成长为沙海里的吴小佛爷。


现在写的挺心累的,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写下去,很感谢现在支持我的朋友们,未来我不能做出保证,但希望在可以陪伴你们的日子里,每一次更新都不会让你们失望。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5-30 23:11:00 +0800 CST  
第三十三回 暗流自涌动


乾兴元年,赵恒驾崩,上尊谥曰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庙号真宗。灵柩安置于会庆殿内,嗣皇帝赵祯协同百官守灵七日,并动用民夫万余人,大兴土木修建永定陵,只待陵寝建成,便迎真宗灵柩入皇陵。


太子虽尚未登基,但已具皇帝之实,新年号选定为“天圣”,公门印章早早便备下,表文也已撰写完毕,只待礼部筹措事了,便可举行登极大典,昭告天下新皇登基之事,恩泽四方。



整座宋宫都在为礼节繁琐的大丧忙碌着,悲伤反而被冲淡了。


彼时赵祯已入主了福宁宫,几日来他瘦了一圈,脸色愈显苍白,精神倒还好,刚吃完一碗清粥,此刻正与解雨臣商量国事,他指着桌子上的奏折道:“这是礼部呈上来的晋封名单,我刚将你的名字加进去,你看看吧。”


新皇即位,照例是要晋赏旧臣的,封赏排位中,首为宗亲皇族,次为三司九寺,次为正一品,次为从一品,次为正二品以下。这些人里大部是真宗皇帝的旧臣,其中赵德芳排在第一,按照真宗遗命,擢升他为广陵王,列众亲王之首。


解雨臣排在一百位左右,从无品无阶的侍读,一跃数级领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可算是开了本朝先例。


“此次虽提携了一些新进的年轻官吏,但手握军政大权的还是裘德考与庞籍二人,庞籍也就罢了,这裘德考,不得不防。”


赵祯看了看门外,方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这几日太后宫中平静异常,不由让我想到先帝当年登基时的后宫政变。”


“当年王太后欲扶周王上位,才行谋逆之事,咱们这位赵太后并无子嗣,不会阻碍太子登基,只会想要垂帘听政。”


赵祯眉心一跳:“后宫不得干政是惯例,她胆敢坏了祖宗规矩!”


解雨臣苦笑了一下:“太子毕竟年轻,资历尚浅,是最好控制的时候,裘德考既与她勾结一处,岂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坐视殿下坐大,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使什么手段,但可以想见,太子登基那日,必会发生大事。”


“你可有什么主意?”


解雨臣盯着那份晋封的名单:“先帝向来视安平郡王为眼中钉,此番国丧,他却忽然提拔起他来,太子不觉得奇怪么?”


赵祯皱了皱眉:“这一点我也很不解,本想召皇叔入宫问问,可我三番两次派人去请,他都借病推脱不来,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解雨臣思量片刻,笑了笑:“这样我反而放心了,郡王爷那里应该是有了主意,他不来,是怕打草惊蛇。殿下若是不放心,我悄悄去一趟便是。”


赵祯有些焦躁,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道:“裘德考知道你是我的人,这当口必定会对你的一举一动都分外留心,若是被他们发现就糟了,你不能去。”


其实以解雨臣的身手,自有信心可以甩掉眼梢,暗中进入安平郡王府,但眼下赵祯处处谨小慎微,一点风险都不肯冒,解雨臣也只好作罢,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内侍说张起灵求见。两人对望一眼,解雨臣道:“想必是安平郡王派他来的。”


早些时候,赵祯曾偶遇张起灵出入安平郡王府,那时他便怀疑张起灵是赵德芳派到先帝身边的眼线,也旁敲侧击的问过,赵德芳的态度很含糊,从未正面承认过,他也不好多说。直到出了这次的事,他才敢肯定,张起灵确实是安平郡王的人。


赵祯道:“传。”


张起灵进来后,就看到赵祯和解雨臣站在一处,他行了一礼,将手中的食盒呈上去,解雨臣打开一看,是一碗莲子羹,他碰到赵祯面前。


怜子怜子,知子心中苦,必相怜护之。


赵祯眉峰一紧,眼底笼罩的阴霾忽然黯淡了:“皇叔可还说了什么?”


“郡王爷说,万事自有他在,请太子勿忧。”


赵祯点点头:“你去吧,替朕谢过皇叔。”


“是。”


待他离开后,解雨臣道:“郡王爷既说了这话,必定是胸有成足了,咱们不用担心,不过看到张起灵,我倒想起另一个人来。”


“谁?”


“吴邪。”


赵祯重新坐了下来,解决了一桩心事,人便轻松许多:“你是想问我打算拿他怎么办么?”


“是。庭审之事先帝不许外泄,因此大理寺也就没给他定罪,目前只当做普通的小毛贼关押着。待殿下登基后大赦天下时就能放出来,但不知殿下是否打算将他收为己用?”


赵祯一时没有回答。之前那件事,他们本来都拿这个吴邪是枚棋子,闹到最后,他却越过先帝,越过自己,越过安平郡王,成了布局者。这一招玩的高明。各家都当自己坐庄坐定了,原来他才是最终横生的变数,险中谋全,算计各路,叫该受益的受了益,该吃亏的吃了亏,搅的几家自斗不休,他自己悄无声息的从这个网里逃了出去。


的确聪明,但聪明的让人不放心。赵祯隐隐觉得,这个吴邪,并不是个能控制住的人。


“之前朝上闹出这样大的乱子,他是始作俑者,我太过抬举他反而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暂且不必安置,月余后便是科举考,他要有本事,就自己站到我面前吧。”


解雨臣本也是此意,一拱手:“殿下英明。”


赵祯看着桌上的莲子羹,忽然问道:“你说张起灵此人才干如何?”


解雨臣不假思索的说:“谨慎持重,武艺超群,更熟知兵法韬略,乃是社稷之才。”


“社稷之才?”赵祯语气古怪的重复了一句:“这样的人却不能归于我,可惜。”


解雨臣心中一沉,抬眼看时赵祯面上却无任何表情,解雨臣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眼前这个瘦弱无助的少年,渐渐生出了帝王那颗难以靠近的冰冷的心。


三日后,礼部尚书奏请太子即位,太子应允。隔日卯时,先遣赵德芳祭告天地宗社,新皇身穿孝服告灵筵。


辰时,赵祯身穿云龙纹绛色纱袍的衮服,腰束金玉带,前系蔽膝,旁系佩绶,白袜黑舄。率百官去皇城南郊圜丘祭天,午时方回,入大庆殿降舆,文武百官按照品阶列队于殿中。百官就位后,午门鸣起钟鼓。


礼部尚书再次站了出来:“请殿下正位。”


百官们齐声应和,响彻天宇:“请殿下正位。”


赵祯面容平静,一步步踏上丹壁,坐在龙椅上,解雨臣站在下面,仰视着他的主君高居九五,傲视群臣,从此携乘鸾御凤之威,掌君临天下之权,成为天下的雄主。


尚书令请出先帝诏书,礼部尚书捧诏书至阶下,高声诵念:


朕自承继大统以来,未尝不以富国强民,恩泽四海为首务。虽不敢自谓上拟三代明圣之君,致海宇升平,百姓安康,但终是夙夜不遑,勤劬一世,未尝少懈。数年间殚心竭力,唯恐有负苍生。岂料时不我待,忽发重病。凡帝王自有天命,朕获奉宗庙二十余年,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


太子赵祯,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惟贤惟德,能服於人。汝父德薄,勿效之,当更求闻达。


丧礼遵旧制,以日易月,三十日释服,祭用素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列侯为重,不可擅离封域。各处守将不可擅去职守,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并土官俱免进香。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


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诏书念完,大礼便结束了。本是举国欢腾之刻,只见裘德考忽然出列道:“陛下年幼,恐一时难当大任。刘太后贤明干练,先帝在世时也常常称赞她才干超群,当垂帘听政,从旁辅佐陛下,以安天下。”


赵祯心中一沉,解雨臣也眼含戾光,正要说话,贰月洪已经站了出来。


“不可!自古后宫干政,皆会天下大乱,陛下虽然年幼,但聪敏仁厚,群臣尽心辅佐,朝野何愁不定?”


裘德考冷笑道:“古来强臣欺弱主之事屡见不鲜,若无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助陛下左右全局,万一遇到这种情况,尔等谁担当得了?”


“即便陛下需要人辅佐,难道朝野上下找不出一个能持重守节之人么?裘大人,你也是两朝元老了,先帝尸骨未寒,你不思雄略酬新主,反将大任寄于一个妇人身上,岂不是辜负了先帝和陛下对你的厚望。”


“在下虽然僭为枢密使,可自知德行浅薄,即便鞠躬尽瘁也难当举国大任。刘太后是陛下的生母,辅佐起来必定全心全力,我举荐她,正是一心为陛下着想。你要是不满意,大可说出一个比她更合适的人选来。”


贰月洪一时无法回答。满朝上下,文以庞籍为首,武以裘德考为首,这二人互相不服对方,统筹之人自然不能从他们中选,其余人品阶皆在他们之下,更加不可。这个人选,很不好找。


忽然听殿外掌仪侍中高喊:“广陵王到。”


只见广陵王赵德芳身穿朝服大步走了进来,一手擎着一根金锏,一手握着一卷黄帛,越过众人,来到御前,跪下磕头,口中高声道:“臣替陛下去太庙祭告先祖,故而迟归,请陛下恕罪。”


其实赵德芳是故意来迟的,他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夺军权,果不其然。


赵祯正是六神无主之际,看到他心就放下了,忙道:“皇叔请起。”


赵德芳站了起来,他本是挺拔英伟之人,之前因为先帝的猜忌,不得不隐去锋芒,如今重拾起皇亲贵胄的气度,威慑力便显露出来:“臣有先帝密昭,请陛下御览。”


尚书令忙接了过去,递呈御前,赵祯略略一看,心便安下了,他不动声色的将那道密诏递给尚书令:“念。”


尚书令清了清嗓子,明亮的声音响彻大殿:“广陵王赵德芳,德才兼备,数年来深得朕心,可当大任。特赐金锏,许其上殿不参、下殿不辞,上打昏君、下打谗臣,望卿竭诚辅佐太子,稽查百官,共典国事。”


回音还在大殿内响彻,满殿寂静,赵德芳平静如水,执金锏在怀中,像个看客,但人人都知道他如今的份量,没人会再拿他当看客对待。


赵祯站了起来:“众卿可有异议?”


无人敢有。连裘德考也不声不响的退了回去。


赵德芳率先一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像是得到了号令,齐齐跪下,共呼万岁,恭贺一朝拉开帷幕。


赵祯安静的看着他们,沉声道:“众卿,平身。”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01 22:48:00 +0800 CST  
第三十四回 故人寻往事



赵祯登基三日后,大赦的公文便发了下去,除了“重罪十条”“吏犯赃罪”令赦不叙外,余者量罪减免刑罚。旨意下达到皇城司时,胖子和吴邪正在睡觉,狱吏用刀柄把铁栅敲得铛铛作响,告诉他们,这里不提供免费食宿了,让他们麻溜的滚蛋。


他们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吴邪下意识问了一句:“张起灵呢?”如今这里是张起灵的地盘,他以为他会亲自来赦免他们。


此刻早朝才结束,张起灵还在宫里。 那狱吏眼睛一瞪:“这是你们能打听的事儿么?赶紧给老子滚。”说话间,已经把他们撵到皇城司门外了。


出了大牢,两人商量着先去胖子那换身衣服,这一身脏臭的,实在不雅。皇城司离胖子的店有些远,本想雇辆马车回去,但一时找不到,正发愁呢,远远看见一架漆布辎軿车奔来,马车到他 们身边就停下了,车中人掀开厚帘,温雅一笑:“如蒙不弃,解某送两位一程,如何?”


当几个人齐心做过一件事,拥有了一个秘密后,即便交情不深,彼此间也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此番得见天日,吴邪知道,解雨臣也帮了不少忙,有意谢谢他,便欣然答应了。


马车里面很大,软褥火盆一应俱全,外面寒风刺骨,里面却暖意融融,只是三个大男人坐进去未免有些拥挤,胖子舒服的伸了懒腰,打量着解雨臣一身曲领大袖的公服,道:“解公子真是不简单啊,你是一回一个样,上次是逃狱的小贼,现在已经是高官了,下次还不得是领军作战的将军啊。”


吴邪听的一头雾水,看着他们:“怎么回事?”


解雨臣笑笑:“那天你让我和张起灵去找胖子帮忙,张起灵虽然一口答应,但说实话,我是不敢轻信的,总得试试他的能耐。我平生观人之法有七,其中一条是告之危难而观其勇略。于是便易容成你的样子去见他,说自己刚从大牢里逃出来,后面有官兵在搜查,,他果然没让人失望,二话不说就把我藏起来了,我偷偷看他与我派去的官兵周旋对答,也极高明。正在想该如何和他说明自己的身份,谁知他回来之后没聊两句,却和我打起来了,身手也算不错,更难得的是看穿了我的伪装,不由让人拜服。”说着对胖子拱拱手:“那日如有得罪,还请见谅。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看穿我的伪装?”


胖子面有得意之色:“为官之道,瞒上不瞒下,你们皇城司丢了人,看守的衙役藏消息都来不及,怎么敢大张旗鼓的挨家搜寻?所以再见你时试探了几句只有我跟小吴才知道的事,你对答不出。胖爷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奇人异士见过不少,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易容的招数,再一试探你的身手,果然不是他。”


解雨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受教了。”


吴邪猛然想起一出:“那天面君的刘阿贵也是你乔装的吧?”


解雨臣点点头:“是。你那时认出第二个才是刘阿贵时,我还心里惊讶了一下,以为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叫你看出来熟悉来了。”


吴邪摆摆手:“你装的像,我压根没看出什么,多亏了张起灵,所有人都在看我的时候,他悄悄对我比了手势,我这才侥幸过关。”


解雨臣把弄着手里的扇子,笑了笑:“他能看出来不稀奇。”


“哦?为什么?”


这次解雨臣不回答了。轻描淡写的绕开这一页,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马车驶到胖子的店门口,解雨臣道:“陛下对先前的事也心存感激,他不便亲自前来,我已在苏台阁备下了酒席,权当做是为二位洗尘,二位可愿赏个光?”


胖子嘿嘿一笑:“甚好甚好,胖爷我这几天馋肉馋的肠子都痒了,你且去等着,我跟吴邪先换身衣服,不然到了门口,也得被人当叫花子撵出来。”


“好, 恭候大驾。”


车架走远了,胖子和吴邪就进了店。胖子一走好几天,回来的时候满身潦倒气,走路也不是很利索,但他的伙计好像很习惯似的,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就将两人带到店后院的房间里,吴邪随 身带着的包裹胖子已经派人拿来了,因为店中没有准备浴盆,两个人各自换了身干净衣服,略略擦了把脸,就准备去了,偏巧这时候伙计又来说来了位大主顾,刁钻的很,他们吃不住劲,非 得老板亲自去应付。


吴邪怕他为难,忙道:“时辰还早,你去看看吧。”


胖子说:“行,那你等我一会儿。”


左右无事,吴邪便打量起这屋中布局。胖子虽然看着很糙,但一应起居布置都称得上雅致,看得出骨子里的细心,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很周全。墙上挂着一副钟繇的《宣示表》,点画遒劲朴茂 ,多有异趣,细品时更觉幽深无际,怪不得张怀瓘称他是“秦、汉以来,一人而已。”


他看的出神,没留意窗户什么时候开了,冷风灌了进来,觉得有点冷,回头一看,正迎上一记手刀,他猝不及防,被打晕了。


来人下手并不重,约莫半个时辰,吴邪也就缓过来了,将醒未醒的朦胧时分,就听见耳边有人在怒呵:“只叫你去悄悄把人请回来,你怎么把他打晕了?”


“属下知罪,可他一路上都有同伴,实在是……实在是……”


“你记住,此人不可薄待。”


“属下谨记。”


“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棍吧。”


“……是。”


听见脚步声渐远,吴邪悄悄睁开一点眼缝,想看看是谁,但只看到一道背影,心叹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大白天就遇到劫人的,这京畿的治安怎么还比不上成都。又稍稍动了下,手脚并没被绑着,略略安心些,打算等下找准机会就跑。


又听见另一个声音响起:“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被人戳穿了也不好继续装,吴邪掩饰般咳嗽一声,睁开眼睛坐起来,便看到贰月洪站在面前,眼中尽是和煦的慈意,他温言道:“老夫治下无方,原本只想悄悄请你过府一叙,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懂事,吴公子受惊了。”


吴邪对贰月洪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日朝堂上威严刚正,纵横博辩的印象里,心里既敬重,又有晚辈对长辈天生的畏惧感,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他,也不敢太过放肆的指责,起身先拜了一拜:“不知道大人这样大张旗鼓的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贰月洪犹豫了一下,道:“找你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关于你的家世。先请坐。”


他自己也坐回主座上去,又着人给吴邪看茶,十分的客气。


吴邪忽然发现,他旁边还坐着一个老者,整个人阴郁而深沉,像一谭死水。吴邪认出来了,这正是那日在乱斗中将他拉开的黑背六。看到他们,吴邪顿生防备之心,以为这两位老大人对那日的事起了疑心,这才来盘查他,口气不免有些生硬:“我的家世如何,那天案卷上已经写的很明白了,不知大人想问些什么?”


贰月洪捻须沉吟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爷爷……叫什么?”


那日下朝后,贰月洪便派人去调查吴邪的家世背景,但不知道吴三省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许多往事抹得干干净净,吴老狗便是这些往事中的一桩,他本是离群索居之人,知道他的少之又少,不难瞒住,因此贰月洪到底也没能查个明白,但有些事,又不得不确认一下,这才将吴邪找过来。


吴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总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迟疑了一下,道:“我爷爷叫吴老狗。”


贰月洪身姿向前微探:“他可是丁巳年,正月,甲戌日生的,家中有三子,是也不是?”


“是。”


“那你父亲是?”


“先父吴一穷,已过世了。”


“他可有别的孙儿?”


“没有,只我一个。”


贰月洪竭力保持声音中的平静,但尾音中还是不自觉带了颤抖:“你爷爷现在何处?可还在成都?”


吴邪神色一黯,片刻后,低声道:“两个月前,他病故了。”


黑背六和贰月洪眼底同时出现了惊愕和悲恸之色,黑背六鼻翼颤抖,像是咬牙道:“死了?这个老东西,居然死了?”


吴邪听他口出不敬,心中不悦,才要说什么,就见贰月洪扯了他一把,阻止他要说的话,自己闭上眼睛,像是在忍耐什么,许久后,他睁开眼睛,脸上无悲无喜。


被他们掳来的吴邪,如今像个看客似的被遗忘在旁边,他可以肯定,爷爷和这两人是认识的,而且交情不浅。看他们的样子,分明是为爷爷的过世而难过,可言谈中,又有几分恨意在,实在叫人看不明白。他忽然想起爷爷身上的刀疤和月夜下舞刀的场景,隐约感觉到,他的过去中,藏着一个大秘密。


“两位大人,恕我无礼,你们是不是认识我爷爷?”


黑背六刚要说什么,贰月洪瞪了他一眼,自己也收起了哀容,扯出一个笑:“是,我们是故交。”


“但我爷爷说过,他从未来过京畿。”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04 13:28:00 +0800 CST  
贰月洪和黑背六对视了一眼,前者悠悠道:“我们并非结识于此地,而是早些年游历江湖时相交的,你爷爷,”他顿了顿:“是个很豪爽磊落的人,我们一见如故,彼此结伴出游,踏 破山河,看遍风雨,现在想想,当真是畅快淋漓之事。”


吴邪沉默了:“这些事爷爷从不曾提过。”


贰月洪惨淡一笑:“当年我们因为一些事误会了他,他大约是寒了心吧。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吴邪心里有些不悦,用这样的手段把人抓来,却什么也不肯说,他决定等找到了二叔三叔,自去问他们好了。就听见贰月洪又道:“你爷爷得的是什么病,临终前可曾交代过什么?”


“中风。”这次吴邪留了个心眼:“不曾说过什么。”


贰月洪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了一句:“也是中风。”吴邪没听清,又问了一次,贰月洪笑笑:“没什么,我是在感慨没能去见你爷爷最后一次。”


他不过是感慨一句,因此吴邪也不知道要怎么回,下意识的拨动着腕上带的金刚菩提子的手钏,若不是上面有烧灼的痕迹,手钏被阳光一照,几乎是如宝石一般莹润的绯彩。


黑背六愣住了,贰月洪也是一副见了鬼的神色,他看了看吴邪,又盯着那串手钏:“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吴邪有点不耐烦:“祖传的,我爷爷说了,这东西驱邪避害,不过大概是被火烧过,不大灵,我这阵子就没安泰过。”说到这儿他便停下了,因为他发现,对面坐着的两人,竟都热泪盈眶,不由大惊失色,口气也软了下来:“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贰月洪抬袖拭了拭泪,露出了无比慈爱宽慰的神色,温言道:“没什么,睹物思人罢了。你是故人之后,以后不用这样客气,有事尽管开口,我们自会多照抚你。”


吴邪皱皱眉,他心里对这两人还是有防备在的,不愿太过亲近。:“多谢大人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敢平白受您的照顾。”


贰月洪被拒绝了也不恼,反而有些赞许:“好,有骨气。”顿了顿,又道:“很像你父亲。”


吴邪有点惊讶:“您还认识我父亲?”


贰月洪笑道:“你眉眼间很有你母亲的神韵,但这性子,怕是要更像你父亲多一些。”说着看了看身旁的黑背六,像是询问似的。黑背六还是一张冷脸,此刻口吻中也多了些感情:“是,很像。”他只说了几个字,就咽住了,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些,吴老狗不说,二叔三叔也不愿意多说,吴邪很想跟他们多聊几句。贰月洪却摆摆手:“老夫还有些琐事,今日不便多陪,这就遣人送你回去,今日之事还请保密,你可否答应老夫?”吴邪只好作罢,不情不愿的先应下了。


贰月洪又道:“你这手钏,暂且别戴了,老夫曾听说过一个法子,若是金刚菩提遇火烧灼,只要和白晶黑曜放在匣内两年,自会褪去灼痕,恢复如初。”


吴邪也算见多识广了,却从未听说过这个法子,不大相信,贰月洪像是看出他的怀疑,道:“这法子是你爷爷所授,老夫也一直不信,还蹭与他打过赌,可惜后来……所以灵验与否,由你这孙儿来试试再好不好,左右不过两年罢了。”


吴邪想,也是,戴与不戴,这两年都是会过去的,不如试试好了。他作了个揖,和他们拜别,临走前他问:“我朋友店里那个刁钻的客人也是你们派去的么?”


贰月洪朗然笑笑:“聪颖敏锐,日后堪为国家栋梁。”


吴邪有点无语,叹了口气,上了马车。


贰月洪和黑背六目送着马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贰月洪一叹,轻声道:“天可怜见,他竟然还活着。”


黑背六一拳狠狠击在红木大门上,震出一声闷响,咬牙道:“我早说过,我们不该怀疑五哥。”


贰月洪沉默了,脑海中想的是当年几个人一起月下比武的场面,灯前对酌时的豪情,沙场上的不离不弃。


那历久经年不能忘怀的情义,即便在当年惊闻背叛时也抹不掉。
只是如今,已变成了不可挽回的遗憾与悔恨。


“逝者难追。如今,我们只要好好护着这个孩子,便是告慰老五的在天之灵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04 13:49:00 +0800 CST  
第三十五回 齐聚叙朝堂


送吴邪走的是另一个护卫,带着他按原路翻墙破窗回去,又小心擦掉窗台上的脚印,才毕恭毕敬的离开。吴邪呆了没多久,胖子便进来了,他刚将做成了一单大买卖,心情不错,乐呵呵的进来,可才和吴邪打了个照面,就皱皱眉:“你这气色怎么比之前还差?没事吧?”


吴邪刚被人打晕,又听了这么多事情,心情烦乱,气色自然不好:“大概是饿的,咱们赶紧吧,解雨臣还等着呢。”说着就往外走,没走几步,胖子一拉他,:“你刚才出去过?”


吴邪露出个惊愕的神情,他不知道胖子怎么看出来的,并不承认:“这话怎么说的?”


胖子指着他的鞋帮子。晌午将至,天气回暖,院子后面是条红土道,雪化了,走过去脚下就沾上点儿红泥,而他们回来走的是前院门前的青石路。


吴邪不自在的蹭了蹭鞋子:“进来时别人脚底下带的吧,不小心踩到了。”


胖子凑近了些,小眼如炬的盯着他,盯得他很不自在:“不对,我觉得你有事儿瞒着我。”


吴邪本就是怕麻烦别人的性子,胖子才陪着自己从大牢里出来,他实在不想再给胖子招惹事端,所以刚才的事情,他打定主意不会吐露半个字,沉默了片刻:“没有的事,尽瞎想。”


胖子扫了吴邪一眼,慢悠悠的往外走,一面还摇头感慨:“读书人就是心思多,成吧,你不想说我就装回孙子当不知道,要帮忙了自己开口。”吴邪没说话,跟在后面出了门。


这一日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空明如洗,满城暖阳,集市上分外热闹,处处熙熙攘攘,商贩们都想赶在年关多卖些商品,在街上争相吆喝,声音此起彼伏,落在一处时互生比对,于是你念上一段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我唱上一首轻快如流的歌谣,他说起几段市井逗乐的俏皮话,说唱念到精彩之处,自有行人鼓掌叫好,嬉闹附和声不断,置身其中,不像是在集市里,倒像是在酒肆茶寮中听那说唱艺人们展露才艺。


吴邪和胖子坐在马车里,饶有兴趣的聊着京畿的风貌人情,默契的跳过之前的事不提,马车行到苏台阁门口,早有伙计在那里等着了,说是解大人已在雅间恭候多时,殷勤的引着两人上楼。


苏台阁是汴梁72间正店中的甲首,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相耀,饮徙者常千余人。解雨臣定的是这里最大的雅间,气派非常,吴邪进去时发现里面除了解雨臣外,还坐了一个人。


胖子走在前面,先看到了:“呵,小哥! ”吴邪一探身,正看到张起灵对他们点点头。


解雨臣道:“路上正遇到他说要去找你们,我便一起请过来了。”


胖子一撩袍子,直接走过去落座,吴邪坐在他旁边,和张起灵正对面。人到齐后,解雨臣一挥手,上菜的小厮们皆鱼贯而入,一人手中托着两个搁菜的托盘,上身四平八稳,脚下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工夫就把菜上齐了,解雨臣把使唤的都遣下去了。


四人各自斟了酒,酒过三巡后,吴邪问:“小哥,你找我和胖子什么事?”


此言一出,气氛徒然一滞。张起灵道:“没什么。”


解雨臣转动着装满琥珀色液体的酒杯,淡淡的看了张起灵一眼,吴邪忽然想到,新皇登基,自有些问题需要善后,这两人虽然一殿为臣,但张起灵的主君是赵德芳,有些事情不便当着解雨臣的面说,解雨臣显然也心知肚明,不知道这会儿怎么猜呢,掩饰般喝了口酒,没敢多问。


胖子忽然把桌子一拍:“都是熟人,怎么这么拘谨,来来,喝酒喝酒,胖爷我这几天是饿坏了,皇城司的东西真不是给人吃的,小哥,你接手皇城司可得跟你们的采办说说,犯人也得吃饭啊。”


这几个生活中几乎没有交集的年轻人,席间可叙谈的话题是在太少,共同策划的这桩旧事可算是很值得说道的了,胖子开了这个头,往下果然好聊多了,吴邪问张起灵:“那你现在正式上任了?”


张起灵点点头:“是。”大家都习惯了他言简意赅不说废话的性子,活跃气氛这种事永远不能指望他来做。


胖子喜气洋洋的跟他敬酒:“以后胖爷我在宫里也算有门路的人了,你们不知道,京畿这地方一块牌匾掉下来都能砸到几个官儿,平头百姓遇到事儿都得忍着。真他娘的憋屈。”


张起灵很给面子的喝了他敬的酒,解雨臣在旁边很和气的说:“你若愿入军中任职,我可为你写荐书。”


胖子哈哈一笑:“沙场百战死,胖爷我爱惜生命,也受不了这份拘束。”拍了拍坐在一边的吴邪:“若是入庙堂,我们小吴倒是可以。”


解雨臣含笑道:“吴邪,你怎么说?”


经过这次之后,吴邪对朝堂是有点畏惧了,那些大人物看着衣冠楚楚,害起人来凶狠的像跟豺狼虎豹似的,他不想吃人,也不愿意被人吃,入了朝堂怕是会左右为难,难成大事。而且成都家中,也得回去看看。


“我想先回成都。”


三人齐齐的看着他,解雨臣皱皱眉:“你不是来考科举的么?”


吴邪叹了口气:“之前是我想简单了, 以为只要满腹才华就能经世济国,现在觉得压根不是那样,说不灰心是假的。”


张起灵面色凝重:“你不能回去。”


吴邪讶异道:“为什么?”


“陈阿四还有些死忠残党,贸贸然回去,恐怕会糟他们毒手,你成都家中已乱作一团,护不住你。”


他思虑的很周全,吴邪不由认真琢磨起来。解雨臣悠悠道:“高祖几败于霸王之手,损兵折将不计其数,仅以身免,萧何可曾胆怯?”


另两人并不知道那日他们酒楼中的对话,因此不大理解,吴邪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了,解雨臣继续道:“当今天子年轻,朝中又多是先帝留下来得老臣,总有些倚老卖老的处处碍着陛下推行政务,我欣赏你的才识勇略,有意替陛下招贤,希望你为苍生计,万勿推辞。”


吴邪问:“碍着陛下的是刘太后?”


解雨臣摇摇头:“自从登基大典上广陵王持金锏上殿,断了她垂帘听政的念想后,暂时还未有新的动作,但,总是迟早的事。”


张起灵道:“王爷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解雨臣淡淡一笑:“军权在裘德考手里,政权在庞藉那儿管着,广陵王虽有稽查之权,可惩处百官,但终归无法让陛下收回军政大权,若无心腹之臣,难成大事。”


胖子插话道:“你们说的广陵王又是哪位?”


张起灵淡淡的说:“就是安平郡王,如今已升为亲王了。”


胖子很讶异:“这倒奇了,吴邪说皇帝对这个安平郡王,哦,现在是广陵王可恨着呢,这次不是本打算置他于死地的么。”


解雨臣看了看吴邪:“关于这件事我私下也想了许久才明白,你知道为什么么?”


吴邪犹豫了一下:“是因为赵德芳很得太祖皇帝那些老臣们的拥护么?”


直呼名讳是大不敬之事,但张起灵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到不能再轻的皱了皱眉,解雨臣道:“是,还有呢?”


“他和当今陛下是一条心的,有他在,等于是得到那些老臣们的拥护,想要在各个官府打开门路安插人脉也容易许多,而且,也好互相制肘,谁也不能一家独大。”


胖子听得一头雾水,庭审之事他并未经历,不甚了解其中细要:“小吴,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儿,别整这么文绉绉的话。”


吴邪转过身:“三国你知道吧?”


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是坊间说书人常讲的故事,胖子也是耳熟能详:“知道啊。怎么了?”


“如今他们就像是三国势力。裘德考和太后是一方,庞藉是一方,广陵王是一方,他们虽然各怀鬼胎,但谁也不会看着一方坐大,裘德考嚣张了,广陵王便去敲打敲打他,广陵王干扰到陛下执政了,庞藉便会去使绊子,庞藉若是手伸的太长想参与军务,裘德考必不会放任不理,如此一来,他们至多只能各当一面,虽位高权重,但掀不起太大的风浪,直到有人打破这个平衡为止,能打破平衡而不遭非议的是谁,诸位心里该明白。”


张起灵已在眼前摆了三杯酒,一杯杯倒回酒盏里:“三分天下,终归于晋。当今陛下才是最后得益之人。”


解雨臣拍手笑道:“妙!你真的是很聪明,我越来越觉得,不能放你走了。”


吴邪咂咂嘴,不知道怎么回答,早些时候在贰月洪的府上喝了不少茶,刚刚又喝了不少酒,正有些内急,打算逃避问题,站起来道:“这个再说吧,你们先聊着,我出去放个水。”


胖子说:“吃饭呢你说这个,快去快去。”


吴邪走后,解雨臣又看向张起灵:“明人不说暗话,我虽信得过王爷的忠心,但若是他日权利归于天子,你可会替他不平?”


张起灵道:“我于名利无求,王爷放的下,我自会随他。”


“那他若是放不下呢?”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那就不是他了。”


解雨臣点点头。


接下来都是胖子和解雨臣在聊,张起灵在一旁喝酒,解雨臣时不时会跟他说几句话,免显得照应不周,不知不觉间,菜已吃了一半,胖子拨弄着盘中的刺身,忽然说:“这小吴也去太久了吧。”


张起灵皱皱眉,道:“我去看看。”才要站起身,就听外头有人求见,解雨臣吩咐放人进来。来者是皇城司中人,脸色很不好看,跪在那里支支吾吾的,胖子听得来气:“说大声点儿。”


那人胆怯的看了张起灵一眼,终于放大声音:“大人,陈阿四逃狱了。”


张起灵目光一凌,瞬时间抓起放在一旁的黑金古刀,一翻身,从三层高的窗户上跃了下去,解雨臣和胖子也旋即反应过来,齐齐跟上。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06 14:45:00 +0800 CST  
第三十六回 太庙现前尘



陈阿四经营朝野多年,被他搬倒的不少,有把柄握被他抓住的也不少,恨之畏之者众,敬之者寡。虽收过几个弟子,但都是冲他的权势去的。树倒猢狲散,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替他出头,所以这次他倒台,朝野上下无不拍手称快,以至于赵祯登基后,收到的第一份奏折便是几十位大臣联名的弹劾表,上言陈阿四当处以大辟。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庞籍也保不住他,毕竟裘德考和赵德芳都虎视眈眈的看着。高手过招,沉不住气的先出局,没必要为了条丧家之犬去招惹事端。皇帝和百官们都想陈阿四死,他就顺水推舟好了。


在多方难容的情况下,这案子很快就拍板了:陈阿四出言犯上,污蔑先帝托孤重臣,有辱宗室,乃是大不敬之罪。按律本当弃市,新皇仁慈,念其多年辛劳,特赐自裁,家产充公,亲眷流放岭南,旨到即行,不可延缓。


诏书要经门下省,枢密院“两府”方能生效,变故就是出在盖章过审的这期间。


因为张起灵才接任皇城使,还未来得及重新布置皇城司中的防御体系,陈阿四设计打晕了狱吏,偷偷躲开守卫溜了出去,狱吏们发现人不见了,已是半个时辰后,此时,陈阿四已经挟着吴邪逃走了。


多年苦心一朝丧,这笔仇,他非得从这小子身上讨回来。


解雨臣和胖子赶着张起灵就飞奔出去,但张起灵步伐太快,眼看着就没影了,他们不得不停下商量对策。胖子道:“他可能是回皇城司了,要不咱们去那看看。”


“陈阿四为人我清楚,他要逃跑是不会留下线索的,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前几日陛下让张起灵去查陈阿四有无别的朋党和老巢,张起灵领旨已有几日了,或许找到了什么。”


胖子略一沉思:“皇城司里的人你调的动么?”


解雨臣点点头,他有皇帝钦赐的金牌令箭,虽然比不上张起灵这个皇城使位尊权重,但在隶属赵祯直辖的皇城司还是说得上话的:“你随我一起吧,陈阿四这会儿肯定知道你是和吴邪串通一气的,贸然回去可能会有危险。”


胖子唾了一口:“我怕他不来呢。你不必管我,带个闲人去皇城司总要多费口舌,太耽误事了。我回去等着,你问出那厮的老巢后记得遣人来跟我说一声。”


形式刻不容缓,解雨臣也不跟他客套了,道了声“好。”两人便分道扬镳。


就在皇城司亲事官冯习正为陈阿四的事头疼不已时,负责守卫的司吏匆匆禀他御史中丞解大人闯进来了。


彼时冯习带着手下的察子看京畿城域图,商讨可能的地方,但得等张起灵回来发号施令,才可派大队人马去找,一听解雨臣来了,心里不由惊惧。不知他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满朝都知道解雨臣是皇帝的心腹,走失重犯是大罪,他要是捅到御前,皇城司上下都担当不起。


思及此,冯习不敢怠慢,忙说快请。尾音未落,解雨臣已不请自入的出现在门口,冯习心有不悦,但不敢说什么。一面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手势,让人撤了地图,一面整了整朱色公服,摆出笑脸迎人之态,拱手道:“解大人,有失远迎,不知到此有何贵干?”


解雨臣沉着脸径自坐上主座:“冯大人,客套话先放一边吧,我此来是有事要问你。”


他强硬的口吻让冯习有点尴尬,心中愈发忐忑:“解大人请讲。”


“前几日陛下让你们张大人去查陈阿四的老巢,皇城司查的如何了?”


闻此言,冯习心中咯噔一下,料定解雨臣已经知道陈阿四逃出去的事了,却还死撑着:“解大人这话问的就僭越了吧,您该知道,皇城司的消息从来只会呈报给陛下,旁人无权干涉。”


解雨臣冷冷一笑,眸底尽是寒光:“冯大人,你现在不说,我只好去御前让陛下亲自来问问,你们皇城司关押不利,丢了朝廷重犯,该当何罪!”


冯习全身一个激灵,脸色也变了:“解大人,兹事体大,你是在哪里听到的流言?不可乱说。”


“你们派出去的察子找到张起灵时,我正与他喝酒,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冯习憋红了脸,想怒又不敢怒,瞪着解雨臣,刚要说话,解雨臣漠然道:“你不必这么大敌意,若我有心问你们的罪,此时已站在御前,何必来找你们。”


冯习立刻换了副表情,上前一步,低声道:“请解大人明示。”


“张起灵已经先一步去了,我不知他往何处寻,你速将查出来的地方告诉我。抓住了人,这事就算了了。”


冯习看着这个俊面玉颜气度卓然的年轻人,沉思许久,显然是在掂量“擅自透露皇城司内部消息给朝臣与走失重犯”哪个罪名更大些。解雨臣也不催促,冷傲的坐在一旁,自顾自的把弄着手中那把空白扇面的折扇,一派势在必得的姿态,周围的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气氛很是凝重。


“好!就依解大人之言。”片刻后,冯习终于下定了决心。两害相权取其轻,此事既然已经被他知道,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至于其他的,暂且顾不得了:“来人,去把京畿城域图拿来。”


两个司吏一人执一边,将四尺长的绢布地图慢慢打开,此图以散点透视构图之法,细细描绘了京畿之地所有街、路、巷、道、城、桥、坊、市的景貌,极尽细致。冯习指着地图道:“解大人请看,这几处便是咱们查到的陈阿四的老巢所在。”他指着用朱笔点出的三个地方:“城南乐坊,城中老宅,城东当铺,我们已派人去了,眼下还没有消息。”


解雨臣起身站到地图前面:“他不会在这么招眼的地方呆的。问过城门守卫了么?可曾看到他?”眼下最怕的就是陈阿四已经逃出汴梁了。


冯习很自信的说:“问过了,没有他的踪影,我请他们格外留心盘查,又多派了四百察子去四门周围乔装寻找,他要是敢出现,便立刻会被拿下。”


解雨臣陷入了沉思,皇城司每日要派千余人在京畿中微服寻访,以查民情政要,大场合是他们必去的,藏不住人,破败的地方,以陈阿四傲慢的性子,未必肯呆,究竟哪里是既安全,又让他看得上眼的呢?


“冯习,京畿各处有没有什么地方是皇城司够不着的?”


冯习想了想:“太庙吧。那地方平时也没什么人,只有三十五名守卫。”他忽然瞪大眼睛,拍掌道:“我想起来了,太庙中的护卫长曾做过陈阿四的徒弟,不知道后来怎么闹翻了,这才给打发到那。昨日我们将这件事一起呈报给了张大人,他并未有什么交代,这才大意放过了。”


解雨臣目光旋即凌厉,手腕一甩,扇子发出破空的闷响:“你马上点派四名身手高强的部下随我一起去。”


“那我们呢?”


“此事不宜宣扬,闹大了会传到御前,就留在皇城司待命吧。”


太庙位于城郊以南,依山就势而造,围绕回峰,宫殿、园囿和亭阁间插于内。重檐庑殿顶,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四周围石护栏,气势浑成,巍峨森森,内设七庙供奉祖先,太祖庙位居正中,左为三昭,右为三穆,配享功臣数人。每岁以四孟月及冬至受五享,朔望荐食,荐新,三年一袷,以孟冬(十月),五年一褅,以孟夏(四月)。


除了这些时候热闹些,太庙常年都是清冷深幽的,阳光穿不透葱翠的繁木,只能从荫凉的间隙中挤出一点身影,那些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随着英雄们的落幕,一起被埋在时光里。


解雨臣站在门前,仰望着巍峨森森的太庙,阳光直直的落入他眼里,带来一阵不堪重负的酸痛,他以袖遮盖片刻,冷漠的说:“你们就守在这儿吧。”话落便撩袍而入,守卫才要拦他,便被金灿灿的令牌晃晕了眼,忙跪迎他进去了。


此时,吴邪躺在大定殿里,被人一瓢冷水泼到脸上,猛然惊醒,正对上陈阿四那张满含恨意的脸,吴邪欲哭无泪,恨不得再晕过去。


几日不见,陈阿四老了许多,眼角额头的皱纹如蛛网般密布,脸颊消瘦的凹陷下去,斑白的头发已全白了,扎成一个凌乱的发髻,再也没有当初那般威严尊贵的风采。


“你是不是也被老夫的样子吓到了?”陈阿四揪着吴邪的头发拉他坐起来,吴邪疼的一呲牙,脱口而出的话也不怎么客气:“你那是自作自受。”


陈阿四脸上阴霾笼罩:“你以为你投靠张起灵就能好过?还记得那颗药么,那是七虫七花丹,张起灵纵有通天本领,也救不了你。”


七虫七花丹,以毒虫七种、毒花七种,捣烂煎熬而成,服下之后百日内发作,先感内脏麻痒,如七虫咬噬,然后眼前现斑斓彩色,奇丽变幻,如七花飞散。配方依人而异,南北不同,大凡最具灵验神效者,共四十九种配法,变化异方复六十三种,只有施毒者才能依照配方调制解药。


吴邪心里一沉。自那日服下毒药后,他实实在在担心了好几天,可身体并无半分异样,渐渐也就忘了此事,今天被他一提,顿时紧张起来,强定心神,道:“你想怎么样?”


陈阿四揪住他的衣襟:“我要你随我去御前,说出张起灵指使你陷害老夫的真相!”


“陈大人,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呢?且不说现在你到不到的了御前,就算去了又如何?满朝文武都听见你污蔑安平郡王了,一条大不敬之罪,就足以要你的命,陛下怎么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真相去责怪张起灵?”


陈阿四冷冷道:“事到如今,你以为老夫还妄想着官复原职么?但就算是死,老夫也得拉一个垫背的,废话休说,眼下你的命在我手上,去是不去?”


吴邪沉默了片刻:“我是不会去的。你既然逃出来了,何必再招惹事端?悄悄出城,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享晚年不是更好,一把年纪了,还能争几年?”


若陈阿四能出去,他也不是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可满城都是皇城司的察子,这些人是他亲手调教的,个个能耐不俗。他乔装过一次,险些被发现,正要另试寻他法,却发现街上的微服察子多了许多,更难出去,这才无奈折回,打算破釜沉舟,甚至想与张起灵同归于尽。


“看来是该给你点厉害了。”陈阿四阴狠道,他猛然扣住吴邪后背督脉上的中枢穴,以内力催动他体内的毒药。吴邪只觉得一股厉风冲入体内,带来些微酸痛的感觉。


但,再无别的异样。


陈阿四看着神色如常的吴邪一愣,又加大力道,依旧没有从吴邪脸上得到他想要的表情,陈阿四一把掐住他的手腕,号了半晌脉,脸色更差了些,他来来回回打量着吴邪:“谁帮你解的毒?”


吴邪今天才被放出来,还未来得及就医,也是不明就里。


陈阿四沉思良久,忽然站起来,冲外面喊道:“阿力。”一个黑面的魁梧汉子走了进来,他就是陈阿四的徒弟,当年陈阿四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故意在众人面前责备他,然后贬到这里守陵,私下里又给很多好处予他,以收买其心。


“师傅,有什么吩咐?”
“去取鹤顶红来。”

“是。”



这老东西拿毒酒肯定不是自己喝的,吴邪很想跑,才要站起来,就被一枚小小的铁蛋打在膝盖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击碎骨头,吴邪疼的双腿用力一贯,怒骂了一声。陈阿四没理他,盯着殿门口,不一会儿,阿力就把酒拿了过来,陈阿四端起那壶殷色的毒酒,冷冷道:“按住他。”


吴邪虽然被绑的很严实,但到底也是个大男人,没法彻底按住,陈阿四捏住他的下颌,灌进去的酒有一半都撒了出来,他只喝进去三分之一。


这些酒像是一团滚烫的炭球,落入腹中时带来强烈的痛感,吴邪脸上是异样的赤红色,俯身干呕了半饷,脑海昏昏沉沉,看不到东西,身上时冷时热,呼吸也渐渐困难起来。似有人在和他说话,但耳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陈阿四盯着吴邪翻滚着的痛苦神色,眉头紧锁,忽然间,他看到吴邪自腕线上浮出一块块虫子似的红斑,陈阿四眼睛一亮,将他的袖子推上去,果然看到这些红斑一路蔓延往上,鲜红欲滴,像是要燃烧起来的火。这“火”烧了一刻,颜色渐渐淡了,从手腕自上开始消退,那颜色淡去一点,吴邪脸上的痛苦神情便消退一分,待到完全消退时,吴邪因中毒而赤红的面色便成了大病初愈时的苍白,躺在那里喘着粗气,已然没有大碍。


“师傅,你看他……”阿力惊讶的指着吴邪。鹤顶红是世上第一烈毒,服下去之后人断无生机,从未见有人能死里逃生的。


陈阿四脸上是一种喜极欲狂的癫疯神色,像是看到了救命符似的,他一把揪起还昏昏沉沉的吴邪:“孽障,你当真命大,当年居然没死。好极,好极!老夫后半辈子生死荣辱,全看你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09 13:32:00 +0800 CST  
第三十六回 太庙现前尘(二)


吴邪脑子原本还嗡嗡的,乍听此话浑身一个激灵:“你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陈阿四逼近吴邪,脸上每条皱纹里都藏着浓浓的厌恶:“吴老狗呢?那老东西在哪里?”


吴邪面色铁青,这一日遇到的事情给他带来的震动到了此刻跌宕出无以复加的程度:“你先回答我!”


陈阿四一指抵在他头顶的百会穴上,猛一发力,吴邪只觉得好似有万根牛毫针在脑海里乱窜,疼的两眼一团黑,就听陈阿四在耳边恶狠狠的问道:“吴老狗到底在哪里?”


吴邪发泄似的喊了出来:“他过世了,他早就过世了!”


疼痛感消失了。陈阿四退开一点站着,森森道:“原来如此!啧,真是人心不足。当年冒着灭门之危把你带走,安居一世也就罢了,非要把你召回来,他以为过了二十年那人就能安心了么?这一脉是要断在这老东西手上了!”


吴邪的心有些慌乱:“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陈阿四冷笑了一下:“这话你留到地府时亲自问吴老狗吧。”说罢再不看吴邪一眼:“阿力!”


“在在,师傅。”那个叫阿力的汉子原本看到吴邪没事,还怕陈阿四会怪罪他,后来见他不怒反笑,这才略略放下心。在旁边听了半晌,也是不明就里,但隐约觉得其中藏着大事。他跟陈阿四不足十年,很多前尘旧情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做陈阿四的徒弟,往往是一朝富贵、一朝丧命,只有利益,没有情分,危险的事,他半点不愿沾。


“取笔墨来,你待会儿悄悄去广陵王府上给我送封信。”


“是。”阿力应了一声就出去了,陈阿四转过身来看着吴邪,嫌恶的唾了一口,才要说什么,忽然看到阿力倒退着又回来了,不耐烦道:“怎么了?”


阿力扭过头,满脸惊惧,指着门外道:“师傅……他……他……”


不用他提醒,陈阿四也看到了。张起灵手持古刀,宛若鬼魅一般悄然出现,墨眉寒眸,衣袂如风,像是待出鞘的利刃,周身涌动着不详的杀气:“你有什么要对王爷说的,不妨告诉我。”


吴邪看到他眼睛一亮,口中叫到“小哥,”一面想要站起来,陈阿四看都没看他一眼,飞起一脚又把他踹坐回去,张起灵目光一凌,抿紧了唇。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阿四如今见到张起灵,直恨得想将这小子的骨头一根根捏碎:“张起灵,皇城使这个位置你做的如何?”



张起灵淡淡道:“圣上恩德,自当消受。”


陈阿四被他噎的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你休要嚣张,老夫告诉你,这小子一身系大宋安危,你要是敢拦着我,便是对陛下,对大宋不忠!”


“这等大事,你本该面圣呈情,为何要惹上广陵王?”


陈阿四隐晦一笑:“自然是因为,广陵王最关心大宋天下。”


张起灵眉峰一蹙,偏身看了看吴邪,吴邪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打心眼里不愿相信陈阿四的话,只当是他的诡计,口中怒骂道:“放屁,扯这些危言耸听的话也没用,我说了不会帮你就不会帮你,到了广陵王府也一样!”


陈阿四不理他, 只对张起灵说:“小子,我所言是真是假,到了广陵王府便见分晓,你敢不敢带我去?”


张起灵抬起手臂,剑锋指着他:“王爷那里我自会担待,不劳你费心。”他扫了吴邪一眼,顿了顿:“去也可以,你先放人。”


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陈阿四无可奈何,他转身将吴邪抓起来,一手扣住他的肩胛骨,陈阿四个子不高,让吴邪挡在他前面,就把他护的严严实实,虽然年过半百,力气却奇大,那双手像是铁钳子似的卡在骨缝上,吴邪怎么也挣不开:“这是老夫下半辈子的仰仗,怎能轻易给你?”


话音未落,他便携着吴邪朝后殿奔去,张起灵才要追过去,陈阿四一把铁珠子打了过来,其中一枚正中阿力后心,当场死亡。张起灵一番格挡,方才有机会追过去,可陈阿四已趁着这当口溜了出去。


此时夕阳已下,暮色黯淡了整座宫殿,后殿一片幽冷,守庙侍卫还未来得及点起夜灯,光线很暗。后殿一出去便是玉带廊,左拐入供奉真宗的熙文殿,右拐入供奉太祖的昭烈殿,陈阿四带着吴邪不知躲到哪里。张起灵不敢一间间的找,这只会让陈阿四有更多逃窜时间,他打量了片刻,忽然看到地上有个东西,捡起来一看,是枚菩提珠子。眼眸瞬间凌厉,他一面走一面找。


最后一颗珠子落在昭烈殿门口。


门口两盏石灯已被点燃,发出安静而昏黄的光,照出匾额上那几个苍劲浑厚的字。


德明有功曰昭, 有功安民曰烈。


此情此景,让人不由想起来数年前那位雄才伟略的帝王曾经的功业,光明之至,盛久而不昧,令人异世感怀。张起灵眼中有什么情绪闪动着,他恭敬的跪下,拜了三拜,方才撩袍而入。


前殿面阔九间,进深六丈,两侧青灯撒下一地清幽的光,照出左右两边配享的四位功臣牌位,张起灵的目光淡淡的扫过,落在大殿中间——陈阿四挟持吴邪站在那里,他的对面,是放下白扇,手持长剑挡着的解雨臣


陈阿四是进不得,退亦不得。


解雨臣冷静道:“你别再垂死挣扎了,速速放开他,与我回去领罪,我还可以向陛下求情,留你个全尸。”


陈阿四呸了一口:“老夫死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身后事。”他勒着吴邪往后一带,时至今日,他才认真正视吴邪:“小子,你入京才几日,就能让这几位对你如此器重,这般笼络人心的手段,当真有乃祖父当年之风范,我还以为吴老狗撺掇着你来只能是送死的,倒是我小看了你。”


大概是看到解雨臣和张起灵他们,吴邪已经平静许多,一手捏着菩提手钏的断线处,防止更多珠子掉下来,一面平静道:“你已经无计可施了,我是尊老爱幼,才多奉劝一句,赶紧束手就擒吧。”


陈阿四捏着一片薄薄的刀刃抵在他脖子上:“小子,我跟你做笔交易如何?”


到了这份上还不肯放弃,吴邪都有点佩服他了:“什么交易?”


“你想不想知道你身世的真相?我可以告诉你,其中细要没人比我知道的多。”


吴邪心弦一动,满腔的疑问犹如是堵塞的堤坝,如今好容易寻到一个出口,他没法控制想要绝堤而出的急切。


解雨臣冷冷道:“我可以对你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真相,不能只让吴邪一人听。”能让陈阿四觉得足够成为下半辈子依仗的秘密,究竟是如何的动人心魄,解雨臣不知道,但他肯定,必然和皇帝有关,那就少不得得管上一管。


陈阿四大笑起来:“不行不行,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于我无益。不过小九爷,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另外一桩事,你不是一直都在查你父亲解连环的下落么?”


解雨臣微微睁大眼睛,反手一挥,一把流星镖打了出去,陈阿四携着吴邪也不见动作迟缓,稍稍一躲,那流星镖便钉在他身侧的金丝楠木柱上:“你若敢拿此事说笑,别怪我手下无情。”


陈阿四敛了笑容:“太宗皇帝这样恨太祖,甚至连他的起居日常的史料都要篡改,却独独对太祖的重臣之子,你父亲解连环如此器重,你可知为什么?”


“太宗皇帝也不止器重家父一人,贰月洪黑背六齐铁嘴皆是老臣,一样受到重用,这能说明什么?”


陈阿四道:“不一样不一样,解连环失踪之后,朝廷便当他已死,太宗皇帝垂危之际,点名让他做了配享的十二功臣之一,论品阶论资历,他哪里配得上这样的抬举?还有贰月洪这些人对你的排斥嫌恶,哪有半分顾惜你是他们昔年同生共死的战友,仅存之后的情分?你就不奇怪么?我也可以告诉你,这里面的真相,我也一清二楚。你若是想听,就放了我,不然我就带着这些秘密一起走,你们再想知道,就下黄泉问那些死人吧!”


解雨臣的脸色瞬间苍白,尤是保持着冷静,可看得出已经有了犹豫。这些事的真相他寻找多年,始终只摸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每当靠近一点,便有更大的阻力挡着他。解雨臣知道,这是有人不希望自己知道这段往事。而这股力量,是目前的他越不过去的。所以拼命效忠天子,跻身朝堂,不仅是为了全忠义和抱负,也是为了更接近真相。


如今寻找多年的真相就在眼前,他想握住。


陈阿四扫了张起灵一眼,才说“至于你,”张起灵就道:“你不必说了。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陈阿四吃了个闭门羹,悻悻的止住要说的话,他看向解雨臣:“你们二位怎么决定?”


解雨臣和吴邪齐刷刷看向张起灵,眼神里都有点不可言说的决绝意味。


张起灵眼神晦暗不定, 顾虑和凝重全藏在眼底,他知道,自己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三个人的命运,但那之后呢,会不会给王爷带来新的危机?不愿抉择,不愿割弃。张起灵第一次体会到犹豫,这种感觉很陌生。


他从来都是别人眼里杀伐决断、没有感情的人。其实不是太冷,而是在经年累月的磨砺和孤独中忘记了温暖。但他不在乎,也不需要,只要有信念与目标,便能顶天立地的活着,至于人生苦闷,爱恨离合,都不是那么重要了。于是别人也这样以为,报以虚情相对。


他这一生所遇到对他无所求,只交一颗真心的人极少,眼前这两位算在内。但他不知道,这情分是不是比信念更重要。


张起灵握紧了手中的刀柄,薄唇抿的像一根铁线,沉默的看着这两个人。


忽然间,陈阿四步伐一踉跄,握刀的手也抖了起来,吴邪抓住这个机会,用胳膊肘往他前心用力一顶,与此同时,张起灵也一个飞身,踹开了陈阿四,反手一劈,斩断了绑着吴邪的绳子。


吴邪一抬头就看到银色刀光扑面而来,吓了一跳,好在下一秒绳子就被砍断了,他连连拍着胸口,心说,这闷油瓶子动手也不知道说一声,吓得老子差点尿裤子。往前面一看就愣了,他发现解雨臣脸色很不好,以剑撑着地,摇摇欲倒的样子。好在张起灵神色无异,这当口已将陈阿四制服。


吴邪赶紧过去扶解雨臣:“怎么了这是?”


只听到旁边的偏殿传来一个悠闲的声音:“怎么着这就完了?胖爷我还没耍够呢。”


“胖子。”吴邪惊喜的叫道,旋即有个小布囊丢进过来,他一手接住了。


“给那小子闻闻。”


吴邪自己先闻了下,被那股骚腥的味道熏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这什么玩意儿啊!”解雨臣接过去往鼻子下面一贴,脸上呈现出舒缓的神色,不一会就放开吴邪,自己站稳了。


胖子走到陈阿四面前,手里攥着一小截烧剩的香,蹲下道:“这是我从大理淘来的迷魂香,就这么七支了,今儿全用在你这个老家伙身上,你也算栽的不亏。”


陈阿四“呼呼”的喘着粗气:“你是何时进来的?”


“我悄悄进了太庙,也不知道往哪儿找,就进了主殿,也是我运气好,一下就撞到你们,我一看小吴在你手上,知道不能硬来,于是跑到旁边偏殿,悄悄爬进离你最近的功臣享堂,把七支迷魂香全点了,这东西无色无味,是当地人用来捕象的,怎么样,滋味如何?。”胖子拍拍他的肩膀:“老家伙,你那点伎俩已经过时了,不适合在这江湖上混,你呀,趁早投胎,下辈子再好好修炼修炼,胖爷我等着你来找我报仇。”


吴邪一把将他挤到旁边,揪起陈阿四:“刚才你要告诉我的秘密是什么?”


陈阿四环顾四周:“好好好,都是青年才俊,老夫栽在你们手里,倒也不冤。可你们抓了我又如何??”他猛然抬高声音,眼眸如刀狠狠钉在他们的脸上。


解雨臣冷冷道:“陈大人掌控皇城司数十年,审问犯人无数,自己去尝尝那些刑具的滋味,也许就如他们一样也肯招了。”


陈阿四哈哈一笑:“老夫已年过半百,大不了一死,你们还年轻,想带着疑问过一辈子也随你们。今日我若无生机,绝不会吐露半个字!”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这是遇到老牌滚刀肉了,不怕死不怕疼,简直没奈何。


良久,张起灵冷声道:“你想怎么样?”


陈阿四脸上浮起一丝得意之色,他勉强站起来,几个人都稍稍退远了点。


“想要我说出这些也不难,只要你们……”尾音噎在喉头,陈阿四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殿外,颈间一支利箭,穿喉而没,止住了他所有的话。吴邪扑上去揪住他:“你别死,你把话说完!”


可是他再也不能说出一个字。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11 19:34:00 +0800 CST  
第三十七回 水落石出时


吴三省站在殿门口,石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的阴戾。潘子持弓面无表情的站在他旁边,像一面铁壁般忠诚护卫着,他手中的弓弦还残存着轻微的颤鸣。


“三叔!”吴邪讶然道。虽然他心里估摸着吴三省没死,但看到他出现在眼前,震动还是不小的,一时间忘记了陈阿四的事。


吴三省阴抬头看了看“昭烈殿”的匾额,方才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潘子背起弓箭,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吴三省走到他们面前,一一扫过吴邪身边的几个人。


胖子看了看吴邪,又看了看吴三省。他知道吴邪不是寻常只会动嘴皮子的懦气书生,但那份学识雅度,总也是书香门第培养出来的,怎么看都和眼前这个阴森匪气的家伙不像一家人,凑近了小声问:“他真是你三叔?”


吴邪点点头,没有心思多说,胖子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在吴三省没看他,目光直接落到张起灵脸上,有惊愕一晃而过,他盯着张起灵的脸来回看了许久,还不自觉扫了一眼旁边配享的牌位。张起灵面如寒玉,迎着他的目光,也不见躲闪。吴三省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话,但吴邪已经蹿到他身边,一把拽着他胳膊:“三叔,你没事啊?二叔呢?”


吴三省年纪大了,即便像自己那样逃出去,也容易摔伤碰伤。他不耐烦的把手一摆:“没事。他也没事。”


吴邪还没说话,张起灵眸光忽闪,微微抬高下颌,将手中古刀换到左手:“我的探子说你们已经死了,吴家在成都的产业也乱作一团,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已是带了审问的意味在,吴三省却不以为意,沉默了片刻,指着吴邪:“我这大侄子,心性一派的敦厚纯良,入了汴梁这是非场,少不得被人算计,要是有人拿着我和老二作要挟,他必定会乖乖照办,我这是未雨绸缪,绝了他的后患。”


当初吴邪离家出走,等于是把生米煮成熟饭,吴二白再多的顾虑都成了白想,只能重作别的打算。那些前尘往事,吴邪一概不知,但吴家这两位心里清楚的很——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又如何敌得过猛虎?善后的事,还得做长辈的帮衬,于是两人商量了几日,决定放弃吴家在成都几十年的经营,以死迷惑众人,彻底断了吴邪的后顾之忧。


吴邪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事儿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安慰自己,肯定是三叔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出此下策,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深的用心在,如此看来,二叔三叔他们,大约是一早就知道会发生一些事,甚至爷爷让自己撒去骨灰,也有这样用心良苦的考虑,这后头蕴藏了什么,吴邪不敢想。


但更奇怪的是,三叔这老狐狸惯的是虚实不定,居然对才见过一次的张起灵毫无保留的直言相待,实在有点诡异。


刚要开口问,但吴三省显然不想当着众人把话说得很明白,冲着吴邪一颔首:“潘子在城里赁了宅子,先随我回去吧。”


“且慢。”一个声音从胖子和张起灵身后响起。解雨臣拨开他们,站了出来。陈阿四死的瞬间,他脑海一片空白,追寻多年的答案就在眼前,却生生被人夺走。他发疯般蹲在地上去搜陈
阿四的身,妄图找到什么线索,可什么都没有。



吴三省看到他时,微微皱了皱眉:“你是谁?”


站在他旁边的吴邪赶忙道:“三叔,他是我朋友,叫解雨臣,他帮了我不少忙,要不是他,我这会儿还在大狱里蹲着呢。”


谁知吴三省一听此言,浑身都涌动起了极大的怒气,再看向解雨臣时,满眼的厌恶之色,吴邪站在旁边都感觉到了:“你爹叫解连环?”


解雨臣眼睛一亮:“是。”


吴三省一把拉过吴邪,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以后别跟这小子来往!你马上跟我回去。”


吴邪急了,不知道三叔怎么忽然这么大火气:“三叔,你这是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回去再说!”


“站住!”解雨臣厉声道,忽然一把抓起丢在地上的剑,反手一挥,划出一道剑芒,指着吴三省,眼底淬着冷意:“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都不能走。”


吴三省的声音比他还冷:“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解雨臣目光一凌,身形微动,潘子已经一跃而出,护卫在吴三省身前,同时抽出腰间佩刀,虎视眈眈的对上解雨臣,只要他敢上前一步,这把刀就会砍杀过去。但解雨臣已经被心底的渴望冲昏了头脑,无视了潘子,直朝着吴三省冲了过去。


“潘子住手!”


“哎,解雨臣!”


吴邪和胖子的的声音同时响起,比他们更快的是张起灵的动作,一番格挡下,张起灵已挡在了这火拼的二人中间,解雨臣和潘子都没有说话,但仇恨的目光死死的锁在对方身上。胖子忙赶过来拉架:“哥几个这是干嘛呢?快把兵器收收,都是自己人,别招外人笑话了,有事咱好好说。”


解雨臣固执道:“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吴邪去夺潘子的刀,没夺过来,只得退而求其次,按下他的手,转身对吴三省道:“三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针对解雨臣。对我而言,他是救我出大牢的恩人,也是患难相交的朋友。就算是为了还他的情好了,如果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而且,也不止他想要个真相,他想知道的事里,应该和咱家有关吧。”


解雨臣忽然反手把剑一掼,剑身没入地砖缝隙中,稳稳的立住了,他看着吴三省:“适才晚辈鲁莽了。我追查此事数十年,一直找不到真相,还请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告诉我真相。如果是我解家的错,我自当赔罪,绝不推脱。”


吴三省还在犹豫,他知道,现在必须得告诉吴邪一些事儿了,不然以他的性子,不知道为了好奇会闹出多大的风波来,但当着这么多人说……


张起灵忽然道:“阁下可是吴老狗的后人?”吴三省扫了他一眼,脸色缓和下来:“不错。”


胖子忽然“呀”了一声,指着旁边的一个享堂道:“上面那人也叫吴老狗。”


吴邪心念一动,忙跑到旁边的享堂,只见在那金丝楠木的牌位上,赫然写着“吴老狗”三个字,吴邪揉了揉眼睛,果然不是眼花,扭头问:“三叔……”


吴三省点点头:“那就是你爷爷的牌位。在朝廷眼里,他早就死了。”


这里供奉的太祖皇帝四位已故的从龙元勋,他们生前陪着赵匡胤纵横沙场,征战天下数载,才换来换来宋室一统江山,曾经纵马长歌千军破尽的豪情和经历已不可得见,可那同袍兄弟般死生与共的情义却长久的留在这里,被时光见证着。


一时间,吴邪想起了吴老狗身上那些刀疤,想起了他在寒风中哼起的充满追忆的汴梁小调,想起了月夜下肆情舞刀的孤寂身影,想起了临终时那殷切的渴望和不可言说的遗恨。吴邪忽然发现,朝夕相对的爷爷居然是那么陌生的一个人。


是什么的事情让一个曾经威赫八方的大将甘愿蜗居在蜀地,沉隐半生,郁郁而终。


“三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三省道:“你爷爷是太祖皇帝手下的荡寇将军,战功赫赫,人也忠心,很得太祖的器重,所以当年太祖杯酒释兵权,手下的将领要么被褫夺兵权,要么被外派驻军,只有张启山,解九和你爷爷留了下来。张启山领殿前都指挥使,你爷爷领武德司,也就是现在的皇城司,唯有这个解九,给调到户部司去了”


吴邪道:“这个解九我知道,但我怎么从没听民间流传过张启山和爷爷的往事?”


张起灵面无表情道:“悠悠青史,尽在笔下。”


古来史官无数,状太史公者又有几人?太宗不明大通之道,诸多革讳太祖皇帝,史官们也没那个胆子捋逆鳞,除了功绩抹不掉,其余能不写的一概不写。是故他手底下的将军们,皆是寥寥带过,民间不得闻。


“那这个解九怎么名头这样响?”


吴三省看了一眼脸色已倏然煞白的解雨臣,哂笑一声:“自然是因为这个他投靠了太宗皇帝。”


解雨臣脸上涌起薄怒:“你胡说!”


“我胡说?呵,当年张大佛爷和我们家老头子一起被留下来,都做了领兵的人,唯有解九,给派去做了文职,户部司虽是清闲美差,但到底是文人的地盘,军伍出身的人到了那儿说不上话,看着优待,内里心酸他自己知道。这里头的原因你想不明白?还有,赵光义一登基,就提拔了你爹,还让你爹做了配享十二功臣,他有什么能耐进得了太庙?他死后,连你这个小王八蛋都格外照顾,他赵光义是什么人?他是个杀兄害侄的侩子手!能无缘无故的对太祖的旧臣之后这么好?还不是因为你们解家做了他手里的刀!”


解雨臣脸上最后那点血色也消失了,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意思?”


吴三省冷笑一声:“你看着也是个聪明的,会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好,那我就再给你说清楚点。你爷爷,还有你爹,就是帮着他害杀太祖的人!是逼死张启山,逼走我们老头子的混账!”


回音在大殿内涌荡,一片死寂。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寂静中滋生着。解雨臣低着头,额发挡住了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听母亲说起祖父曾经的辉煌往事,那些金戈铁马群雄逐鹿的岁月,他未曾赶上,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想象先辈们的英伟。再大一点,了解很多零碎往事,心里渐渐生了很多疑问。


直到一次入宫朝贺,遇到了贰月洪和黑背六,他知道这两人是祖父的故交,但从没到家里来过,本着礼貌和尊重,主动去拜会行礼,可贰月洪看着他直皱眉,黑背六直接掉头就走,他看到贰月洪追过去,嘴里规劝他:“罪不及亲友,到底不是他的错。”


从那一日起,他就发现,那些让他骄傲的往事,并非如想象那样。也是从那一日起,他开始极力寻找真相。


吴三省说的他不是没想过,但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一门忠勇的骄傲,成了彻头彻尾的谎言,这样的现实,该如何接受?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14 14:36:00 +0800 CST  
胖子看了看解雨臣苍白的脸色,砸了砸嘴道:“这昭烈殿里头最大的闲杂人员就是胖爷我,论理我不该插话,但事儿都说到这份上了,您总该给说明白些,光骂人哪行呢,总得让人家吃明白这骂怎么来的不是?”


“是啊三叔,您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事憋在吴三省心中几十年,是要说个痛快:“当年赵光义随太祖南征北战,装的是忠顺,但骨子里却是一派狼子野心,他看到解九因为屡立战功,却不得提拔,心有不满,于是私下拉拢,许以重利,解九这厮竟答应了!随后数年,一直是赵光义的走狗。太祖皇帝后来有所察觉,但念及旧日情分,不予计较,褫夺了他的兵权,留任他于户部司,总算仁至义尽。可他居然还不知收敛,仍旧私下与赵光义来往。太祖皇帝不得已,只得杀之。”


吴邪道:“这个解九不是中风病死的么?”


吴三省冷冷一笑:“天下初定就杀功臣,别人会怎么想?难保不会有人自危,引发乱子。想要他中风有什么难的,以药毒催之就可以。”


吴老狗也是死于中风,吴邪忽然想到那日洒骨灰时指缝里的黑色,当时潘子说是木炭灰,他也没多想,如今怎么觉得不对劲。


“太祖虽然忍痛杀了解九,却还继续任用他的儿子解连环做步军都指挥使,也算是弥补对他父亲的愧疚,谁知道这厮更不是个东西。居然学他老子,被赵光义的重利打动,趁着太祖年事已高,久病卧床,带兵将皇城包围起来,张启山虽然得到吴老狗的消息,但皇城被解连环团团围住,他的一万禁军进不来。赵光义这才有恃无恐的斥退宫人侍女,独自进了太祖寝宫。


当夜,太祖皇帝暴卒。


赵光义忌惮张启山权势威望,在太祖死后第二天,就作矫诏,让解连环带兵去他府上,逼他自尽。你爷爷闻询后带着我们一家子逃了出去,这才勉强保得一条命。之后这几十年,一直待在蜀地,不敢再出来。”


这些事他说的很平静,可所有人都想象得到当年是怎样一副惊心动魄的场景,连张起灵眼眸中也涌动着复杂的情愫。


吴邪忽然道:“可是陈阿四说我小时候他见过我,说我曾经死里逃生,还有什么一身系天下安危,这是怎么回事?”陈阿四并没有明明白白说过这话,吴邪是虚晃一招,他看出来吴三省有些事藏着,特意来试他。


果然,吴三省有点迟疑,他吃不准陈阿四跟吴邪说了多少,但这小子疑心既起,少不得给他收一收:“大概跟太祖临终前交给你爷爷的一样东西有关,解连环想得到这东西,曾经私下把你偷走,逼你爷爷做交换,好在你爷爷潜入解府,把你偷了出来,然后咱们一家就连夜逃了,你的小命才保住。”


胖子眼睛晶亮:“太祖给你们家的是什么宝贝?”


吴三省皱了皱眉:“这个我不清楚,我们家老头子路上发现东西早就被掉包了,当时雷霆大怒,还要回去找,是老二拼死拦住了他,这才没叫他干蠢事。”


吴邪沉思道:“这事儿谁干的?”


吴三省很不耐烦:“这谁知道,咱们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搞的鬼,早他娘的杀上门去了。”


沉默许久的解雨臣开口道:“如果只是这样,你没必要杀陈阿四,肯定是他知道一些你不想告诉我们的事,才会被你灭口。”


这小子的观察力太敏锐了。吴三省心弦一动,冷笑道:“我们吴家的事不需要这厮在这儿嚼舌根,有什么我自己会告诉我大侄子。而且我跟这厮结过仇,想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要是你那个混账老爹在这儿,老子真好一杀杀一双。”


解雨臣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你不知道我爹在哪儿?”


吴三省冷哼道:“他都失踪了这么些年,八成早就死了。人在做天在看,他助纣为虐,也该有报应。”


“三叔!”吴邪扯了他一下,这话说的太不厚道,解雨臣惦记他爹这么些年,都成一块心病了,吴三省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么。


吴三省话说够了,脸色也缓和了些:“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爷爷你爹干的混账事儿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但你以后离我大侄子远点儿,前车之鉴在那儿呢,我怕你有一日为了那点权势富贵,也把他坑了!”


解雨臣看了吴邪一眼,闷声不响的走了出去。


吴三省在他身后冷哼了一声,对吴邪道:“该说的都说了,咱们回去吧。”



吴邪冷着脸:“住处留下,你自己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吴三省眼一瞪:“你还想出什么幺蛾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出事可没人搭理你!”


吴邪心里不耐烦:“我能出什么事,我兄弟都在这儿呢。”说着指着后面那两位。胖子乐呵呵的跟他挥了挥手,吴三省没理他,倒是张起灵沉稳持重的做派很得他的心。


太祖皇帝的旧部里,吴老狗和张启山关系最好。他也曾见过那位震响骇八荒的“张大佛爷”,当真是豪气干云万夫莫敌的大丈夫,而张起灵的模样气度,与当年的张启山几乎如出一辙,于是曾经的敬佩和遗憾都转嫁到他身上了,尤是更加看重。


吴邪把话搁下,就急匆匆跑去追解雨臣了。胖子瞥了他一眼,对吴三省道:“年轻人的事儿您老人家就别跟着掺和了,这事儿不说明白喽,谁也睡不安稳。您就放心吧,咱哥几个看着呢,出不了大事。我也不跟您多说了,得赶紧跟过去,姓解的那小子是文人做派,心思重,内里伤心烂肺透了,都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回头要是想不开憋死了,小吴又得吃官司,我在旁边给做个见证,好歹这人不是他给弄死的。”


不待他回答,也追了出去。张起灵冲吴三省示意般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也跟了出去。


外面飘起了大雪,絮羽般飞扬舞动,就像一张巨大的白幔骤然覆盖,初时如细碎的柳絮一般,渐渐的便有千峰云动之势,皑色千里,满目霜华,置身在这白雾皎光里,整个人都平静了。


吴邪追出去时,解雨臣已没了踪影,他循着雪地中的脚印来到了来到了后殿的空地前,见到解雨臣背对着他,负手独立。


吴邪看了他一会,低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击中解雨臣头上的树枝,刹那间雪落满肩。解雨臣只是侧身看了看他,又转了回去。吴邪只得慢慢踱步过去:“那什么,我三叔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解雨臣没说话。吴邪皱皱眉:“不是吧,这么点儿小事你就放不下了,还是不是男人?心眼忒小。”


举凡男人听到对自己性别的质疑都无法保持沉默,果然,解雨臣道:“吴三省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和我道什么歉,是我们解家对不起吴家。”


吴邪挠挠头:“这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那些人我也一个没见过的,跟听人说故事没两样。我爷爷虽然被迫呆在蜀地,但总算身家得全,也算是安泰半世了。朝堂险恶,他那人懒怠和人斗心机,留下了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这么一想,我真没法有恨意。”


解雨臣转过身:“你不怕也被我出卖了?”


吴邪问:“你觉得你会干这事儿么?”


解雨臣沉默了一下:“起码我能保证,不会为了权势地位出卖朋友。”


吴邪道:“我也不会干出危害大宋,让你觉得不得不除之的事儿。”


昔日萧何月下追韩信,成就了淮阴侯千古美名。今日吴邪雪夜追解雨臣,不求流芳千古,只交一颗真心。


解雨臣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君不负天下,我必不负君。
吴邪清清楚楚的给了回应:我心怀抱负,必不做犯上之辈。



相视一笑,一时间好似又有了那日酒楼纵论古今的感动。


不远处,胖子悠悠的踱出来,怀里抱着两坛子酒,封口处各盖着两个海碗:“供奉皇帝的御酒,哥几个尝尝。”他意思是,男人嘛,喝着酒吹吹牛,只要没有杀父夺妻这种深仇大恨的,基本上都能说和到一起去。


吴邪道:“你从哪儿偷的?”


胖子不高兴:“这酒就是放坏坏了,他们也喝不了一口,最后白白倒了,多浪费。我这是替他们积德,懂么你。”说着走到旁边的小亭里:“别他娘的墨迹了,赶紧的啊。”


盛情难却,解雨臣和吴邪也不拘束了,况且他们确实需要纵情狂饮一番。胖子又隔空喊:“小哥,你也出来吧,咱哥几个好好絮叨絮叨。”


和张起灵絮叨,那只有冷场的份,但他还是出来了,沉默而不疏离的坐到了吴邪身边,胖子给大家斟酒,斟多少大家喝多少,席间,吴邪问张起灵:“刚才我三叔说的张启山,是不是和你有关?”


张起灵淡淡道:“他是我先祖,但我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从他记事起,就已经身在炼狱场,有人告诉他,张家存在的目的,便是要保护一个人,为此,他不得不经历各种各样的磨砺和痛苦,直到他习惯担负和忍受为止。浴血而生后,那人便如刻在骨中的信念,割舍不去。


那个人就是赵德芳。


他们要保住戎马一生的英雄皇帝,最后一点血脉,即便为此要葬送几代人的幸福。太祖一肩担起天下太平,拾拔张启山,他们张家就要护得太祖这一脉的安危存亡。天家赐予的恩情,他们世世代代都得用命去还。


这就是张家人的责任和宿命。


吴邪道:“没关系,以后慢慢找。”


张起灵问吴邪:“你还走么?”


胖子和解雨臣都看着吴邪,吴邪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醇厚甘冽的液体辣的喉头生疼,却是从未有过的痛快:“二叔三叔为了让我上进,抛家弃业,我哪能辜负他们。再说了,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男儿本就该志在四方。我不走了。”


胖子哈哈一笑:“好好,就等你这句话。成都太远了,我都这把岁数了,十年见你一回,咱们能聚几次?胖爷我这辈子估计是不会讨媳妇儿了,跟你们白头到老也成。”


吴邪笑道:“那不成,我可是要娶媳妇儿的,回头我要是金榜题名,没准儿皇帝嫁个公主给我,哪能跟你这凑合,小哥和解子也是,你瞧这两位一表人才的,不知道多少姑娘巴望着嫁给他们呢。”


胖子很郁闷:“合辙我还是要孤独终老呢。”


解雨臣笑笑:“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何必在意日后之事?”他端起酒碗:“诸位尽饮此盏。”


四个碗碰到了一起,几个年轻人的真情实意都融在觥筹交错里。


这一腔豪气,互许了半生。即便日后世事变迁,岁月更替,被命运逼着到绝境时,他们也没有改变过这份初心。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14 14:51:00 +0800 CST  
第三十八回 只为旧人故



这一晚直喝到三更天。解雨臣喝得最多,散场时步伐略显不稳,却不肯歇一宿再走。他天明后还得入宫。新皇刚登基,事务冗杂,前朝又少有赵祯的亲信,因此许多事,他都得和解雨臣商量,是故群臣只需五日一朝,而他这阵子却得日日入宫议政。


酒坛已见了底,解雨臣又打算离场,这“酒宴”便要散了。陈阿四的尸体张起灵早已吩咐解雨臣带来的人送回皇城司,待他回去写道折子,只说他是畏罪自杀,验明正身后,这事儿也就了了。


胖子要回铺子里,又问吴邪:“小吴,你怎么说?”


吴三省既然已来了此地,又赁了房子,总算也是个家了,吴邪自然是要回家去。从后殿穿过去时,又路过昭烈殿门口,吴邪很想进去拜祭一下吴老狗的灵位,但又考虑到解雨臣此时的心情,也就罢了,遥遥看了一眼巍峨森森的大殿,心里沉甸甸的。


走出太庙大门,冷风迎面一吹,吴邪冻的一个哆嗦,只觉得寒气四涌,背心透凉。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未待说话,潘子已经从旁边迎了过来,手里拿着件厚厚的貂裘大氅:“三爷已先走一步了,吩咐我在这儿等小三爷,您快把衣服穿上,仔细别冻着。”


胖子调侃道:“小吴还真是出水芙蓉弱官人啊,刚喝了这么些个酒,咱哥几个浑身上下跟烧着火似的,你还怕冷?”


吴邪没奈何道:“没法子,儿时落下的病根了。”


胖子道:“什么病?请个郎中好好瞧瞧,年纪轻轻的就落下病根子可不成,京畿有不少好大夫,回头我给你找个。”


吴邪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个还真不知道,小时候更是见不得冷风,不然就会高热不退。后来我爷爷离开家好几日,回来时带了一帖药方,吃了月余后果真渐渐也好了,如今只是有些畏寒,没什么大碍。”


胖子也就没多说什么,手里提着一盏解雨臣拿来的灯,在前面引路。解雨臣满腹心事,没有闲情聊天,吴邪虽然很想问张起灵找他有什么事,但碍于有旁人在,也没好开口,几个人一路无话。


到了山下,解雨臣提前备好了两辆马车。他要先回解府,胖子的店铺正好在他回去的路上,于是他们坐一辆先走了,临走前吴邪与他们约定,过几日再叙。


解雨臣笑笑,领了他这份不避不躲的情,拱手拜别。


他们走后,张起灵才道:“可否借一步说话?”潘子耳尖听到了,识趣的驾着马车走远了些,吴邪问:“什么事?”


“王爷想见你。”


吴邪惊讶了一下:“见我作甚?”


张起灵摇摇头。往日里,广陵王想见谁,他便负责把那人带来,至于目的是不会多问的。这次轮到吴邪,总算还顾忌一下情分,先来问问他的意思,虽然不管他答不答应,自己都会把他带去。


吴邪想,张起灵肯定已经跟广陵王说了朝堂上那场戏是谁主导的,这广陵王素有爱才之名,自己帮他脱了困,想见见自己倒也合情合理,于是爽快的答应了, 问他什么时候去?


张起灵再如何着急,也得让吴邪先回去换身衣服,于是潘子驾车,两人先回了吴家。路上吴邪酒劲儿上来了,晕晕乎乎,自己倚在车里睡着了。张起灵悄悄的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


车子进城时,天色如墨,居民住宅的青瓦上覆了一层白白的雪,整座城市都是幽静寂寥的。


吴家的宅子赁在城西,比成都的家小许多,看上去很普通,门前挂了两盏红灯,照亮地上的积雪,潘子把车停在门口,对里头说了声:“小三爷,到了。”然后自己先去叫门。


吴邪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衣服,再一看,张起灵抱手坐在旁边,道了声谢,把衣服还给他,问:“我睡了多久了?”


“现在是五更。”


吴邪点点头,先下了车,仆人打开门,吴邪招呼张起灵进去喝杯热茶,张起灵倒也不客套,跟在他后面进了门。里头灯火通明,吴三省坐在大堂里,不知道是醒的早还是没有睡,见到吴邪身后跟的张起灵,原本凝重的脸色缓和了些。


吴邪说:“三叔,你先陪小哥坐会儿,我去洗把脸,换身衣服。”


吴三省点点头,他原也有话要问问张起灵,正好找不到机会,客客气气的请他坐下,招呼下人看茶。


吴邪手脚很快,进去一趟便出来了,换了身锦白色领口镶毛边的长衫,头戴青色葛巾,收拾的很精神,一面拿了件披风:“三叔,我们还有点事儿,先走了。小哥,咱们走吧。”


吴三省面有不悦:“什么事儿?”


虽然皇帝早已知道张起灵是广陵王的人,但朝中百官还未知晓,此事不宜宣扬,哪怕是自家三叔,也不好随便说,于是他含糊道:“没什么大事儿,我有晌午就回来,等我吃饭啊。”


张起灵起身拱手,客气道:“打搅了。”


吴三省心有不悦,正要说什么,潘子忽然过来,手里攥着一封信,对吴三省耳语几声,吴三省起身道:“如此我也不多留了,日后得空常来坐坐。”边说边将两人送出了门。大门一关,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立刻疾步走向书房。


马车一路驶向广陵王府。宅子还是那座宅子,但院落屋宇门栏窗扇都新布置了一番,宽阔雅致,里外里都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新气象,和当年门前落叶空自留的萧条不可同日而语。


张起灵因为身份的关系,不便正大光明的走进去,就坐在车里,看着吴邪被门房带入府中,才悄悄离开。


仆人引着吴邪穿过游廊,绕过假山中间以石子堆砌的羊肠小道,方才到了赵德芳的书房,如今新皇登基,他也不用在小佛堂里装不问世事的闲散贵人了,常日在书房读书议事,仆人把吴邪引到门口便下去了,吴邪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进来吧。”


推开鎏金雕花门,吴邪便看到手持毛笔的赵德芳站在桌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白衣胜雪,目光盈盈,桌前还点着一盏明灯,蜡烛烧了大半,像是一夜未歇的样子。


那日朝堂上远远一睹,也没瞧见真容,如今一看,果真是卓然不凡,算算年纪,跟家里那俩叔叔也差不多大,可怎么就看不出年纪呢,他想起坊间传言,广陵王出生之际,有星赤而芒角,自北而流,三拜方投,是时赵德芳降生。


太宗皇帝请司天监测算此事,齐铁嘴说,赵德芳是仙人下凡,以助我朝国运昌隆的,太宗皇帝这才转忧为喜。


如今看来,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草民参见王爷。”吴邪跪拜道。


赵德芳点点头,搁下笔,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主座上。落座后也不急于说话,先将吴邪看了个遍。这种目光先前在贰月洪的府邸上也感受过,吴邪很不自在。赵德芳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尴尬,开口道:“你今年多大了?”


吴邪老老实实道:“回王爷,草民今年二十二岁。”


已经二十二年过去了啊,赵德芳有片刻的晃神:“先前的事,本王已听张起灵说过了,你这样的少年俊才,本王甚为喜爱,找你来也只是想闲话家常,你不必拘谨,”


跟皇亲国戚打交道,说不拘谨也是不可能的,但赵德芳亲切的态度让吴邪多少放松下来,拱手道:“是,多谢王爷抬爱。”说话间,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之前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无事,饿劲便上来了,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分外响亮,吴邪顿时觉得尴尬极了,咕哝了一句:“对不住,我早起还没吃饭。”


赵德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吩咐下去,在前厅摆了早膳,吴邪刚要摆手说“不用不用,”赵德芳已经从主座下来:“本王也未用膳,你随我一起去吧。”吴邪只得跟过去了。


他们到了前厅,早膳已经上齐。赵德芳亲自盛了一碗粥递给他,吴邪当真感到惶恐,连说“多谢王爷,我自己来,自己来。”这荣宠太过,他一介草民,担待不起。


侍女给赵德芳盛了一碗粥,赵德芳道:“不必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吴邪见他确确实实是和善亲民的样子,心一横,罢了,还能怕下毒不成,何况也确实饿了,于是捏着勺子,只将一碗粥吃了个精光。赵德芳使了个颜色,马上有侍女给他盛了第二碗,又给他夹了个肉馅的馒头。这顿饭,吴邪没再看赵德芳,吃的算痛快,赵德芳舀着碗里的粥看他吃,眼底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怅然。


一顿饭后,吴邪方才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赵德芳面前几乎没动的粥。赵德芳问:“你吃饱了么?”吴邪点点头,他便命人把桌子撤了。


肚子填饱了,胆量也大了些,吴邪看着赵德芳,试探的问:“王爷找我来,不会只是让我陪你吃顿饭吧?”


赵德芳颔首道:“找你来,是有点事要问你。”


自从吴邪知道吴老狗的事后,对之前贰月洪等人的事心里也有点数了,以为赵德芳和他们一样,便开门见山道:“王爷可是想问我爷爷的事?”


不是他没耐心玩些虚与委蛇的手段,而是他知道,张起灵就是赵德芳的耳目,既然昨晚共同经历了那些,张起灵也会告诉赵德芳自己知道什么,现在装的一无所知也是无益,徒增日后尴尬,不如开诚布公的好。


惊讶一晃而过。赵德芳皱了皱眉:“你知道?”


吴邪便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但是隐去解家的事不谈。赵德芳静静的听完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问:“你爷爷现身在何处?”


“月余前已经过世。”


“死前可曾说过什么?”


这一次吴邪迟疑了片刻,方道:“爷爷让我入京赶考,他朝跻身朝堂,为天子效命,为百姓谋福。”


赵德芳长舒了一口气,看了吴邪许久,从那张陌生却熟悉的脸上看到许多回忆。


已经二十二年了。他却始终无法忘怀那些过往。虽然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大概也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选择。可这狠心带来的寂寥和痛处,被深深藏在心底,无法与人言说。


那是再多高官厚禄都弥补不了的悔恨,再长时间都愈合不了的创伤。
如今,这段夙夜忧叹的回忆,好像有了可以报偿的机会。



“你呢,你想么?”


“什么?”吴邪没闹明白。


赵德芳轻轻道:“你愿意做国之栋梁么?”


吴邪笑了起来,年轻的脸上神采飞扬:“自然是要做的。这不止是爷爷的心愿。”


赵德芳欣慰道:“甚好,甚好。科举在即,你若愿意,可以留在我府中,专心读书。”


吴邪忙起身道:“多谢王爷厚爱,但我二叔已在城中赁了宅子,我在家看书就好。”


赵德芳也不多勉强,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了,日后若有困难,可来找我。”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牌:“拿着这个,我府里便没有人敢拦你。”


吴邪推了几次,没推掉,只得接受了,恭恭敬敬的和他道别。赵德芳点点头,命人送他离开。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19 20:52:00 +0800 CST  
吴邪坐着来时的马车回家,路上无事,掀开车帘子撑在窗上看外头风貌。此时街道已经热闹起来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吴邪远远看到了贰月洪的身影——这位老大人正在街上随意闲逛,想是年关将至,来视察民情的。


贰月洪也看到了他,朝吴邪挥了挥手,这就不能装作不认识躲过去了,该有的礼节吴邪还是得有的。于是叫停了马车,下去和他打了个招呼。


贰月洪亲切的和吴邪寒暄了一番,嘱咐他科考在即,复习之余也别太紧张,俨然是长辈的姿态。吴邪顺势道,正准备回家看书去。原本两人正要告别,忽然,贰月洪眼尖的看到了他腰间别着的玉佩,语调一变:“你刚才是见了广陵王?”


吴邪看他脸色不太好,迟疑道:“是啊。”


贰月洪忙抓起他的手腕,发现那手钏已去掉了,心里松了口气:“他跟你说了什么?”


“额,也没什么,就是嘱咐我专心准备科举考试。”


贰月洪点点头,脸色未见缓和:“你先回家吧。这阵子别乱跑了。”


“……哦。”


目送着吴邪的马车离开,贰月洪转身去了广陵王府。赵德芳刚送走吴邪,正在书房里处理杂事,听见下人说贰月洪来了,有些惊讶。


这些年来,贰月洪敬他护他,却又不是真待见他,个中原因,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传。”


贰月洪脸色凝重的走了进来,见到赵德芳便跪下了,把头磕的咚咚响。赵德芳皱了皱眉,让奉茶的仆人先下去,方道:“你这是做什么?”


贰月洪抬起头,掷地有声道:“我此来,是求王爷放过他。”


“放过谁?”


“吴邪。”


赵德芳淡淡道:“本王才和他见过,你就知道了?”


贰月洪忙道:“我在街上撞见了他,看到他腰间别着的玉佩,这才知道。王爷请勿多心。”


赵德芳抿了口茶,什么话都没说。


“当年之事,吴老狗纵然有过错,可也是一心为了越王,为了您,太祖皇帝征战一世,怎么能……”


“住口!”赵德芳忽然喝道,将桌子拍的山响,脸色带了一层薄薄的怒气:“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你们还要再在本王耳边聒噪么?”


贰月洪深吸了口气:“臣自知有罪。但事情已过了这么多年,还请王爷看在吴老狗曾经为国尽忠的份上,放过他唯一的孙儿。”


赵德芳冷笑了一声:“唯一的孙儿?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他是谁么?”


贰月洪满脸惊愕,手指微微颤抖着,刚要说什么,赵德芳做了个住口的手势:“吴老狗既然带着他走了,如今又叫他回来,难保他没有私下里教唆他做什么。”


贰月洪苦笑了一下:“老五若生二心,岂有不在事竟前遮掩隐藏之理。可他虽然避世而居,却连名字也没有改,您说他是不怕您找到他,还是怕您找不到他?”


当年带着那样的伤害和不甘离开,忍受着不被宽恕的残酷和朋友的猜忌,浑浑噩噩的过了许多年,却还是不敢放下心中的信念和责任。


他没有舍弃名字,是因为放不下过去,不愿舍弃已将他舍弃的主君。


赵德芳沉默许久,淡淡道:“罢了,过去的事,本王不想追却究,若你们不生事端,本王比你们更希望看到他出人头地。”


贰月洪忙道:“臣等绝不会如此。”


赵德芳点点头,像是很累的样子:“下去吧。”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19 20:52:00 +0800 CST  
第三十九回 情义一肩扛



回到吴家时已是晌午,吴邪嘱咐车夫回去后替他谢过解雨臣,又给封了一点谢银,便要回家。刚要敲门,正看见张起灵从不远处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那人背着个药箱子。


张起灵昨日去找吴邪,不仅是替赵德芳传话,还要替他解毒。身边这位老大夫是翰林院医官局首席尚药奉御颍海,一早就请好了的,今早跟吴邪分开后,他就径直入宫把人带了出来。


吴邪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张起灵,他知道他对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很是惊讶:“小哥,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张起灵已来到他面前,指着身边的人跟吴邪介绍了一番,又道:“解毒之事宜早不宜迟,若不便在你家,可去颍大人府上。”他了解吴邪报喜不报忧的倔强性子,中毒这样的事,必定不愿让吴三省知道。


吴邪被他一提醒,又想起鹤顶红之事,心里直犯嘀咕,小时候爷爷究竟给他用的什么药草洗澡,居然连鹤顶红也奈何不得?正好这事也可以问问这位大夫,于是便道:“那就找间酒楼吧,这都中午了,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我做东,咱们边吃边聊。”


张起灵忽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与此同时,乌木门忽然开了,潘子陪着吴三省从里头走了出来。吴家到了京畿,防御也不比成都弱,远了不敢说,五丈内的动静里头都会留意着,吴邪站了这么会功夫,里头早知道了:“大侄子,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啊?哦,张大人也在,快请一起进来吧。”


吴邪有点被戳破的尴尬:“不用了,他们就是路过,是吧,小哥?”边说边对张起灵使了个颜色。


吴三省没搭理他:“怎么还带着位大夫,这是要给谁看病呢?”


张起灵面不改色道:“吴邪说他有畏寒的病根,这位是我相熟的医官,医术精湛,特请他来替吴邪看看。”


“张大人有心了,不过这倒不必,我大侄子正是年轻力壮的岁数,能有多大毛病?多穿两件衣服也就是了,真要诊脉,那就劳烦老先生给我看看,这几天湿冷,我这腿可疼着呢。”这种痞气十足的话连吴邪都听不下去,悄悄扯了吴三省一把,让他注意点礼节。吴三省八风不动,负手而立,脸上还挂着笑,但眼底没有暖意,抗拒之意很明显。


那位老大夫不以为意,呵呵一笑:“若是阁下有恙,老朽自然也是可以为你诊治的,只是公子的事,也耽误不得,须知大病皆从小疾小恙中来,老朽行医多年,见多了讳疾忌医遭致后祸的。听我一声劝,这世上什么都拖得,唯有这身子的问题,是万万拖不得。”


许是这片医者父母心的慈意触动了吴三省,他看了看吴邪,奔波了一上午,这小子脸上也不见红润暖色,犹豫了片刻,一拱手:“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了。”


一行人进了前厅,落座看茶后,这位老医官便开始为吴邪诊治,吴三省站在一旁,浓眉紧锁,张起灵站在他后面。约莫半盏差的功夫,颖大夫抚须道:“吴公子的脉象有些奇怪啊。”


吴三省忙道:“什么意思?很严重?”


“这倒不是。吴公子身体康健,无须担心。只是脉象有些奇怪,初诊时分明是迟紧细微的寒脉,细细探来,却又有一股浑厚中气藏于肌理之中,似药物催得,老朽借问一声,吴公子小时候是否服过什么灵草奇药?”


吴三省面不改色:“不过是照着家乡的规矩,百日时用长生汤给他洗浴罢了,乡里人的土方子,也就图个吉利。”


长生汤是用蜀地特有的十味中药熬煮成药汤,相传是成都大疫时,一位老大夫传下来的,救了不少人。蜀人感激他的恩德,便以此药汤给婴儿洗浴,取意长命百岁,至于这功效如何,一直没有定论。


颖海继续道:“这股浑厚的中气原本有强身健体之用,可惜吴公子幼年不足,虚不受补,这精气便无用武之地,反而与体内寒气相杂,最是损伤人体,多则不过七八岁,便有夭折之危。可大概是后来补益得当,将这身子骨渐渐调养壮实些了,这火气才开始发挥功用。”


吴邪思索了一下:“我七八岁那会是吃过一些药,后来虽然也畏寒,但不像以前那样经常生病了。”


颖海抚须道:“何人诊治的?药方何在?”


吴三省抢着道:“是我们家老头子的一位旧友给开的方子,那人早年就过世了,这方子后来也找不到了。”


颖海一叹:“真是可惜。能在最危难之时救吴公子一命,这方子开的必然高明。只是不知为何,这病根还留着。”


吴三省脸色忽然有点不好看,咬牙问:“您的意思是,这病根原本可以拔出的?”


颖海一面打开药箱,取出纸笔,一面道:“是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能是开方子的人疏忽了。也不是大事,就是小公子多吃些苦罢了。老朽再开一贴药,进补一下,将这病根拔了,日后只会更好。”


“有劳了。”


“等等。”一直沉默的张起灵忽然出声:“除了这个就没别的问题了?”


颖海笑道:“没有了。”


吴邪暗示般的对他挤了下眼,张起灵就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


趁着颖海开方子的功夫,吴邪凑了过去:“颖大人,你知不知道什么东西吃了或者用了,能解鹤顶红之毒?”


颖海停了笔:“鹤顶红乃是天下第一烈毒,三杯下肚,神仙难救。吴公子何出此问?”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昨日在太庙,陈阿四灌他喝下的岂止三杯,可自己却奇迹般的安然无恙,真叫人费解。


此时,颖海已经开好了方子,递到下人手中,吴三省闭口不提自己的老寒腿,着人封了一把金锞子,客客气气的奉上。颖海笑着推却了,他指着张起灵:“张大人曾救过老朽一回,我一直铭记于心。这么多年,他从未跟老朽开过口,此番有求于我,自然得尽心尽力,你们要谢就谢他吧。”


吴三省客气道:“自然是要谢的,但老先生辛苦跑一趟,也不能让您空手回去,先前招呼不周,万勿见怪,这谢礼请一定要收下。”颖海再三推脱,说是为还旧谊,不便收着黄白之物,若是有心,就把这银子分给城中破庙里无家可归之人,冬日到了,他们的日子最是难熬。吴三省只得答应了。


临走前,颖海忽然道:“我有一位师兄,医术绝佳,更兼精于毒术。若是他施救,或许可解鹤顶红之毒。”


不知怎么的,吴邪想到了袁清让,这也是位药毒双精的高人,讶异道:“比大人您还厉害?”要知道面前这位可是医官局头一把交椅的圣手,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颖海朗声笑道:“人人赞老朽是华佗在世,殊不知我的资质能耐比起他来,实在是逊之远矣。早些年,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多亏他在身边,才能次次化险为夷。”


“那这位老先生现在何处?”


颖海面色一黯,闭上眼,仿佛在怅怀过往,片刻后,眼底尽是悲苍之色:“已故去多年,要是活到今日,我师兄的医术更不知精进到怎样的地步。可惜了……”说着摇摇头,踏出吴家大门。


张起灵道:“我还要送颖大人回府,告辞了。”


吴邪虽然很想留他吃个便饭再走,但也知道轻重缓急,于是相约日后再聚,便撇下吴三省,把他送上马车。张起灵问:“你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吴邪自己也闹不明白,但为了让他放心,就骗他道:“那日在太庙,我糊弄陈阿四,骗得了解药。你不必担心。”


张起灵听了此言,但还有些不放心他:“太后既然疑心你的身份,必定会派人来探个究竟。我安排了二十名皇城司的察子潜伏在你家附近,你自己也要特别留心。”


吴邪满不在乎道:“假的真不了,倒不如就让她知道老子是个西贝货,断了她的心思。”


张起灵道:“躲得一时是一时,你根基浅,现在切莫多树敌。”


“恩,我知道。”吴邪一拱手:“总之今日多谢了。”


张起灵摇摇头,钻进马车里。车夫挥起马鞭,吆喝一声,马车在地上拉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车辙印,不一会儿便走远了,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烟尘,悄然无声的散尽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6-26 10:17:00 +0800 CST  

楼主:西霖_

字数:521102

发表时间:2014-03-07 05: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3 09:24:0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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